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刘繇太史慈士燮传第四》文白对照
刘繇太史慈士燮传第四
刘繇字正礼,东莱牟平人也。齐孝王少子封牟平侯,子孙家焉。繇伯父宠,为汉太尉。繇兄岱,字公山,历位侍中,兖州刺史。
繇年十九,从父韪为贼所劫质,繇篡取以归,由是显名。举孝廉,为郎中,除下邑长。时郡守以贵戚托之,遂弃官去。州辟部济南,济南相中常侍子,贪秽不循,繇奏免之。平原陶丘洪荐繇,欲令举茂才。刺史曰:“前年举公山,奈何复举正礼乎?”洪曰:“若明使君用公山于前,擢正礼于后,所谓御二龙于长涂,骋骐骥于千里,不亦可乎!”会辟司空掾,除侍御史,不就。避乱淮浦,诏书以为扬州刺史。时袁术在淮南,繇畏惮,不敢之州。欲南渡江,吴景、孙贲迎置曲阿。术图为僭逆,攻没诸郡县。繇遣樊能、张英屯江边以拒之,以景、贲术所授用,乃迫逐使去。于是术乃自置扬州刺史,与景、贲并力攻英、能等,岁馀不下。汉命加繇为牧,振武将军,众数万人。孙策东渡,破英、能等。繇奔丹徒,遂泝江南保豫章,驻彭泽。笮融先至,杀太守朱皓,入居郡中。繇进讨融,为融所破,更复招合属县,攻破融。融败走入山,为民所杀。繇寻病卒,时年四十二。
刘繇字正礼,东莱郡牟平县人。汉齐孝王的小儿子封为牟平侯,子孙后代便住在那里。刘繇的伯父刘宠是汉朝的太尉。刘繇的哥哥刘岱,字公山,历任侍中、兖州刺史。
刘繇十九岁时,刘繇父亲的一个兄弟刘韪被强盗劫为人质,刘繇从强盗手中夺回刘韪,二人一同归来,由此名声大振。刘繇被举荐为孝廉,出任郎中,被任命为下邑县长。当时的郡太守托付刘繇关照一个贵戚,于是刘繇弃官而去。州刺史征召刘繇为部从事巡视济南国。济南相是中常侍的儿子,贪赃枉法,刘繇奏请朝廷将济南相免职。平原人陶丘洪推荐刘繇,想举荐刘繇为茂才。刺史说:“前年举荐刘公山,怎么今年又举荐刘正礼呢?”陶丘洪说:“如果明使君任用刘公山在前,提拔刘正礼在后,可以说是驾驭着两条龙在远途上行走,驰骋着良马奔跑于千里之途,不也可以吗!”正好这时朝廷征召刘繇任司空掾,任命为侍御史,刘繇没有去赴任。刘繇躲避战乱到淮浦,朝廷又下诏书任命刘繇为扬州刺史。当时袁术在淮南,刘繇害怕袁术,不敢到扬州治所寿春去赴任。刘繇想往南渡过长江寻找治所,吴景和孙贲把刘繇迎接到曲阿。袁术图谋非分称帝,攻破众郡县。刘繇派遣樊能、张英屯兵江边抵御袁术。因为吴景和孙贲都是袁术当初任用的官员,刘繇就逼迫赶走二人。于是袁术自己任命扬州刺史,与吴景、孙贲二人合力攻打张英、樊能等人,一年多没有攻下。汉朝廷下诏令给刘繇加官为扬州牧、振武将军,刘繇已拥有将士数万人。孙策东渡长江,打败张英、樊能等人。刘繇逃到丹徒,便溯江而上南守豫章,屯兵于彭泽。笮融在刘繇之前来到这里,杀掉太守朱皓,入居彭泽郡治所。刘繇进军讨伐笮融,被笮融打败。刘繇又招集所属各县的军队,打败笮融。笮融逃入山中,被百姓杀死。刘繇不久病逝,时年四十二岁。
笮融者,丹杨人,初聚众数百,往依徐州牧陶谦。谦使督广陵、彭城运漕,遂放纵擅杀,坐断三郡委输以自入。乃大起浮图祠,以铜为人,黄金涂身,衣以锦采,垂铜槃九重,下为重楼阁道,可容三千馀人,悉课读佛经,令界内及旁郡人有好佛者听受道,复其他役以招致之,由此远近前后至者五千馀人户。每浴佛,多设酒饭,布席于路,经数十里,民人来观及就食且万人,费以巨亿计。曹公攻陶谦,徐土骚动,融将男女万口,马三千匹,走广陵,广陵太守赵昱待以宾礼。先是,彭城相薛礼为陶谦所逼,屯秣陵。融利广陵之众,因酒酣杀昱,放兵大略,因载而去。过杀礼,然后杀皓。
笮融,丹杨郡人。起初笮融聚众数百人,去依附徐州牧陶谦。陶谦派笮融去掌管广陵、彭城沿线的水道粮运事务,于是笮融放纵自己,滥杀无辜,截断三郡转运的粮食物资收归己有。然后笮融在当地大修佛寺,用铜铸成人像,铜人身上用黄金涂饰,又穿上彩绣锦缎做的衣服,垂挂铜盘九层,下面修建多重高楼以及阁道,可以容纳三千多人,督令这么多人都在佛寺中诵读佛经,又命令辖区之内以及周围郡县信佛的人来听经受道,并用免除听众其他劳役的办法来吸引这些人,因此远近前后来的人有五千多户人家。每年浴佛节,笮融都要备办很多酒食,在路上铺下席子,长达几十里,百姓前来观看和就食的人将近万人,耗费的钱财数以亿计。曹公攻打徐州牧陶谦,徐州地区人心惶惶,笮融率领男女人口一万人,马三千匹,逃到广陵。广陵太守赵昱用招待宾客的礼节接待笮融。先前,彭城相薛礼被陶谦所逼迫,屯兵秣陵。笮融贪图广陵的人多,利用酒席乘喝得兴起时杀了赵昱,放纵士兵大肆劫掠,然后满载而去。笮融路过秣陵,杀了薛礼,随后又杀了朱皓。
后策西伐江夏,还过豫章,收载繇丧,善遇其家。王朗遗策书曰:“刘正礼昔初临州,未能自达,实赖尊门为之先后,用能济江成治,有所处定。践境之礼,感分结意,情在终始。后以袁氏之嫌,稍更乖剌。更以同盟,还为仇敌,原其本心,实非所乐。康宁之后,常愿渝平更成,复践宿好。一尔分离,款意不昭,奄然殂陨,可为伤恨!知敦以厉薄,德以报怨,收骨育孤,哀亡愍存,捐既往之猜,保六尺之托,诚深恩重分,美名厚实也。昔鲁人虽有齐怨,不废丧纪,《春秋》善之,谓之得礼,诚良史之所宜藉,乡校之所叹闻。正礼元子,致有志操,想必有以殊异。威盛刑行,施之以恩,不亦优哉!”
后来孙策西进讨伐江夏,返回时经过豫章,收敛并运走刘繇的遗体安葬,对刘繇的家属给予很好的待遇。王朗写信给孙策说:“刘正礼当初刚到扬州时,不能自己打开局面到任,实在是依赖君的家族为刘正礼前后奔跑,刘正礼才能渡过长江建立治所,有了立足之地。刘正礼对于这种身临其境的礼待,感思结意,会永远记住这种情义。后来因为同袁氏的嫌怨,双方逐渐有些违忤。又由于君和袁氏的同盟关系,反过来成为仇敌。推究刘正礼的本意,那实在不是刘正礼愿意做的事情。在局势安定以后,刘正礼常常希望与君捐弃嫌怨,重修旧好。一朝分离,刘正礼的诚意没有来得及表达,突然去世,真是令人伤心遗憾!得知君以厚待薄,以德报怨,收容遗骨,抚育孤儿,哀悼死者,怜悯生者,抛弃过去的猜疑,保护未成年的孤儿,实在是恩情深重,既有美名又有丰厚的实际内容啊!从前鲁国人虽然与齐国人有怨仇,仍在不违背居丧礼仪的条件下为齐国操办了婚礼,《春秋》认为两国做得对,称两国为‘得礼’。这实在是良史应当记载的,是乡校应当加以颂扬的。刘正礼的长子,很有志向节操,想必君会给予特殊的待遇。君的威武已经显扬刑罚已经实行,又能施以恩惠,不也很好吗!”
繇长子基,字敬舆,年十四,居繇丧尽礼,故吏馈饷,皆无所受。姿容美好,孙权爱敬之。权为骠骑将军,辟东曹掾,拜辅义校尉、建忠中郎将。权为吴王,迁基大农。权尝宴饮,骑都尉虞翻醉酒犯忤,权欲杀之,威怒甚盛,由基谏争,翻以得免。权大暑时,尝于船中宴饮,于船楼上值雷雨,权以盖自覆,又命覆基,馀人不得也。其见待如此。徙郎中令。权称尊号,改为光禄勋,分平尚书事。年四十九卒。后权为子霸纳基女,赐第一区,四时宠赐,与全、张比。基二弟,铄、尚,皆骑都尉。
刘繇的长子刘基,字敬舆,时年十四岁,为刘繇服丧恪守礼仪,刘繇故吏赠送的财物,一无所受。刘基姿容美好,孙权喜欢并敬重刘基。孙权出任骠骑将军,征召刘基为东曹掾,任命刘基为辅义校尉、建忠中郎将。孙权称吴王,提升刘基的职位为大司农。孙权曾经宴请群臣,骑都尉虞翻因喝醉酒冒犯了孙权,孙权想杀了虞翻。当时孙权怒气冲冲,由于刘基的劝谏力争,虞翻才得以免死。孙权在盛夏时,曾经在船上宴请群臣,在船楼上时碰上雷雨,孙权用伞为自己遮雨,又命令人用伞为刘基遮雨,其他人都没能享受这个待遇。刘基得到孙权的厚待就到这种程度。后改任郎中令。孙权称帝以后,刘基改任光禄勋,分掌尚书事务。四十九岁时去世。后来孙权为儿子孙霸娶了刘基的女儿,赐住宅一套,四时的赏赐与全氏、张氏相同。刘基有两个弟弟,刘铄、刘尚,都任职骑都尉。
太史慈字子义,东莱黄人也。少好学,仕郡奏曹史。会郡与州有隙,曲直未分,以先闻者为善。时州章已去,郡守恐后之,求可使者。慈年二十一,以选行,晨夜取道,到洛阳,诣公车门,见州吏始欲求通。慈问曰:“君欲通章邪?”吏曰:“然。”问:“章安在?”曰:“车上。”慈曰:“章题署得无误邪?取来视之。”吏殊不知其东莱人也,因为取章。慈已先怀刀,便截败之。吏踊跃大呼,言“人坏我章”!慈将至车间,与语曰:“向使君不以章相与,吾亦无因得败之,是为吉凶祸福等耳,吾不独受此罪。岂若默然俱出去,可以存易亡,无事俱就刑辟。”吏言:“君为郡败吾章,已得如意,欲复亡为?”慈答曰:“初受郡遣,但来视章通与未耳。吾用意太过,乃相败章。今还,亦恐以此见谴怒,故俱欲去尔。”吏然慈言,即日俱去。慈既与出城,因遁还通郡章。州家闻之,更遣吏通章,有司以格章之故不复见理,州受其短。由是知名,而为州家所疾。恐受其祸,乃避之辽东。
太史慈字子义,东莱郡黄县人。太史慈从小喜欢学习,曾在郡中任奏曹史。正好赶上州牧和郡守有嫌怨,双方的是非曲直还没有分清,而以让朝廷先看到自己的报告较为有利。当时州牧的奏章已经送走,郡守恐怕自己的奏章要落在后边,就寻找能完成使命的人。太史慈当时二十一岁,被选中去执行这个使命。太史慈日夜兼程,直抵洛阳,来到呈递奏章的宫阙南门,看到州牧派来的州吏正打算把奏章递进去。太史慈便问州吏道:“君想呈报奏章吗?”州吏说:“是的。”太史慈又问:“奏章在哪儿?”州吏说:“在车上。”太史慈说:“奏章的题款该不会有错吧?拿来我帮君看看。”州吏根本不知太史慈是东莱人,就去给太史慈取奏章。太史慈事先已藏了一把刀在怀里,接过奏章就把奏章割毁了。州吏跳起来大喊大叫,说“有人毁了我的奏章”。太史慈把州吏拉到车中间,说:“如果刚才君不把奏章给我,我也就没有机会把奏章毁掉。这样对我们两个人来说,吉凶福祸是均等的,我不会独自承受这个罪名。还不如保持沉默一块儿逃出去,可以用活路换死路,没有必要一块儿去受刑罚的处置。”州吏说:“君为郡守毁了我的奏章,已经称心如意,怎么还想逃亡呢?”太史慈说:“我当初接受郡守的派遣,只是来看看州牧的奏章呈上了没有。我过于意气用事,才毁了奏章。如果回去也怕因此被责备,因此想与君一起逃走。”州吏认为太史慈的话有道理,当天就和太史慈一起离开洛阳。太史慈和州吏一起出城后,又悄悄跑回来把郡守的奏章递进去了。州牧得知此事后,改派其他官员来呈递奏章。有关官吏因为州牧奏章的内容与郡守的奏章相抵触的缘故不再受理。州牧就这样被判为理亏。太史慈因此事出了名,但被州牧所憎恨。太史慈害怕受到州牧的报复,就逃到辽东避祸。
北海相孔融闻而奇之,数遣人讯问其母,并致饷遗。时融以黄巾寇暴,出屯都昌,为贼管亥所围。慈从辽东还,母谓慈曰:“汝与孔北海未尝相见,至汝行后,赡恤殷勤,过于故旧,今为贼所围,汝宜赴之。”慈留三日,单步径至都昌。时围尚未密,夜伺间隙,得入见融,因求兵出斫贼。融不听,欲待外救,未有至者,而围日逼。融欲告急平原相刘备,城中人无由得出,慈自请求行。融曰:“今贼围甚密,众人皆言不可,卿意虽壮,无乃实难乎?”慈对曰:“昔府君倾意于老母,老母感遇,遣慈赴府君之急,固以慈有可取,而来必有益也。今众人言不可,慈亦言不可,岂府君爱顾之义,老母遣慈之意邪?事已急矣,愿府君无疑。”融乃然之。于是严行蓐食,须明,便带鞬摄弓上马,将两骑自随,各作一的持之,开门直出。外围下左右人并惊骇,兵马互出。慈引马至城下堑内,植所持的各一,出射之,射之毕,径入门。明晨复如此,围下人或起或卧,慈复植的,射之毕,复入门。明晨复出如此,无复起者,于是下鞭马直突围中驰去。比贼觉知,慈行已过,又射杀数人,皆应弦而倒,故无敢追者。遂到平原,说备曰:“慈,东莱之鄙人也,与孔北海亲非骨肉,比非乡党,特以名志相好,有分灾共患之义。今管亥暴乱,北海被围,孤穷无援,危在旦夕。以君有仁义之名,能救人之急,故北海区区,延颈恃仰,使慈冒白刃,突重围,从万死之中自托于君,惟君所以存之。”备敛容答曰:“孔北海知世间有刘备邪!”即遣精兵三千人随慈。贼闻兵至,解围散走。融既得济,益奇贵慈,曰:“卿吾之少友也。”事毕,还启其母,母曰:“我喜汝有以报孔北海也。”
北海相孔融听说此事,十分惊奇太史慈的才能,几次派人问候太史慈的母亲,并向太史慈母亲赠送礼物。有一次孔融因为黄巾军进犯劫掠,屯驻都昌,被黄巾军首领管亥包围。太史慈从辽东返回,母亲对太史慈说:“汝和孔北海素不相识,在汝走了以后,孔融殷勤地赡养体恤我,胜过老朋友。现在孔融被强盗包围,汝应当去帮助孔融。”太史慈在家里住了三天,随后单人步行直接来到都昌。当时黄巾军的包围还不严密,太史慈乘夜找空隙冲了进去,见到了孔融,便要求率兵出城杀敌。孔融不许,想等待外面的救兵,但没有救兵来,而黄巾军的包围圈一天天地缩小。孔融想向平原相刘备告急,但城里的人没有办法出去,太史慈自己请求出城求救。孔融说:“现在敌人的包围非常严密,众人都说出不去,卿的志气虽然雄壮,恐怕实际很难吧?”太史慈回答说:“过去府君尽心尽意照顾我的老母亲,老母亲对府君的厚待十分感动,派我来救助府君的危急,本来是认为我有可取之处,而来了以后一定会有用处。现在众人都说不行,我也说不行,这难道是府君厚爱顾怜的情义、老母亲派我来的意思吗?事情已经很危急了,希望府君不要再迟疑了。”孔融这才同意。于是太史慈整治行装,早早吃完饭,等到天一亮,就带上弓囊箭袋手持弓箭上马,请两名骑兵紧随其后,每人做一个靶子拿在手中,打开城门径直冲出去。城外敌军包围圈两侧的人全都又惊又怕,兵马交错而出。太史慈打马到城墙下的堑壕里,把两名骑兵带的靶子竖立起来,然后从壕沟出来用箭射靶子,射完靶子,就直接进入城门。第二天早晨又这样做,包围的敌军便有的起身有的睡卧不动。太史慈又把靶子竖立起来,射完靶子,又进入城门。第三天早晨再出去这样做,敌军就再也没有人起来了。这时,太史慈突然扬鞭打马,直向包围圈奔驰而去。等到敌人察觉时,太史慈已经冲过去了,又用箭射死几个敌军,都是应弦而倒,所以没有人敢再追赶。太史慈到了平原,劝刘备说:“我太史慈是东莱一个粗鄙的人,和孔北海从亲情上讲不是骨肉,从相邻上讲不是同乡,只是因为志同道合,有分灾共祸的情义。现在管亥作乱,孔北海被围困,势单力弱,没有援兵,危在旦夕。因为君有仁义之名,能够救人之急,所以孔北海区区之心,翘首仰望,等待君的救兵,派我冒着敌人的白刃,突出重围,从万死中把自己托付给君,只有君能有办法使孔北海生存下来。”刘备脸色庄重起来,回答说:“孔北海知道世间有个刘备吗!”刘备立即派遣精兵三千人跟随太史慈去救孔融。黄巾军听说救兵到了,解除包围四散逃走。孔融渡过灾难以后,更加欣赏器重太史慈,说:“君是我的年轻朋友啊。”事情结束后,太史慈回家禀告母亲,母亲说:“我很高兴汝对孔北海有所报答。”
扬州刺史刘繇与慈同郡,慈自辽东还,未与相见,暂渡江到曲阿见繇,未去,会孙策至。或劝繇可以慈为大将军,繇曰:“我若用子义,许子将不当笑我邪?”但使慈侦视轻重。时独与一骑卒遇策。策从骑十三,皆韩当、宋谦、黄盖辈也。慈便前斗,正与策对。策刺慈马,而擥得慈项上手戟,慈亦得策兜鍪。会两家兵骑并各来赴,于是解散。
扬州刺史刘繇和太史慈是同郡人,太史慈从辽东返回,还没有与刘繇会面。太史慈就暂渡江到曲阿去见刘繇。太史慈还没离开曲阿时,正巧孙策军到。有人对刘繇说可以任用太史慈为大将军,刘繇说:“我如果起用子义,许子将不是该笑话我了吗?”刘繇只是派太史慈去侦察孙策军的虚实。当时太史慈独自和一名骑兵在一起,突然与孙策遭遇。孙策身边的从骑有十三人,都是韩当、宋谦、黄盖一类的人物。太史慈立刻向前与对方交锋,正和孙策相对。孙策刺中太史慈的坐骑,并且把太史慈后颈上背的手戟抓了过来,太史慈也抢到孙策的头盔。正好,两家的步骑兵同时赶来,于是各自散去。
慈当与繇俱奔豫章,而遁于芜湖,亡入山中,称丹杨太守。是时,策已平定宣城以东,惟泾以西六县未服。慈因进住泾县,立屯府,大为山越所附。策躬自攻讨,遂见囚执。策即解缚,捉其手曰:“宁识神亭时邪?若卿尔时得我云何?”慈曰:“未可量也。”策大笑曰:“今日之事,当与卿共之。”即署门下督,还吴授兵,拜折冲中郎将。后刘繇亡于豫章,士众万馀人未有所附,策命慈往抚安焉。左右皆曰:“慈必北去不还。”策曰:“子义舍我,当复与谁?”饯送昌门,把腕别曰:“何时能还?”答曰:“不过六十日。”果如期而反。
太史慈本应当和刘繇一起逃奔豫章,而太史慈却跑到芜湖,流亡在山里,自称丹杨太守。当时,孙策已经平定了宣城以东地区,只有泾县以西的六个县还没有归服。太史慈趁势进驻泾县,建立军府,很受山越人的拥护爱戴。孙策亲自去攻打太史慈,太史慈最终被俘虏。孙策当即给太史慈松绑,握住太史慈的手说:“还记得在神亭时的事情吗?如果那时卿抓到我将会怎么处置?”太史慈说:“这事不好估计。”孙策大笑说:“今天的大事,将与卿一同完成。”当下就让太史慈担任门下督,返回吴郡后,又授予太史慈士卒,任命太史慈为折冲中郎将。后来刘繇死在豫章,刘繇的部属一万多人没有归宿,孙策命令太史慈去安抚招纳众士。孙策手下的人都说:“太史慈向北这一去一定不再回来了。”孙策说:“子义除了我,还能再去追随谁呢?”在昌门为太史慈饯行,握着太史慈的手腕告别,说:“卿什么时候能回来?”太史慈回答说:“不过六十天。”后来太史慈果然如期返回。
刘表从子磐,骁勇,数为寇于艾、西安诸县。策于是分海昏、建昌左右六县,以慈为建昌都尉,治海昏,并督诸将拒磐。磐绝迹不复为寇。
慈长七尺七寸,美须髯,猿臂善射,弦不虚发。尝从策讨麻、保贼,贼于屯里缘楼上行詈,以手持楼棼,慈引弓射之,矢贯手着棼,围外万人莫不称善。其妙如此。曹公闻其名,遗慈书,以箧封之,发省无所道,而但贮当归。孙权统事,以慈能制磐,遂委南方之事。年四十一,建安十一年卒。子亨,官至越骑校尉。
刘表的侄子刘磐骁勇善战,多次入侵艾县、西安各县。孙策于是分出海昏、建昌附近六个县,设置建昌都尉的建制,任命太史慈为建昌都尉,治所设在海昏,并率领众将抵御刘磐。刘磐从此绝迹,不再入侵。
太史慈身高七尺七寸,胡须修美,两臂长而有力,擅长射箭,箭不虚发。太史慈曾经跟随孙策讨伐麻、保二屯的叛军,有个叛军在军营里沿着楼台叫骂,手托着楼台的横梁。太史慈拿起弓向这个人射了一箭,箭射穿了这个人的手,把手钉在横梁上。军营外上万人没有不称妙的。太史慈的射术就是如此神奇。曹公听到太史慈的名字,给太史慈写了一封信,用匣子封好,太史慈打开检视,里边什么也没有说,只放着一味名叫“当归”的药材。孙权执掌江东大政后,因为太史慈能遏制刘磐,就把南方的事务交给太史慈。太史慈四十一岁,建安十一年时去世。儿子太史亨,官至越骑校尉。
士燮字威彦,苍梧广信人也。其先本鲁国汶阳人,至王莽之乱,避地交州。六世至燮父赐,桓帝时为日南太守。燮少游学京师,事颍川刘子奇,治《左氏春秋》。察孝廉,补尚书郎,公事免官。父赐丧阕后,举茂才,除巫令,迁交阯太守。
弟壹,初为郡督邮。刺史丁宫征还京都,壹侍送勤恪,宫感之,临别谓曰:“刺史若待罪三事,当相辟也。”后宫为司徒,辟壹。比至,宫已免,黄琬代为司徒,甚礼遇壹。董卓作乱,壹亡归乡里。交州刺史朱符为夷贼所杀,州郡扰乱。燮乃表壹领合浦太守,次弟徐闻令䵋领九真太守,䵋弟武,领南海太守。
士燮字威彦,苍梧郡广信县人。士燮的祖先本来是鲁国汶阳人,到了王莽之乱时,逃避战乱来到交州。传了六代后到士燮的父亲士赐,汉桓帝时担任日南郡太守。士燮年轻时在京师游学,师事颍川人刘子奇,研修《左氏春秋》。后来士燮被举荐为孝廉,补任尚书郎,因公事被免官。士燮为父亲士赐服丧期满后,州里举荐士燮为茂才,被任命为巫县县令,升任交阯太守。
士燮的弟弟士壹最初担任郡督邮。交州刺史丁宫被召回京师,士壹护送侍奉丁宫勤谨尽职,丁宫感激士壹,临别时对士壹说:“我这个刺史如果能出任三公,一定征召汝。”后来丁宫任司徒,征召士壹入朝任职。等到士壹来到京师,丁宫已经被罢官,黄琬代任司徒,对士壹很是尊重礼待。董卓作乱,士壹逃回故里。交州刺史朱符被夷贼杀害,州郡陷入混乱。士燮便上表朝廷,奏请士壹兼任合浦太守,二弟徐闻县令士纮兼任九真太守,士纮的弟弟士武兼任南海太守。
燮体器宽厚,谦虚下士,中国士人往依避难者以百数。耽玩《春秋》,为之注解。陈国袁徽与尚书令荀彧书曰:“交阯士府君既学问优博,又达于从政,处大乱之中,保全一郡,二十馀年疆场无事,民不失业,羁旅之徒,皆蒙其庆,虽窦融保河西,曷以加之?官事小阕,辄玩习书传,《春秋左氏传》尤简练精微,吾数以谘问传中诸疑,皆有师说,意思甚密。又《尚书》兼通古今,大义详备。闻京师古今之学,是非忿争,今欲条《左氏》、《尚书》长义上之。”其见称如此。
士燮心胸宽阔,待人忠厚,谦和虚心,礼贤下士,中原士人前去依附士燮避难的数以百计。士燮沉湎于《春秋》的研赏,并为《春秋》作注解。陈国人袁徽给尚书令荀彧写信说:“交阯士府君既学问渊博,又精于政务,处在大乱的时局当中,能够保全一郡,二十余年疆界无事,百姓没有失去家业,流落他乡的人,都蒙受士燮的福善,即使像窦融保全河西那样的作为,又怎么能超过士燮呢?公务小有闲暇,士燮就研习经传,对《春秋左氏传》的研究尤其简要精微。我多次向士燮请教传中的各种疑难问题,士燮的解释都有所本,释义十分精到。又,士燮对于《尚书》,今古文兼通,对于书的大义掌握得详细完备。听说京师古文、今文两大学派之间互相非难,引起争论,现在士燮打算条陈《左传》、《尚书》的大义呈献朝廷。”士燮为人们所称赞就是这样。
燮兄弟并为列郡,雄长一州,偏在万里,威尊无上。出入鸣钟磬,备具威仪,笳箫鼓吹,车骑满道,胡人夹毂焚烧香者常有数十。妻妾乘辎,子弟从兵骑,当时贵重,震服百蛮,尉他不足逾也。武先病没。
朱符死后,汉遣张津为交州刺史,津后又为其将区景所杀,而荆州牧刘表遣零陵赖恭代津。是时苍梧太守史璜死,表又遣吴巨代之,与恭俱至。汉闻张津死,赐燮玺书曰:“交州绝域,南带江海,上恩不宣,下义壅隔,知逆贼刘表又遣赖恭窥看南土,今以燮为绥南中郎将,董督七郡,领交阯太守如故。”后燮遣吏张旻奉贡诣京都,是时天下丧乱,道路断绝,而燮不废贡职,特复下诏拜安远将军,封龙度亭侯。
士燮兄弟同时位列郡守,雄踞一州,所处的地方又偏在京师万里之外,兄弟俩的威势尊崇在当地无以为比。出入要鸣钟击磬,各种显赫的礼仪齐备,一路上笳箫演奏军乐,车辆马匹挤满大道,胡人在道路两旁为兄弟俩烧香的常常有数十人。兄弟俩的妻妾乘坐带有屏蔽的车子,子弟们带着骑兵随从。兄弟俩在当时尊贵威重,百蛮镇服,即使是南越王尉他也无法超过兄弟俩。士武先病逝。
朱符死后,汉朝廷派张津出任交州刺史,张津后来又被部将区景杀死,而荆州牧刘表派遣零陵人赖恭来接替张津。当时苍梧太守史璜死去,刘表又派遣吴巨来代替,吴巨与赖恭一起到任。汉朝廷得到张津的死讯,赐给士燮诏书说:“交州地处偏远,南临大海,皇上的恩惠不能下达,臣下的忠义被阻隔。得知叛贼刘表又派遣赖恭窥视南土,现任命士燮为绥南中郎将,统率七郡,兼任交阯太守不变。”后来士燮派遣官员张旻到京都奉献贡品。当时天下大乱,道路断绝,但士燮却没有停止对朝廷的贡奉,为此朝廷又特地下诏书任命士燮为安远将军,封龙度亭侯。
后巨与恭相失,举兵逐恭,恭走还零陵。建安十五年,孙权遣步骘为交州刺史。骘到,燮率兄弟奉承节度。而吴巨怀异心,骘斩之。权加燮为左将军。建安末年,燮遣子入质,权以为武昌太守,燮、壹诸子在南者,皆拜中郎将。燮又诱导益州豪姓雍闿等,率郡人民使遥东附,权益嘉之,迁卫将军,封龙编侯,弟壹偏将军,都乡侯。燮每遣使诣权,致杂香细葛,辄以千数,明珠、大贝、流离、翡翠、玳瑁、犀、象之珍,奇物异果,蕉、邪、龙眼之属,无岁不至。壹时贡马凡数百匹。权辄为书,厚加宠赐,以答慰之。燮在郡四十馀岁,黄武五年,年九十卒。
后来吴巨和赖恭失和,便举兵驱逐赖恭,赖恭逃回零陵。建安十五年,孙权派遣步骘任交州刺史。步骘到任后,士燮带领兄弟们遵奉步骘的调遣。吴巨则怀有异心,步骘将吴巨杀掉。孙权为士燮加官左将军。建安末年,士燮派儿子士入吴国做人质,孙权任命士为武昌太守,士燮和士壹所有在南方的儿子都被任命为中郎将。士燮又诱导益州的大姓雍闿等人,率领郡县的百姓远远地依附吴国,孙权更加赞赏士燮,升任士燮为卫将军,封龙编侯,士燮的弟弟士壹升任偏将军,封都乡侯。士燮每次派使者晋见孙权,送去的各种香料精细葛布,常常是数以千计。明珠、大贝、琉璃、翡翠、玳瑁、犀角、象牙之类的珍宝,奇物异果如香蕉、椰子、龙眼之类,没有一年不给孙权送去的。士壹按时贡献良马,前后共几百匹。孙权也经常给士燮兄弟二人写信,厚加恩宠赏赐,以答谢慰抚士燮兄弟二人。士燮在郡任职四十余年,黄武五年,九十岁时去世。
权以交阯县远,乃分合浦以北为广州,吕岱为刺史;交阯以南为交州,戴良为刺史。又遣陈时代燮为交阯太守。岱留南海,良与时俱前行到合浦,而燮子徽自署交阯太守,发宗兵拒良。良留合浦。交阯桓邻,燮举吏也,叩头谏徽使迎良,徽怒,笞杀邻。邻兄治子发又合宗兵击徽,徽闭门城守,治等攻之数月不能下,乃约和亲,各罢兵还。而吕岱被诏诛徽,自广州将兵昼夜驰入,过合浦,与良俱前。壹子中郎将匡与岱有旧,岱署匡师友从事,先移书交阯,告喻祸福,又遣匡见徽,说令服罪,虽失郡守,保无他忧。岱寻匡后至,徽兄祗,弟幹、颂等六人肉袒奉迎。岱谢令复服,前至郡下。明旦早施帐幔,请徽兄弟以次入,宾客满坐。岱起,拥节读诏书,数徽罪过,左右因反缚以出,即皆伏诛,传首诣武昌。壹、䵋、匡后出,权原其罪,及燮质子,皆免为庶人。数岁,壹、䵋坐法诛。病卒,无子,妻寡居,诏在所月给俸米,赐钱四十万。
孙权因为交阯太远,便分出合浦以北地区设置广州,任命吕岱为刺史,交阯以南地区仍为交州,任命戴良为刺史。又派遣陈时接替士燮为交阯太守。吕岱留在南海,戴良和陈时一起出发到了合浦,然而士燮的儿子士徽却自己出任交阯太守,调发宗族武装抵抗戴良,戴良留在合浦。交阯人桓邻是士燮举荐的官员,桓邻叩头劝谏士徽,让士徽派人迎接戴良,士徽大怒,鞭杖打死桓邻。桓邻的哥哥桓治、儿子桓发又集合宗族武装攻打士徽,士徽闭门坚守,桓治等人攻了几个月也没有攻下来,就与士徽联姻议和,各自收兵返回。这时吕岱接到孙权的诏令,让吕岱进兵杀掉士徽。吕岱从广州率领军队日夜兼程,路过合浦时,与戴良一同进军。士壹的儿子中郎将士匡和吕岱有旧交,吕岱任用士匡为师友从事。吕岱先写信给交阯,晓以利害,又派遣士匡去见士徽,劝士徽认罪,这样虽然丢了郡守的官位,但可以保证没有其他的担忧。吕岱紧随士匡之后赶到,士徽和哥哥士祗、弟弟士干、士颂等六个人去衣露体,奉迎请罪。吕岱辞谢,让六人重新穿上衣服,自己径直来到郡府。第二天早上,吕岱提前设置帐篷,请士徽兄弟按次序进入,帐篷里宾客满坐。吕岱站起来,手持符节宣读诏书,数说士徽的罪行,手下人趁势把士徽兄弟反捆起来推了出去,士徽等很快都被处以死刑,首级被传送到武昌。士壹、士纮、士匡因后来自首,孙权赦免了三人的死罪,和士燮做人质的儿子士,都被罢官贬为平民。几年后,士壹、士纮因为犯法被处死。士病逝,没有儿子,妻子寡居,孙权下令让士妻子所在的地方官府每月供给俸米,并赐钱四十万。
评曰:刘繇藻厉名行,好尚臧否,至于扰攘之时,据万里之土,非其长也。太史慈信义笃烈,有古人之分。士燮作守南越,优游终世,至子不慎,自贻凶咎,盖庸才玩富贵而恃阻险,使之然也。
评论:刘繇能够修整名节,磨砺品行,喜欢褒贬人物。至于在时局纷扰的情况下,控制万里之地,就不是刘繇的特长了。太史慈信守承诺,义气刚烈,有古人的情操。士燮保守南越,悠闲终世,到了儿子时不够慎重,自己招来灾祸。这恐怕是因为庸才贪恋富贵而仗恃险阻,才造成这样的结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