三国志全集《先主传·刘备》原文与白话译文

先主传·刘备

先主姓刘，名备，字玄德，涿郡涿县人，是汉景帝之子中山靖王刘胜的后裔。刘胜的儿子刘贞，元狩六年（前117）被封为涿县陆城亭侯，因宗庙祭祀时所献祭金违反礼制而被削去爵位，因此在涿县安家。刘备的祖父刘雄、父亲刘弘，都曾在州郡做官。刘雄被举荐孝廉，官至东郡范县县令。

刘备早年丧父，与母亲靠贩草鞋、织芦席维持生计。他家庭院东南角的篱笆墙边上长有一棵桑树，高达五丈有余，远远望去，枝繁叶茂形似车盖，往来的行人都觉得此树长得非同寻常，有人预言这户人家一定会出贵人。刘备小时候与族中的孩子在树下玩耍，曾说：“我长大了一定会乘坐这种羽葆盖车。”叔父刘子敬听到后吓得训斥道：“你不要胡说八道，这要招致灭门之灾的！”刘备十五岁时，母亲让他外出游学，他与同族的刘德然、辽西人公孙瓒一道侍奉前九江太守同郡人卢植。刘德然的父亲刘元起经常资助刘备，将他与刘德然同等看待。元起的妻子说：“各人都有自己的家，怎么能经常这样资助他呢？”刘元起说：“我族中有这样的孩子，不是等闲之人！”公孙瓒与刘备交情很好，因为他年长，刘备以兄长之礼对待他。刘备不太喜欢读书，倒喜欢走狗跑马，听音乐，穿戴漂亮的服饰。他身高七尺五寸，双手垂下超过膝盖，眼睛朝后能看到自己的耳朵。他平时话语不多，对下人和善，不轻易表现出喜怒的情绪。喜欢结交豪侠之士，年轻人都争着跟随他。中山的富商张世平、苏双等积蓄千金家财，在涿郡一带往返贩马。他们见到刘备，认为他是个杰出的人，于是送给他许多钱财。刘备就用这笔钱组织起了一支人马。

汉灵帝末年，黄巾起义爆发，各州郡纷纷组织义兵对付黄巾军。刘备带领自己的人马跟随校尉邹靖征讨黄巾军有功，被任命为安喜县县尉。督邮巡视来到安喜，刘备上门求见，被挡在门外。刘备径直闯入，将督邮捆起，打了二百杖，当即解下印绶套住他脖子，绑在拴马桩上，然后弃官而逃。不久，大将军何进派都尉毌丘毅前往丹杨招兵，刘备与他同行，到下邳时遇上起义军，刘备奋战立功，被任命为下密县县丞。不久，他又放弃了这一官职。此后刘备被任命为高唐县县尉，并升任县令。高唐被黄巾军攻破后，他投奔中郎将公孙瓒，公孙瓒上书朝廷举荐他为别部司马，派他与青州刺史田楷一同抵御冀州牧袁绍。刘备多次立有战功，故朝廷让他代理平原县县令，后来又兼任平原相。当地人刘平一向瞧不起刘备，以受其管辖为耻辱，竟派刺客行刺刘备。但刺客不忍心下手，向刘备说明了情况后自己离去了。他就是这样深得人心！

袁绍攻打公孙瓒，刘备与田楷向东驻扎在齐地。曹操征讨徐州，徐州牧陶谦派使者向田楷告急，田楷与刘备一同率兵救援。当时刘备自己有一千多人马，加上幽州乌丸各少数民族的骑兵，以及从饥民中抓来的数千人。抵达徐州后，陶谦将四千丹杨兵给了刘备。刘备因此离开田楷，归附陶谦。陶谦上表举荐刘备为豫州刺史，驻扎在小沛。陶谦患重病，对别驾糜竺说：“除了刘备，没有人能安定徐州。”陶谦死后，糜竺随即率州中之人迎请刘备。刘备谦让不肯接受，下邳人陈登对他说：“当今汉朝渐趋衰败，天下大乱，建功立业，就在当下。徐州殷实富庶，有人口百万，希望您能屈尊掌管州中事务。”刘备说：“袁术近在寿春，他家四代五公卿，天下人心归附，您可以把州事托付他。”陈登说：“袁术骄横自负，不是治理乱世之人。现在我们想为您募集十万人马，这样进可匡扶朝廷、拯救百姓，成就春秋五霸那样的事业；退可割地称雄，功垂青史。如果您不答应我的请求，那我陈登也不敢听从您了。”北海国相孔融也对刘备说：“袁术难道是忧国忘家的人吗？他不过是坟墓中的枯骨，不足挂齿。当今的局势，百姓拥戴贤能者，对天赐良机推辞不接受，将来 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刘备于是接受了。袁术前来攻打，刘备在盱眙、淮阴一带组织抵抗。曹操上表举荐刘备为镇东将军，封宜城亭侯，这年是汉献帝建安元年（196）。刘备与袁术对抗了一个多月，吕布乘虚袭击下邳。下邳守将曹豹反叛，暗中献城投靠吕布。吕布抓获了刘备的妻子儿女，刘备率军转往海西。杨奉、韩暹侵扰徐州、扬州一带，刘备率军拦击，将其所部全都消灭了。刘备请求与吕布和解，吕布放还了他的家眷。刘备派关羽镇守下邳。

刘备回到小沛，又招集了一万多人马。吕布非常恼火，亲自率兵前来攻打，刘备兵败投奔曹操。曹操厚待刘备，任命他为豫州牧。刘备准备回小沛收集失散的士卒，曹操资助其军粮，并增补兵马，派他东进攻打吕布。吕布派高顺迎战，曹操派夏侯惇前往救援。但没能救得刘备，为高顺所击败。高顺又俘获了刘备的妻子儿女，送交吕布。曹操亲自率军东征，帮助刘备将吕布包围在下邳，并活捉了吕布。刘备重新得到妻子儿女，随曹操返回许都。曹操上表举荐刘备为左将军，对其礼节更加隆重，外出同乘一车，就座同在一席。袁术打算取道徐州北上投奔袁绍，曹操派刘备督率朱灵、路招拦截袁术。袁术的人马还没到达，他本人就病死了。

刘备出兵之前，汉献帝的岳父、车骑将军董承收到了献帝写在衣带上的密诏，要求诛杀曹操。刘备尚未动手。当时，曹操曾在闲聊时对刘备说：“当今天下英雄，只有你我二人。袁绍之流，根本不值一提。”刘备正在进食，闻言大惊，手中的筷子失落于地。于是他与董承及长水校尉种辑、将军吴子兰、王子服等人密谋。正巧这时刘备被派遣出征，未能及时动手。后来事情败露，董承等人均被杀。

刘备占据了下邳。朱灵等人回师，刘备便杀了徐州刺史车胄，留关羽镇守下邳，自己回到小沛。东海郡的昌霸反叛朝廷，郡县大多叛离曹操而归顺刘备，队伍增加到数万人。刘备派孙乾去与袁绍结盟，曹操派刘岱、王忠前来攻打，没能成功。建安五年（200），曹操亲自东征刘备，刘备被打败。曹操全部收编了刘备的人马，俘获了他的妻子儿女，并生擒关羽，凯旋而归。

刘备逃到了青州。青州刺史袁谭，曾被刘备举荐为茂才，因此率领人马迎接刘备。刘备随袁谭来到平原县，袁谭派人骑快马向其父袁绍报告。袁绍派部将沿途迎接，自己亲自出邺城二百里，与刘备相会。刘备 在袁绍处留驻一个多月，他被打散的将士陆续聚集起来。曹操与袁绍在官渡对峙，汝南郡黄巾军首领刘辟等人反叛曹操，响应袁绍。袁绍派刘备率军与刘辟等人进攻许都。关羽逃离曹操回归刘备。曹操派曹仁率军攻打刘备，刘备归还了袁绍的人马，暗中打算脱离袁绍，于是劝袁绍与南面的荆州牧刘表结盟。袁绍派刘备率领本部兵马再去汝南，与原黄巾军龚都部会合，达数千人之众。曹操派蔡阳前来攻打，被刘备杀了。

曹操打败袁绍后，率军南下攻打刘备。刘备派糜竺、孙乾与刘表联络，刘表亲自出城来迎接，以上宾之礼接待刘备，并给他补充兵员，让他驻扎在新野。荆州有才能的人纷纷投奔刘备，刘表猜疑刘备的用意，对他暗加防备。刘表派刘备开赴博望抵御曹操派来的夏侯惇、于禁等人。两军相持一阵后，刘备设下伏兵，在一天早晨烧毁自己的营寨假装逃跑，夏侯惇等率军追击，结果被伏兵打败。

建安十二年（207），曹操北征乌丸，刘备劝刘表乘虚袭击许都，刘表没有听从。曹操南征刘表，正逢刘表病逝。刘表之子刘琮继承其位，派使者向曹操求降。刘备的人马驻扎在樊城，没想到曹操军队突然南下，直到曹军到了宛城时才得知消息，于是率领人马撤离樊城。路过襄阳时，诸葛亮劝刘备攻打刘琮以夺得荆州。刘备说：“我不忍心这样做啊！”于是停下马招呼刘琮，刘琮怕得不敢起身。刘琮的下属及不少荆州人投奔刘备。到当阳县时，追随的人数已达十多万，军需物资装了几千车，每天只能走十几里，于是刘备另派关羽率几百艘船走水路，约定在江陵会合。有人劝刘备：“应加速前进保住江陵，现在虽说人很多，但真正能身披铠甲作战的人很少，如果曹操的大军赶上来，拿什么抵挡呢？”刘备说：“成就大业者必须以人为根本，现在人们主动追随我，我怎么忍心抛下他们！”

曹操因为江陵储存有大批军用物资，唯恐被刘备占据，便放弃粮草辎重，轻装急速赶到襄阳。得知刘备已经通过，曹操亲自率领五千精锐骑兵急速追击，一昼夜行进三百余里，在当阳的长坂追上刘备。刘备丢下妻子儿女，与诸葛亮、张飞、赵云等数十人骑马逃脱，曹操夺得了他的大批人马辎重。刘备抄近路赶到汉津，恰好与关羽的船队相遇，因此得以渡过沔水，路上又遇到刘表长子江夏太守刘琦率领的一万多人马，大家一起来到夏口。刘备派诸葛亮去与孙权商谈结盟，孙权派周瑜、程普等率领数万水军，与刘备会合，在赤壁与曹操决战，大败曹军，烧毁 其战船。刘备与东吴军队水陆并进，一直追击到南郡。当时正流行瘟疫，曹军死亡很多，曹操只得撤军。

刘备上表举荐封刘琦为荆州刺史，又率军征讨南方四郡。武陵太守金旋、长沙太守韩玄、桂阳太守赵范、零陵太守刘度都投降了。庐江的雷绪率领数万人马虔诚地归降。刘琦病死后，其下属推举刘备为荆州牧，治所设在公安。孙权对刘备势力扩张感到畏惧，于是将妹妹嫁给刘备以巩固双方关系。刘备前往京口拜见孙权，二人相处非常亲密融洽。孙权派人告知刘备，想双方联手攻取蜀地。有人建议不妨先答应孙权，东吴毕竟不能跨越荆州占据蜀郡，这样蜀郡自然为己所有。荆州主簿殷观献计：“如果替东吴打先锋，向前未必能攻下蜀郡，败退必然被东吴乘虚而入，那就完了。眼下只能口头赞同伐蜀，但告诉对方，我们刚刚占取南方四郡，不便再大举用兵。东吴必定不敢贸然跨越我们的地盘独自去攻打蜀地。这种可进可退之计，能使我们坐收吴、蜀两方的好处。”刘备采纳殷观的意见，孙权果然放弃了进取蜀郡的计划。刘备提拔殷观为别驾从事。

建安十六年（211），益州牧刘璋听说曹操将派钟繇等率军前往汉中讨伐张鲁，心中十分恐惧。别驾从事蜀郡人张松劝刘璋说：“曹操兵强马壮天下无敌，如果他打下张鲁的地盘并利用其资源来攻打蜀地，谁能抵御呢？”刘璋说：“我正为此担忧，没有对策。”张松说：“刘豫州与您同为宗室，又是曹操的仇敌。他善于用兵，如果请他来攻打张鲁，张鲁必败。张鲁败了，益州的实力就增强了，即使曹操来了，也无能为力了。”刘璋认为很对，于是派法正领四千人马迎请刘备，前后送上的礼物以亿计数。法正借机向刘备讲述了夺取益州的办法。刘备留下诸葛亮、关羽等镇守荆州，自己率领步兵数万人进入益州。到达涪县时，刘璋亲自出城迎接，两人相见十分高兴。张松让法正禀告刘备，谋士庞统也进言献策，可以在相会时袭杀刘璋。刘备说：“这是大事，不可操之过急。”刘璋推举刘备代理大司马，兼任司隶校尉；刘备也推举刘璋代理镇西大将军，兼任益州牧。刘璋为刘备补充兵员，让他攻打张鲁，并让他督领白水关的军队。刘备合并各路人马共计三万多人，车辆武器装备粮草都很充裕。这一年，刘璋返回成都。刘备北上葭萌，但没有马上攻伐张鲁，而是广施恩德，笼络人心。

第二年，曹操征讨孙权，孙权叫刘备前往救援。刘备派人告知刘璋：“曹操出兵东吴，东吴十分危急。孙氏与我原本唇齿相依，而且乐进在青泥与关羽相持，眼下若不前去救援关羽，乐进定获全胜，回头就会侵犯益州，其忧患可比张鲁大多了。张鲁不过是个割据一方的草寇，不必担忧。”于是请求刘璋拨给一万人马和粮草物资，准备东归。刘璋只答应给四千人马，其他要求的物资也减半。张松写信给刘备和法正说：“现在大事眼看要成功，怎么可以弃之而去呢？”张松的哥哥广汉太守张肃，害怕连累了自己，向刘璋告发了张松的密谋。于是刘璋逮捕张松并将其杀害，从此刘璋与刘备结下仇怨。刘璋命令守关将领，不再给刘备通关文书。刘备大怒，召来刘璋的白水关督军杨怀，斥责其无礼，将他斩首。又令黄忠、卓膺领兵攻打刘璋。刘备率军直奔白水关中，扣押益州将士的妻子儿女为人质，然后领兵与黄忠、卓膺等一同向涪县进发，占据其城池。刘璋派刘、冷苞、张任、邓贤等在涪县抵御刘备，全被打败了，只得退守绵竹。刘璋又派李严统率绵竹各军，李严却率众投降了刘备。刘备兵力更为强大，分派各将平定下属各县，诸葛亮、张飞、赵云等领兵溯江而上，平定白帝、江州、江阳，只留关羽镇守荆州。刘备进军围攻洛县，当时刘璋之子刘循守城，被围攻将近一年。

建安十九年（214）夏，洛城被攻破，刘备进军围攻成都数十日，刘璋出城投降。蜀地物产丰富，百姓富庶，刘备大摆筵席犒赏将士，拿出城中的金银分赐给将士，而将谷物、布帛发还原主。刘备兼任益州牧，以诸葛亮为首辅，法正为谋士，关羽、张飞、马超为大将，许靖、糜竺、简雍为幕僚，其他如董和、黄权、李严等原是刘璋授用的官员，吴壹、费观等又是刘璋的姻亲，彭羕又为刘璋所排挤，刘巴为过去遭忌恨之人，都安排在显要的职位上，使他们充分发挥才能。于是有志之士，无不竞相勉励。

建安二十年（215），孙权因刘备已经取得益州，派使者前来接洽要求收回荆州。刘备说：“等我得到凉州后，定将荆州奉上。”孙权非常气愤，便派吕蒙夺得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刘备率领五万大军顺流而下抵达公安，命令关羽进驻益阳。这一年，曹操平定汉中，张鲁逃往巴西。刘备闻讯，与孙权和解结盟，将荆州平分，江夏、长沙、桂阳归东吴，南郡、零陵、武陵归西蜀，然后领兵返回江州。刘备派黄权率军迎战张鲁，但张鲁已投降曹操。曹操派夏侯渊、张郃驻扎在汉中，曹军屡次侵犯骚扰巴西边界。刘备命令张飞领兵进军宕渠，与张郃等在瓦口激战，击败 了张郃等。张郃收兵退还南郑。刘备也回到成都。

建安二十三年（218），刘备率领众将进军汉中。另派将军吴兰、雷铜等进入武都，但他们都被曹军歼灭。刘备驻扎在阳平关，与夏侯渊、张郃等相持对抗。

建安二十四年（219）春，刘备自阳平关南下渡过沔水，沿山逐渐推进，在定军山、兴势山安营扎寨。夏侯渊率军前来争夺要地。刘备令黄忠居高临下击鼓呐喊发起冲击，将夏侯渊军打得大败，杀了夏侯渊以及曹操委任的益州刺史赵颙等人。曹操从长安亲自率领大军南征。刘备预测道：“曹操虽然亲自前来，也无力回天，我们必定能占领汉中。”等曹操大军到达，刘备收缩战线据守险要之地，始终不与曹军正面交锋。曹军数月不能攻克，开小差逃跑的军卒日益增多。到了夏天，曹操果然撤军，刘备于是占有汉中。刘备派刘封、孟达、李平等前往上庸攻打申耽。

这年秋天，群臣拥立刘备为汉中王，上表献帝说：“平西将军都亭侯臣马超、左将军长史兼镇军将军臣许靖、营司马臣庞羲、议曹从事中郎军议中郎将臣射援、军师将军臣诸葛亮、荡寇将军汉寿亭侯臣关羽、征虏将军新亭侯臣张飞、征西将军臣黄忠、镇远将军臣赖恭、扬武将军臣法正、兴业将军臣李严等一百二十人上奏：古代唐尧圣明至极而朝中有四凶，周成王仁爱贤明而境内四个属国作乱，高祖的皇后吕雉临朝听政而诸吕窃取权柄，汉昭帝年幼登基而上官桀阴谋反叛。这些人都是凭借世代恩宠而篡夺国家权力，穷凶极恶，危害江山社稷。除了舜、周公旦、朱虚侯刘章、博陆侯霍光这样的人，就不能将这些元凶驱逐或剿灭，使国家转危为安。如今陛下以伟人之身和圣明的德行治理天下，却遭遇噩运多灾多难。前有董卓发难，京畿遭受涂炭；继而曹操为害，窃取朝廷权柄。他残忍地杀害皇后、太子，祸乱天下，残害百姓，毁坏财物，使得陛下长时间颠沛流离，饱受忧患，困居于荒芜之地。宗庙无人祭祀，臣民不得皇恩，曹贼截断陛下的诏命，觊觎帝位，妄图篡权。左将军兼司隶校尉，豫、荆、益三州牧，宜城亭侯刘备，享受朝廷爵位俸禄，时刻想着效忠汉室，为国献身。刘备窥破曹贼谋逆的先兆，愤然而起，与车骑将军董承共谋诛杀曹操，安定国家，恢复原有京城。不料董承谋事不够慎密，让曹操苟延残喘继续作恶天下。臣等常常担心朝廷发生灾祸，大如赵高指使阎乐杀害秦二世，小如王莽废孺子婴为安定公，日夜担忧不安，战战兢兢，不敢喘气。过去的《虞书》这样记载，按亲疏次序厚 待自己亲族，周朝借鉴夏、商二代的经验，分封建立同姓诸侯国，《诗经》阐扬其中义理，周朝延续久远。汉朝建立之初，国土实行分封，王室子弟受到尊重建立诸侯国，因此能挫败诸吕的叛乱，使高祖建立的基业得以稳固。臣等认为，刘备是皇族后裔，捍卫朝廷的重臣，一心为国，志在平定叛乱。自从曹操在汉中遭受挫败后，天下英雄豪杰纷纷聚集在刘备身边。但是他爵位名号不显赫，未被天子赐予九锡，这不是捍卫国家、光耀万世的做法。臣等奉诏在外，朝廷按礼法提拔官员的诏令被阻隔。从前河西太守梁统等人，在汉室中兴之时，因山水隔阻，几位郡守的地位和权势相当，彼此不能统率，便共推窦融为元帅，终于建立功业，平息了隗嚣的叛乱。现在国家面临的危难，比隗嚣割据陇、公孙述割据蜀更严峻。曹操在外并吞天下，在朝中残害群臣，朝廷内有大灾难，而抵御曹贼的战线却没能建立起来，实在令人寒心。臣等擅自根据传统典章，加封刘备为汉中王，任命为大司马，督统六军，号召建立同盟，扫灭叛贼，以汉中、巴、蜀、广汉、犍为等郡疆域建立封国，按照汉初诸侯王的先例设官置府。这种因时变通之举，如果是有利于国家，专权行事是可以的。等待将来功业告成，臣等将辞职领受假托诏命之罪，虽死而无怨。”于是在沔阳设立坛场，将士列队，官员陪位，奏章宣读完毕，将王冠戴在刘备头上。

刘备上表汉献帝说：“臣以占位充数之才，承担上将的重任，督领三军，奉旨于外，却未能灭寇除害，匡扶王室，长期让陛下神圣的教化衰微，天下不得太平，对此臣忧心如焚，辗转难眠，痛心疾首。以前董卓开始作乱，从那以后，乱臣贼子横行，残害天下。仰仗着陛下的圣德神威，人神响应，或忠勇志士奋起讨贼，或上天降罪惩罚顽凶，群丑被扫荡一空，如同冰雪融化。唯独曹操，长久未被除掉。他篡夺朝政大权，肆意扰乱天下。臣当初曾与车骑将军董承策划铲除曹操，因机密泄露，董承被害，臣颠沛流离，无处立足，难以尽忠义之心，反倒让曹操穷凶极恶，皇后被杀害，皇子遭毒死。臣虽召集结盟，一心奋发努力，却因秉性懦弱武力不足，多年不能成功。臣常常担心自己早逝，辜负了国家的恩德，日夜叹息不已，朝夕戒惧，如临危境，不敢稍懈。现在属僚认为从前《虞书》有记载，要厚待宗族，起用其中众多贤明之士尽力辅佐治理国家，五帝对此有增删，但其义理经久不衰。周朝借鉴夏、商的经验，分封姬姓诸侯国，后来确实也得到晋、郑两同姓诸侯国辅佐之福。 汉高祖创立汉朝，尊崇王室子弟，分封建立诸侯九国，最终凭借他们诛灭诸吕，安定了刘氏社稷。现在曹操厌恶直臣、仇视忠良，其追随之徒众多，包藏祸心，篡权窃国之狼子野心已暴露无遗。考虑到宗室衰微，皇族中无人掌握重权，斟酌古代的礼制，以权宜之计，推举臣为大司马汉中王。臣退而再三反省，受国家厚恩，担当一方重任，出力而未得实效，所得到的已经太多了，不应再愧居高位而招致更多的非议。但众僚属以大义逼迫臣。臣退而考虑到贼寇不灭，国难不已，朝廷将倾，国家将亡，这些都成为臣忧虑自责但求以死报国的负担。如果因时通变，以此安定朝廷，即使赴汤蹈火，臣在所不辞，又岂敢只为自己考虑不逾越常规从而无所作为，致使将来后悔。因此暂且顺从众议，拜受印玺，以提高朝廷声威。臣抬头想到爵位名号，位尊而宠厚，低头思考报效朝廷，忧深而任重，惊恐惶惶，喘息不已，如临万丈深渊。臣将竭力效忠朝廷，努力激励六军将士，率领天下各路义军，顺应天时，剿灭逆贼，安定社稷，以报陛下恩德的万分之一。谨拜上奏章，由驿使交还原授予的左将军、宜城亭侯印绶。”于是刘备返回成都，以成都作为自己的治所。提拔魏延为都督，镇守汉中。当时关羽正在围攻曹操的大将曹仁，并在樊城生擒于禁。不久孙权袭杀关羽，夺取了荆州。

建安二十五年（220），魏文帝曹丕称帝，改年号为黄初。有传言说汉献帝已遇害，于是刘备向全国发出讣告，穿上丧服为其发丧，追封谥号孝愍皇帝。此后各地纷纷报告祥瑞现象，每天每月都有。原议郎阳泉侯刘豹、青衣侯向举、偏将军张裔、黄权、大司马属官殷纯、益州别驾从事赵莋、治中从事杨洪、从事祭酒何宗、议曹从事杜琼、劝学从事张爽、尹默、谯周等上奏道：“臣等听说《河图》《洛书》，五经谶、纬，经孔子阐释验应而流传久远。谨按《洛书甄曜度》说：‘尚赤的第三位人主出现而德运昌盛，历代名备的人出现，当为称帝之时。’《洛书宝号命》说：‘上天把握皇帝之道，应该由名备的人做皇帝。以正统得到皇位，一定成功不会失败。’《洛书录运期》说：‘九侯七杰争夺天下，百姓的尸骨当柴烧，道路上堆着遭践踏的人头。谁是真正的君主？名叫玄的马上出现。’《孝经钩命决录》说：‘帝王三人建九世遇到备。’臣下之父群在世时，说西南多次出现黄气，笔直向上足有数丈高，出现了好几年，经常有祥云瑞气，从北斗璇玑星下来与之相会，此为特别吉祥的预兆。还有，建安二十二年（217），多次有像旌旗一样的云气，从西向东，在天上穿行，《河 图》《洛书》说：‘在那个方位一定有天子诞生。’加上那一年太白、荧惑、填星，经常跟随岁星移动。汉朝刚兴起时，五星也曾追随过岁星。岁星主义，汉在西面兴起，正是义的方位，所以汉朝法典通常用岁星占卜君主。定当有圣明之君从该州兴起，成就中兴大业。当时许都的献帝还健在，所以群臣不敢言语。近来荧惑又追随岁星，出现在胃、昴、毕之间。昴、毕是天体的中枢，《星经》说：‘帝星出现在这个方位，一切邪恶将被扫除干净。’陛下的大名在谶纬已预见，推算应验的时间，与天降的符命相合，中兴的时机来临，这样的征兆不只是一件。臣听说圣明的君王在天命之前行事，上天不会违背他；在天命之后遵循天意，能顺应天命而出现，与神相合。愿大王顺应天意，依从民心，速登帝位，以安定天下。”

太傅许靖、安汉将军糜竺、军师将军诸葛亮、太常赖恭、光禄勋黄柱、少府王谋等上奏说：“曹丕篡夺皇位杀死国君，毁灭了汉朝，窃取了皇权，胁迫忠良之士，残忍无道，人神共愤，百姓都思念刘氏。现在没有天子，全国百姓人心惶惶，没有能跟随的人。群臣先后有八百多人上书，都述说见到祥瑞的征象，纬图、谶语也明确应验。最近武阳赤水出现黄龙，徘徊九日才离去。《孝经援神契》说：‘德行达到极高的境界，黄龙才出现。’龙是天子的象征。《易经》乾卦九五爻辞‘飞龙在天’，大王应该像龙一样腾飞，登上帝位。另外，先前关羽围攻樊城、襄阳时，襄阳男子张嘉、王休进献玉玺，玉玺掉入汉水，潜伏于深处，却见光辉灿烂，灵光照彻天空。汉，是高祖当初起兵得天下而确立的国号，大王跟随先帝的轨迹，也兴起于汉中。如今天子玉玺的神光出现，玉玺出自襄阳，那是汉水的下游，表明大王是大汉的继承者，授予大王天子之位，是祥瑞吉兆和天降符命所规定的，并非人为所致。当初周朝有赤乌、白鱼的祥瑞，大家都说是美好的征兆。高祖和世祖受天命，在《河图》《洛书》中早已有记载，可以证明征兆应验。如今上天降下吉兆，博古通今的儒士，聪慧能干的英才纷纷阐发《河图》《洛书》之义，及孔子阐释的图谶真义，应验的征兆全都出现。大王是孝景皇帝之子中山靖王的后裔，嫡系庶出百代相传，天地降福，姿容伟岸，神明英武，仁德遍及天下，爱惜人才结交贤士，因此赢得天下归心。考察《灵图》，阐发谶、纬，神明的记载，明确有您的名号。应当立即登上皇位，继承高祖、世祖创下的伟业，延续传宗庙位秩，那就是天下最好的事情。臣等谨与博士许 慈、议郎孟光，拟定登基礼仪，选择吉日良辰，为您奉上尊号。”于是刘备在成都武担山之南即位登基。祭告天地的表文为：“建安二十六年（221）四月初六，皇帝刘备恭谨奉献黑牛祭品，告示天地神灵：汉朝得到天下，世代相传不绝。当初王莽篡位，光武皇帝震怒而起，将其诛灭，使社稷又得以安定。现在曹操倚仗武力暴虐凶残，戮杀皇后太子，罪恶滔天，无视上天昭告。曹操之子曹丕，继承其父凶残悖逆，篡夺皇位。群臣将士认为国家毁灭了，刘备应当站出来重整江山，承嗣高祖、世祖大业，代表上天实施刑罚。刘备自知德行浅陋，担心不能担起重任。征询国内百姓以及藩属部落首领，他们都认为：‘天命不可违，祖宗基业不可长期废置，天下不能没有君主。’天下祈盼，在刘备一人。刘备敬畏天命，又担心汉朝皇统中断无继，因此谨慎选吉日，与百官登坛祭告，领受皇帝印玺，准备了祭祀天地之礼，将登基之事告示神灵，望神赐福于汉朝，使天下永远安定！”

章武元年（221）夏四月，刘备大赦天下，更改年号。任命诸葛亮为丞相，许靖为司徒。设置百官，建立宗庙，合祭汉高祖及以下列祖列宗。五月，立吴氏为皇后，立儿子刘禅为皇太子。六月，封儿子刘永为鲁王，刘理为梁王。车骑将军张飞被身边的部将杀害。当初，刘备对孙权袭击并杀害关羽非常气愤，准备东征，七月，他亲自率领各路军马讨伐东吴。孙权派使者送来书信请求和解，刘备怒不可遏，执意不答允。吴将陆议、李异、刘阿等驻扎巫县、秭归，蜀将吴班、冯习自巫县击败李异等人，进军秭归，武陵郡五溪少数民族部落派使者前来请求出兵。

章武二年（222）正月，刘备率大军返还秭归，将军吴班、陈式领水军驻扎夷陵，沿长江两岸安营扎寨。二月，刘备自秭归率领众将进军，翻山越岭，至夷道猇亭扎营，开通从佷山至武陵的道路，刘备派侍中马良安抚五溪各部落，各部落都相继响应刘备。镇北将军黄权率领长江以北各军，在夷陵道与吴军交战。六月，离秭归十余里处黄气弥漫，宽达几十丈。十几天后，陆议在猇亭大败刘备的军队，将军冯习、张南等人阵亡。刘备从猇亭退还秭归，收拢战斗中打散的士卒，丢弃船舰，走陆路退至鱼复，将鱼复改名永安。吴国派将军李异、刘阿等追击刘备的部队，驻扎在南山。八月，刘备后撤退至巫县。司徒许靖去世。十月，下诏命丞相诸葛亮在成都营修南郊、北郊祭坛。孙权听说刘备留驻白帝城，非常惧怕，派使者前来求和。刘备答应了，派太中大夫宗玮前去复命。 十二月，汉嘉郡太守黄元听说刘备病重，拥兵抗命拒守。

章武三年（223）二月，丞相诸葛亮从成都来到永安。三月，黄元进兵攻打临邛县。刘备派将军陈曶讨伐黄元。黄元兵败顺长江而下逃跑，被他的亲兵捉住，绑缚押送成都，被处斩。刘备病危，将太子刘禅托付给丞相诸葛亮，命尚书令李严为副手。四月二十四日，刘备病逝于永安宫，享年六十三岁。

原　文

先主姓刘，讳备，字玄德，涿郡涿县人，汉景帝子中山靖王胜之后也。胜子贞，元狩六年封涿县陆城亭侯，坐酎金失侯，因家焉。先主祖雄，父弘，世仕州郡。雄举孝廉，官至东郡范令。

先主少孤，与母贩履织席为业。舍东南角篱上有桑树生高五丈余，遥望见童童如小车盖，往来者皆怪此树非凡，或谓当出贵人。先主少时，与宗中诸小儿于树下戏，言：“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叔父子敬谓曰：“汝勿妄语，灭吾门也！”年十五，母使行学，与同宗刘德然、辽西公孙瓒俱事故九江太守同郡卢植。德然父元起常资给先主，与德然等。元起妻曰：“各自一家，何能常尔邪！”起曰：“吾宗中有此儿，非常人也。”而瓒深与先主相友。瓒年长，先主以兄事之。先主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身长七尺五寸，垂手下膝，顾自见其耳。少语言，善下人，喜怒不形于色。好交结豪侠，年少争附之。中山大商张世平、苏双等赀累千金，贩马周旋于涿郡，见而异之，乃多与之金财。先主由是得用合徒众。

灵帝末，黄巾起，州郡各举义兵，先主率其属从校尉邹靖讨黄巾贼有功，除安喜尉。督邮以公事到县，先主求谒，不通，直入缚督邮，杖二百，解绶系其颈着马枊，弃官亡命。顷之，大将军何进遣都尉毌丘毅诣丹杨募兵，先主与俱行，至下邳遇贼，力战有功，除为下密丞。复去官。后为高唐尉，迁为令。为贼所破，往奔中郎将公孙瓒，瓒表为别部司马，使与青州刺史田楷以拒冀州牧袁绍。数有战功，试守平原令，后领平原相。郡民刘平素轻先主，耻为之下，使客刺之。客不忍刺，语之而去。其得人心如此。

袁绍攻公孙瓒，先主与田楷东屯齐。曹公征徐州，徐州牧陶谦遣使告急于田楷，楷与先主俱救之。时先主自有兵千余人及幽州乌丸杂胡骑，又略得饥民数千人。既到，谦以丹杨兵四千益先主，先主遂去楷归谦。谦表先主为豫州刺史，屯小沛。谦病笃，谓别驾麋竺曰：“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谦死，竺率州人迎先主，先主未敢当。下邳陈登谓先主曰：“今汉室陵迟，海内倾履，立功立事，在于今日。彼州殷富，户口百万，欲屈使君抚临州事。”先主曰：“袁公路近在寿春，此君四世五公，海内所归，君可以州与之。”登曰：“公路骄豪，非治乱之主。今欲为使君合步骑十万，上可以匡主济民，成五霸之业，下可以割地守境，书功于竹帛。若使君不见听许，登亦未敢听使君也。”北海相孔融谓先主曰：“袁公路岂忧国忘家者邪？冢中枯骨，何足介意。今日之事，百姓与能，天与不取，悔不可追。”先主遂领徐州。袁术来攻先主，先主拒之于盱眙、淮阴。曹公表先主为镇东将军，封宜城亭侯，是岁建安元年也。先主与术相持经月，吕布乘虚袭下邳。下邳守将曹豹反，间迎布。布虏先主妻子，先主转军海西。杨奉、韩暹寇徐、扬间，先主邀击，尽斩之。先主求和于吕布，布还其妻子。先主遣关羽守下邳。

先主还小沛，复合兵得万余人。吕布恶之，自出兵攻先主，先主败走归曹公。曹公厚遇之，以为豫州牧。将至沛收散卒，给其军粮，益与兵使东击布。布遣高顺攻之，曹公遣夏侯惇往，不能救，为顺所败，复虏先主妻子送布。曹公自出东征，助先主围布于下邳，生禽布。先主复得妻子，从曹公还许。表先主为左将军，礼之愈重，出则同舆，坐则同席。袁术欲经徐州北就袁绍，曹公遣先主督朱灵、路招要击术。未至，术病死。

先主未出时，献帝舅车骑将军董承辞受帝衣带中密诏，当诛曹公。先主未发。是时曹公从容谓先主曰：“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数也。”先主方食，失匕箸。遂与承及长水校尉种辑、将军吴子兰、王子服等同谋。会见使，未发。事觉，承等皆伏诛。

先主据下邳。灵等还，先主乃杀徐州刺史车胄，留关羽守下邳，而身还小沛。东海昌霸反，郡县多叛曹公为先主，众数万人，遣孙乾与袁绍连和，曹公遣刘岱、王忠击之，不克。五年，曹公东征先主，先主败绩。曹公尽收其众，虏先主妻子，并禽关羽以归。

先主走青州。青州刺史袁谭，先主故茂才也，将步骑迎先主。先主随谭到平原，谭驰使白绍。绍遣将道路奉迎，身去邺二百里，与先主相见。驻月余日，所失亡士卒稍稍来集。曹公与袁绍相拒于官渡，汝南黄巾刘辟等叛曹公应绍。绍遣先主将兵与辟等略许下。关羽亡归先主。曹公遣曹仁将兵击先主，先主还绍军，阴欲离绍，乃说绍南连荆州牧刘表。绍遣先主将本兵复至汝南，与贼龚都等合，众数千人。曹公遣蔡阳击之，为先主所杀。

曹公既破绍，自南击先主。先主遣麋竺、孙乾与刘表相闻，表自郊迎，以上宾礼待之，益其兵，使屯新野。荆州豪杰归先主者日益多，表疑其心，阴御之。使拒夏侯惇、于禁等于博望。久之，先主设伏兵，一旦自烧屯伪遁，惇等追之，为伏兵所破。

十二年，曹公北征乌丸，先主说表袭许，表不能用。曹公南征表，会表卒，子琮代立，遣使请降。先主屯樊，不知曹公卒至，至宛乃闻之，遂将其众去。过襄阳，诸葛亮说先主攻琮，荆州可有。先主曰：“吾不忍也。”乃驻马呼琮，琮惧不能起。琮左右及荆州人多归先主。比到当阳，众十余万，辎重数千两，日行十余里，别遣关羽乘船数百艘，使会江陵。或谓先主曰：“宜速行保江陵，今虽拥大众，被甲者少，若曹公兵至，何以拒之？”先主曰：“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今人归吾，吾何忍弃去！”

曹公以江陵有军实，恐先主据之，乃释辎重，轻军到襄阳。闻先主已过，曹公将精骑五千急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及于当阳之长坂。先主弃妻子，与诸葛亮、张飞、赵云等数十骑走，曹公大获其人众辎重。先主斜趋汉津，适与羽船会，得济沔，遇表长子江夏太守琦众万余人，与俱到夏口。先主遣诸葛亮自结于孙权，权遣周瑜、程普等水军数万，与先主并力，与曹公战于赤壁，大破之，焚其舟船。先主与吴军水陆并进，追到南郡，时又疾疫，北军多死，曹公引归。

先主表琦为荆州刺史，又南征四郡，武陵太守金旋、长沙太守韩玄、桂阳太守赵范、零陵太守刘度皆降。庐江雷绪率部曲数万口稽颡。琦病死，群下推先主为荆州牧，治公安。权稍畏之，进妹固好。先主至京见权，绸缪恩纪。权遣使云欲共取蜀，或以为宜报听许，吴终不能越荆有蜀，蜀地可为己有。荆州主簿殷观进曰：“若为吴先驱，进未能克蜀，退为吴所乘，即事去矣。今但可然赞其伐蜀，而自说新据诸郡，未可兴动，吴必不敢越我而独取蜀。如此进退之计，可以收吴、蜀之利。”先主从之，权果辍计。迁观为别驾从事。

十六年，益州牧刘璋遥闻曹公将遣钟繇等向汉中讨张鲁，内怀恐惧。别驾从事蜀郡张松说璋曰：“曹公兵强无敌于天下，若因张鲁之资以取蜀土，谁能御之者乎？”璋曰：“吾固忧之而未有计。”松曰：“刘豫州，使君之宗室而曹公之深仇也，善用兵，若使之讨鲁，鲁必破。鲁破，则益州强，曹公虽来，无能为也。”璋然之，遣法正将四千人迎先主，前后赂遗以巨亿计，正因陈益州可取之策。先主留诸葛亮、关羽等据荆州，将步卒数万人入益州。至涪，璋自出迎，相见甚欢。张松令法正白先主，及谋臣庞统进说，便可于会所袭璋。先主曰：“此大事也，不可仓卒。”璋推先主行大司马，领司隶校尉；先主亦推璋行镇西大将军，领益州牧。璋增先主兵，使击张鲁，又令督白水军。先主并军三万余人，车甲器械资货甚盛。是岁，璋还成都。先主北到葭萌，未即讨鲁，厚树恩德，以收众心。

明年，曹公征孙权，权呼先主自救。先主遣使告璋，曰：“曹公征吴，吴忧危急。孙氏与孤本为唇齿，又乐进在青泥与关羽相拒，今不往救羽，进必大克，转侵州界，其忧有甚于鲁。鲁自守之贼，不足虑也。”乃从璋求万兵及资实，欲以东行。璋但许兵四千，其余皆给半。张松书与先主及法正曰：“今大事垂可立，如何释此去乎！”松兄广汉太守肃，惧祸逮己，白璋发其谋。于是璋收斩松，嫌隙始构矣。璋敕关戍诸将文书勿复关通先主。先主大怒，召璋白水军督杨怀，责以无礼，斩之。乃使黄忠、卓膺勒兵向璋。先主径至关中，质诸将并士卒妻子，引兵与忠、膺等进到涪，据其城。璋遣刘、冷苞、张任、邓贤等拒先主于涪，皆破败，退保绵竹。璋复遣李严督绵竹诸军，严率众降先主。先主军益强，分遣诸将平下属县。诸葛亮、张飞、赵云等将兵溯流定白帝、江州、江阳，惟关羽留镇荆州。先主进军围洛。时璋子循守城，被攻且一年。

十九年夏，洛城破，进围成都数十日，璋出降。蜀中殷盛丰乐，先主置领酒大飨士卒，取蜀城中金银分赐将士，还其谷帛。先主复领益州牧，诸葛亮为股肱，法正为谋主，关羽、张飞、马超为爪牙，许靖、麋竺、简雍为宾友。及董和、黄权、李严等本璋之所授用也，吴壹、费观等又璋之婚亲也，彭羕又璋之所排摈也，刘巴者宿昔之所忌恨也，皆处之显任，尽其器能。有志之士，无不竞劝。

二十年，孙权以先主已得益州，使使报欲得荆州。先主言：“须得凉州，当以荆州相与。”权忿之，乃遣吕蒙袭夺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先主引兵五万下公安，令关羽入益阳。是岁，曹公定汉中，张鲁遁走巴西。先主闻之，与权连和，分荆州江夏、长沙、桂阳东属；南郡、零陵、武陵西属，引军还江州。遣黄权将兵迎张鲁，张鲁已降曹公。曹公使夏侯渊、张郃屯汉中，数数犯暴巴界。先主令张飞进兵宕渠，与郃等战于瓦口，破郃等，郃收兵还南郑。先主亦还成都。

二十三年，先主率诸将进兵汉中。分遣将军吴兰、雷铜等入武都，皆为曹公军所没。先主次于阳平关，与渊、郃等相拒。

二十四年春，自阳平南渡沔水，缘山稍前，于定军兴势作营。渊将兵来争其地。先主命黄忠乘高鼓噪攻之，大破渊军，斩渊及曹公所署益州刺史赵颙等。曹公自长安举众南征。先主遥策之曰：“曹公虽来，无能为也，我必有汉川矣。”及曹公至，先主敛众拒险，终不交锋，积月不拔，亡者日多。夏，曹公果引军还，先主遂有汉中。遣刘封、孟达、李平等攻申耽于上庸。

秋，群下上先主为汉中王，表于汉帝曰：“平西将军都亭侯臣马超、左将军长史领镇军将军臣许靖、营司马臣庞羲、议曹从事中郎军议中郎将臣射援、军师将军臣诸葛亮、荡寇将军汉寿亭侯臣关羽、征虏将军新亭侯臣张飞、征西将军臣黄忠、镇远将军臣赖恭、扬武将军臣法正、兴业将军臣李严等一百二十人，上言曰：昔唐尧至圣而四凶在朝，周成仁贤而四国作难，高后称制而诸吕窃命，孝昭幼冲而上官逆谋，皆冯世宠，藉履国权，穷凶极乱，社稷几危。非大舜、周公、朱虚、博陆，则不能流放禽讨，安危定倾。伏惟陛下诞姿圣德，统理万邦，而遭厄运不造之艰。董卓首难，荡覆京畿，曹操阶祸，窃执天衡。皇后太子，鸩杀见害，剥乱天下，残毁民物。久令陛下蒙尘忧厄，幽处虚邑。人神无主，遏绝王命，厌昧皇极，欲盗神器。左将军领司隶校尉豫、荆、益三州牧宜城亭侯备，受朝爵秩，念在输力，以殉国难。睹其机兆，赫然愤发，与车骑将军董承同谋诛操，将安国家，克宁旧都。会承机事不密，令操游魂得遂长恶，残泯海内。臣等每惧王室大有阎乐之祸，小有定安之变，夙夜惴惴，战栗累息。昔在《虞书》，敦序九族，周监二代，封建同姓，《诗》著其义，历载长久。汉兴之初，割裂疆土，尊王子弟，是以卒折诸吕之难，而成太宗之基。臣等以备肺腑枝叶，宗子藩翰，心存国家，念在弭乱。自操破于汉中，海内英雄望风蚁附，而爵号不显，九锡未加，非所以镇卫社稷，光昭万世也。奉辞在外，礼命断绝。昔河西太守梁统等值汉中兴，限于山河，位同权均，不能相率，咸推窦融以为元帅，卒立效绩，摧破隗嚣。今社稷之难，急于陇、蜀，操外吞天下，内残群寮，朝廷有萧墙之危，而御侮未建，可为寒心。臣等辄依旧典，封备汉中王，拜大司马，董齐六军，纠合同盟，扫灭凶逆。以汉中、巴、蜀、广汉、犍为为国，所署置依汉初诸侯王故典。夫权宜之制，苟利社稷，专之可也。然后功成事立，臣等退伏矫罪，虽死无恨。”遂于沔阳设坛场，陈兵列众，群臣陪位，读奏讫，御王冠于先主。

先主上言汉帝，曰：“臣以具臣之才，荷上将之任，董督三军，奉辞于外，不得扫除寇难，靖匡王室，久使陛下圣教陵迟，六合之内，否而未泰，惟忧反侧，疢如疾首。曩者董卓造为乱阶，自是之后，群凶纵横，残剥海内。赖陛下圣德威灵，人神同应，或忠义奋讨，或上天降罚，暴逆并殪，以渐冰消。惟独曹操，久未枭除，侵擅国权，恣心极乱。臣昔与车骑将军董承图谋讨操，机事不密，承见陷害，臣播越失据，忠义不果。遂得使操穷凶极逆，主后戮杀，皇子鸩害。虽纠合同盟，念在奋力，懦弱不武，历年未效。常恐殒没，孤负国恩，寤寐永叹，夕惕若厉。今臣群寮以为在昔《虞书》敦叙九族，庶明励翼，五帝损益，此道不废。周监二代，并建诸姬，实赖晋、郑夹辅之福。高祖龙兴，尊王子弟，大启九国，卒斩诸吕，以安大宗。今操恶直丑正，寔繁有徒，包藏祸心，篡盗已显。既宗室微弱，帝族无位，斟酌古式，依假权宜，上臣大司马汉中王。臣伏自三省，受国厚恩，荷任一方，陈力未效，所获已过，不宜复忝高位以重罪谤。群寮见逼，迫臣以义。臣退惟寇贼不枭，国难未已，宗庙倾危，社稷将坠，成臣忧责碎首之负。若应权通变，以宁靖圣朝，虽赴水火，所不得辞，敢虑常宜，以防后悔。辄顺众议，拜受印玺，以崇国威。仰惟爵号，位高宠厚，俯思报效，忧深责重，惊怖累息，如临于谷。尽力输诚，奖厉六师，率齐群义，应天顺时，扑讨凶逆，以宁社稷，以报万分。谨拜章因驿上还所假左将军、宜城亭侯印绶。”于是还治成都。拔魏延为都督，镇汉中。时关羽攻曹公将曹仁，禽于禁于樊。俄而孙权袭杀羽，取荆州。

二十五年，魏文帝称尊号，改年曰黄初。或传闻汉帝见害，先主乃发丧制服，追谥曰孝愍皇帝。是后在所并言众瑞，日月相属，故议郎阳泉侯刘豹、青衣侯向举、偏将军张裔、黄权、大司马属殷纯、益州别驾从事赵莋、治中从事杨洪、从事祭酒何宗、议曹从事杜琼、劝学从事张爽、尹默、谯周等上言：“臣闻《河图》《洛书》，五经谶、纬，孔子所甄，验应自远。谨案《洛书甄曜度》曰：‘赤三日德昌，九世会备，合为帝际。’《洛书宝号命》曰：‘天度帝道备称皇，以统握契，百成不败。’《洛书录运期》曰：‘九侯七杰争命民炊骸，道路籍籍履人头，谁使主者玄且来。’《孝经钩命决录》曰：‘帝三建九会备。’臣父群未亡时，言西南数有黄气，直立数丈，见来积年，时时有景云祥风，从璇玑下来应之，此为异瑞。又二十二年中，数有气如旗，从西竟东，中天而行，《图》《书》曰：‘必有天子出其方。’加是年太白、荧惑、填星，常从岁星相追。近汉初兴，五星从岁星谋；岁星主义，汉位在西，义之上方，故汉法常以岁星候人主。当有圣主起于此州，以致中兴。时许帝尚存，故群下不敢漏言。顷者荧惑复追岁星，见在胃昴毕；昴毕为天纲，《经》曰：‘帝星处之，众邪消亡。’圣讳豫睹，推揆期验，符合数至，若此非一。臣闻圣王先天而天不违，后天而奉天时，故应际而生，与神合契。愿大王应天顺民，速即洪业，以宁海内。”

太傅许靖、安汉将军麋竺、军师将军诸葛亮、太常赖恭、光禄勋黄柱、少府王谋等上言：“曹丕篡弑，湮灭汉室，窃据神器，劫迫忠良，酷烈无道。人鬼忿毒，咸思刘氏。今上无天子，海内惶惶，靡所式仰。群下前后上书者八百余人，咸称述符瑞，图、谶明征。间黄龙见武阳赤水，九日乃去。《孝经援神契》曰：‘德至渊泉则黄龙见。’龙者，君之象也。《易》乾九五‘飞龙在天’，大王当龙升，登帝位也。又前关羽围樊、襄阳，襄阳男子张嘉、王休献玉玺，玺潜汉水，伏于渊泉，晖景烛耀，灵光彻天。夫汉者，高祖本所起定天下之国号也，大王袭先帝轨迹，亦兴于汉中也。今天子玉玺神光先见，玺出襄阳，汉水之末，明大王承其下流，授与大王以天子之位，瑞命符应，非人力所致。昔周有乌鱼之瑞，咸曰休哉。二祖受命，《图》《书》先著，以为征验。今上天告祥，群儒英俊，并起《河》《洛》，孔子谶、记，咸悉具至。伏惟大王出自孝景皇帝中山靖王之胄，本支百世，乾祇降祚，圣姿硕茂，神武在躬，仁覆积德，爱人好士，是以四方归心焉。考省《灵图》，启发谶、纬，神明之表，名讳昭著。宜即帝位，以纂二祖，绍嗣昭穆，天下幸甚。臣等谨与博士许慈、议郎孟光，建立礼仪，择令辰，上尊号。”即皇帝位于成都武担之南。为文曰：“惟建安二十六年四月丙午，皇帝备敢用玄牡，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祇：汉有天下，历数无疆。曩者王莽篡盗，光武皇帝震怒致诛，社稷复存。今曹操阻兵安忍，戮杀主后，滔天泯夏，罔顾天显。操子丕，载其凶逆，窃居神器。群臣将士以为社稷堕废，备宜修之，嗣武二祖，龚行天罚。备惟否德，惧忝帝位。询于庶民，外及蛮夷君长，佥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业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无主。’率土式望，在备一人。备畏天明命，又惧汉阼将湮于地，谨择元日，与百寮登坛，受皇帝玺绶。修燔瘗，告类于天神，惟神飨祚于汉家，永绥四海！”

章武元年夏四月，大赦，改年。以诸葛亮为丞相，许靖为司徒。置百官，立宗庙，祫祭高皇帝以下。五月，立皇后吴氏，子禅为皇太子。六月，以子永为鲁王，理为梁王。车骑将军张飞为其左右所害。初，先主忿孙权之袭关羽，将东征，秋七月，遂帅诸军伐吴。孙权遣书请和，先主盛怒不许，吴将陆议、李异、刘阿等屯巫、秭归；将军吴班、冯习自巫攻破异等，军次秭归，武陵五溪蛮夷遣使请兵。

二年春正月，先主军还秭归，将军吴班、陈式水军屯夷陵，夹江东西岸。二月，先主自秭归率诸将进军，缘山截岭，于夷道猇亭驻营，自佷山通武陵，遣侍中马良安慰五溪蛮夷，咸相率响应。镇北将军黄权督江北诸军，与吴军相拒于夷陵道。夏六月，黄气见自秭归十余里中，广数十丈。后十余日，陆议大破先主军于猇亭，将军冯习、张南等皆没。先主自猇亭还秭归，收合离散兵，遂弃船舫，由步道还鱼复，改鱼复县曰永安。吴遣将军李异、刘阿等踵蹑先主军，屯驻南山。秋八月，收兵还巫。司徒许靖卒。冬十月，诏丞相亮营南北郊于成都。孙权闻先主住白帝，甚惧，遣使请和。先主许之，遣太中大夫宗玮报命。冬十二月，汉嘉太守黄元闻先主疾不豫，举兵拒守。

三年春二月，丞相亮自成都到永安。三月，黄元进兵攻临邛县。遣将军陈曶讨元，元军败，顺流下江，为其亲兵所缚，生致成都，斩之。先主病笃，托孤于丞相亮，尚书令李严为副。夏四月癸巳，先主殂于永安宫，时年六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