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6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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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志《杜周杜许孟来尹李谯郤传第十二》文白对照

杜周杜许孟来尹李谯郤传第十二杜微字国辅,梓潼涪人也。少受学于广汉任安。刘璋辟为从事,以疾去官。及先主定蜀,微常称聋,闭门不出。建兴二年,丞相亮领益州牧,选迎皆妙简旧德,以秦宓为别驾,五梁为功曹,微为主簿。微固辞,舆而致之。既致,亮引见微,微自陈谢。亮以微不闻人语,于坐上与书曰:“服闻德行,饥渴历时,清浊异流,无缘谘觏。王元泰、李伯仁、王文仪、杨季休、丁君幹、...

杜周杜许孟来尹李谯郤传第十二

杜微字国辅,梓潼涪人也。少受学于广汉任安。刘璋辟为从事,以疾去官。及先主定蜀,微常称聋,闭门不出。建兴二年,丞相亮领益州牧,选迎皆妙简旧德,以秦宓为别驾,五梁为功曹,微为主簿。微固辞,舆而致之。既致,亮引见微,微自陈谢。亮以微不闻人语,于坐上与书曰:“服闻德行,饥渴历时,清浊异流,无缘谘觏。王元泰、李伯仁、王文仪、杨季休、丁君幹、李永南兄弟、文仲宝等,每叹高志,未见如旧。猥以空虚,统领贵州,德薄任重,惨惨忧虑。朝廷今年始十八,天姿仁敏,爱德下士。天下之人思慕汉室,欲与君因天顺民,辅此明主,以隆季兴之功,著勋于竹帛也。以谓贤愚不相为谋,故自割绝,守劳而已,不图自屈也。”微自乞老病求归,亮又与书答曰:“曹丕篡弑,自立为帝,是犹土龙刍狗之有名也。欲与群贤因其邪伪,以正道灭之。怪君未有相诲,便欲求还于山野。丕又大兴劳役,以向吴、楚。今因丕多务,且以闭境勤农,育养民物,并治甲兵,以待其挫,然后伐之,可使兵不战民不劳而天下定也。君但当以德辅时耳,不责君军事,何为汲汲欲求去乎!”其敬微如此。拜为谏议大夫,以从其志。

五梁者,字德山,犍为南安人也,以儒学节操称。从议郎迁谏议大夫、五官中郎将。

杜微字国辅,梓潼郡涪县人。年轻时在广汉人任安门下学习。刘璋征召杜微为州从事,因为有病而离职。到先主占领益州以后,杜微常常宣称自己耳聋,闭门不出。建兴二年,丞相诸葛亮兼任益州牧,所用都是精选出来的有高尚品德的人,秦宓为州别驾,五梁为州功曹,杜微为州主簿。杜微坚决推辞,诸葛亮便派人把杜微用轿子抬来。杜微到了成都以后,诸葛亮接见了杜微,杜微也陈述了谢意。诸葛亮因为杜微听不清别人讲话,便在座位上把自己的话写给杜微看:“我早就听说并佩服君的道德品行,很久以前就一直急切地希望见到君。但是君清我浊,互不沟通,所以没有机会当面向君请教。王元泰、李伯仁、王文仪、杨季休、丁君干、李永南兄弟、文仲宝等人,每次和我谈到君,都感叹君的高远志向,使我虽然和君没见面,却有像老朋友一样的感觉。我有辱圣上用我这样才德空乏之人统领益州,德薄却身负重任,常为此感到十分忧虑。圣上今年才十八岁,天资仁慈聪明,礼贤下士,天下的人都心向汉朝,所以我想和君一起顺应天意民心,辅佐这位明主,建立起使末代王朝振兴的功勋,并使此功勋记载于史册中。但我又自以为君是贤者,不能和我这样的愚者在一起商议事情,所以自我与君隔开,独自在那里劳苦而已。没想到君会自己屈驾前来。”杜微说自己年老有病,请求诸葛亮让自己回家,诸葛亮又把话写给杜微看:“曹丕篡位弑君,自立为皇帝,这种行为就像土龙刍狗一样,空有其名。我正要与众多的贤明之士针对曹丕奸邪虚伪,用正道消灭曹丕。我很奇怪君还没有对我教诲,就要求回到山乡野壤。如今曹丕又对荆州、扬州展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我想乘着曹丕国内多事,暂且闭关锁境,发展农业,休养人民,积累财物,制造兵器,训练军队,等待着曹丕受到挫败,然后出兵讨伐曹丕,这样就可以做到兵不战、民不劳而平定天下了。君只要用自己高尚的品德来辅佐当今,并不要求君负责军事,为什么这样急匆匆地就要走呢!”诸葛亮就是这样尊敬杜微。后任杜微为谏议大夫,以顺从杜微的志向。

五梁,字德山,犍为郡南安县人。以有儒学造诣,节操高尚而著称。在蜀汉政权做官,从议郎升任谏议大夫、五官中郎将。

周群字仲直,巴西阆中人也。父舒,字叔布,少学术于广汉杨厚,名亚董扶、任安。数被征,终不诣,时人有问:“《春秋谶》曰‘代汉者当涂高’,此何谓也?”舒曰:“当涂高者,魏也。”乡党学者私传其语。群少受学于舒,专心候业。于庭中作小楼,家富多奴,常令奴更直于楼上视天灾,才见一气,即白群,群自上楼观之,不避晨夜,故凡有气候,无不见之者,是以所言多中。州牧刘璋,辟以为师友从事。先主定蜀,署儒林校尉。先主欲与曹公争汉中,问群,群对曰:“当得其地,不得其民也。若出偏军,必不利,当戒慎之!”时州后部司马蜀郡张裕亦晓占候,而天才过群,谏先主曰:“不可争汉中,军必不利。”先主竟不用裕言,果得地而不得民也。遣将军吴兰、雷铜等入武都,皆没不还,悉如群言。于是举群茂才。

周群字仲直,巴西郡阆中人。父亲周舒,字叔布,年轻时向广汉人杨厚学习图谶之术,名气仅次于董扶、任安。周群多次被刘璋征召做官,但都不去。当时有人问:“《春秋谶》中说‘代汉者当涂高’,这是什么意思?”周舒回答说:“当涂高,就是魏呀!”于是,周群所说的话在乡里学习图谶的人中私下传播开来。周群从小向其父学习图谶之术,并专心于观察云气征候的工作。周群家境富裕,养了很多奴客,便在院子中建一个小楼,经常让奴客们在楼上轮流值班,观察天上出现的云气。每见到一种异常征候,立即报告给周群,周群便亲自上楼观看,不论是在早晨还是深夜都是如此。所以,凡是有云气变化的现象出现,周群都能看得见,因此周群根据云气所预见的吉凶都很准确。益州牧刘璋任用周群为师友从事。先主占领益州后,任周群为儒林校尉。先主打算与曹公争夺汉中,问周群,周群回答说:“能够得到汉中的土地,但得不到那里的民众。如果出动非主力部队,必定失利,对此应当小心警惕!”当时州后部司马蜀郡人张裕也通晓占卜气候,而且张裕的天赋超过了周群,张裕劝谏先主说:“不可以与曹公争汉中,如果去争,必定对我军不利。”先主最终还是没听张裕的话,果然只得到土地而没得到那里的百姓。派遣的由将军吴兰、雷铜率领的非主力部队进入武都,全军覆没无一生还,全都像周群说的。于是拔举周群为茂才。

裕又私语人曰:“岁在庚子,天下当易代,刘氏祚尽矣。主公得益州,九年之后,寅卯之间当失之。”人密白其言。初,先主与刘璋会涪时,裕为璋从事,侍坐。其人饶须,先主嘲之曰:“昔吾居涿县,特多毛姓,东西南北皆诸毛也,涿令称曰‘诸毛绕涿居乎’!”裕即答曰:“昔有作上党潞长,迁为涿令者,去官还家,时人与书,欲署潞则失涿,欲署涿则失潞,乃署曰‘潞涿君’。”先主无须,故裕以此及之。先主常衔其不逊,加忿其漏言,乃显裕谏争汉中不验,下狱,将诛之。诸葛亮表请其罪,先主答曰:“芳兰生门,不得不。”裕遂弃市。后魏氏之立,先主之薨,皆如裕所刻。又晓相术,每举镜视面,自知刑死,未尝不扑之于地也。

群卒,子巨颇传其术。

张裕又私下对人说:“在庚子这一年,天下就要改朝换代了,东汉刘家皇朝帝位的传承就到尽头了。主公虽能得到益州,但到九年以后,壬寅年和癸卯年之间当失去它。”人们把张裕的话秘密告诉了先主。当初,先主与刘璋在涪县相会的时候,张裕任刘璋的从事,在旁边陪坐。张裕的胡须长得非常浓密,先主见了就嘲笑张裕说:“当年我住在涿县的时候,那里姓毛的人特别多,东西南北全是,涿县令称这种现象为‘诸毛围着涿居住呀’!”张裕当即回答说:“过去有一个人在上党潞县当县长,又转任涿县令,后来离任回家,当人们给这人写信时,想署名潞县长则丢掉了涿县令的职务,想署名涿县令又漏掉了潞县长的职务,于是便署名‘潞涿君’。”先主没有胡须,所以张裕用这些来反唇相讥。先主对张裕的不恭敬常怀恨在心,又加上对张裕泄露天机的言论非常愤恨,于是便公开张裕阻止争夺汉中的预言不应验,把张裕送进监牢,准备杀掉。诸葛亮上表请求宽恕张裕的罪过,先主回答说:“兰草虽芳香,但长的不是地方,因此必须除掉。”便把张裕杀死暴尸示众。后来发生的曹魏代汉,先主之死等事,全都像张裕所预言的那样。张裕又通晓相面之术,每次拿起镜子照自己的面孔时,都知道当被杀死,没有一次不把镜子摔在地上。

周群死,儿子周巨传承了周群观云望气占卜吉凶之术。

杜琼字伯瑜,蜀郡成都人也。少受学于任安,精究安术。刘璋时辟为从事。先主定益州,领牧,以琼为议曹从事。后主践祚,拜谏议大夫,迁左中郎将、大鸿胪、太常。为人静默少言,阖门自守,不与世事。蒋琬、费祎等皆器重之。虽学业入深,初不视天文有所论说。后进通儒谯周常问其意,琼答曰:“欲明此术甚难,须当身视,识其形色,不可信人也。晨夜苦剧,然后知之,复忧漏泄,不如不知,是以不复视也。”周因问曰:“昔周征君以为当涂高者魏也,其义何也?”琼答曰:“魏,阙名也,当涂而高,圣人取类而言耳。”又问周曰:“宁复有所怪邪?”周曰:“未达也。”琼又曰:“古者名官职不言曹;始自汉已来,名官尽言曹,吏言属曹,卒言侍曹,此殆天意也。”琼年八十馀,延熙十三年卒。著《韩诗章句》十馀万言,不教诸子,内学无传业者。周缘琼言,乃触类而长之曰:“《春秋传》著晋穆侯名太子曰仇,弟曰成师。师服曰:‘异哉君之名子也!嘉耦曰妃,怨耦曰仇,今君名太子曰仇,弟曰成师,始兆乱矣,兄其替乎?,其后果如服言。及汉灵帝名二子曰史侯、董侯,既立为帝,后皆免为诸侯,与师服言相似也。先主讳备,其训具也,后主讳禅,其训授也,如言刘已具矣,当授与人也;意者甚于穆侯、灵帝之名子。”后宦人黄皓弄权于内,景耀五年,宫中大树无故自折,周深忧之,无所与言,乃书柱曰:“众而大,期之会,具而授,若何复?”言曹者众也。魏者大也,众而大,天下其当会也,具而授,如何复有立者乎?蜀既亡,咸以周言为验。周曰:“此虽己所推寻,然有所因,由杜君之辞而广之耳,殊无神思独至之异也。”

杜琼字伯瑜,蜀郡成都人。年轻时在任安门下学习,对任安的占卜之术研究得很精深。刘璋任益州牧时任杜琼为州从事。先主占领益州,兼任益州牧,任杜琼为议曹从事。后主刘禅继位后,拜杜琼为谏议大夫,又迁为左中郎将、大鸿胪、太常。杜琼为人沉默寡言,闭门自守,不参与世间的事务。蜀汉的大臣蒋琬、费祎等人都很器重杜琼。杜琼对占卜观象术虽然研究得很深,但从不对天象的变化谈论什么。后辈中通晓儒学的谯周曾经问杜琼为什么如此,杜琼回答说:“要想把观天象预测吉凶的方法搞明白是很难的,必须亲自去观察,分辨云气的形状和颜色,不能够只听信别人的观察结果。经过这样日夜的辛苦劳作,然后才能够知道天象,还怕泄露出去身遭祸患,如此还不如不知道。所以我就不再观看天象了。”谯周借着这个话题又问:“当初周征君说过当涂高者魏也,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呢?”杜琼回答说:“魏,是阙的名字,因为它对着宫前的大道而且高大,所以圣人是用它做比喻而言。”杜琼又问谯周:“还有什么感到奇怪的事吗?”谯周说:“我还是不明白。”杜琼又说:“古代称官职不说曹。从汉代开始,凡是说到官职全都说曹,官府中具体办事的叫属曹,官府中的勤务兵叫做侍曹。这大概就是天意呀。”杜琼当时八十多岁了,延熙十三年去世。所著《韩诗章句》有十多万字,杜琼的谶纬之学不教给儿子们,所以这门学问没有传承的人。谯周根据杜琼的话,把杜琼所说的道理运用于其他类似的事情上分析说:“《春秋传》上明确地记载晋穆侯给太子起名叫仇,给仇的弟弟起名叫成师。大夫师服说:‘我们君王给儿子起名很不正常啊!彼此和睦的一对叫妃,彼此仇怨的一对叫仇,如今君王给太子起名叫仇,给弟弟起名叫成师,这开始预兆着大乱将要发生了,当兄长的恐怕将要被废弃了吧?’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就像师服所预言的那样。后来东汉灵帝也给自己的两个儿子起名为史侯、董侯,二人即位为帝以后,又相继失去帝位,被免为诸侯,与春秋时晋国师服预言的事相似。如今先主的名字叫备,备的意思是具备、备办好。后主的名字叫禅,禅字的意思是授让,这两个名字的意思是说,刘姓已经将东西备办好了,该授给别人了。我认为这个预兆比晋穆侯、东汉灵帝给儿子起名字的事还要明显。”后来,宦官黄皓在宫内玩弄权术,景耀五年,宫中的大树无缘无故地自己折断,谯周对此征兆深感忧虑,但又没有可以对黄皓明说的人,便在柱子上写道:“众而大,期之会,具而授,若何复?”这句话的意思说:曹字有众多的意思,魏字的意思是高大的宫阙。天下当会聚在曹魏的统治下,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然后授给别人,这样怎么还能有再继立起来的君主呢?蜀汉灭亡以后,人们全都认为是谯周的预言应验了。谯周说:“这个结果虽然是我自己推敲研究出来的,然而这也是有所依靠的,是依靠杜君的话而加以推演的,根本不是由于我有什么神奇独到的思想。”

许慈字仁笃,南阳人也。师事刘熙,善郑氏学,治《易》、《尚书》、《三礼》、《毛诗》、《论语》。建安中,与许靖等俱自交州入蜀。时又有魏郡胡潜,字公兴,不知其所以在益土。潜虽学不沾洽,然卓荦强识,祖宗制度之仪,丧纪五服之数,皆指掌画地,举手可采。先主定蜀,承丧乱历纪,学业衰废,乃鸠合典籍,沙汰众学,慈、潜并为学士,与孟光、来敏等典掌旧文。值庶事草创,动多疑议,慈、潜更相克伐,谤忿争,形于声色;书籍有无,不相通借,时寻楚挞,以相震。其矜己妒彼,乃至于此。先主愍其若斯,群僚大会,使倡家假为二子之容,效其讼阋之状,酒酣乐作,以为嬉戏,初以辞义相难,终以刀杖相屈,用感切之。潜先没,慈后主世稍迁至大长秋,卒。子勋传其业,复为博士。

许慈字仁笃,南阳人。师从刘熙,擅长郑玄学派的古文经学。钻研《易》、《尚书》、《三礼》、《毛诗》、《论语》等儒家经典。建安年间,和许靖等人一起从交州进入益州。当时又有魏郡人胡潜,字公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到益州。胡潜虽然学问并不渊博,然而人品出众,记忆力强,对于体现祖宗制度的礼仪,办理丧事五服制度的规定,都能边讲边示范,信手拈来。先主占据益州时,正是益州经历了一二十年战乱的时候,教育事业衰败荒废,于是便收集文献典籍,清理各种学问,许慈、胡潜都被任为博士,与孟光、来敏等人主持管理古旧文献。当时什么事都处于草创阶段,创建事务的举动大多遭到人们的疑义。许慈、胡潜更是互相攻击,诽谤争吵,声色俱厉;彼此的书籍也不互通有无,有时还会动用棍棒互相殴打,以对对方进行震慑。这两人各自夸耀自己,嫉妒对方,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先主对二人的这种关系感到很忧虑,便在众臣聚集的宴会上,让两个唱戏的演员装扮成二人的模样,仿效二人争执打斗的过程。在众人酒兴正浓音乐大作的时候,作为娱乐两个艺人出场了,开始用儒经文意互相驳难,到最后发展到用刀枪棍棒互相威胁。先主用这种方法感化批评二人。二人中胡潜先死,许慈在后主时候渐渐升迁到大长秋,后来也死了。许慈的儿子许勋传承了许慈的学业,也做了博士。

孟光字孝裕,河南洛阳人,汉太尉孟郁之族。灵帝末为讲部吏。献帝迁都长安,遂逃入蜀,刘焉父子待以客礼。博物识古,无书不览,尤锐意三史,长于汉家旧典。好《公羊春秋》而讥呵《左氏》,每与来敏争此二义,光常咋。先主定益州,拜为议郎,与许慈等并掌制度。后主践祚,为符节令、屯骑校尉、长乐少府,迁大司农。延熙九年秋,大赦,光于众中责大将军费祎曰:“夫赦者,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衰弊穷极,必不得已,然后乃可权而行之耳。今主上仁贤,百僚称职,有何旦夕之危,倒悬之急,而数施非常之恩,以惠奸宄之恶乎?又鹰隼始击,而更原宥有罪,上犯天时,下违人理。老夫耄朽,不达治体,窃谓斯法难以经久,岂具瞻之高美,所望于明德哉。”祎但顾谢踧踖而已。光之指摘痛痒,多如是类,故执政重臣,心不能悦,爵位不登;每直言无所回避,为世所嫌。太常广汉镡承、光禄勋河东裴俊等,年资皆在光后,而登据上列,处光之右,盖以此也。

孟光字孝裕,河南洛阳人,是汉代太尉孟郁的族人。东汉灵帝末年任讲部吏。汉献帝迁都到长安,孟光逃到了益州,益州牧刘焉及其儿子刘璋都以客礼待孟光。孟光有广博的知识,没有不看的书,尤其用心钻研《史记》、《汉书》、《东观汉记》这三部史书,对汉代旧的典章制度非常熟悉。孟光喜好《春秋公羊传》而贬低《春秋左氏传》,每当与来敏争论这两部书的短长高下时,孟光常吵吵嚷嚷,不相退让。先主占领益州以后,任孟光为议郎,与许慈等人一起执掌典章制度的制定。后主即位,孟光任符节令、屯骑校尉、长乐少府,又升迁为大司农。延熙九年秋,朝廷决定大赦,孟光当众指责大将军费祎说:“大赦这种做法,就像一棵半边已枯死的树。这种事情是不应该发生在圣明之世的。在社会衰败到了极点,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可以暂且实行这种政策。如今主上仁爱贤明,下边的百官都很称职,有什么危在旦夕,就像要解救倒悬之人那样危急的事发生,而要屡次施加例外之恩,使那些奸诈之徒得到好处呢?再有,秋天鹰隼那样的猛禽都要击杀小鸟,而这时我们却要宽恕那些罪犯,这是上犯天时、下违人理的事情。老夫是个老朽之人,不懂得治国的根本道理,但私下认为大赦这种做法是难以持久的,像君这样万众敬仰的人,难道就用这来回报大家的期望吗!”费祎对孟光的指责只有局促不安地表示承认错误而已。孟光对当权者的批评指责,很多都是这样。所以那些当权的重臣常常心里不高兴,孟光也不能获得爵位。孟光常常是直言不讳,被当权者所嫌弃。太常广汉人镡承、光禄勋河东人裴俊等人,资历都在孟光的后边,却登上了高等官位,处在孟光之上,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后进文士秘书郎郤正数从光谘访,光问正太子所习读并其情性好尚,正答曰:“奉亲虔恭,夙夜匪懈,有古世子之风;接待群僚,举动出于仁恕。”光曰:“如君所道,皆家户所有耳;吾今所问,欲知其权略智调何如也。”正曰:“世子之道,在于承志竭欢,既不得妄有所施为,且智调藏于胸怀,权略应时而发,此之有无,焉可豫设也?”光解正慎宜,不为放谈,乃曰:“吾好直言,无所回避,每弹射利病,为世人所讥嫌;省君意亦不甚好吾言,然语有次。今天下未定,智意为先,智意虽有自然,然亦可力强致也。此储君读书,宁当效吾等竭力博识以待访问,如博士探策讲试以求爵位邪!当务其急者。”正深谓光言为然。后光坐事免官,年九十馀卒。

晚辈文士秘书郎郤正多次对孟光进行访问咨询,孟光便问郤正太子正在读什么书以及郤正的性情爱好如何,郤正回答说:“太子侍奉双亲虔诚恭敬,早晨夜晚都不懈怠,有古代文王世子的作风,对待群僚一举一动都出于仁爱宽恕之心。”孟光说:“君所说的那些,都是平常人家的儿子应该具有的品行,而我现在所要问的,是想知道太子的治国谋略和智慧怎么样。”郤正说:“做太子的准则,在于顺承父母的意志竭力使父母高兴,不能够任意行事,为所欲为,况且智慧是藏在心中的,谋略是根据出现的情况制定的,对于智慧和谋略的有无,怎么能够预先假设呀?”孟光知道郤正办事谨慎,不随便发表意见,便说:“我这个人喜好有话直说,没有什么回避,常常评论指责事务的利弊,因此被众人所不喜欢。看君的意思也不喜欢我所说的话,然而我说的是有其道理的。如今天下尚未安定,在这种情况下,智谋就是最重要的。有的人智谋虽是天生的,但也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而达到。如今太子读书的目的,难道应该像我们那样,竭力地扩大自己的知识以待别人咨询,像博士那样回答讲述别人提出的问题,来求得爵位吗!我认为太子应该致力于最重要的事情。”郤正说孟光的话确实非常对。后来孟光犯事被免官,九十多岁的时候去世。

来敏字敬达,义阳新野人,来歙之后也。父艳,为汉司空。汉末大乱,敏随姊奔荆州,姊夫黄琬是刘璋祖母之侄,故璋遣迎琬妻,敏遂俱与姊入蜀,常为璋宾客。涉猎书籍,善《左氏春秋》,尤精于《仓》、《雅》训诂,好是正文字。先主定益州,署敏典学校尉,及立太子,以为家令。后主践祚,为虎贲中郎将。丞相亮住汉中,请为军祭酒、辅军将军,坐事去职。亮卒后,还成都为大长秋,又免,后累迁为光禄大夫,复坐过黜。前后数贬削,皆以语言不节,举动违常也。时孟光亦以枢机不慎,议论干时,然犹愈于敏,俱以其耆宿学士见礼于世。而敏荆楚名族,东宫旧臣,特加优待,是故废而复起。后以敏为执慎将军,欲令以官重自警戒也。年九十七,景耀中卒。子忠,亦博览经学,有敏风,与尚书向充等并能协赞大将军姜维。维善之,以为参军。

来敏字敬达,义阳国新野县人,东汉名将来歙的后人。父亲来艳,东汉时任司空。东汉末年天下大乱,来敏跟随姐姐投奔荆州,因为来敏的姐夫黄琬是益州牧刘璋的祖母的侄子,所以刘璋派人迎接黄琬的妻子,来敏于是又随姐姐进入益州,经常为刘璋的座上宾。来敏广泛阅读书籍,喜欢《左氏春秋》,尤其精通《仓颉篇》、《尔雅》等解释文字的学问,喜欢校订文字。先主占领益州,任来敏为典学校尉。到立太子的时候,又任来敏为太子家令。后主即位,任来敏为虎贲中郎将。丞相诸葛亮北伐驻扎在汉中,又请求朝廷任来敏为军祭酒、辅军将军,后因犯事离职。诸葛亮去世后,来敏回到成都任大长秋,不久又被罢免,后来又经多次升迁做到光禄大夫,又因为有过错而被罢黜。来敏前后多次被贬官削职,全都是因为说话没有节制,行动违反常规。当时孟光也有身处机要而说话不谨慎、发表议论干预时政的毛病,然而比来敏要好些。二人都因为是年纪和名望很高的学者而被世人尊重。而来敏出身于荆楚名族,又是东宫太子的旧臣,格外地受到优待,所以多次被罢黜又多次被重新任用。后来朝廷任来敏为执慎将军,想用这个职务让来敏好好对自己进行警戒。来敏活到九十七岁,景耀年间去世。来敏的儿子来忠,也是博览经书,精通儒学,有来敏的风范,与尚书向充等人都能够协助支持大将军姜维。姜维很欣赏来忠,任来忠为参军。

尹默字思潜,梓潼涪人也。益部多贵今文而不崇章句,默知其不博,乃远游荆州,从司马德操、宋仲子等受古学。皆通诸经史,又专精于《左氏春秋》,自刘歆条例,郑众、贾逵父子、陈元、服虔注说,咸略诵述,不复按本。先主定益州,领牧,以为劝学从事。及立太子,以默为仆,以《左氏传》授后主。后主践祚,拜谏议大夫。丞相亮住汉中,请为军祭酒。亮卒,还成都,拜太中大夫,卒。子宗传其业,为博士。

尹默字思潜,梓潼郡涪县人。益州的传统大多以今文经学为贵而不崇尚古文经学逐章逐句解释的学问。尹默知道今文经学的学问不渊博,便远到荆州游学,以荆州著名学者司马德操、宋仲子为师,学习古文经学。尹默对儒家的诸种经典全都通晓,又对《左氏春秋》有很深的研究,从刘歆所著《春秋左氏传条例》,到郑众、贾徽贾逵父子、陈元、服虔等人对《春秋》的注释,全都阅读背诵过,谈论起来不用看着原书。先主占领益州后,兼任益州牧,任尹默为劝学从事。到立太子时,任尹默为太子仆,并以《左氏传》教授太子刘禅。刘禅即位后,任尹默为谏议大夫。诸葛亮北伐曹魏驻扎在汉中,上表请求任尹默为军祭酒。诸葛亮去世后,尹默回到成都,被任为太中大夫,后去世。儿子尹宗传承了尹默的学业,任博士。

字钦仲,梓潼涪人也。父仁,字德贤,与同县尹默俱游荆州,从司马徽、宋忠等学。具传其业,又从默讲论义理,五经、诸子,无不该览,加博好技艺,算术、卜数、医药、弓弩、机械之巧,皆致思焉。始为州书佐、尚书令史。延熙元年,后主立太子,以为庶子,迁为仆。转中散大夫、右中郎将,犹侍太子。太子爱其多知,甚悦之。然体轻脱,好戏啁,故世不能重也。著古文《易》、《尚书》、《毛诗》、《三礼》、《左氏传》、《太玄指归》,皆依准贾、马,异于郑玄。与王氏殊隔,初不见其所述,而意归多同。景耀中卒。时又有汉中陈术,字申伯,亦博学多闻,著《释问》七篇、《益部耆旧传》及《志》,位历三郡太守。

字钦仲,梓潼郡涪县人。李的父亲李仁,字德贤,和同县人尹默一起到荆州游学,拜司马徽、宋忠等人为师。李完全继承了父亲的学问,又师从尹默讲论经书义理,五经、诸子之书,全都看遍了。加上李又爱好各种技艺,所以对算术、卜数、医药、弓弩、机械等方面的技术,全都用心钻研。开始的时候,任州中的书佐、尚书令史。延熙元年,后主立太子,以李为太子中庶子,后升迁为太子仆。又转任中散中大夫、右中郎将,仍旧侍奉太子。太子因李的知识渊博,非常喜欢李。然而李举止轻率,喜欢开玩笑嘲弄人,所以当世人并不敬重李。李所撰著的古文《易经》、《尚书》、《毛诗》、《三礼》、《左氏传》、《太玄指归》,全都以贾逵、马融的学说为准则,和郑玄的学说不同。李与王肃隔得很远,完全没有见过王肃的著述,但著作主旨和结论多与之相同。景耀年间李去世。当时又有汉中人陈术,字申伯,也博学多闻,曾撰著《释问》七篇、《益部耆旧传》及《志》,历任了三个郡的太守。

谯周字允南,巴西西充国人也。父,字荣始,治《尚书》,兼通诸经及图、纬。州郡辟请,皆不应,州就假师友从事。周幼孤,与母兄同居。既长,耽古笃学,家贫未尝问产业,诵读典籍,欣然独笑,以忘寝食。研精六经,尤善书札。颇晓天文,而不以留意;诸子文章非心所存,不悉遍视也。身长八尺,体貌素朴,性推诚不饰,无造次辩论之才,然潜识内敏。

建兴中,丞相亮领益州牧,命周为劝学从事。亮卒于敌庭,周在家闻问,即便奔赴,寻有诏书禁断,惟周以速行得达。大将军蒋琬领刺史,徙为典学从事,总州之学者。

谯周字允南,巴西郡西充国人。谯周的父亲谯,字荣始,钻研《尚书》,并通晓其他的经书和谶纬之学。州郡请谯周出来当官,谯周都没有答应。州里便派人到谯周家中授给谯周师友从事的职务。谯周自幼丧父,与母亲和哥哥一起生活。长大以后,迷恋古籍爱好学习,虽然家境贫寒,也从不过问经营产业的事,一心诵读书籍,读到高兴的时候便独自欣然微笑,以致忘记了吃饭和睡觉。谯周对儒家六经研究得很精深,尤其善于写书信。谯周颇知晓天文,却不把精力放在这上面,至于百家的文章典籍,如果不是内心想看的,就不会仔细阅读完。谯周身高八尺,外貌朴素,但性格十分坦诚不掩饰自己,没有应急辩论之才,但内心对事物的认识很深刻,反应很敏捷。

建兴年间,丞相诸葛亮兼任益州牧,任命谯周为劝学从事。诸葛亮死于北伐前线,谯周在家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奔赴诸葛亮去世的地方。不久朝廷就下诏,禁止朝官奔赴诸葛亮丧地,只有谯周行动得早得以到达。大将军蒋琬兼任益州刺史时,改任谯周为典学从事,总管州内的学者。

后主立太子,以周为仆,转家令。时后主颇出游观,增广声乐。周上疏谏曰:“昔王莽之败,豪杰并起,跨州据郡,欲弄神器,于是贤才智士思望所归,未必以其势之广狭,惟其德之薄厚也。是故于时更始、公孙述及诸有大众者多已广大,然莫不快情恣欲,怠于为善,游猎饮食,不恤民物。世祖初入河北,冯异等劝之曰:‘当行人所不能为。’遂务理冤狱,节俭饮食,动遵法度,故北州歌叹,声布四远。于是邓禹自南阳追之,吴汉、寇恂未识世祖,遥闻德行,遂以权计举渔阳、上谷突骑迎于广阿。其馀望风慕德者邳肜、耿纯、刘植之徒,至于舆病赍棺,负而至者,不可胜数,故能以弱为强,屠王郎,吞铜马,折赤眉而成帝业也。及在洛阳,尝欲小出,车驾已御,铫期谏曰:‘天下未宁,臣诚不愿陛下细行数出。’即时还车。及征隗嚣,颍川盗起,世祖还洛阳,但遣寇恂往,恂曰:‘颍川以陛下远征,故奸猾起叛,未知陛下还,恐不时降;陛下自临,颍川贼必即降。’遂至颍川,竟如恂言。故非急务,欲小出不敢,至于急务,欲自安不为,故帝者之欲善也如此!故传曰‘百姓不徒附’,诚以德先之也。今汉遭厄运,天下三分,雄哲之士思望之时也。陛下天姿至孝,丧逾三年,言及陨涕,虽曾闵不过也。敬贤任才,使之尽力,有逾成康。故国内和一,大小戮力,臣所不能陈。然臣不胜大愿,愿复广人所不能者。夫挽大重者,其用力苦不众,拔大艰者,其善术苦不广,且承事宗庙者,非徒求福祐,所以率民尊上也。至于四时之祀,或有不临,池苑之观,或有仍出,臣之愚滞,私不自安。夫忧责在身者,不暇尽乐,先帝之志,堂构未成,诚非尽乐之时。愿省减乐官、后宫所增造,但奉修先帝所施,下为子孙节俭之教。”徙为中散大夫,犹侍太子。

后主册立太子,任谯周为太子仆,后转任太子家令。当时后主纵情享乐,常常出外游玩赏景,还增加宫廷乐手的人数,扩大宫廷乐队的规模。谯周上书劝谏刘禅说:“过去王莽溃败的时候,许多有实力的人都纷纷起兵,割据州郡,妄想篡位当皇帝。在那个时候,贤才智士们所盼望归附的人,不一定看这个人实力的大小,而只看这个人所施的恩德多少。当时称帝的更始、益州的公孙述以及那些兵将众多的人大多都占有大片的土地,兵力强盛,然而这些人没有一个人不是为了自己心情痛快而为所欲为,不愿意做好事,只知道整日游玩打猎,大吃大喝,一点不体恤老百姓的苦处。而世祖光武帝刚一进入河北,冯异等人就劝世祖说:‘应当做那些别人做不到的事。’于是世祖致力于审理冤狱,生活节约俭朴,一切行为都遵守规矩,所以河北地区的百姓都歌颂赞叹世祖的恩德,使世祖的名声远扬四方。因此邓禹从南阳郡追到河北去投奔世祖,吴汉、寇恂等人与世祖从不相识,远远地就听说世祖的恩德善行,便用计谋率渔阳、上谷的骑兵到广阿去迎接世祖。其他仰慕世祖风范品德的还有邳肜、耿纯、刘植等人。至于那些有病的坐着车、垂死的抬着棺材、有婴儿的背着婴儿前来投奔世祖的人,就多得数不过来了。所以世祖能够转弱为强,消灭王郎,吞并铜马军,打败赤眉军而建立起帝业。世祖在洛阳的时候,曾经想暂时外出,车驾都已经准备好了,而铫期劝世祖说:‘如今天下尚未安定,我真的不愿意陛下轻装简从,多次外出。’世祖听了铫期的劝告,当即就接受了。后来征伐甘陇隗嚣的时候,颍川郡发生了反叛,世祖回到洛阳后,只派遣寇恂前往颍川平定叛乱,寇恂说:‘颍川人知道陛下远征甘陇,所以那些奸恶狡猾之徒敢于起兵反叛,不知道陛下已经回到洛阳,恐怕不会很快投降,如果陛下亲自率兵前往,颍川叛军一定会立即投降。’于是世祖便亲自率兵到了颍川,结果正如寇恂所说的一样。所以如果不是为了紧急的事情,想短时间地出去一下都不敢;到了有紧急情况时,想要安闲都要强迫自己放弃,当帝王的就是这样渴望把事情做好!所以古书上说‘百姓不会平白无故地依附于你。’确实要以施与恩德为先啊。如今汉家遭到厄运,天下三分,正是英雄智者盼望依附英明之主的时候。陛下天生孝顺,为父亲服丧超过了三年,说到父亲就伤心流泪,就是古代以孝顺著称的曾参、闵损也比不过陛下。陛下尊敬贤人,任用人才,让这些人尽力发挥自己的才能,这点比周成王、康王做得还好。所以国内和睦一致,上下一齐努力,这些都是臣说也说不完的。然而臣还禁不住有个更大的愿望,愿陛下再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凡是牵引巨大重量的人,都发愁用力的人不多;解决巨大的困难时,担心好办法太少。况且在宗庙祭祀祖宗,不仅仅是求祖宗保佑幸福,而且是要给百姓做出尊重主上的表率。对于一年四季的祭祀,陛下还有不亲自出席的时候;游玩山水林园,陛下却有时频频前往,即使像臣这样愚昧不晓事理的人也为此感到不安。忧患和责任在身的人,没有时间去尽情享乐,先帝的宏大志愿还没有实现,确实不是尽情享乐的时候。臣希望陛下减少宫廷乐手的数量,减少宫中新建的工程,只保持维修先帝时所建造的规模,用节俭来教育后代子孙。”后谯周被改任为中散大夫,仍旧侍奉太子。

于时军旅数出,百姓凋瘁,周与尚书令陈祗论其利害,退而书之,谓之《仇国论》。其辞曰:“因馀之国小,而肇建之国大,并争于世而为仇敌。因馀之国有高贤卿者,问于伏愚子曰:‘今国事未定,上下劳心,往古之事,能以弱胜强者,其术何如?’伏愚子曰:‘吾闻之,处大无患者恒多慢,处小有忧者恒思善;多慢则生乱,思善则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养民,以少取多,句践恤众,以弱毙强,此其术也。’贤卿曰:‘曩者项强汉弱,相与战争,无日宁息,然项羽与汉约分鸿沟为界,各欲归息民;张良以为民志既定,则难动也,寻帅追羽,终毙项氏,岂必由文王之事乎?肇建之国方有疾疢,我因其隙,陷其边陲,觊增其疾而毙之也。’伏愚子曰:‘当殷、周之际,王侯世尊,君臣久固,民习所专;深根者难拔,据固者难迁。当此之时,虽汉祖安能杖剑鞭马而取天下乎?当秦罢侯置守之后,民疲秦役,天下土崩,或岁改主,或月易公,鸟惊兽骇,莫知所从,于是豪强并争,虎裂狼分,疾搏者获多,迟后者见吞。今我与肇建皆传国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时,实有六国并据之势,故可为文王,难为汉祖。夫民疲劳则骚扰之兆生,上慢下暴则瓦解之形起,谚曰:射幸数跌,不如审发。是故智者不为小利移目,不为意似改步,时可而后动,数合而后举,故汤、武之师不再战而克,诚重民劳而度时审也。如遂极武黩征,土崩势生,不幸遇难,虽有智者将不能谋之矣。若乃奇变纵横,出入无间,冲波截辙,超谷越山,不由舟楫而济盟津者,我愚子也,实所不及。’”

当时由于蜀汉屡屡出兵打仗,国内百姓衰败困苦,谯周与尚书令陈祗讨论这样做的益处与害处,回到家里写了一篇文章,名字叫《仇国论》。文章说:“因馀之国很弱小,而肇建之国很强大,两个国家因并立抗争而为仇敌。因馀之国有个名叫高贤卿的人,问伏愚子说:‘如今国家尚未安定,上下的人都劳神费心,从古代的事中吸取经验,能以弱胜强都有什么方法呢?’伏愚子说:‘我听说,处于强大而没有忧患处境的人做事常常轻率随意,处于弱小地位又有忧患意识的人始终想着把事情做好;做事常常轻率随意就会出乱子,常常想着把事情做好就会出现政治清明的局面。这是永久不变的道理。所以周文王休养民众,最终以少胜多;越王句践抚恤民众,最后以弱胜强,这就是君所问的方法啊。’高贤卿说:‘想当初项羽强大,刘邦弱小,两边长期战争,没有一天安定。然而却是项羽提出以鸿沟为界,各自回到自己的地界,使民众休养生息。刘邦的谋臣张良认为如果民心一旦安定下来,再动员民众就很难了,紧接着刘邦便率领部队追击项羽,最后把项羽消灭,这哪里说明一定要走周文王的道路才能以弱胜强呢?如今肇建之国正在闹瘟疫,我等趁着这个机会,进攻肇建的边界,就有希望增加对方的困难而消灭对方。’伏愚子说:‘在商朝、周朝的时候,被分封的王侯们世世代代享受尊贵,君臣关系长久稳固,民众已经习惯于在这种政治环境下生活。根扎得很深的植物难以拔起来,基础牢固的东西就难以迁移走。在那个时候,即使是汉高祖,又怎能凭着武力而取得天下呢?当秦朝废除封建分封制、实行郡县制以后,百姓被秦朝的劳役弄得疲惫不堪,终于使天下分崩离析,有时一年换一个君主,有时一月换一个王公,人们像受惊的鸟兽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各路有实力的豪强纷纷起兵互相争斗,就像虎狼撕抢猎物一样,争抢速度快的人获得的就多,迟缓者就被别人吞掉。当今我国与肇建之国全都是经过了皇帝的传位换代,这种形势已经不像秦末那样动荡不安了,而是像战国时诸强并立,所以只有像周文王那样取得天下,很难像汉高祖那样建立帝业。百姓疲惫不堪,就会出现社会动乱的征兆;上边君主轻率、下边官员暴虐,就会使社会出现瓦解形势。谚语说:在射箭时,与其在多次失误中侥幸射中一次,不如准确地瞄好靶子一箭射中。所以智者不会被小利转移视线,不会因为似是而非的原因而改变自己行进的方向。待天时许可然后行动,与谋划相合然后起兵,商汤王、周武王的军队之所以能不战而胜,实在是因为两人重视百姓的休养生息而且能够审时度势啊。如果因循崇尚武力、滥用征伐手段的做法,造成土崩瓦解的形势,不幸遇到灾难,即使有智慧的人也不能有什么回天之策了。至于在军事上指挥军队奇变纵横,神出鬼没,冲过河流,阻断道路,翻山越谷,不用舟船就能渡过孟津这类的事,我这个愚昧的人,实在没有这方面的本事。’”

后迁光禄大夫,位亚九列。周虽不与政事,以儒行见礼,时访大议,辄据经以对,而后生好事者亦谘问所疑焉。

后来谯周被升迁为光禄大夫,地位仅次于九卿。谯周虽然不参与政事,却因为精通儒学而被礼遇,当时朝廷有什么咨询谯周的问题,谯周都根据儒家经典进行回答。那些晚辈好学的人,也都向谯周请教不明白的问题。

景耀六年冬,魏大将军邓艾克江由,长驱而前。而蜀本谓敌不便至,不作城守调度,及闻艾已入平,百姓扰扰,皆迸山野,不可禁制。后主使群臣会议,计无所出。或以为蜀之与吴,本为和国,宜可奔吴;或以为南中七郡,阻险斗绝,易以自守,宜可奔南。惟周以为:“自古已来,无寄他国为天子者也,今若入吴,固当臣服。且政理不殊,则大能吞小,此数之自然也。由此言之,则魏能并吴,吴不能并魏明矣。等为小称臣,孰与为大?再辱之耻,何与一辱?且若欲奔南,则当早为之计,然后可果;今大敌以近,祸败将及,群小之心,无一可保,恐发足之日,其变不测,何至南之有乎!”群臣或难周曰:“今艾以不远,恐不受降,如之何?”周曰:“方今东吴未宾,事势不得不受,受之之后,不得不礼。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周请身诣京都,以古义争之。”众人无以易周之理。

景耀六年冬天,曹魏大将军邓艾攻克江由,率军长驱直入。而蜀汉本以为敌人不会这么快就打来,没有进行城防部署。等到听说邓艾军已经进入阴平郡,百姓一下子就乱了,全都四分五散逃入山野,止都止不住。后主让群臣聚在一起商议办法,谁都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有人认为,蜀汉与孙吴本为盟国,应该投奔孙吴;有人认为南中七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应该向南进入南中。只有谯周认为:“自古以来,没有寄居在别的国家当天子的先例。如今如果要去孙吴,必然要对孙吴称臣服从。而且政治上的道理没有什么不同,大国能吞并小国,这是自然而然的道理。根据这个道理,曹魏能够吞并孙吴,孙吴却不能吞并曹魏是很明显的。同样是称臣服从,对小国称臣和对大国称臣相比会怎么样?受两次称臣屈辱和受一次屈辱相比怎么样?而且如果要南入南中,就应该早作打算,这样才可能收到成效。如今大敌就在眼前,灾祸失败就要降临,下面兵众的心意,没有一个可以保证是忠诚的,恐怕动身之日,就会出现不测之变,怎么还能进入南中呢!”群臣中有人对谯周的意见提出疑问说:“如今邓艾马上就要打到这里了,恐怕不会接受投降,到那时怎么办?”谯周说:“如今东吴还没有服从曹魏,在这种形势下邓艾不得不接受我们投降,接受我们投降之后,不得不优待我们。如果陛下投降曹魏,曹魏不割出土地来分封陛下,谯周请求亲自到曹魏京城,根据古代的道理去与曹魏论争。”蜀汉群臣没有人能反驳谯周的意见。

后主犹疑于入南,周上疏曰:“或说陛下以北兵深入,有欲适南之计,臣愚以为不安。何者?南方远夷之地,平常无所供为,犹数反叛,自丞相亮南征,兵势逼之,穷乃幸从。是后供出官赋,取以给兵,以为愁怨,此患国之人也。今以穷迫,欲往依恃,恐必复反叛,一也。北兵之来,非但取蜀而已,若奔南方,必因人势衰,及时赴追,二也。若至南方,外当拒敌,内供服御,费用张广,他无所取,耗损诸夷必甚,甚必速叛,三也。昔王郎以邯郸僭号,时世祖在信都,畏逼于郎,欲弃还关中。邳肜谏曰:‘明公西还,则邯郸城民不肯捐父母,背城王,而千里送公,其亡叛可必也。’世祖从之,遂破邯郸。今北兵至,陛下南行,诚恐邳肜之言复信于今,四也。愿陛下早为之图,可获爵土;若遂适南,势穷乃服,其祸必深。《易》曰:‘亢之为言,知得而不知丧,知存而不知亡;知得失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言圣人知命而不苟必也。故尧、舜以子不善,知天有授,而求授人;子虽不肖,祸尚未萌,而迎授与人,况祸以至乎!故微子以殷王之昆,面缚衔璧而归武王,岂所乐哉,不得已也。”于是遂从周策。刘氏无虞,一邦蒙赖,周之谋也。

后主对于是否进入南中仍犹豫不决,谯周上书说:“有人劝说陛下因为曹魏大军深入,就有要到南中的打算,臣为此深感不安。为什么?因为南中是边远的少数民族聚居之地,平常拿不出什么东西作为给朝廷的赋税,而且还多次起兵反叛,自从丞相诸葛亮南征以后,反叛者被兵势所逼,没有办法才顺从。此后反叛者提供物品作为赋税,提供人力充当士兵,为此而产生忧愁怨恨的情绪,反叛者是给国家造成祸患的人。如今陛下由于处境窘迫,前去依靠曹魏。恐怕反叛者必然再次反叛,这是第一。曹魏大军前来,不仅仅是为了取得蜀郡,如果我等逃奔南中,曹魏大军必然会乘着陛下势衰力竭,及时地追上我等,这是第二。即使我等到了南中,对外需要抵御曹军,对内需要提供皇家所用的物品,增大开支,而在南中又没有别的东西可取,损耗那里百姓的物资一定很厉害,因此必然会加速反叛者的反叛,这是第三。过去新莽末年,王郎在邯郸称帝,当时世祖在信都,受到王郎势力的威胁,打算放弃信都回关中。邳肜劝世祖说:‘明公如果西还关中,那么这里已经倒向邯郸王郎的各城百姓决不肯离弃父母,背叛城主,而不远千里随从明公。百姓的逃亡叛变是必然的。’世祖听从了邳肜的意见,于是打败了在邯郸称帝的王郎。如今曹魏大军打来,陛下向南撤退,吾真的恐怕邳肜的话在今天会变为现实,这是第四。希望陛下早点拿定主意,这样可以获得爵位和土地;如果跑到南中,到山穷水尽时再投降,所造成的祸患必然深重。《易经》说:‘亢的意思用语言来表示,知道得到而不知道丧失,知道生存而不知灭亡。知道得失存亡而不失去正道的,恐怕只有圣人吧!’这是说圣人知道天命而不会勉强坚持违背天命的做法。所以唐尧、虞舜知道儿子不好,知道天命另有所授,便寻求把王位授给别人。儿子不好,尧舜尚且乘着祸患还没形成便事先主动地把王位授给别人,何况现在祸患已经临头了呢!所以商朝的微子身为殷纣王的哥哥,还双手反绑,口衔玉玺归服周武王,难道是微子心甘情愿的吗?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呀!”于是后主听从了谯周的计策。刘氏家族没有忧虑,益州的百姓因此得到安全,都得益于谯周的谋划。

时晋文王为魏相国,以周有全国之功,封阳城亭侯。又下书辟周,周发至汉中,困疾不进。咸熙二年夏,巴郡文立从洛阳还蜀,过见周。周语次,因书版示立曰:“典午忽兮,月酉没兮。”典午者谓司马也,月酉者谓八月也,至八月而文王果崩。晋室践祚,累下诏所在发遣周。周遂舆疾诣洛,泰始三年至。以疾不起,就拜骑都尉,周乃自陈无功而封,求还爵土,皆不听许。

当时晋文王任曹魏的相国,认为谯周有保全蜀国的功劳,封谯周为阳城亭侯。又下达聘书征谯周到京城做官。谯周走到汉中时,被疾病所困停留下来。曹魏咸熙二年夏天,巴郡人文立从洛阳回蜀郡,到谯周的住地拜见谯周。谯周在谈话中间,在手板上写了八个字给文立看:“典午忽兮,月酉没兮。”典午指的是司马,月酉说的是八月。到八月的时候,文王果然死去。西晋建立以后,朝廷屡次下诏要求谯周家乡官员把谯周送到京城,谯周便带病乘车到洛阳,在泰始三年时到达洛阳。到达洛阳后,谯周生病卧床不起,朝廷派人到谯周家去封拜骑都尉,谯周说自己是无功被封,请求退还爵位和封土,朝廷没有答应谯周的请求。

五年,予尝为本郡中正,清定事讫,求休还家,往与周别。周语予曰:“昔孔子七十二、刘向、扬雄七十一而没,今吾年过七十,庶慕孔子遗风,可与刘、扬同轨,恐不出后岁,必便长逝,不复相见矣。”疑周以术知之,假此而言也。六年秋,为散骑常侍,疾笃不拜,至冬卒。凡所著述,撰定《法训》、《五经论》、《古史考》之属百馀篇。周三子,熙、贤、同。少子同颇好周业,亦以忠笃质素为行,举孝廉,除锡令、东宫洗马,召不就。

泰始五年,我本人曾任家乡所在郡的中正,在完成了对本郡人物的品定工作以后,请假回家休息,前往谯周处道别。谯周对我说:“当年孔子七十二岁,刘向、扬雄七十一岁时去世,我今年已过七十岁,大概也可以活到孔子的岁数,或者与刘向、扬雄活得一样长。恐怕不出后年,必然辞世,不能再与足下相见了。”我怀疑谯周通过法术知道自己的寿命,借这个机会说出来。泰始六年秋天,谯周被任命为散骑常侍,因为病重没有接受,到冬天便去世了。总计谯周的作品,有《法训》、《五经论》、《古史考》之类百余篇。谯周有三个儿子,谯熙、谯贤、谯同。最小的儿子谯同很爱好其父的学业,也以忠诚朴素为自己行为的准则,被举为孝廉,任为锡县县令、太子洗马,谯同全都没有接受。

郤正字令先,河南偃师人也。祖父俭,灵帝末为益州刺史,为盗贼所杀。会天下大乱,故正父揖因留蜀。揖为将军孟达营都督,随达降魏,为中书令史。正本名纂。少以父死母嫁,单茕只立,而安贫好学,博览坟籍。弱冠能属文,入为秘书吏,转为令史,迁郎,至令。性淡于荣利,而尤耽意文章,自司马、王、扬、班、傅、张、蔡之俦遗文篇赋,及当世美书善论,益部有者,则钻凿推求,略皆寓目。自在内职,与宦人黄皓比屋周旋,经三十年。皓从微至贵,操弄威权,正既不为皓所爱,亦不为皓所憎,是以官不过六百石,而免于忧患。

郤正字令先,河南郡偃师县人。郤正的祖父郤俭,东汉灵帝末时任益州刺史,被盗贼所杀。正赶上当时天下大乱,所以郤正的父亲郤揖没有回家乡,留在了蜀郡。郤揖任将军孟达的营都督,跟随孟达一起投降了曹魏,在曹魏任中书令史。郤正本名郤纂,从小因父亲亡故母亲再嫁,孤单地一个人生活。但郤正安贫好学,博览群书,不到二十岁时便能写文章,因此进入宫中任秘书吏,转为秘书令史,又升迁为秘书郎,后来升至秘书令。郤正生来对荣名利禄看得很淡,而把心思特别用在了文章上,从司马相如、王褒、扬雄、班固、傅毅、张衡、蔡邕等著名文学家的文章辞赋,到当代人写的美书善论,凡是益州所有的,郤正都通过各种办法把这些书找来,全部读过。自从在皇宫内的秘书署任职,与宦官黄皓屋挨着屋相处,长达三十年之久。黄皓从卑微到权贵,操纵朝政玩弄权术,郤正既不被黄皓所宠爱,也不被黄皓所憎恨,所以郤正的官职始终没有超过六百石的品秩,却因此而免于忧患。

依则先儒,假文见意,号曰《释讥》,其文继于崔骃《达旨》。其辞曰:

或有讥余者曰:“闻之前记,夫事与时并,名与功偕,然则名之与事,前哲之急务也。是故创制作范,匪时不立,流称垂名,匪功不记,名必须功而乃显,事亦俟时以行止,身没名灭,君子所耻。是以达人研道,探赜索微,观天运之符表,考人事之盛衰,辩者驰说,智者应机,谋夫演略,武士奋威,云合雾集,风激电飞,量时揆宜,用取世资,小屈大申,存公忽私,虽尺枉而寻直,终扬光以发辉也。今三方鼎跱,九有未乂,悠悠四海,婴丁祸败,嗟道义之沈塞,愍生民之颠沛,此诚圣贤拯救之秋,烈士树功之会也。吾子以高朗之才,珪璋之质,兼览博窥,留心道术,无远不致,无幽不悉;挺身取命,干兹奥秘,踌躇紫闼,喉舌是执,九考不移,有入无出,究古今之真伪,计时务之得失。虽时献一策,偶进一言,释彼官责,慰此素飧,固未能输竭忠款,尽沥胸肝,排方入直,惠彼黎元,俾吾徒草鄙并有闻焉也。盍亦绥衡缓辔,回轨易涂,舆安驾肆,思马斯徂,审厉揭以投济,要夷庚之赫怃,播秋兰以芳世,副吾徒之披图,不亦盛欤!”

郤正效法先辈儒者,借助文章表达自己的旨趣,名为《释讥》,其文风继承了崔骃的《达旨》。文章说:

有讥笑我的人说:“我看前人的记载,事业与时机并存,名声与功绩一致,可见名声与事业乃是前贤明哲的首要追求。所以创建制度、树立典范,没有时机不可能做到;传扬声誉、留下美名,没有功劳也不会记载。名声必须通过建立功劳才能显扬,事业也要等待时机才能建立,身死之后不留下名声,这是君子感到耻辱的事。所以,那些通达事理的人钻研规律,探求深奥的道理,研究微小的变化,观察天象运行所表现出的征兆,考察人间的兴衰,能说的人四处游说,聪明的人捕捉机会,有智谋的人施展谋略,有武艺的人扬其武威。这些人像云一样合拢,像雾一样聚集,像风一样激荡,像电一样飞驰,根据当时的形势寻找合适的机会,用自己的所能来取得官位。这些人在小处忍让以求得大处的发展,心中只有公事而忘掉自己的私事,虽然在小的地方有所弯曲,但在大的地方却得到发展,所以最终都能够体现自己的价值,散发出光辉。当今三国像鼎足一样对峙,全国动乱没有得到安定,四海的百姓遭受着灾祸的煎熬,道义沉沦令人叹息,百姓颠沛流离令人哀怜。这正是圣贤之人拯救万民的时候,也是志士仁人建功立业的机会。君具有高超的才干,美玉一般的品质,博览群书,留心正道,无论多么长远的事情君都能够考虑得到,无论多么深奥的道理君都能够明白知晓,挺身而出接受使命,进入皇宫参与机要。得志于朝廷,代皇帝起草诏书发布指令,三十年地位不变,没有离开过皇宫一步。君也研究古今事物的真伪,考察当今政治的得失,有时候献上一条计策,偶尔进一句忠言,用这种办法减轻一下当官责任的压力,使自己有白吃饭的感觉得到舒缓。然而君确实没有能够竭尽自己的忠诚,把所有的才干全都发挥完。因此没有得到提拔,做一名天子身边的侍从长官,也没有为百姓的利益作出贡献,我们这些地位卑贱的人也看不到君的丰功伟绩流传。君为什么不停下车来,放松马缰绳,选择另一条路,然后再让车子跑得更稳,快马加鞭。渡河首先要弄清水的深浅,走宽阔平坦的路才能顺利向前。只有这样才能建立起功名,像秋兰的芳香流传,使我们对君的殷切厚望得以实现。这难道不是一件大好的事情!”

余闻而叹曰:“呜呼,有若云乎邪!夫人心不同,实若其面,子虽光丽,既美且艳,管窥筐举,守厥所见,未可以言八纮之形埒,信万事之精练也。”

或人率尔,仰而扬衡曰:“是何言欤!是何言欤!”

余应之曰:“虞帝以面从为戒,孔圣以悦己为尤,若子之言,良我所思,将为吾子论而释之。昔在鸿荒,矇昧肇初,三皇应箓,五帝承符,爰暨夏、商,前典攸书。姬衰道缺,霸者翼扶,嬴氏惨虐,吞嚼八区,于是从横云起,狙诈如星,奇衺蜂动,智故萌生;或饰真以仇伪,或挟邪以干荣,或诡道以要上,或鬻技以自矜;背正崇邪,弃直就佞,忠无定分,义无常经。故鞅法穷而慝作,斯义败而奸成,吕门大而宗灭,韩辩立而身刑。夫何故哉?利回其心,宠耀其目,赫赫龙章,铄铄车服,偷幸苟得,如反如仄,淫邪荒迷,恣睢自极,和鸾未调而身在辕侧,庭宁未践而栋折榱覆。天收其精,地缩其泽,人吊其躬,鬼芟其。初升高冈,终陨幽壑,朝含荣润,夕为枯魄。是以贤人君子,深图远虑,畏彼咎戾,超然高举,宁曳尾于涂中,秽浊世之休誉。彼岂轻主慢民,而忽于时务哉?盖《易》著行止之戒,《诗》有靖恭之叹,乃神之听之而道使之然也。

我听了叹息道:“唉!话怎能这样说呢!人心的不同,就像人各有各的面孔。君穿得虽然光华亮丽,美艳无比,却见识短浅,像用竹管窥天,用竹筐装泥。我怎么能和君议论八方极远处的情形,怎能让君相信万事万物的真谛!”

有人轻率不加思考,昂着头扬起眉毛,说:“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

我回答说:“古时虞舜曾告诫大禹,不要当面顺从背后又有不同意见;孔子也把别人讨好自己看做是不可原谅的缺点。君所说的话确实值得我深入思考,我将和君讨论并解释我的意见。在远古天地洪荒的时代,在蒙昧混沌状态的起初,三皇接受天命统治民众,五帝相继担任万民之主。一直到了夏、商两朝,这在先前的典籍中都有记录。姬姓的周朝末年衰败,正道不全,全靠有实力的诸侯霸主扶持帮助。西方嬴姓的秦国暴虐残酷,想把八方国家都吞嚼入肚,于是搞合纵连横的人像乌云一样涌起,使用狡诈手段的人多如满天繁星,奇异和邪恶像蜂群飞涌,智谋和变故纷纷萌生,有的人把真的遮起来以兜售虚伪,有的人用邪恶的手段来取得荣华,有的人用诡诈的手段向上面要地位和待遇,有的人卖弄自己的技艺自矜自夸。总之这些人都背离了正道崇尚邪恶,丢掉刚直选择了奸佞,这些人没有始终不渝的忠诚的本分,没有一贯坚持的道义准绳。所以,商鞅变法失败后邪恶又兴起来,李斯被杀后奸佞又形成,吕不韦登上高位又一落千丈,韩非的理论虽然确立而自身却陷于刑狱之中。这是因为什么呢?这是因为利欲改变了这些人的心,荣耀晃花了这些人的双目,为了穿上印有龙形图案的官服,为了坐上华丽舒适的车乘,这些人反复无常,荒淫糜烂,放纵情欲,自我毁灭,还没坐上华丽的车乘却先身死车下,还没进入大门房屋却已经梁毁崩塌。上天收取这些人的精,大地吸吮这些人的油,活着的人吊唁这些人的尸,死去的鬼砍向这些人的头。开始这些人自以为登上高山,最终却落得跌入深渊,早晨还都生气勃勃,黄昏即成为枯枝败落。所以,贤人君子面对这些,自然要考虑得更深更远,这些人害怕遭到这样的灾祸,所以才超脱远走,宁愿在民间自由自在地生活,而把污浊社会中所谓美好的声誉,看得不屑一顾。这些人难道真的是轻视君主,怠慢百姓,对现实漠不关心吗?是因为这些人听从了《周易》中当止则止的告诫,记住了《诗经》里让别人去努力从政的感叹,这种结果也是遵从先人总结的道理的必然。

“自我大汉,应天顺民,政治之隆,皓若阳春,俯宪坤典,仰式乾文,播皇泽以熙世,扬茂化之醇,君臣履度,各守厥真;上垂询纳之弘,下有匡救之责,士无虚华之宠,民有一行之迹,粲乎亹亹,尚此忠益。然而道有隆窳,物有兴废,有声有寂,有光有翳。朱阳否于素秋,玄阴抑于孟春,羲和逝而望舒系,运气匿而耀灵陈。冲、质不永,桓、灵坠败,英雄云布,豪杰盖世,家挟殊议,人怀异计,故从横者欻披其胸,狙诈者暂吐其舌也。

“自从我大汉皇朝刚一建立,就秉承天意,顺应民心,政治兴隆,光明灿烂,像三月阳春。低头遵循人间典籍的道理,仰头遵循预示吉凶的天文。播撒浩荡的皇恩以造福百姓,实施兴盛的教育以化育人民。君臣遵守国家的法度,各自保守真诚的内心,君主诚恳地征求意见,表现出宽宏气度,臣僚认真献策,担起匡正补救之责,当官的不因华而不实受宠,百姓至少有一项值得称赞的品行。上下都勤勉不倦,忠义之举受到尊崇。然而社会发展的规律有兴隆也有衰败,事物发展的规律有产生也有消亡,有声音就有寂静,有光明就有阴暗。夏天完了就是秋天,冬天逝去春天就会出现。太阳落下月亮就会升起,朝代的气数衰微,就会出现振兴先祖基业的新帝。汉冲帝、质帝寿命不长,桓帝、灵帝时政治衰败,英雄像云一样密布,豪杰到处出现,家家有不同的主张,人人有各自的梦想。所以搞合纵连横的人马上敞开自己的心胸,想用狡诈手段的人立即说出自己的主张。

“今天纲已缀,德树西邻,丕显祖之宏视,縻好爵于士人,兴五教以训俗,丰九德以济民,肃明祀以礿祭,几皇道以辅真。虽跱者未一,伪者未分,圣人垂戒,盖均无贫;故君臣协美于朝,黎庶欣戴于野,动若重规,静若叠矩。济济伟彦,元凯之伦也,有过必知,颜子之仁也。侃侃庶政,冉、季之治也,鹰扬鸷腾,伊、望之事也;总群俊之上略,含薛氏之三计,敷张、陈之秘策,故力征以勤世,援华英而不遑,岂暇修枯箨于榛秽哉!

“如今汉朝天下断裂的传承已经重新联结,西方蜀汉政权的威德已树立起来,先祖的宏伟规划已经得到光大,有才德的人士已经得到了官爵安排。朝廷振兴五教来驯化民俗,丰富九德来拯救民风,各项国家祭祀肃穆恭敬,希望以正道辅佐天子以使王朝永生。虽然分裂割据的局面还没结束,超越本分非法占据帝位的还没受到惩处,但是圣人早已留下遗训,要使天下的百姓平均贫富。因此我朝君臣在朝廷执政和谐,黎民百姓在下面欣然拥戴朝廷,行动起来整齐划一,静止下来也像规矩重叠。杰出的人才济济一堂,都像尧舜时得力的大臣一样,这些人有过必改,具有颜渊那样的仁心;从容不迫地处理政务,就像当年孔子的学生冉有和子路。两个人像猛禽上下飞翔,如同古代的伊尹和吕望。集中了众多人才的高明策略,其中有的就像汉代的薛公三计一样。为了实现张良、陈平曾经设计的那种宏图,国家才出动大军北伐要把汉贼诛除,在这种情况下,采用优秀人才犹恐不及,哪有闲暇把荆棘丛中的枯草整理!

“然吾不才,在朝累纪,托身所天,心焉是恃。乐沧海之广深,叹嵩岳之高跱,闻仲尼之赞商,感乡校之益己,彼平仲之和羹,亦进可而替否;故矇冒瞽说,时有攸献,譬遒人之有采于市闾,游童之吟咏乎疆畔,庶以增广福祥,输力规谏。若其合也,则以暗协明,进应灵符;如其违也,自我常分,退守己愚。进退任数,不矫不诬,循性乐天,夫何恨诸?此其所以既入不出,有而若无者也。狭屈氏之常醒,浊渔父之必醉,溷柳季之卑辱,褊夷叔之高怼。合不以得,违不以失,得不克诎,失不惨悸;不乐前以顾轩,不就后以虑轾,不鬻誉以干泽,不辞愆以忌绌。何责之释?何飧之恤?何方之排?何直之人?九考不移,固其所执也。

“不过我虽没有才干,在朝廷供职已有多年,我把自己托付给国家,把国家当成自己的靠山。沧海的深广我喜欢,嵩山的高耸我赞叹。孔子称赞卜商的事我听说过,子产不毁乡校的事我有同感。当初晏婴辅佐齐国君主,也就是建议君主实施什么废止什么,因此我才像瞎子一样胡说乱说,时常把粗浅的考虑奉上供主上选择,也就像市井当中百姓的反映,又像是山野中牧童的吟歌。希望以此为国家增添福祉,完成我尽力规劝的职责。如果我的建议符合圣上的心意,那也是愚昧与圣明碰巧吻合,刚好把圣上睿智的心弦弹拨。如果我的建议与圣上的心意不合,那也是掏自我的心窝,我回退下来安守本分,决不埋怨什么。进退都任由命运安排,既不矫饰自己也不诋毁他人。顺应本性乐天安命,我会有什么怨恨?这就是我为什么一进宫廷始终未出,有我就像没我一样的原因。我认为常保持清醒的屈原未免狭隘,主张与众人一起昏醉的渔父也显污浊,柳季的忍受屈辱未免有些肮脏,伯夷、叔齐的清高怨恨也就太褊狭。我不认为合得来就意味得到,因此分开我也不会懊恼。得到好处时不会高兴得说不出话,失去好处时更不会悲伤号啕。我既不会拼命往前挤,也不会一味向后靠,绝不会为了获得利益而出卖名誉,也不会用推托错误的手段把官位保。这样我有什么责任要去减轻?怕什么被人说白吃饭而心神不宁?为什么要排挤同僚争取升官?为什么要靠近皇上把权力揽?我长达三十年没有升官,原因就在我坚持自己做人的准则不改变。

“方今朝士山积,髦俊成群,犹鳞介之潜乎巨海,毛羽之集乎邓林,游禽逝不为之鲜,浮鲂臻不为之殷。且阳灵幽于唐叶,阴精应于商时,阳盱请而洪灾息,桑林祷而甘泽滋。行止有道,启塞有期。我师遗训,不怨不尤,委命恭己,我又何辞?辞穷路单,将反初节,综坟典之流芳,寻孔氏之遗艺,缀微辞以存道,宪先轨而投制,韪叔肸之优游,美疏氏之遐逝,收止足以言归,泛皓然以容裔,欣环堵以恬娱,免咎悔于斯世,顾兹心之未泰,惧末涂之泥滞,仍求激而增愤,肆中怀以告誓。昔九方考精于至贵,秦牙沈思于殊形;薛烛察宝以飞誉,瓠梁托以流声;齐隶拊髀以济文,楚客潜寇以保荆;雍门援琴而挟说,韩哀秉辔而驰名;卢敖翱翔乎玄阙,若士竦身于云清。余实不能齐技于数子,故乃静然守己而自宁。”

“如今朝中人才济济,出类拔萃者成队成群,就像鱼类汇集在大海,鸟类聚集在桃林。几只鸟飞走了显不出少,几条鱼游来了也显不出多。再说唐尧时有洪水泛滥,殷商时有霖雨不断,夏禹为使洪水消退在阳盱祭祷河神,商汤在桑林祈祷上天而普降甘霖。这说明事物的发生和停止有一定规律,开启和闭塞有一定周期。我的老师留下教导,要我在任何时候都不要后悔埋怨,交给命运安排恭敬承受,对此我又有什么话好谈?真正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我将回到原来的出发点,在家阅读各种流芳百世的文献典籍,把孔子的著述深入钻研。写一点微不足道的文字来保存正道,用古人为人处世的准则把行为规范。我赞同叔向的优哉度日,称美疏广、疏受的辞官归田,在仕途上收住脚步掉头回转,在家从容自在安度晚年。面对家中的四壁心情欢娱,因为从此不再担心从政的祸患。只是考虑到我的心情还没完全安定下来,生怕在仕途的末期会惹祸招灾。因为我仍然一遇刺激就情绪激动,所以才发此誓言以充分表达情怀。从前九方堙识别骏马根据其精神,秦牙识别骏马则考察其外形,薛烛因善于识别宝剑而声誉远播,瓠梁则和着琴音引吭高歌。孟尝君的门客拍着大腿学鸡叫救主人于危难,楚国的小偷用偷盗使国家获得安全。雍门周边发表议论边弹琴,韩哀是善于驾车的古代名人,卢敖在天上的仙宫中遨游,若士纵身一跃而入云中。我实在没有这些人那样的绝技,所以只能静守安宁避免灾祸降临。”

景耀六年,后主从谯周之计,遣使请降于邓艾,其书,正所造也。明年正月,钟会作乱成都,后主东迁洛阳,时扰攘仓卒,蜀之大臣无翼从者,惟正及殿中督汝南张通,舍妻子单身随侍。后主赖正相导宜适,举动无阙,乃慨然叹息,恨知正之晚。时论嘉之。赐爵关内侯。泰始中,除安阳令,迁巴西太守。泰始八年诏曰:“正昔在成都,颠沛守义,不违忠节,及见受用,尽心干事,有治理之绩,其以正为巴西太守。”咸宁四年卒。凡所著述诗论赋之属,垂百篇。

景耀六年,后主听从了谯周的建议,派遣使臣向曹魏大将邓艾请求投降,那封降书就是郤正所写。第二年正月,钟会在成都叛乱,后主被东迁到洛阳。当时由于动乱仓促,蜀汉的大臣中没有随从后主对后主进行保护的人,只有郤正和殿中督汝南人张通两个人,抛妻舍子只身相随。后主靠着郤正的引导,言行举止妥当适宜,没有什么过失,这才感慨叹息,遗憾自己了解郤正太晚了。当时舆论对郤正的评价都很好。曹魏赐给郤正关内侯的爵位。西晋泰始年间,郤正被任为安阳县令。后升迁为巴西郡太守。晋武帝泰始八年的诏书说:“郤正当初在成都时,在颠沛流离中坚守君臣之义,不背离忠臣的节操。被我朝任用以后,做事尽心尽力,颇有政绩,据此以郤正为巴西郡太守。”咸宁四年去世。郤正所撰著的诗、论、赋等,总共将近一百篇。

评曰:杜微修身隐静,不役当世,庶几夷、皓之概。周群占天有征,杜琼沈默慎密,诸生之纯也。许、孟、来、李,博涉多闻,尹默精于《左氏》,虽不以德业为称,信皆一时之学士。谯周词理渊通,为世硕儒,有董、扬之规,郤正文辞灿烂,有张、蔡之风,加其行止,君子有取焉。二子处晋事少,在蜀事多,故著于篇。

评论:杜微隐居不仕,修身养性,不愿被当世所役使,几乎比得上伯夷、商山四皓等隐居者的节操。周群观察天象云气,占卜吉凶,常有应验。杜琼沉默谨慎,严守秘密,是一个纯正的儒生。许慈、孟光、来敏、李博览群书见识广博,尹默专精于《左传》,这些人虽然不以品德高尚著称,确实都是一代著名的学者。谯周文理渊博通达,是当时的大儒,有董仲舒、扬雄那样的风范,郤正文章词采灿烂,有张衡、蔡邕的风度,再加上谯周的行为举止忠义兼备,君子都认为谯周有可称道之处。这两个人的事迹在晋朝少,在蜀汉多,所以也都记载在这一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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