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陆逊传第十三》文白对照
陆逊传第十三
陆逊字伯言,吴郡吴人也。本名议,世江东大族。逊少孤,随从祖庐江太守康在官。袁术与康有隙,将攻康,康遣逊及亲戚还吴。逊年长于康子绩数岁,为之纲纪门户。
孙权为将军,逊年二十一,始仕幕府,历东西曹令史,出为海昌屯田都尉,并领县事。县连年亢旱,逊开仓谷以振贫民,劝督农桑,百姓蒙赖。时吴、会稽、丹杨多有伏匿,逊陈便宜,乞与募焉。会稽山贼大帅潘临,旧为所在毒害,历年不禽。逊以手下召兵,讨治深险,所向皆服,部曲已有二千馀人。鄱阳贼帅尤突作乱,复往讨之,拜定威校尉,军屯利浦。
陆逊字伯言,吴郡吴县人。陆逊原名陆议,陆逊家世代都是江东大族。陆逊小时候就失去了父亲,跟着陆逊的堂祖父庐江太守陆康在任所生活。袁术与陆康有仇怨,将要攻打陆康,陆康就让陆逊和亲属回到吴县。陆逊比陆康的儿子陆绩大几岁,就替陆绩管理家中事务。
孙权做将军时,陆逊二十一岁,开始在孙权的将军府内任职,历任东西曹令史,外出担任海昌屯田都尉,同时兼管海昌县的政务。海昌县连续几年遭遇大旱,陆逊打开粮仓救济贫苦百姓,鼓励督促百姓从事农桑生产,百姓生活由此得以改善。当时吴郡、会稽、丹杨有很多人躲藏在山林中,不接受官府管理,陆逊向孙权陈述适宜当时做的事,请求准许自己招募这些人。会稽有个山贼头目叫潘临,素来是这个地区的祸害,官府很多年都没有抓获。陆逊率领新招募来的士兵,深入险要地区进行讨伐,所到之处,贼寇都被降服,陆逊手下的士兵已达到二千余人。鄱阳的贼寇首领尤突作乱,陆逊又率兵征讨,被任命为定威校尉,率部驻扎在利浦。
权以兄策女配逊,数访世务,逊建议曰:“方今英雄棋跱,豺狼窥望,克敌宁乱,非众不济。而山寇旧恶,依阻深地。夫腹心未平,难以图远,可大部伍,取其精锐。”权纳其策,以为帐下右部督。会丹杨贼帅费栈受曹公印绶,扇动山越,为作内应,权遣逊讨栈。栈支党多而往兵少,逊乃益施牙幢,分布鼓角,夜潜山谷间,鼓噪而前,应时破散。遂部伍东三郡,强者为兵,羸者补户,得精卒数万人,宿恶荡除,所过肃清,还屯芜湖。
孙权把兄长孙策的女儿许配给陆逊,多次向陆逊征询有关时政的看法,陆逊建议说:“现在英雄相持,各霸一方,凶残奸邪的人也窥伺观望蠢蠢欲动,要战胜敌人平定祸乱,没有大量的人手是不能成功的。而山贼是长期以来的祸害,躲藏在深山险要之处。内部的祸害没有平定,难以图谋远方,我军应当补充扩大军队,从中挑选精壮人口。”孙权采纳了陆逊的建议,任命陆逊为帐下右部督。正好赶上丹杨的贼寇首领费栈接受曹操授予的官职,煽动山越作乱,以作为自己的内应,孙权派遣陆逊讨伐费栈。费栈的党羽很多,而陆逊手下的兵将很少,陆逊便多设军旗、遍设战鼓号角以欺骗敌人,命将士夜间潜伏在山谷中,突然擂响战鼓,呐喊上前,费栈的人马顿时被攻破溃散。陆逊于是在吴郡、会稽、丹杨这三郡组建整编军队,身体强壮的人当兵,身体柔弱的人充当农户,得到了精锐士卒数万人,长期的祸患被全部扫除,所到之处全被平定,陆逊回师驻守芜湖。
会稽太守淳于式表逊枉取民人,愁扰所在。逊后诣都,言次,称式佳吏,权曰:“式白君而君荐之,何也?”逊对曰:“式意欲养民,是以白逊。若逊复毁式以乱圣听,不可长也。”权曰:“此诚长者之事,顾人不能为耳。”
吕蒙称疾诣建业,逊往见之,谓曰:“关羽接境,如何远下,后不当可忧也?”蒙曰:“诚如来言,然我病笃。”逊曰:“羽矜其骁气,陵轹于人。始有大功,意骄志逸,但务北进,未嫌于我,有相闻病,必益无备。今出其不意,自可禽制。下见至尊,宜好为计。”蒙曰:“羽素勇猛,既难为敌,且已据荆州,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胆势益盛,未易图也。”蒙至都,权问:“谁可代卿者?”蒙对曰:“陆逊意思深长,才堪负重,观其规虑,终可大任。而未有远名,非羽所忌,无复是过。若用之,当令外自韬隐,内察形便,然后可克。”权乃召逊,拜偏将军右部督代蒙。
会稽太守淳于式给孙权上书,说陆逊滥取百姓为兵,烦扰所在地区。陆逊后来到了京都,在同孙权谈话中,称赞淳于式是个好官,孙权说:“淳于式告发君,君却荐举淳于式,这是为什么?”陆逊回答说:“淳于式想要休养百姓,所以告发我。如果我再诋毁淳于式来混淆陛下的圣听,那是不可助长的坏风气。”孙权说:“这实在是忠厚长者的行为,只不过一般人做不到罢了。”
吕蒙称病来到建业,陆逊去见,对吕蒙说:“关羽和君的辖区接境,君怎么远离防区东下,不该有后顾之忧吗?”吕蒙说:“确实如君所讲的,但我的病很重。”陆逊说:“关羽自恃骁勇之气,欺凌别人。刚刚建立了大功,志得意满,只一心北进攻魏,对我军没有戒心,如果听到君生病的消息,关羽一定更加不作防备。如果出其不意发动进攻,一定能擒捉制伏关羽。君见到主上,应当好好地筹划一下。”吕蒙说:“关羽一向勇猛,本来就难以与之抗衡,况且关羽已经占据荆州,当地百姓已经归心于关羽,再加上关羽刚刚建立了大功,胆略和气势更加旺盛,不容易图谋。”吕蒙到了京都,孙权问:“有谁可以接替卿?”吕蒙回答说:“陆逊思虑深远,其才能足以担当重任,我观察陆逊的谋划,以后定能担当大任。而且陆逊没有什么名气,不是关羽所忌惮的人,没有比陆逊更合适的人选了。如果用陆逊,应当让陆逊表面上隐藏不露,暗中寻找有利形势,然后才可以消灭关羽。”孙权于是召见陆逊,任命陆逊为偏将军、右部督来代替吕蒙。
逊至陆口,书与羽曰:“前承观衅而动,以律行师,小举大克,一何巍巍!敌国败绩,利在同盟,闻庆拊节,想遂席卷,共奖王纲。近以不敏,受任来西,延慕光尘,思廪良规。”又曰:“于禁等见获,遐迩欣叹,以为将军之勋足以长世,虽昔晋文城濮之师,淮阴拔赵之略,蔑以尚兹。闻徐晃等少骑驻旌,窥望麾葆。操猾虏也,忿不思难,恐潜增众,以逞其心。虽云师老,犹有骁悍。且战捷之后,常苦轻敌,古人杖术,军胜弥警,愿将军广为方计,以全独克。仆书生疏迟,忝所不堪,喜邻威德,乐自倾尽,虽未合策,犹可怀也。傥明注仰,有以察之。”羽览逊书,有谦下自托之意,意大安,无复所嫌。逊具启形状,陈其可禽之要。权乃潜军而上,使逊与吕蒙为前部,至即克公安、南郡。逊径进,领宜都太守,拜抚边将军,封华亭侯。备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诸城长吏及蛮夷君长皆降。逊请金银铜印,以假授初附。是岁建安二十四年十一月也。
陆逊到了陆口,写信给关羽说:“前不久蒙将军观察到敌人的破绽果断进攻,按兵法军纪指挥军队,以小规模的行动取得重大的战果,这是多么伟大的功绩啊!敌国残败,对同盟也有利,听到将军大胜的喜讯,不禁击节赞叹,想借机与将军一同席卷中原,共同辅助汉室王纲。最近我这个不智之人,接受命令来到这里,仰慕将军的风采,希望能领受将军高明的谋略。”又说:“于禁等人被将军俘获,远近都为之欢欣感叹,认为将军的功绩足以与世长存。即使从前晋文公在城濮击退楚国,淮阴侯攻取赵国的谋略,也不能超过将军这一次的业绩。听说徐晃等少量骑兵在附近驻扎,窥测将军的动向。曹操是个狡猾的敌人,由于失败愤恨而不顾危难,恐怕会暗中增兵,以满足曹操报复的心理。虽说曹操的军队长期作战,锐气渐消,但还有一些勇猛强悍的将领。况且人们在获胜之后,常常会产生轻敌思想。古人用兵的法则,是胜利之后反而更加警惕,希望将军多方采取措施,以保全将军独自的胜利。我是一个书生,懒散迟钝,勉强担任我不能胜任的职务,非常高兴与德高望重的将军为邻,愿意向将军倾诉我的肺腑之言,即使不能合于将军的谋略,仍然是值得感念的事。倘若能表明我对将军的关注仰慕之情,请留意明察。”关羽看了陆逊的信,见信中语气谦卑,有依附自己的意思,心中更加放心,对吴国不再有所戒备。陆逊把这些情况详细报告给孙权,并指出能够擒获关羽的要诀。孙权于是暗中派兵西上,命陆逊和吕蒙所部为前锋,大军一到就占领了公安、南郡。陆逊率军长驱直入,兼任宜都太守,被任命为抚边将军,封华亭侯。刘备的宜都太守樊友弃城逃跑,宜都郡下属各县的县令长官及蛮夷首领都向陆逊投降。陆逊奏请孙权发下一批金银铜印给自己,以便授给那些刚刚归附的人。这一年是建安二十四年十一月。
逊遣将军李异、谢旌等将三千人,攻蜀将詹晏、陈凤。异将水军,旌将步兵,断绝险要,即破晏等,生降得凤。又攻房陵太守邓辅、南乡太守郭睦,大破之。秭归大姓文布、邓凯等合夷兵数千人,首尾西方。逊复部旌讨破布、凯。布、凯脱走,蜀以为将。逊令人诱之,布帅众还降。前后斩获招纳,凡数万计。权以逊为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侯。
时荆州士人新还,仕进或未得所,逊上疏曰:“昔汉高受命,招延英异,光武中兴,群俊毕至,苟可以熙隆道教者,未必远近。今荆州始定,人物未达,臣愚㥪㥪,乞普加覆载抽拔之恩,令并获自进,然后四海延颈,思归大化。”权敬纳其言。
陆逊派遣将军李异、谢旌等率将士三千人,进攻蜀国将领詹晏、陈凤。李异率领水军,谢旌率领步兵,扼守险要之地,很快打败詹晏,生擒陈凤。随后进攻蜀国房陵太守邓辅、南乡太守郭睦,大败对方。秭归的大姓文布、邓凯等人集合夷族兵众数千人,与蜀国勾结。陆逊又派遣谢旌讨伐大败对方。文布、邓凯二人逃走,蜀国任命二人为将军。陆逊派人引诱二人来降,文布又率军投降吴国。陆逊先后斩杀、俘虏、招降敌人共数万人。孙权任命陆逊为右护军、镇西将军,晋升陆逊为娄侯。
当时荆州士人刚刚归附吴国,有些人在仕途上还不得志,陆逊上书说:“当年汉高帝得到天下,招揽延用奇才异能之人,汉光武帝中兴,众多俊杰人才都来归附。如果有能使国家道德教化昌盛的人才,不一定区分亲疏远近。现在荆州刚刚平定,有些杰出人士在仕途上还没能显达,臣毕恭毕敬,请求陛下对这些人普遍地施与天地一样的恩德,让这些人都得到晋升的机会,然后天下的人就都会翘首期盼,想着来投靠陛下。”孙权心悦诚服地采纳了陆逊的建议。
黄武元年,刘备率大众来向西界,权命逊为大都督、假节,督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拒之。备从巫峡、建平连围至夷陵界,立数十屯,以金锦爵赏诱动诸夷,使将军冯习为大督,张南为前部,辅匡、赵融、廖淳、傅肜等各为别督,先遣吴班将数千人于平地立营,欲以挑战。诸将皆欲击之,逊曰:“此必有谲,且观之。”备知其计不可,乃引伏兵八千,从谷中出。逊曰:“所以不听诸君击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逊上疏曰:“夷陵要害,国之关限,虽为易得,亦复易失。失之非徒损一郡之地,荆州可忧。今日争之,当令必谐。备干天常,不守窟穴,而敢自送。臣虽不材,凭奉威灵,以顺讨逆,破坏在近。寻备前后行军,多败少成,推此论之,不足为戚。臣初嫌之,水陆俱进,今反舍船就步,处处结营,察其布置,必无他变。伏愿至尊高枕,不以为念也。”诸将并曰:“攻备当在初,今乃令人五六百里,相衔持经七八月,其诸要害皆以固守,击之必无利矣。”逊曰:“备是猾虏,更尝事多,其军始集,思虑精专,未可干也。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计不复生,掎角此寇,正在今日。”乃先攻一营,不利。诸将皆曰:“空杀兵耳。”逊曰:“吾已晓破之之术。”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一尔势成,通率诸军同时俱攻,斩张南、冯习及胡王沙摩柯等首,破其四十馀营。备将杜路、刘宁等穷逼请降。备升马鞍山,陈兵自绕。逊督促诸军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万数。备因夜遁,驿人自担烧铙铠断后,仅得入白帝城。其舟船器械,水步军资,一时略尽,尸骸漂流,塞江而下。备大惭恚,曰:“吾乃为逊所折辱,岂非天邪!”
黄武元年,刘备率大军从西部边界前来进犯,孙权任命陆逊为大都督,假节,率领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抵抗。刘备从巫峡、建平修筑堡垒一直到夷陵地界,建立了数十个营寨,用金银、锦缎、爵位等引诱鼓动这一地区的众夷族,派遣将军冯习为大督,张南为前锋,辅匡、赵融、廖淳、傅肜等各为别督,先派吴班率领数千人在平地上扎营,打算向吴军挑战。吴国众将都要出击,陆逊说:“这里面一定有诡计,暂且观察一下吧。”刘备知道自己的计策不能得逞,就率领八千名伏兵从山谷中撤出来。陆逊说:“我不准许各位攻击吴班的原因,是揣测蜀军一定有诈的缘故。”陆逊给孙权上书说:“夷陵是军事要地,是国家的险要关口,虽然容易取得,但也容易失去。如果失去,不仅仅损失了一个郡的土地,而且荆州的安全也要令人担忧了。现在我军争夺这个地方,必须要成功。刘备违背天理,不守老巢,敢自己前来送死。臣虽然没有才能,但仰仗陛下的天威,以顺讨逆,打败蜀军就在眼前。回顾刘备前后行军作战的情况,总是败多胜少,由此推论,蜀军不值得担忧。我开始曾害怕刘备水陆并进,现在刘备反而舍弃船只,使用步兵,处处结营,我观察刘备的部署,不可能再有什么变化。臣希望陛下高枕安卧,不用担忧这件事。”众将都说:“进攻刘备应当在刘备刚到时动手,现在反而让刘备深入我国五六百里,相互对峙达七八个月之久,各要害之地都已被刘备牢牢守住,现在进攻刘备我军一定会失败。”陆逊说:“刘备是个狡猾的敌人,经历过很多事情,军队开始集结时,刘备考虑周密,用心专一,不能轻易进攻刘备。现在刘备驻扎在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占到我军的便宜,军队疲惫,士气沮丧,再没有新的计策可用了。前后夹击,围歼这个贼寇,就在今日。”于是先派军攻打刘备的一处营寨,结果失利。众将都说:“这是让士兵白白送死。”陆逊说:“我已经知道攻破蜀军营寨的办法。”于是命令士兵各持一把茅草,用火攻的办法攻破蜀军营寨。一下子成为进攻态势,陆逊率领各军同时进攻,斩杀张南、冯习和胡王沙摩柯等人,攻破了刘备四十多个营寨。刘备的将领杜路、刘宁等人走投无路,被迫投降。刘备登上马鞍山,布置军队环山防守。陆逊督率军队四面进逼,蜀军土崩瓦解,死者上万人。刘备趁着黑夜逃走,驿站的人自动把被丢弃的乐器铠甲等挑到一起,放火焚烧截断道路。刘备才仅仅得以逃入白帝城。蜀军的舟船器械、水军步军的物资,一下子损失殆尽,死亡将士的尸体漂流在江面上,拥塞而下。刘备极为惭愧愤恨,说:“我竟然被陆逊挫败羞辱,难道这不是天意吗!”
初,孙桓别讨备前锋于夷道,为备所围,求救于逊。逊曰:“未可。”诸将曰:“孙安东公族,见围已困,奈何不救?”逊曰:“安东得士众心,城牢粮足,无可忧也。待吾计展,欲不救安东,安东自解。”及方略大施,备果奔溃。桓后见逊曰:“前实怨不见救,定至今日,乃知调度自有方耳。”
当初,孙桓另率一军到夷道攻打刘备的前锋部队,被刘备的军队包围,向陆逊求援。陆逊说:“不行。”众将说:“安东将军孙桓是主上的同族,看到孙桓被包围而且很危险,怎么能不去援救呢?”陆逊说:“安东将军深得将士爱戴,夷道城池坚固,粮食充足,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等到我的计策得以实施,想不去救孙桓,孙桓也会自然解围。”等到陆逊的方略大举施行,刘备军果然奔逃溃散。孙桓后来见到陆逊说:“先前我确实怨恨君不肯救我,到大局已定的今天,我才知道君指挥调动自有方略。”
当御备时,诸将军或是孙策时旧将,或公室贵戚,各自矜恃,不相听从。逊案剑曰:“刘备天下知名,曹操所惮,今在境界,此强对也。诸君并荷国恩,当相辑睦,共翦此虏,上报所受,而不相顺,非所谓也。仆虽书生,受命主上。国家所以屈诸君使相承望者,以仆有尺寸可称,能忍辱负重故也。各任其事,岂复得辞!军令有常,不可犯矣。”及至破备,计多出逊,诸将乃服。权闻之,曰:“君何以初不启诸将违节度者邪?”逊对曰:“受恩深重,任过其才。又此诸将或任腹心,或堪爪牙,或是功臣,皆国家所当与共克定大事者。臣虽驽懦,窃慕相如、寇恂相下之义,以济国事。”权大笑称善,加拜逊辅国将军,领荆州牧,即改封江陵侯。
当陆逊抵御刘备的时候,属下众将有的是孙策时的老将,有的是吴国的皇亲国戚,都很骄傲自负,互相不服,不听从指挥。陆逊握着宝剑说:“刘备是天下闻名的人,曹操都怕。现在刘备侵入我国境内,这可是强大的对手。各位都身受国家的恩惠,应该和睦相处,共同消灭这个敌人,以上报国恩,但现在互相不服顺,这不是应该做的事。尽管我是一介书生,却受命于主上。国家所以要委屈各位来接受我指挥的原因,是认为我还有些许长处值得称道,能够忍辱负重的缘故。各位都应该做好自己的事,哪里能再不服从命令!军令有常法,是不可违犯的。”等到打败刘备,计策大都出自陆逊,众将才佩服。孙权听到这件事,说:“君为什么当初不向我报告众将不服从指挥的事呢?”陆逊回答说:“臣受主上大恩,所担任的职务超过了自己的才能。再说那些将领有的极得主上信任,有的是冲锋陷阵的良将,有的是国家功臣,都是国家所赖以共成大事的人。臣虽然笨拙懦弱,但私下里倾慕蔺相如、寇恂屈己让人的品德,以救助国事。”孙权大笑,称赞陆逊做得对,加任陆逊为辅国将军,兼任荆州牧,当即改封陆逊为江陵侯。
又备既住白帝,徐盛、潘璋、宋谦等各竞表言备必可禽,乞复攻之。权以问逊,逊与朱然、骆统以为曹丕大合士众,外托助国讨备,内实有奸心,谨决计辄还。无几,魏军果出,三方受敌也。
此外,刘备在白帝城驻足后,徐盛、潘璋、宋谦等人竞相上表,奏称刘备一定可以被擒获,请求继续进攻刘备。孙权以此征询陆逊的意见,陆逊和朱然、骆统都认为:曹丕正集结大军,表面假托帮助吴国攻打刘备,实际上怀有险恶用心,谨请朝廷做出决断,立即撤回军队。不久,魏军果然出动,吴国三面受到敌人的攻击。
备寻病亡,子禅袭位,诸葛亮秉政,与权连和。时事所宜,权辄令逊语亮,并刻权印,以置逊所。权每与禅、亮书,常过示逊,轻重可否,有所不安,便令改定,以印封行之。
刘备随后病死,儿子刘禅继位,诸葛亮执掌朝政,与孙权讲和结盟。根据当时情况该做什么,孙权都是命令陆逊自己通报诸葛亮,无须上报,并且刻好孙权的印玺,放在陆逊的官署。孙权每次给刘禅、诸葛亮的书信,常常拿去让陆逊看,语气轻重,妥当与否,有不合适的地方,就让陆逊随意改定,用印封好再送走。
七年,权使鄱阳太守周鲂谲魏大司马曹休,休果举众入皖,乃召逊假黄钺,为大都督,逆休。休既觉知,耻见欺诱,自恃兵马精多,遂交战。逊自为中部,令朱桓、全琮为左右翼,三道俱进,果冲休伏兵,因驱走之,追亡逐北,径至夹石,斩获万馀,牛马骡驴车乘万两,军资器械略尽。休还,疽发背死。诸军振旅过武昌,权令左右以御盖覆逊,入出殿门,凡所赐逊,皆御物上珍,于时莫与为比。遣还西陵。
黄武七年,孙权让鄱阳太守周鲂向曹魏大司马曹休诈降,曹休果然率领大军到达皖县。孙权于是征召陆逊,假予陆逊黄钺,任命陆逊为大都督,统领军队迎击曹休。曹休发觉中计后,耻于被骗,又依仗自己士卒精锐人马众多,便与陆逊交战。陆逊自己居于中路,让朱然、全琮充当左右两翼,三路并进,勇猛冲击曹休的伏兵,随后趁势驱赶,大败魏军,一直追到夹石,斩杀俘获一万多人,牛马骡驴车辆一万多,魏军的物资器械损失殆尽。曹休回去后,背上发毒疮而死。陆逊整顿众军回师,经过武昌,孙权命令左右侍从用自己的御用伞盖为陆逊遮蔽,进出宫殿大门。孙权所赐给陆逊的东西,都是御用的上等珍品,当时陆逊所受的礼遇恩宠,无人能比。孙权派遣陆逊返回西陵驻防。
黄龙元年,拜上大将军、右都护。是岁,权东巡建业,留太子、皇子及尚书九官,征逊辅太子,并掌荆州及豫章三郡事,董督军国。时建昌侯虑于堂前作斗鸭栏,颇施小巧,逊正色曰:“君侯宜勤览经典以自新益,用此何为?”虑即时毁撤之。射声校尉松于公子中最亲,戏兵不整,逊对之髡其职吏。南阳谢景善刘廙先刑后礼之论,逊呵景曰:“礼之长于刑久矣,廙以细辩而诡先圣之教,皆非也。君今侍东宫,宜遵仁义以彰德音,若彼之谈,不须讲也。”
黄龙元年,陆逊被任命为上大将军、右都护。这一年,孙权东巡建业,留下太子、皇子以及尚书百官,征召陆逊到京都辅佐太子,并掌管荆州及豫章等三郡军务,总管国家军政大权。当时,建昌侯孙虑在殿堂前修建斗鸭栏,装饰得十分精巧,陆逊严肃地说:“君侯应当多读些经书典籍以有所长进,搞这些东西干什么?”孙虑立即拆毁了斗鸭栏。射声校尉孙松在孙氏公子中与孙权最亲,孙松与手下将士嬉戏作乐,军纪不整,陆逊当着孙松的面对孙松手下官吏施以髡刑。南阳人谢景对刘廙先刑后礼的理论很推崇,陆逊呵斥谢景说:“礼高于刑是早已定论的事,刘廙用烦琐的狡辩来歪曲先圣的教导,全都错了。君现在东宫侍奉太子,应当遵守仁义以彰显道德,像刘廙那样的说法,不要再讲了!”
逊虽身在外,乃心于国,上疏陈时事曰:“臣以为科法严峻,下犯者多。顷年以来,将吏罹罪,虽不慎可责,然天下未一,当图进取,小宜恩贷,以安下情。且世务日兴,良能为先,自非奸秽入身,难忍之过,乞复显用,展其力效。此乃圣王忘过记功,以成王业。昔汉高舍陈平之愆,用其奇略,终建勋祚,功垂千载。夫峻法严刑,非帝王之隆业;有罚无恕,非怀远之弘规也。”
陆逊虽然领兵在外,心里却牵挂着国事,上书陈说时事说:“臣认为现在法律过于严厉,下边触犯法律的人很多。近年来,不少将领官员犯罪,虽然由于这些官员本身不谨慎而应当受到责罚,但天下还没有统一,要图谋进取,所以这些官员稍加宽恕,以安定下面的情绪。况且当前的事务越来越多,应当以贤良才干为首要标准,只要其人不是邪恶淫乱,犯有无法容忍的罪过,臣请求对这些官员重新加以重用,让这些官员施展才能为国效力。这是古代圣王忘人过错,记人功劳,得以成就帝王大业的原因。从前汉高帝舍弃陈平的过错,采纳陈平的神奇谋略,最终建立了宏大帝业,功绩永垂不朽。严刑酷法,不等于帝王的伟大业绩;只有惩罚没有宽恕,也不是安抚招徕远方人士的宏远谋略。”
权欲遣偏师取夷州及朱崖,皆以谘逊,逊上疏曰:“臣愚以为四海未定,当须民力,以济时务。今兵兴历年,见众损减,陛下忧劳圣虑,忘寝与食,将远规夷州,以定大事。臣反覆思惟,未见其利,万里袭取,风波难测,民易水土,必致疾疫,今驱见众,经涉不毛,欲益更损,欲利反害。又珠崖绝险,民犹禽兽,得其民不足济事,无其兵不足亏众。今江东见众,自足图事,但当畜力而后动耳。昔桓王创基,兵不一旅,而开大业。陛下承运,拓定江表。臣闻治乱讨逆,须兵为威,农桑衣食,民之本业,而干戈未戢,民有饥寒。臣愚以为宜育养士民,宽其租赋,众克在和,义以劝勇,则河渭可平,九有一统矣。”权遂征夷州,得不补失。
孙权想派一支小部队去攻取夷州和朱崖,都来征询陆逊的意见,陆逊上书说:“臣愚意认为天下还没有平定,还需要民力,以满足当前事务的需要。现在征战多年,人众不断减少,陛下为此忧虑,废寝忘食,现在将要派军队去远方图谋夷州,以成就大事。臣反复思考,没有看到这样做的好处,不远万里去袭取夷州,海上风浪险恶难以预料,兵士远离家乡不服水土,一定会导致疫病。现在驱使现有的士兵,跋涉荒凉不毛之地,原想增加人手却反而减损人手,原想得到利益却反而使利益受损。而且朱崖险峻绝远,那里的人还没有开化,得到那里的人手不足以成事,没有那里的兵源也不会使自己的军队减少。江东现有的军队,已足以图谋大事,不过需要先积蓄力量然后再行动。过去长沙桓王创立基业,兵士不足一旅,而最终开创了大业。陛下承受天命,拓取平定江东地区。臣听说治理乱世讨伐叛逆,必须凭借军队以为威势,从事农桑取得衣服食物,是百姓的本业,然而战争没有停息,百姓还要忍受饥寒。臣愚意认为应当让兵士与百姓休养生息,减免田租赋税,军队取得成功在于同心协力,道义实行可以鼓励兵士奋勇杀敌,如能这样,黄河、渭水一带就可以平定,全国就可以统一了。”孙权还是派兵征讨夷州,果然得不偿失。
及公孙渊背盟,权欲往征,逊上疏曰:“渊凭险恃固,拘留大使,名马不献,实可仇忿。蛮夷猾夏,未染王化,鸟窜荒裔,拒逆王师,至令陛下爰赫斯怒,欲劳万乘泛轻越海,不虑其危而涉不测。方今天下云扰,群雄虎争,英豪踊跃,张声大视。陛下以神武之姿,诞膺期运,破操乌林,败备西陵,禽羽荆州,斯三虏者当世雄杰,皆摧其锋。圣化所绥,万里草偃,方荡平华夏,总一大猷。今不忍小忿,而发雷霆之怒,违垂堂之戒,轻万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臣闻志行万里者,不中道而辍足;图四海者,匪怀细以害大。强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远征,必致窥,戚至而忧,悔之无及。若使大事时捷,则渊不讨自服;今乃远惜辽东众之与马,奈何独欲捐江东万安之本业而不惜乎?乞息六师,以威大虏,早定中夏,垂耀将来。”权用纳焉。
等到公孙渊背弃盟约后,孙权想亲自去征讨,陆逊上书说:“公孙渊凭借险阻固守,拘留国家使臣,不肯贡献名马,实在令人愤恨。蛮夷扰乱中原,没有接受过王道教化,逃窜到荒僻边远之地,抗拒我王者之师,致使陛下发雷霆之怒,准备劳驾圣体乘轻舟穿越大海,不考虑安危而身涉难以预测的风险。现在天下动荡不安,群雄像猛虎一样争斗,豪杰之士也都跃跃欲试,渴望有所作为。陛下以天生勇武之姿,承应上天的安排,在乌林大破曹操,在西陵击败刘备,在荆州擒捉关羽,这三个贼寇都是当代的英雄豪杰,陛下都摧毁了贼寇的锋芒。陛下圣化所到之处,百姓望风归服,将要平定华夏,统一治国大道。现在陛下不能忍耐小的怨愤,而发雷霆之怒,违背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告诫,轻视帝王的高贵身份,这是臣所迷惑不解的。臣听说志在行万里路的人,不会在半路上停下脚步;图谋统一天下的人,不会在意小事而妨害大事。强大的贼寇就在边境,荒远的地区还没有归顺朝廷,陛下乘船远征,一定会给敌人以可乘之机,祸患来了再忧虑,后悔就来不及了。如果统一大业能够很快完成,那公孙渊不用讨伐就自然会归服。如今陛下舍不得远在辽东的人众和马匹,为什么却单单想抛弃江东磐石般稳固的基业而不顾惜呢?请求陛下停止发动大军,以威慑主要的贼寇,早日平定中原地区,永留光辉于后世。”孙权采纳了陆逊的建议。
嘉禾五年,权北征,使逊与诸葛瑾攻襄阳。逊遣亲人韩扁赍表奉报,还,遇敌于沔中,钞逻得扁。瑾闻之甚惧,书与逊云:“大驾已旋,贼得韩扁,具知吾阔狭。且水干,宜当急去。”逊未答,方催人种葑豆,与诸将弈棋射戏如常。瑾曰:“伯言多智略,其当有以。”自来见逊,逊曰:“贼知大驾以旋,无所复戚,得专力于吾。又已守要害之处,兵将意动,且当自定以安之,施设变术,然后出耳。今便示退,贼当谓吾怖,仍来相蹙,必败之势也。”乃密与瑾立计,令瑾督舟船,逊悉上兵马,以向襄阳城。敌素惮逊,遽还赴城。瑾便引船出,逊徐整部伍,张拓声势,步趋船,敌不敢干。军到白围,托言住猎,潜遣将军周峻、张梁等击江夏新市、安陆、石阳,石阳市盛,峻等奄至,人皆捐物入城。城门噎不得关,敌乃自斫杀己民,然后得阖。斩首获生,凡千馀人。其所生得,皆加营护,不令兵士干扰侵侮。将家属来者,使就料视。若亡其妻子者,即给衣粮,厚加慰劳,发遣令还,或有感慕相携而归者。邻境怀之,江夏功曹赵濯、弋阳备将裴生及夷王梅颐等,并帅支党来附逊。逊倾财帛,周赡经恤。
嘉禾五年,孙权率军北征,命陆逊和诸葛瑾攻打襄阳。陆逊派遣亲信韩扁带着奏章向孙权禀告战况,韩扁返回时,在沔中遇上敌人,敌方的巡逻部队将韩扁抓到。诸葛瑾听到这件事非常害怕,写信给陆逊说:“主上已经返回,贼寇抓到韩扁,我军的情况贼寇已经完全知道,而且现在河水干涸,应该赶快撤军。”陆逊没有回答诸葛谨,而是忙着催促人种蔓菁和豆子,自己和众将下棋射箭为乐,和平常一样。诸葛瑾说:“陆伯言足智多谋,一定会有办法。”就亲自来见陆逊,陆逊说:“贼寇知道主上已经返回,觉得没有什么再可怕的了,可以集中兵力来对付我军。但是虽然我军已经守住了险要之地,将士们心里还是有些疑虑。我军应该自己保持镇定以稳住军心,采用灵活多变的战术,然后可以安全撤出。如果马上显示出要退兵的态势,敌人将会认为我军害怕,不断来进军逼迫,我军就必败无疑了。”于是便暗中与诸葛瑾定下计策,让诸葛瑾率领舟船,陆逊集合全部兵马,做势向襄阳城发动进攻。敌军向来畏惧陆逊,立刻退军返回襄阳城。诸葛瑾趁势带领船队撤出,陆逊慢慢整顿队伍,虚张声势,然后步行急速上船,敌人不敢进攻。军队到达白围,陆逊假称要住下打猎,暗中派遣将军周峻、张梁等人进攻江夏郡的新市、安陆、石阳等地。石阳正是集市热闹的时候,周峻等人突然率军杀到,人们都丢弃货物跑进城里。城门堵塞无法关闭,敌军便砍杀自己的百姓,然后才把城门关上。敌军被斩杀、俘虏一千余人。对那些被俘的人,陆逊都加以保护,不让士兵骚扰欺侮。有带着家属来的,便让去照料探视。对失去了妻子儿女的,立即给予衣服粮食,多方安慰,安排回去,结果有人因此感动倾慕,相携前来归附吴国。邻境的人们也都归心于陆逊,魏国江夏功曹赵濯、弋阳守将裴生以及夷王梅颐等人,都率党羽来归附陆逊。陆逊拿出全部财物,照料周济这些人。
又魏江夏太守逯式兼领兵马,颇作边害,而与北旧将文聘子休宿不协。逊闻其然,即假作答式书云:“得报恳恻,知与休久结嫌隙,势不两存,欲来归附,辄以密呈来书表闻,撰众相迎。宜潜速严,更示定期。”以书置界上,式兵得书以见式,式惶惧,遂自送妻子还洛。由是吏士不复亲附,遂以免罢。
再有魏国江夏太守逯式兼管当地的军务,常常侵扰吴国边境,但逯式与魏国老将文聘的儿子文休素来不和。陆逊闻知这样的情况后,就假作给逯式写回信说:“得到来信,深感君的诚恳痛切,得知君与文休结怨已久,势不两立,想来归附,我便秘密地将君的来信奏报朝廷知道,打算挑选将士准备相迎。君要暗中尽快准备好,再告知君来的准确时间。”陆逊命人将信放在边界上,逯式的士兵得到书信后拿给逯式看,逯式惊惶恐惧,便自己送妻子儿女返回洛阳。从此逯式的部下不再亲附逯式,于是逯式被罢免。
六年,中郎将周祗乞于鄱阳召募,事下问逊。逊以为此郡民易动难安,不可与召,恐致贼寇。而祗固陈取之,郡民吴遽等果作贼杀祗,攻没诸县。豫章、庐陵宿恶民,并应遽为寇。逊自闻,辄讨即破,遽等相率降,逊料得精兵八千馀人,三郡平。
嘉禾六年,中郎将周祗请求在鄱阳郡招募兵士,孙权将此事下达给陆逊,征求陆逊的意见。陆逊认为这个郡的百姓喜欢动乱不容易安定,不能招募,否则恐怕会招致变乱。然而周祗坚决请求招募,郡民吴遽等人果然作乱,杀掉周祗,攻下几个县城。豫章、庐陵二郡原来的奸恶之徒,一起响应吴遽作乱。陆逊听到这一情况,自己马上率部进剿,立即将其击败,吴遽等人相继投降,陆逊从中挑选出精兵八千余人,三郡平定。
时中书典校吕壹,窃弄权柄,擅作威福,逊与太常潘濬同心忧之,言至流涕。后权诛一,深以自责,语在《权传》。
时谢渊、谢厷等各陈便宜,欲兴利改作,以事下逊。逊议曰:“国以民为本,强由民力,财由民出。夫民殷国弱,民瘠国强者,未之有也。故为国者,得民则治,失之则乱,若不受利,而令尽用立效,亦为难也。是以《诗》叹‘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乞垂圣恩,宁济百姓,数年之间,国用少丰,然后更图。”
当时中书典校吕壹窃取权柄滥用,胡作非为,陆逊和太常潘濬都忧心忡忡,说起这件事就要流泪。后来孙权杀掉吕壹,并深深自责,这件事情记录在《孙权传》中。
当时谢渊、谢厷等人各上表陈述合乎时宜之事,想实行一些新的措施以增加国家收入,孙权将这件事下达给陆逊。陆逊说:“国家以百姓为根本,强盛来源于百姓的力量,财富也是出自百姓。百姓富足而国家贫弱,百姓贫弱而国家强盛,这是不曾有过的事情。所以治理国家的人,得到百姓的拥护就能得到治理,失去百姓的拥护就会出现动乱。如果不能使百姓得到好处,却要百姓出尽全力建立功效,也是很难的。所以《诗经》感叹说‘适合百姓的心意,适合群臣的心意,承受上天赐予的福泽’。请求陛下施圣恩,安宁救助百姓,几年之间,国家财物稍稍富裕了,然后再谋划这些事。”
赤乌七年,代顾雍为丞相,诏曰:“朕以不德,应期践运,王塗未一,奸宄充路,夙夜战惧,不遑鉴寐。惟君天资聪睿,明德显融,统任上将,匡国弭难。夫有超世之功者,必应光大之宠;怀文武之才者,必荷社稷之重。昔伊尹隆汤,吕尚翼周,内外之任,君实兼之。今以君为丞相,使使持节守太常傅常授印绶。君其茂昭明德,修乃懿绩,敬服王命,绥靖四方。於乎!总司三事,以训群僚,可不敬与!君其勖之。其州牧都护领武昌事如故。”
赤乌七年,陆逊代替顾雍出任丞相,孙权下诏书说:“朕以不德之人,顺应天命登上帝位,天下没有统一,奸邪之徒充塞道路。朝夕战战兢兢,没有闲暇和衣打盹。君天生聪明睿智,明德彰显,统任上将,匡正国家,平定祸乱。有盖世功劳的人,一定要光大自己的荣宠;怀有文才武略的人,一定要担负起国家的重任。从前伊尹兴盛商汤,吕尚辅助周王,现在朝内朝外的重任,要君一个人实际都承担起来。现在任命君为丞相,派遣使持节代理太常傅常授予君印绶。希望君发扬美德,建立更大的功绩,恭敬地执行朕的命令,安抚平定天下。呜呼!总掌三公之职,训导文武百官,能不严肃认真吗?君要努力!原来的荆州牧、右都护、掌管武昌事务等职位照常不变。”
先是,二宫并阙,中外职司,多遣子弟给侍。全琮报逊,逊以为子弟苟有才,不忧不用,不宜私出以要荣利;若其不佳,终为取祸。且闻二宫势敌,必有彼此,此古人之厚忌也。琮子寄,果阿附鲁王,轻为交构。逊书与琮曰:“卿不师日,而宿留阿寄,终为足下门户致祸矣。”琮既不纳,更以致隙。及太子有不安之议,逊上疏陈:“太子正统,宜有盘石之固,鲁王藩臣,当使宠秩有差,彼此得所,上下获安。谨叩头流血以闻。”书三四上,及求诣都,欲口论適庶之分,以匡得失。既不听许,而逊外生顾谭、顾承、姚信,并以亲附太子,枉见流徙。太子太傅吾粲坐数与逊交书,下狱死。权累遣中使责让逊,逊愤恚致卒,时年六十三,家无馀财。
先前,太子和鲁王两宫并立,朝廷上下各机构的官员,大多让子弟到太子宫或鲁王府去随侍谋职。全琮将这一情况告诉陆逊,陆逊认为子弟们如果自己有才能,不用担忧得不到任用,不应当私人请托以求功名利禄;如果子弟才能不够,这样做最终只能招来祸害。而且听说太子与鲁王势力相当,必然会彼此争斗,这是古人极为忌讳的事情。全琮的儿子全寄,果然阿附鲁王,轻率地为鲁王陷害他人。陆逊写信给全琮说:“卿不效法汉代金日杀掉儿子,反而让全寄在家里留宿,最终会给卿的家族带来灾祸。”全琮不肯接受陆逊的意见,反而怨恨陆逊。等到有太子将被废掉的议论,陆逊上书说:“太子嫡出正统,应该让太子的地位像磐石一样稳固。鲁王是藩臣诸侯,在恩宠地位上应当和太子有所差别,二人按自己的身份各得其所,朝廷上下才能获得安宁。臣谨叩头流血向陛下禀告。”陆逊三四次上书,并要求到京都,准备当面向孙权讲论嫡庶之分,以匡正得失。孙权没有听从陆逊的意见,而陆逊的外甥顾谭、顾承、姚信,都因为亲近依附太子,无辜地被流放。太子太傅吾粲因为多次与陆逊书信往来获罪,被抓进监狱杀掉。孙权几次派遣宫里的使者斥责陆逊,陆逊怨恨去世,时年六十三岁,家中没有多余的财物。
初,暨艳造营府之论,逊谏戒之,以为必祸。又谓诸葛恪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我下者,则扶持之。今观君气陵其上,意蔑乎下,非安德之基也。”又广陵杨竺少获声名,而逊谓之终败,劝竺兄穆令与别族。其先睹如此。长子延早夭,次子抗袭爵。孙休时,追谥逊曰昭侯。
当初,暨艳提出修建军营安置贬职官吏的意见,陆逊曾劝阻告诫暨艳,认为这必然会带来灾祸。陆逊又曾经对诸葛恪说:“品位在我之上的,我一定侍奉并与之一同升迁;品位在我之下的,则要扶持。现在我看君对上是盛气凌人,对下是视为无物,这可不是保持品德的根本啊!”另外广陵人杨竺年轻时就很有名气,但陆逊却认为杨竺最终会失败,劝杨竺哥哥杨穆和杨竺分家另立门户。陆逊的先见之明都像这些事一样。陆逊的长子陆延早逝,次子陆抗继承爵位。孙休在位时,追赐陆逊的谥号为昭侯。
抗字幼节,孙策外孙也。逊卒时,年二十,拜建武校尉,领逊众五千人,送葬东还,诣都谢恩。孙权以杨竺所白逊二十事问抗,禁绝宾客,中使临诘,抗无所顾问,事事条答,权意渐解。赤乌九年,迁立节中郎将,与诸葛恪换屯柴桑。抗临去,皆更缮完城围,葺其墙屋,居庐桑果,不得妄败。恪入屯,俨然若新。而恪柴桑故屯,颇有毁坏,深以为惭。太元元年,就都治病。病差当还,权涕泣与别,谓曰:“吾前听用谗言,与汝父大义不笃,以此负汝。前后所问,一焚灭之,莫令人见也。”建兴元年,拜奋威将军。太平二年,魏将诸葛诞举寿春降,拜抗为柴桑督,赴寿春,破魏牙门将偏将军,迁征北将军。永安二年,拜镇军将军,都督西陵,自关羽至白帝。三年,假节。孙皓即位,加镇军大将军,领益州牧。建衡二年,大司马施绩卒,拜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诸军事,治乐乡。
陆抗字幼节,是孙策的外孙。陆逊去世时,陆抗二十岁,被任命为建武校尉,统领陆逊手下将士五千人,护送陆逊的灵柩东归安葬,到京都见孙权谢恩。孙权用杨竺告发陆逊的二十件事讯问陆抗,禁绝陆抗的宾客往来,从宫中派使者到场盘问,陆抗不假思索,一件件条分缕析,做出合理的答复,于是孙权对陆逊的怨恨渐渐平息。赤乌九年,升任立节中郎将,与诸葛恪换防驻扎柴桑。陆抗临走时,把城墙全部重新修好,军营房屋做了修缮,住所旁的桑树、果树,不许兵士任意毁坏。诸葛恪进入陆抗搬出的军营,俨然如新。而诸葛恪过去驻扎的军营,毁坏得却很严重,诸葛恪大为惭愧。太元元年,陆抗到京都治病,病愈将要返回,孙权流着眼泪同陆抗告别,对陆抗说:“我过去听信了谗言,与汝父亲之间的君臣大义没能善始善终,为此很对不起汝。我前后讯问汝的材料,要全部烧掉,不要让人看见。”建兴元年,陆抗被任命为奋威将军。太平二年,魏国将领诸葛诞献出寿春请降。陆抗被任命为柴桑督,奔赴寿春接应,打败魏国的牙门将与偏将军,升任征北将军。永安二年,被任命为镇军将军,都督西陵,掌管自“关羽濑”到白帝城的军事。永安三年,授予假节的权位。孙皓即位后,加官镇军大将军,兼任益州牧。建衡二年,大司马施绩去世,孙皓任命陆抗为都督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诸军事,治所设在乐乡。
抗闻都下政令多阙,忧深虑远,乃上疏曰:“臣闻德均则众者胜寡,力侔则安者制危,盖六国所以兼并于强秦,西楚所以北面于汉高也。今敌跨制九服,非徒关右之地;割据九州,岂但鸿沟以西而已。国家外无连国之援,内非西楚之强,庶政陵迟,黎民未义,而议者所恃,徒以长川峻山,限带封域,此乃守国之末事,非智者之所先也。臣每远惟战国存亡之符,近览刘氏倾覆之衅,考之典籍,验之行事,中夜抚枕,临餐忘食。昔匈奴未灭,去病辞馆;汉道未纯,贾生哀泣。况臣王室之出,世荷光宠,身名否泰,与国同戚,死生契阔,义无苟且,夙夜忧怛,念至情惨。夫事君之义犯而勿欺,人臣之节匪躬是殉,谨陈时宜十七条如左。”十七条失本,故不载。
陆抗听说朝廷的政令多有缺失,深为忧虑,于是上书说:“臣听说国与国之间,君主德行相当,则人众多的胜过人众少的;武力相当,则安定的国家胜过有危难的国家。这是六国所以被强秦兼并,西楚霸王被汉高帝打败的原因。现在敌国控制中原及边境地区,不仅仅像汉高帝那样只占据关右地区;割据九州大部地区,又何止鸿沟以西地区而已。我国外无同盟国家的援助,内又不是西楚霸王那样的强大,政务衰败,百姓未能安定。而议论者所倚仗的理由,只是有长江峻岭阻隔围绕着我国的疆域,这乃是守卫国家的下策,不是智者所先行考虑的事情。臣常常遥想战国时各国存亡的符兆,近思蜀汉刘氏灭亡的征象,用典籍上的记载来考证,再验证我国现在的情况,半夜里抚着枕头无法入睡,坐上饭桌忘了进食。从前匈奴没有消灭,霍去病推辞不建府第;汉代的政治未能清明,贾谊为之悲痛哭泣。何况臣出身于王室,世代蒙受国家的恩宠,人身名声的祸福好坏,与国家休戚相关。臣无论死生劳苦,从道义上讲决不能苟且偷安,因而日夜忧虑,想到这里便心痛难过。侍奉君主的原则,在于宁可冒犯也不能欺骗;人臣的节操,在于不惜自己为国献身。臣谨禀陈当前所应做的事十七条如下。”这十七条的底本已经丢失,所以这里没有载录。
时何定弄权,阉官预政;抗上疏曰:“臣闻开国承家,小人勿用,靖谮庸回,唐书攸戒,是以雅人所以怨刺,仲尼所以叹息也。春秋已来,爰及秦、汉,倾覆之衅,未有不由斯者也。小人不明理道,所见既浅,虽使竭情尽节,犹不足任,况其奸心素笃,而憎爱移易哉?苟患失之,无所不至。今委以聪明之任,假以专制之威,而冀雍熙之声作,肃清之化立,不可得也。方今见吏,殊才虽少,然或冠冕之胄,少渐道教,或清苦自立,资能足用,自可随才授职,抑黜群小,然后俗化可清,庶政无秽也。”
当时何定窃弄权柄,宦官干预朝政,陆抗上书说:“臣听说古代开国承家,小人不可任用。言语巧饰而行动乖违,是《尚书》所说要戒备的,是诗人加以批评嘲讽,孔子为之叹息的原因。春秋以来直至秦、汉,各个朝代败亡的征兆,没有不从这一现象开始的。小人们不懂治国的道理,见识本来就短浅,即使能够尽心竭力效忠,尚且不值得任用,何况用心本来非常险恶,而爱憎之情又极易变化呢?如果不幸用了小人,小人作恶就会无所不至。现在让小人充当朝廷的耳目之臣,给予这些人专制朝政的权力,而希望出现和乐升平的声音,建立整肃清明的教化,那是不可能的。现在在职的官员,非常突出的人才虽然很少,但这些人有的是大臣贵族的后代,从小不断地接受道德教育,有的清廉俭朴自持操守,这些人的资历与才干足以任用,也就自然可以根据这些人的才干授予官职,抑制废黜那些小人,然后社会风气才可以肃清,朝廷的各项政务就不会搞得乌七八糟了。”
凤凰元年,西陵督步阐据城以叛,遣使降晋。抗闻之,日部分诸军,令将军左奕、吾彦、蔡贡等径赴西陵,敕军营更筑严围,自赤溪至故市,内以围阐,外以御寇,昼夜催切,如敌以至,众甚苦之。诸将咸谏曰:“今及三军之锐,亟以攻阐,比晋救至,阐必可拔。何事于围,而以弊士民之力乎?”抗曰:“此城处势既固,粮谷又足,且所缮修备御之具,皆抗所宿规。今反身攻之,既非可卒克,且北救必至,至而无备,表里受难,何以御之?”诸将咸欲攻阐,抗每不许。宜都太守雷谭言至恳切,抗欲服众,听令一攻。攻果无利,围备始合。晋车骑将军羊祜率师向江陵,诸将咸以抗不宜上,抗曰:“江陵城固兵足,无所忧患。假令敌没江陵,必不能守,所损者小。如使西陵盘结,则南山群夷皆当扰动,则所忧虑,难可竟言也。吾宁弃江陵而赴西陵,况江陵牢固乎?”初,江陵平衍,道路通利,抗敕江陵督张咸作大堰遏水,渐渍平中,以绝寇叛。祜欲因所遏水,浮船运粮,扬声将破堰以通步军。抗闻,使咸亟破之。诸将皆惑,屡谏不听。祜至当阳,闻堰败,乃改船以车运,大费损功力。晋巴东监军徐胤率水军诣建平,荆州刺史杨肇至西陵。抗令张咸固守其城;公安督孙遵巡南岸御祜;水军督留虑、镇西将军朱琬拒胤;身率三军,凭围对肇。将军朱乔、营都督俞赞亡诣肇。抗曰:“赞军中旧吏,知吾虚实者,吾常虑夷兵素不简练,若敌攻围,必先此处。”即夜易夷民,皆以旧将充之。明日,肇果攻故夷兵处,抗命旋军击之,矢石雨下,肇众伤死者相属。肇至经月,计屈夜遁。抗欲追之,而虑阐畜力项领,伺视间隙,兵不足分,于是但鸣鼓戒众,若将追者。肇众凶惧,悉解甲挺走,抗使轻兵蹑之,肇大破败,祜等皆引军还。抗遂陷西陵城,诛夷阐族及其大将吏,自此以下,所请赦者数万口。修治城围,东还乐乡,貌无矜色,谦沖如常,故得将士欢心。
凤凰元年,西陵督步阐占据西陵城反叛,派遣使者向晋国投降。陆抗听到后,当日部署众军,命令将军左奕、吾彦、蔡贡等人率军直趋西陵,又命令各军营重新修筑坚固围墙,自赤溪连绵到故市,对内用来围困步阐,对外以此防御晋国的贼寇。陆抗昼夜催促,好像敌军已经到来,将士因此极为困苦。众将都劝谏说:“现在以我三军的精锐,急速进攻步阐,等到晋国救兵来到,步阐一定已经被攻灭了。为什么要修筑围墙,而让士兵百姓疲惫不堪呢?”陆抗说:“西陵城所处地势既险要坚固,粮食又充足,况且那里修建的防御工事和守备器械,都是原先我久已规划的。现在我们反过来进攻那里,不但不是可以立即攻克的,而且北方的救兵一定会来到,敌人来到我军却没有防备,被敌人内外夹击,我军拿什么来抵御呢?”众将都想进攻步阐,陆抗总是不许。宜都太守雷谭请战言辞极为恳切,陆抗想让众将服气,准许众将进攻一次。雷谭进攻果然失利,这时军营的围墙及其他守备设施才得以完成。晋国的车骑将军羊祜向江陵进军,众将都认为陆抗不应该离开江陵西上,陆抗说:“江陵城池坚固,守兵充足,没有什么可忧虑的。假使敌军攻下江陵,也一定守不住,我军所损失的很小。如果让西陵被叛军盘踞,江南群山中的众夷人就会扰乱不安,那样我军所忧虑的事情就难以说尽了。我宁可放弃江陵也要赶往西陵,何况江陵很牢固呢?”当初,江陵地势平坦开阔,道路通畅便利,陆抗命令江陵督张咸修建大坝截水,逐渐淹没中间地势低洼之处,以阻挡敌军及叛逃的人。羊祜想利用大坝蓄起的水行船运粮,先扬言要破坏大坝,以使步兵通过。陆抗听说后,命令张咸立即毁掉大坝。众将都迷惑不解,屡次劝阻,陆抗不听。羊祜到了当阳,听说大坝已被毁坏,无法开通船运,只好用车运送粮食,浪费掉大量时间和人力。晋国的巴东监军徐胤率领水军到达建平,荆州刺史杨肇率军到达西陵。陆抗命令张咸固守江陵城,公安督孙遵率部在长江南岸游动防御羊祜军,水军督留虑、镇西将军朱琬率部抵御徐胤,陆抗亲率大军,依托围墙抵御杨肇。吴国将军朱乔、营都督俞赞反叛逃到杨肇那里。陆抗说:“俞赞是军中老将,备知我军底细。我常常忧虑夷兵向来不演习训练,如果敌军攻打围墙的话,一定从夷兵那里下手。”于是连夜撤下夷兵,夷兵的防务都由老兵接替。第二天,杨肇果然率军进攻原来由夷兵防守的地方。陆抗下令回师反击,箭和石块像下雨一样击发出去,杨肇的士卒死伤累累。杨肇率军到达西陵一个多月,一无所得,无奈趁夜间退军。陆抗想要追赶,又担心步阐集中力量,乘机来攻自己的薄弱之处,自己手下军队不够分配,于是只擂响战鼓集合将士,做出要追赶的样子。杨肇的部下极其恐惧,全都脱下铠甲反身逃跑,陆抗派遣军队轻装追击,杨肇军大败,羊祜等人也率军返回。陆抗于是攻占西陵城,杀掉步阐一族及其手下的大将高官,自此以下的反叛人员则请求朝廷加以赦免,多达数万人。陆抗修缮好西陵城围,东还乐乡,毫无骄傲得意之色,仍和往常一样谦虚,所以陆抗得到将士的拥护和爱戴。
加拜都护。闻武昌左部督薛莹征下狱,抗上疏曰:“夫俊乂者,国家之良宝,社稷之贵资,庶政所以伦叙,四门所以穆清也。故大司农楼玄、散骑中常侍王蕃、少府李勖,皆当世秀颖,一时显器,既蒙初宠,从容列位,而并旋受诛殛,或圮族替祀,或投弃荒裔。盖《周礼》有赦贤之辟,《春秋》有宥善之义。《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而蕃等罪名未定,大辟以加,心经忠义,身被极刑,岂不痛哉!且已死之刑,固无所识,至乃焚烁流漂,弃之水滨,惧非先王之正典,或甫侯之所戒也。是以百姓哀耸,士民同戚。蕃、勖永已,悔亦靡及,诚望陛下赦召玄出,而顷闻薛莹卒见逮录。莹父综纳言先帝,傅弼文皇,及莹承基,内厉名行,今之所坐,罪在可宥。臣惧有司未详其事,如复诛戮,益失民望,乞垂天恩,原赦莹罪,哀矜庶狱,清澄刑网,则天下幸甚!”
陆抗被加官为都护。听说武昌左部督薛莹被征召回京关进监狱,陆抗上书说:“才德出众之士,是国家的瑰宝,社稷的财富,是各项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四门之内充满祥和之气的由来。前大司农楼玄、散骑中常侍王蕃、少府李勖,都是当代优异聪颖之士,一时的著名人物。这些人初蒙主上恩宠后,从容列位,但不久都遭杀戮,有的被灭族绝后,有的被流放到边远地区。《周礼》上有赦免贤良之法,《春秋》中有宽恕良善之义。《尚书》中说:‘与其杀无罪之人,宁可失于判罪不准确。’而且王蕃等人的罪名还没有定,就被处以死刑,这些人怀着忠义之心,却身遭杀戮,难道不痛心吗!况且人已被处了死刑,本来也就没有知觉,竟至于要焚尸扬灰,弃之于水滨,恐怕这不是先王的正典,或许是甫侯所告诫的吧。所以百姓惊惧不安,官民都为之忧心忡忡。王蕃、李勖已经去世,后悔也来不及了,臣诚心希望陛下赦免楼玄,召楼玄出狱。而最近又听说薛莹突然被抓关进监狱。薛莹的父亲薛综曾在先帝身边担任尚书要职,还曾任太子少傅辅佐过文皇帝,等到薛莹继承其父的遗志,注意磨砺自己的品行名声,现在薛莹所犯的罪,也在可以宽恕的范围之内。臣恐怕有关官员不了解此事,如果薛莹又被诛戮,会更加使百姓失望,请求陛下降下天恩,赦免薛莹的罪过,怜悯众罪犯,省察刑狱,那将是天下的大幸!”
时师旅仍动,百姓疲弊,抗上疏曰:“臣闻《易》贵随时,《传》美观衅,故有夏多罪而殷汤用师,纣作淫虐而周武授钺。苟无其时,玉台有忧伤之虑,孟津有反旆之军。今不务富国强兵,力农畜谷,使文武之才效展其用,百揆之署无旷厥职,明黜陟以厉庶尹,审刑赏以示劝沮,训诸司以德,而抚百姓以仁,然后顺天乘运,席卷宇内,而听诸将徇名,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士卒凋瘁,寇不为衰,而我已大病矣!今争帝王之资,而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奸便,非国家之良策也。昔齐鲁三战,鲁人再克而亡不旋踵。何则?大小之势异也。况今师所克获,不补所丧哉?且阻兵无众,古之明鉴,诚宜暂息进取小规,以畜士民之力,观衅伺隙,庶无悔吝。”
当时军队不断出征,百姓疲惫困乏,陆抗上书说:“臣听说《周易》看重顺应时势,《春秋左传》赞美用兵窥伺敌人的破绽而动,所以夏桀罪恶多端,商汤才进兵征讨;商纣荒淫暴虐,周武王才兴师讨伐。如果时机不到,商汤宁可被囚于夏台而忧伤,周武王宁可在孟津转头回师。现在不致力于富国强兵,劝课农桑,积蓄粮食,让文武大臣施展自己的才干,各署官员尽职尽责,严明升迁赏罚制度以激励所有官员,审慎地使用刑罚以表明朝廷鼓励与禁止的取向,用道德训导各部门官吏,用仁义安抚百姓,然后顺应天命利用时机,扫平天下;却听任众武将舍身求名,穷兵黩武,耗费财物动辄数以万计,士卒憔悴困乏,敌人没有衰弱,我军却已疲惫不堪了!现在要争取创建帝王大业的资本,却贪图小利,这是臣子耍弄的奸计,不是国家所应采取的良策。从前齐国和鲁国三次交战,鲁国虽取得两次胜利却马上就灭亡了。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两国实力相差太悬殊了。何况现在兴师得到的战果,补偿不了所损失的呢!而且倚仗军队却没有众多的人手,是古时明显的鉴戒,实在应该暂时停止攻取一城一地的小打算,以积蓄军队百姓的力量,窥伺敌人的破绽以待时机,那大概就不会悔恨了。”
二年春,就拜大司马、荆州牧。三年夏,疾病,上疏曰:“西陵、建平,国之蕃表,既处下流,受敌二境。若敌泛舟顺流,舳舻千里,星奔电迈,俄然行至,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县也。此乃社稷安危之机,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臣父逊昔在西垂陈言,以为西陵国之西门,虽云易守,亦复易失。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则荆州非吴有也。如其有虞,当倾国争之。臣往在西陵,得涉逊迹,前乞精兵三万,而主者循常,未肯差赴。自步阐以后,益更损耗。今臣所统千里,受敌四处,外御强对,内怀百蛮,而上下见兵财有数万,羸弊日久,难以待变。臣愚以为诸王幼沖,未统国事,可且立傅相,辅导贤姿,无用兵马,以妨要务。又黄门竖宦,开立占募,兵民怨役,逋逃入占。乞特诏简阅,一切料出,以补疆场受敌常处,使臣所部足满八万,省息众务,信其赏罚,虽韩、白复生,无所展巧。若兵不增,此制不改,而欲克谐大事,此臣之所深戚也。若臣死之后,乞以西方为属。愿陛下思览臣言,则臣死且不朽。”
凤凰二年春,朝廷派人到陆抗驻地任命陆抗为大司马、荆州牧。凤凰三年夏,陆抗病重,上书说:“西陵、建平,是国家的边疆要地,地处长江下游,受到敌国西北两方面的威胁。如果敌人驾船顺流而下,战舰相连千里,如流星闪电,顷刻之间就能到达,不可能指望别处的援兵来解救那里的倒悬危急。这是国家存亡安危的关键,不仅仅是边疆遭受侵扰的小祸害。臣的父亲陆逊当初驻守西部边陲时就曾上书进言,认为西陵是国家的西门,虽然说易于防守,但也容易丢掉。如果西陵失守,不仅仅是丢掉一个郡,整个荆州都将不为吴国所有。如果西陵有忧患,应当出动全国的兵力去争夺。臣先前驻守西陵,得以访查陆逊的足迹,曾请求增派三万精兵,但主事的人因循常规,不肯差遣这么多兵前来。自步阐叛乱之后,西陵驻军更加损耗减少。现在臣所统千里之地,四处受敌,对外要抵御强敌,对内要安抚众蛮人,而现有兵士总共才有数万人,这些士兵疲惫困乏也已经很久了,难以应对紧急事变。臣愚意认为各位王年纪幼小,还不能管理王国的事务,可以暂且设立傅相,辅导各王,不需要配给兵马,以妨害军事要务。又宫中的宦官,也开始招募军士,兵士与百姓怨恨劳役沉重,就纷纷逃亡去应募。请求陛下下特诏考察核实,将这些人全部清理出来,用来补充战地经常被敌侵犯的地方,使臣所统军队补足到八万人,减少止息众多烦琐事务,赏罚分明,那么即使韩信、白起那样的将领复活于当世,也没地方施展自己用兵的技巧。如果西陵不增加兵力,上述制度不改变,而要成就大事,这是臣所深深忧虑的事情。如果臣死之后,请求陛下留意西部边境。希望陛下能考虑采纳臣的意见,那样臣可以说是死而不朽了。”
秋遂卒,子晏嗣。晏及弟景、玄、机、云,分领抗兵。晏为裨将军、夷道监。天纪四年,晋军伐吴,龙骧将军王濬顺流东下,所至辄克,终如抗虑。景字士仁,以尚公主拜骑都尉,封毗陵侯,既领抗兵,拜偏将军、中夏督,澡身好学,著书数十篇也。二月壬戌,晏为王濬别军所杀。癸亥,景亦遇害,时年三十一。景妻,孙皓適妹,与景俱张承外孙也。
这年秋天,陆抗去世,儿子陆晏继承爵位。陆晏和弟弟陆景、陆玄、陆机、陆云,分别统领陆抗手下的将士。陆晏任裨将军、夷道监。天纪四年,晋军进攻吴国,其龙骧将军王濬顺流东下,所到之处,都被攻克,最终结果都和陆抗忧虑的一样。陆景字士仁,因为娶公主为妻被任命为骑都尉,封毗陵侯,统领陆抗的军队后,又被任命为偏将军、中夏督。陆景修持操守,喜欢学习,撰有著作数十篇。二月壬戌日,陆晏被晋国王濬另外派出的军队所杀。二月癸亥日,陆景也被杀害,时年三十一岁。陆景的妻子是孙皓的嫡妹,和陆景都是张承的外孙。
评曰:刘备天下称雄,一世所惮,陆逊春秋方壮,威名未著,摧而克之,罔不如志。予既奇逊之谋略,又叹权之识才,所以济大事也。及逊忠诚恳至,忧国亡身,庶几社稷之臣矣。抗贞亮筹干,咸有父风,奕世载美,具体而微,可谓克构者哉!
评论:刘备是称雄于天下的人,世人都畏惧刘备。陆逊年纪轻轻,还没有什么名声,但进攻并击败刘备,指挥用兵无不如意。我既惊异陆逊的谋略,又感叹孙权的识别人才,这就是孙权能成就大业的原因啊!陆逊忠诚恳切,心忧国事而亡,可算是身系国家安危的栋梁之臣了。陆抗忠贞诚信,有谋略才干,都很有父亲的风范,两代人的美名传扬于世。陆抗稍逊于父,但总体而言,可以说是能继承父志,完成功业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