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全集《荀彧攸贾诩传·荀彧》原文与白话译文

荀彧攸贾诩传·荀彧

荀彧字文若，颍川郡颍阴县人。祖父荀淑，字季和，曾任郎陵县令。在汉顺帝、汉桓帝时期，很有名望。荀淑有八个儿子，号称“八龙”。荀彧的父亲荀绲，曾任济南国相。叔父荀爽，曾任司空。

荀彧年轻时，南阳人何颙觉得他非同寻常，赞叹道：“这是个可以辅佐帝王的良才！”永汉元年（189），荀彧被举为孝廉，被任命为守宫令。董卓之乱时，他请求出任地方官。被任命为亢父县令，荀彧却又弃官回乡，他对父老们说：“颍川是四面受敌的战乱频发之地，天下一有动乱，便是兵家必争的要冲，应该赶紧离开，不要在此久留。”乡人大多留恋故土，犹豫不决，适逢冀州牧同郡人韩馥派骑兵来迎接，无人跟他走，荀彧只好带上自己的族人迁到冀州。抵达冀州时袁绍已夺了韩馥的地盘，他以上宾之礼待荀彧。荀彧的弟弟荀谌及同郡人辛评、郭图，都得到袁绍任用。荀彧预料袁绍最终不会成就大业，当时曹操任奋武将军，驻扎在东郡。初平二年（191），荀彧离开袁绍去追随曹操。曹操非常高兴，说：“你就是我的张良啊！”任命他为司马，当时荀彧二十九岁。那时董卓权势熏天，曹操以此事询问荀彧，荀彧说：“董卓暴虐已极，势必以作乱覆灭，不会成什么气候。”董卓派李傕等出关东，一路大肆掳掠，直到颍川、陈留才返回。荀彧留在那里的乡人大多遭到杀戮抢掠。第二年，曹操兼任兖州牧，后又任镇东将军，荀彧作为司马常跟随左右。兴平元年（194），曹操讨伐陶谦，任命荀彧主持留守事宜。正遇上张邈、陈宫在兖州反叛，暗中迎接吕布。吕布到达后，张邈就派刘翊告诉荀彧说： “吕将军来帮助曹使君攻打陶谦，应该赶快为他提供军粮。”众人觉得疑惑。荀彧料到张邈已经反叛，当即整肃军队，安排防务，速召东郡太守夏侯惇，而当时兖州各县已纷纷投向吕布了。当时曹操集中兵力围攻陶谦，留守的人马很少，而将领官吏们大多与张邈、陈宫串通一气。夏侯惇来到后，当夜杀了参与谋反者几十人，这才让大家稍稍安定下来。豫州刺史郭贡率领数万人马来到城下，有人说他与吕布同谋，大家都很害怕。郭贡要求见荀彧，荀彧准备前往。夏侯惇等人劝道：“您负责镇守一州，贸然前去必定危险，万万不可！”荀彧说：“郭贡与张邈等人，并不是向来就有勾结的，现在他匆匆赶来，还没有拿定主意。趁他未定之时去游说他，即使不能拉到我们这边，也可让他保持中立；如果先猜疑他，他将会被激怒而真的反叛。”郭贡看到荀彧从容镇定并不惊慌，以为鄄城防卫森严不容易攻下，因此领兵离去。荀彧又与程昱商议，让他去说服范和东阿二县，最终保住了三座城，以等待曹操返回。曹操从徐州回师，在濮阳击败了吕布，吕布向东逃去。兴平二年（195）夏天，曹操驻军乘氏，那里发生大饥荒，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事。

后陶谦已死，曹操想趁机夺取徐州，回师再平定吕布。荀彧说：“当初汉高祖确保关中，光武帝占据河内，都是先巩固自己的根据地然后争夺天下，这样顺利时可以获胜，遇到挫折时退回来可以固守，所以虽然经过了无数困难挫折，最终成就大业。将军原本是以兖州为根基起事的，平定山东祸乱，百姓无不心悦诚服。况且兖州位于黄河、济水流域，是天下要冲，如今虽因战乱而残破，还是容易自保的，这就是将军您的关中、河内，不可以不先安定它。现在已击溃了李封、薛兰，如果分兵东击陈宫，陈宫必定不敢顾及西边，我们趁机组织人马收割成熟的麦子，节约粮食储备谷物，就能一举击败吕布。然后向南联合扬州的刘繇，共同讨伐袁术，以控制淮水、泗水一带。如果舍弃吕布而向东攻打徐州，多留守兵则攻城的力量不够，少留守兵就得征召百姓也来守城，不能打柴劳作。吕布乘虚侵扰杀掠，民心将更恐惧，只有鄄城、范、卫三处可以保全，其他地方都不属于我们了，这就等于失去了兖州。要是徐州攻不下，将军将何处安身？何况陶谦虽然死了，但徐州也不易攻破。他们吸取往年失败的教训，因为恐惧而更紧密地团结起来，彼此帮助。现在东边的麦子已经收割了，他们必定会坚壁清野来抵御将军。将军久攻不下，又抢不到东西补充军用，不出十天，十万人马还没有开打就自己衰 败了。上次讨伐徐州，实行严苛的杀戮政策，徐州人想到自己的父兄被杀的耻辱，必定会人人誓死奋战，没有投降之心，即使攻下了徐州，还是不能占有它。事情确实可以有弃此取彼的选择，用大的换掉小的是可以的，用平安换掉危险是可以的，权衡当时的形势，只要不必担忧根基不稳固也是可以的。如今这三者都没有好处，希望将军仔细考虑。”曹操这才打消了攻打徐州的念头。曹操组织人马大力收割麦子，然后再次与吕布交战，分兵平定各县。吕布战败而逃，兖州得以平定。

建安元年（196），曹操击败黄巾军。汉献帝从黄河以东返回洛阳。曹操就迎来献帝在许县建都之事召集众人商议，有人认为山东尚未平定，韩暹、杨奉新近将献帝迎到洛阳，北面联合张杨，尚不能很快将他们制服。荀彧劝太祖说：“从前晋文公迎接周襄王返回都城而使诸侯如影相随，汉高祖向东讨伐项羽，为义帝服丧而天下归心。自从天子蒙尘，颠沛流离，将军您首先倡导举义兵，只是因为山东纷扰战乱，不能远赴关右，但还是分派将领，冒险与朝廷联系，虽身在外抵御叛乱，而心无时不系于王室，这是将军匡正天下的一贯志向。如今天子已返回京城，但洛阳已是一片荒芜的废墟，忠义之士想着捍卫朝廷，百姓怀念故旧而更加哀伤。如能趁此机会，拥戴天子以迎合民意，这是顺应天下大势；秉持公正之心以使天下豪杰归服，这是最高明的策略；主持正义以招纳英才，这是最了不起的德行。只要这样做了，天下即使有叛逆之人，也不会成为我们的忧患，这是确定无疑的。韩暹、杨奉岂敢为害？如不能确定朝廷的地位，各地之人生发叛离之心，以后再来考虑此事，恐怕来不及了。”于是曹操来到洛阳，迎接献帝到许县建都。献帝任命曹操为大将军，提升荀彧为汉朝的侍中，代理尚书令。荀彧经常居于朝中处理朝政，曹操虽征战在外，军国大事都要与荀彧商量。曹操问荀彧：“谁能替代您为我出谋划策？”荀彧说：“荀攸、钟繇。”早先荀彧谈及出谋划策的贤才，推荐的是戏志才。戏志才死后，又推荐了郭嘉。曹操认为荀彧看人很准，所推荐的人大多称职，只有担任扬州刺史的严象，担任凉州刺史的韦康，后来兵败身亡。

自从曹操迎奉天子之后，袁绍内心不服。当时袁绍已经兼并了黄河以北各地，天下人都畏惧他的强大。曹操正忧虑东边的吕布，抵御南边的张绣，而张绣在宛县打败了曹操的军队。袁绍更加骄横，给曹操写信，言辞极其傲慢无礼。曹操大怒，出入时神态举止都异于往常，身边 的人都说是败于张绣的缘故。钟繇就此事问荀彧，荀彧说：“曹公是聪明人，一定不会因为过去的事情而悔恨，恐怕是为其他事担忧。”荀彧去见曹操，询问缘由，曹操将袁绍的来信拿给荀彧看，说：“我现在想讨伐无道不义之人，但兵力比不上他，该怎么办呢？”荀彧说：“古来胜负成败之较量，真正有本事的人，纵然力量弱小，也一定会变得强大；如果是平庸之人，即使再强大，也会变得衰弱。刘邦、项羽之胜负，足以让人明白这个道理。现在与您争天下的，只有袁绍了。袁绍这人貌似宽和仁厚而内心狭隘，喜欢猜忌，用人时总怀疑其不忠心，您通达明智而不拘小节，只要才能合适就加以任用，这在度量上胜过袁绍；袁绍遇事迟疑犹豫，不能做出决断，往往错失良机，而您能果断决策，随机应变，这在谋略上胜过袁绍；袁绍军纪松懈，立法不严，士兵虽多，却不能兵尽其用，您法令严明，赏罚必行，士兵虽少，却都奋战效死，这在勇武上胜过袁绍。袁绍凭其出身名门世家，装作从容智慧的模样，以博取名誉，所以士人中没有实际才干而喜好虚名者大多归附于他，您以仁爱之心待人，坦诚相待而不求虚荣，自己谨慎俭朴，而在奖励有功之人时毫不吝惜，因此天下忠诚正直、讲求实效的人都愿为您效劳，这在德行上胜过袁绍。凭着上述四个方面的优势，加上辅佐天子，代表正义，以朝廷的名义征伐叛逆，谁敢不从？袁绍的强大又有什么用呢？”曹操听了很高兴。荀彧又说：“不先攻取吕布，黄河以北也很难夺取。”曹操说：“是啊。我所担忧的，是袁绍侵扰关中，引发羌人、胡人作乱，向南再引诱蜀、汉中二郡与我为敌；那样我将独自以兖、豫二州抗击天下六分之五的势力。那该怎么办呢？”荀彧说：“关中的首领有好几十个，没人能统一起来，只有韩遂、马超最强。他们见崤山以东地区正在争斗，必定各自拥兵自保。现在如果以朝廷的恩德招抚他们，派使者与他们通好，维持和好，即使不能长久安定，至少在您平定山东之前，不会生变。关西的事情可以托付给钟繇，这样您就可以不必担忧了。”

建安三年（198），曹操打败了张绣，又向东生擒吕布，平定徐州，进而与袁绍相抗衡。孔融对荀彧说：“袁绍地广兵强，手下田丰、许攸等，都是足智多谋之人；审配、逢纪等人，都是忠义之人；颜良、文丑勇冠三军，为他统领军队。恐怕很难战胜啊！”荀彧说：“袁绍兵马虽多但法令不严整。田丰过于刚愎而好犯上，许攸贪婪而不检束。审配专权而无谋，逢纪果决而刚愎自用，这两人留守主持后方，如果许攸家人犯了法， 一定不会放过；不宽容放过，许攸必然叛变。至于颜良、文丑，不过匹夫之勇罢了，一战便能将其拿下！”建安五年（200），曹操与袁绍连续交战。曹操驻守官渡，被袁绍围攻。曹操军中粮草将尽，写信给荀彧，与他商议退回许都以引开袁绍军队。荀彧回信说：“眼下虽然粮草短缺，但还比不上楚、汉在荥阳、成皋一带对峙时那样艰难。当时刘邦、项羽双方都不肯先退，因为先退的一方必定处于被动。您以敌方十分之一的兵力，就地坚守，扼住对方咽喉使之不能前进，已经半年了。眼见敌方已经出现颓势，局面将发生变化，这正是使用奇谋的良机，不可失去啊！”曹操便打消了撤退的念头。曹操派奇兵偷袭袁绍屯集粮草的基地，斩杀其大将淳于琼等，袁绍被迫败退。审配以许攸有不法行径为理由，收捕其妻儿，许攸一怒之下背叛了袁绍。颜良、文丑都在阵上被杀。田丰由于劝谏袁绍而被杀。所有这一切都与荀彧事先预料的完全一样。

建安六年（201），曹操到东平的安民筹粮。粮草缺少，不足以与黄河以北的袁氏相峙，于是想要趁袁绍刚遭受失败，利用这个空隙讨伐刘表。荀彧说：“现在袁绍失败，他的部众人心散乱，应趁其困顿的机会，一举平定河北；如果我们离开兖州、豫州，远征江、汉之地，这时袁绍要是收其残部，乘虚攻击我们的后方，您的大事就完了。”曹操于是再次将重兵驻扎在黄河岸边。袁绍病死后，曹操率军渡过黄河，袭击袁绍之子袁谭、袁尚；而高干、郭援进犯河东郡，关右为之震动，钟繇率马腾等军击败了他们。此事记载于《钟繇传》中。建安八年（203），曹操根据荀彧前后的功劳，上表请封荀彧为万岁亭侯。建安九年（204），曹操攻下邺城，兼任冀州牧。有人劝曹操道：“应恢复古代建制设立九州，那么冀州所管辖的地盘大，天下就服从您了。”曹操准备采纳这个建议，荀彧说：“如果这样，冀州应包括河东、冯诩、扶风、西河、幽州、并州的地盘，所夺得的地方很多。此前您打败袁尚，活捉审配，全国上下为之震惊，人人都害怕不能保住自己的地盘，拥有自己的军队；现在让他们分出地盘归属冀州，必将更加惶恐。况且很多人在劝说关右诸将闭关自守；现在听到这个消息，以为您是要一个一个剥夺他们。一旦关西发生动乱，即使有注重德行之人，在形势逼迫下也会为非作歹，这样袁尚延缓了死期，袁谭也会萌生二意，刘表可以保住江、汉之间，天下就不那么容易平定了。希望您迅速领兵先平定黄河以北，然后修复旧都洛阳，南征荆州，谴责刘表没有向朝廷进贡，那天下人便都明白您的意图了，人人安 心。天下大局稳定下来后，再计议恢复古制，这是国家长久的利益。”曹操于是搁置了恢复古制的计划。

这时荀攸是曹操的主要谋士。荀彧的哥哥荀衍任监军校尉驻守邺城，统领河北军事。曹操讨伐袁尚时，高干秘密派人偷袭邺城。荀衍事先察觉，将其全部斩杀，他因功被封为列侯。曹操将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了荀彧的长子荀恽，后称安阳公主。荀彧、荀攸都位高权重，但他俩都谦虚节俭，得到的赏赐、俸禄经常分发给族人和亲朋好友，自家并无余财。建安十二年（207），朝廷又增加荀彧的封邑一千户，合计二千户。

曹操准备讨伐刘表，问荀彧该采用什么计策，荀彧说：“现在中原地区已经平定，南方的刘表已经知道处境困难了。可以表面上大张旗鼓地出兵宛、叶二县，暗中抄小路轻装行进，打他个出其不意。”曹操便整军出发。恰好此时刘表病死，曹操直接进逼宛、叶，正如荀彧所谋划的，刘表之子刘琮献出荆州投降。

建安十七年（212），董昭等人称曹操应晋爵为国公，配备九锡的仪仗，以表彰其特殊的功勋，他们就此事私下里征询荀彧的意见。荀彧认为曹操兴义兵原本是为了匡正朝廷安定国家，怀着忠诚之心，保持谦恭退让之行动；君子是按德行的要求爱人，不应该这样做。曹操从此心中对他产生不满。正好遇上征讨孙权，曹操便上表请派荀彧到谯县慰劳军队，乘机擅自将荀彧留在军中，让他担任侍中、光禄大夫持节，参谋丞相军事。曹操军队到了濡须，荀彧因病留在寿春，忧郁而死，时年五十岁。谥号敬侯。第二年，曹操晋升为魏公。

原　文

荀彧字文若，颍川颍阴人也。祖父淑，字季和，朗陵令。当汉顺、桓之间，知名当世。有子八人，号曰八龙。彧父绲，济南相。叔父爽，司空。

彧年少时，南阳何颙异之，曰：“王佐才也。”永汉元年，举孝廉，拜守宫令。董卓之乱，求出补吏。除亢父令，遂弃官归，谓父老曰：“颍川，四战之地也，天下有变，常为兵冲，宜亟去之，无久留。”乡人多怀土犹豫，会冀州牧同郡韩馥遣骑迎之，莫有随者，彧独将宗族至冀州。而袁绍已夺馥位，待彧以上宾之礼。彧弟谌及同郡辛评、郭图，皆为绍所任。彧度绍终不能成大事，时太祖为奋武将军，在东郡，初平二年，彧去绍从太祖。太祖大悦曰：“吾之子房也。”以为司马，时年二十九。是时，董卓威陵天下，太祖以问彧，彧曰：“卓暴虐已甚，必以乱终，无能为也。”卓遣李傕等出关东，所过虏略，至颍川、陈留而还。乡人留者多见杀略。明年，太祖领兖州牧，后为镇东将军，彧常以司马从。兴平元年，太祖征陶谦，任彧留事。会张邈、陈宫以兖州反，潜迎吕布。布既至，邈乃使刘翊告彧曰：“吕将军来助曹使君击陶谦，宜亟供其军食。”众疑惑。彧知邈为乱，即勒兵设备，驰召东郡太守夏侯惇，而兖州诸城皆应布矣。时太祖悉军攻谦，留守兵少，而督将大吏多与邈、宫通谋。惇至，其夜诛谋叛者数十人，众乃定。豫州刺史郭贡帅众数万来至城下，或言与吕布同谋，众甚惧。贡求见彧，彧将往。惇等曰：“君，一州镇也，往必危，不可。”彧曰：“贡与邈等，分非素结也，今来速，计必未定；及其未定说之，纵不为用，可使中立，若先疑之，彼将怒而成计。”贡见彧无惧意，谓鄄城未易攻，遂引兵去。又与程昱计，使说范、东阿，卒全三城，以待太祖。太祖自徐州还击布濮阳，布东走。二年夏，太祖军乘氏，大饥，人相食。

陶谦死，太祖欲遂取徐州，还乃定布。彧曰：“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故虽有困败而终济大业。将军本以兖州首事，平山东之难，百姓无不归心悦服。且河、济，天下之要地也，今虽残坏，犹易以自保，是亦将军之关中、河内也，不可以不先定。今以破李封、薛兰，若分兵东击陈宫，宫必不敢西顾，以其间勒兵收熟麦，约食畜谷，一举而布可破也。破布，然后南结扬州，共讨袁术，以临淮、泗。若舍布而东，多留兵则不足用，少留兵则民皆保城，不得樵采。布乘虚寇暴，民心益危，唯鄄城、范、卫可全，其余非己之有，是无兖州也。若徐州不定，将军当安所归乎？且陶谦虽死，徐州未易亡也。彼惩往年之败，将惧而结亲，相为表里。今东方皆以收麦，必坚壁清野以待将军。将军攻之不拔，略之无获，不出十日，则十万之众未战而自困耳。前讨徐州，威罚实行，其子弟念父兄之耻，必人自为守，无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夫事固有弃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权一时之势，不患本之不固可也。今三者莫利，愿将军熟虑之。”太祖乃止。大收麦，复与布战，分兵平诸县。布败走，兖州遂平。

建安元年，太祖击破黄巾。汉献帝自河东还洛阳。太祖议奉迎都许，或以山东未平，韩暹、杨奉新将天子到洛阳，北连张杨，未可卒制。彧劝太祖曰：“昔晋文纳周襄王而诸侯景从，高祖东伐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心。自天子播越，将军首唱义兵，徒以山东扰乱，未能远赴关右，然犹分遣将帅，蒙险通使，虽御难于外，乃心无不在王室，是将军匡天下之素志也。今车驾旋轸，东京榛芜，义士有存本之思，百姓感旧而增哀。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民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雄杰，大略也；扶弘义以致英俊，大德也。天下虽有逆节，必不能为累，明矣。韩暹、杨奉其敢为害！若不时定，四方生心，后虽虑之，无及。”太祖遂至洛阳，奉迎天子都许。天子拜太祖大将军，进彧为汉侍中，守尚书令。常居中持重，太祖虽征伐在外，军国事皆与彧筹焉。太祖问彧：“谁能代卿为我谋者？”彧言：“荀攸、钟繇。”先是，彧言策谋士，进戏志才。志才卒，又进郭嘉。太祖以彧为知人，诸所进达皆称职，唯严象为扬州，韦康为凉州，后败亡。

自太祖之迎天子也，袁绍内怀不服。绍既并河朔，天下畏其强。太祖方东忧吕布，南拒张绣，而绣败太祖军于宛。绍益骄，与太祖书，其辞悖慢。太祖大怒，出入动静变于常，众皆谓以失利于张绣故也。钟繇以问彧，彧曰：“公之聪明，必不追咎往事，殆有他虑。”则见太祖问之，太祖乃以绍书示彧，曰：“今将讨不义，而力不敌，何如？”彧曰：“古之成败者，诚有其才，虽弱必强，苟非其人，虽强易弱，刘、项之存亡，足以观矣。今与公争天下者，唯袁绍尔。绍貌外宽而内忌，任人而疑其心，公明达不拘，唯才所宜，此度胜也。绍迟重少决，失在后机，公能断大事，应变无方，此谋胜也。绍御军宽缓，法令不立，土卒虽众，其实难用，公法令既明，赏罚必行，士卒虽寡，皆争致死，此武胜也。绍凭世资，从容饰智，以收名誉，故士之寡能好问者多归之，公以至仁待人，推诚心不为虚美，行己谨俭，而与有功者无所吝惜，故天下忠正效实之士咸愿为用，此德胜也。夫以四胜辅天子，扶义征伐，谁敢不从？绍之强其何能为！”太祖悦。彧曰：“不先取吕布，河北亦未易图也。”太祖曰：“然。吾所惑者，又恐绍侵扰关中，乱羌、胡，南诱蜀汉，是我独以兖、豫抗天下六分之五也。为将奈何？”彧曰：“关中将帅以十数，莫能相一，唯韩遂、马超最强。彼见山东方争，必各拥众自保。今若抚以恩德，遣使连和，相持虽不能久安，比公安定山东，足以不动。钟繇可属以西事。则公无忧矣。”

三年，太祖既破张绣，东禽吕布，定徐州，遂与袁绍相拒。孔融谓彧曰：“绍地广兵强；田丰、许攸，智计之士也，为之谋；审配、逢纪，尽忠之臣也，任其事；颜良、文丑，勇冠三军，统其兵：殆难克乎！”彧曰：“绍兵虽多而法不整。田丰刚而犯上，许攸贪而不治。审配专而无谋，逢纪果而自用，此二人留知后事，若攸家犯其法，必不能纵也，不纵，攸必为变。颜良、文丑，一夫之勇耳，可一战而禽也。”五年，与绍连战。太祖保官渡，绍围之。太祖军粮方尽，书与彧，议欲还许以引绍。彧曰：“今军食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间也。是时刘、项莫肯先退，先退者势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众，画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进，已半年矣。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太祖乃住。遂以奇兵袭绍别屯，斩其将淳于琼等，绍退走。审配以许攸家不法，收其妻子，攸怒叛绍；颜良、文丑临阵授首；田丰以谏见诛：皆如彧所策。

六年，太祖就谷东平之安民，粮少，不足与河北相支，欲因绍新破，以其间击讨刘表。彧曰：“今绍败，其众离心，宜乘其困，遂定之；而背兖、豫，远师江、汉，若绍收其余烬，承虚以出人后，则公事去矣。”太祖复次于河上。绍病死。太祖渡河，击绍子谭、尚，而高干、郭援侵略河东，关右震动，钟繇帅马腾等击破之。语在《繇传》。八年，太祖录彧前后功，表封彧为万岁亭侯。九年，太祖拔邺，领冀州牧。或说太祖：“宜复古置九州，则冀州所制者广大，天下服矣。”太祖将从之，彧言曰：“若是，则冀州当得河东、冯翊、扶风、西河、幽、并之地，所夺者众。前日公破袁尚，禽审配，海内震骇，必人人自恐不得保其土地，守其兵众也；今使分属冀州，将皆动心。且人多说关右诸将以闭关之计；今闻此，以为必以次见夺。一旦生变，虽有守善者，转相胁为非，则袁尚得宽其死，而袁谭怀贰，刘表遂保江、汉之间，天下未易图也。愿公急引兵先定河北，然后修复旧京，南临荆州，责贡之不入，则天下咸知公意，人人自安。天下大定，乃议古制，此社稷长久之利也。”太祖遂寝九州议。

是时荀攸常为谋主。彧兄衍以监军校尉守邺，都督河北事。太祖之征袁尚也，高干密遣兵谋袭邺，衍逆觉，尽诛之，以功封列侯。太祖以女妻彧长子恽，后称安阳公主。彧及攸并贵重，皆谦冲节俭，禄赐散之宗族知旧，家无余财。十二年，复增彧邑千户，合二千户。

太祖将伐刘表，问彧策安出，彧曰：“今华夏已平，南土知困矣。可显出宛、叶而间行轻进，以掩其不意。”太祖遂行。会表病死，太祖直趋宛、叶如彧计，表子琮以州逆降。

十七年，董昭等谓太祖宜进爵国公，九锡备物，以彰殊勋，密以咨彧。彧以为太祖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太祖由是心不能平。会征孙权，表请彧劳军于谯，因辄留彧，以侍中光禄大夫持节，参丞相军事。太祖军至濡须，彧疾留寿春，以忧薨，时年五十。谥曰敬侯。明年，太祖遂为魏公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