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庞统法正传第七》文白对照
庞统法正传第七
庞统字士元,襄阳人也。少时朴钝,未有识者。颍川司马徽清雅有知人鉴,统弱冠往见徽,徽采桑于树上,坐统在树下,共语自昼至夜。徽甚异之,称统当为南州士之冠冕,由是渐显。后郡命为功曹。性好人伦,勤于长养。每所称述,多过其才,时人怪而问之,统答曰:“当今天下大乱,雅道陵迟,善人少而恶人多。方欲兴风俗,长道业,不美其谭即声名不足慕企,不足慕企而为善者少矣。今拔十失五,犹得其半,而可以崇迈世教,使有志者自励,不亦可乎?”吴将周瑜助先主取荆州,因领南郡太守。瑜卒,统送丧至吴,吴人多闻其名。及当西还,并会昌门,陆绩、顾劭、全琮皆往。统曰:“陆子可谓驽马有逸足之力,顾子可谓驽牛能负重致远也。”谓全琮曰:“卿好施慕名,有似汝南樊子昭。虽智力不多,亦一时之佳也。”绩、劭谓统曰:“使天下太平,当与卿共料四海之士。”深与统相结而还。
庞统字士元,襄阳郡襄阳县人。年轻时朴实鲁钝,没有人能真正认识庞统的才能。颍川人司马徽清雅善于识别人才、发现人才,庞统二十岁便前去拜见司马徽。当时司马徽正在树上摘采桑叶,便让庞统坐在树下,两个人从白天谈到夜晚。司马徽发现庞统异于常人,说庞统称得上南州地区士人中首屈一指的人物。由此庞统的名声渐渐大起来。后来,郡太守任命庞统做了郡功曹。庞统生性喜好品评人物,致力于扶持培养人才。每当庞统称赞某人时,对这个人的评语往往高于其实际具有的才能。当时人感到奇怪,问庞统为什么这样做。庞统回答说:“当今天下大乱,正道日渐颓废,好人少而坏人多。如果想振兴社会风气,弘扬道义,不溢美好人,好人的名声就不足以使众人仰慕;不足以使人仰慕,就会使一心向善的人越来越少。我今天这样做,即使奖拔的十个人中有五个名不副实,还能得到另外的一半,用这个办法来推进和提高社会教化的地位,使有志之士激励奋发,不也是可以的吗?”吴将周瑜帮助先主打下荆州后,兼任南郡太守。周瑜死后,庞统作为周瑜的下属护送其灵柩回到吴县,吴中许多人都已知道庞统的大名。等到庞统西返荆州时,吴地士人会聚阊门,陆绩、顾劭、全琮全都去了。庞统说:“陆先生可说是下等劣马而足力迅疾,顾先生可说是一头弱牛却能负重致远。”又对全琮说:“卿喜好施舍,爱慕名声,就像汝南的樊子昭。虽然智力不足,也是一时的人杰了。”陆绩、顾劭对庞统说:“假使现在是太平之世,应该与卿一起品评天下的人士。”两人与庞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才回去。
先主领荆州,统以从事守耒阳令,在县不治,免官。吴将鲁肃遗先主书曰:“庞士元非百里才也,使处治中、别驾之任,始当展其骥足耳。”诸葛亮亦言之于先主,先主见与善谭,大器之,以为治中从事。亲待亚于诸葛亮,遂与亮并为军师中郎将。亮留镇荆州。统随从入蜀。
先主兼任荆州刺史,庞统以从事身份代理耒阳县令,在县令任上治绩不佳,被免职。吴将鲁肃写信给先主说:“庞统不是百里县官之才,让庞统担任州府中的治中、别驾等职,才能充分施展庞统的才华啊!”诸葛亮也向先主谈了这个意思,先主便与庞统见面好好交谈了一番,极为器重庞统,便任庞统为治中从事。后来先主对庞统亲近和优待仅次于诸葛亮,于是庞统和诸葛亮同任军师中郎将。诸葛亮镇守荆州,庞统随从先主进入蜀中。
益州牧刘璋与先主会涪,统进策曰:“今因此会,便可执之,则将军无用兵之劳而坐定一州也。”先主曰:“初入他国,恩信未着,此不可也。”璋既还成都,先主当为璋北征汉中,统复说曰:“阴选精兵,昼夜兼道,径袭成都;璋既不武,又素无预备,大军卒至,一举便定,此上计也。杨怀、高沛,璋之名将,各仗强兵,据守关头,闻数有笺谏璋,使发遣将军还荆州。将军未至,遣与相闻,说荆州有急,欲还救之,并使装束,外作归形;此二子既服将军英名,又喜将军之去,计必乘轻骑来见,将军因此执之,进取其兵,乃向成都,此中计也。退还白帝,连引荆州,徐还图之,此下计也。若沈吟不去,将致大困,不可久矣。”先主然其中计,即斩怀、沛,还向成都,所过辄克。于涪大会,置酒作乐,谓统曰:“今日之会,可谓乐矣。”统曰:“伐人之国而以为欢,非仁者之兵也。”先主醉,怒曰:“武王伐纣,前歌后舞,非仁者邪?卿言不当,宜速起出!”于是统逡巡引退。先主寻悔,请还。统复故位,初不顾谢,饮食自若。先主谓曰:“向者之论,阿谁为失?”统对曰:“君臣俱失。”先主大笑,宴乐如初。
益州牧刘璋与先主在涪县相会,庞统向先主献策说:“现在乘着与刘璋会面的机会就可以把刘璋抓起来。如果这样,将军就可以免去大动干戈之劳,轻易地取得整个益州。”先主说:“刚刚进入刘璋的地盘,还没有充分地显示恩德信义,不可以这样。”刘璋回到成都以后,按照约定,先主应当率军北上,为刘璋征讨占据汉中的张鲁。庞统又对先主说:“我们应当暗中挑选精兵,昼夜兼程,直取成都。刘璋既缺乏军事才能,又向来对我们没有防备,如果我们大军突然杀至成都,就可以一举拿下益州,这是上策。刘璋手下的名将杨怀、高沛,各自带领强兵据守在白水关头,听说两人多次上书劝刘璋,请刘璋把将军送回荆州。现在将军应乘还未到达关头时,派遣使者前去告知杨、高二人,就说荆州发生了紧急情况,准备回军救援,同时让军队收拾行装,做出要回荆州的样子。这两个人既信服将军的英名,又对将军离开益州感到高兴,必定会带着少数随从前来见将军。将军可借此机会抓住两人,再进而兼并两人的人马,回军攻取成都。这是中策。退回白帝城,与荆州连在一起。利用荆州兵力慢慢图谋益州,这是下策。如果犹豫不决,错过机会,就会陷入极端困境,这是难以持久的。”先主认为中策可取,不久就斩杀了杨怀、高沛,回军杀向成都,所过之处全都攻克。先主在涪县举行庆祝宴会,摆酒奏乐,并对庞统说:“今天的宴会真令人高兴!”庞统却说:“把讨伐别人的领土当成一种欢乐,这恐怕不是仁者之兵吧!”当时先主已经醉了,怒气冲冲地说:“周武王讨伐商纣时,军队前歌后舞,难道就不是仁者之师了吗?卿说的话不恰当,快点退出宴会吧!”于是庞统犹豫了一下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先主后悔了,又把庞统请了回去。庞统回到原位,全然没有向先主致歉的意思,自斟自饮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先主问庞统:“刚才的争论,到底是谁不对呢?”庞统回答:“君同臣都不对。”先主听了大笑,与庞统又像宴会开始时那样开怀畅饮。
进围洛县,统率众攻城,为流矢所中,卒,时年三十六。先主痛惜,言则流涕。拜统父议郎,迁谏议大夫,诸葛亮亲为之拜。追赐统爵关内侯,谥曰靖侯。统子宏,字巨师,刚简有臧否,轻傲尚书令陈祗,为祗所抑,卒于涪陵太守。统弟林,以荆州治中从事参镇北将军黄权征吴,值军败,随权入魏,魏封列侯,至钜鹿太守。
先主进军围攻洛县,庞统率众攻城,被流箭射中而死,时年三十六岁。先主对此感到痛心和惋惜,每提起庞统都止不住涕泪涟涟。拜庞统的父亲为议郎,又升迁为谏议大夫,诸葛亮见到庞统亲行跪拜大礼。追赐庞统关内侯的爵位,加谥号为靖侯。庞统的儿子庞宏,字巨师,为人刚直,好议论人之优劣。庞宏对尚书令陈祗很轻视,因此受到陈祗压制,死于涪陵太守任上。庞统的弟弟庞林,以荆州治中从事的身份,参谋镇北将军黄权征伐孙吴的军事,战役中遭到失败,便随黄权投降了曹魏,被封为列侯,官一直做到了钜鹿太守。
法正字孝直,扶风郿人也。祖父真,有清节高名。建安初,天下饥荒,正与同郡孟达俱入蜀依刘璋,久之为新都令,后召署军议校尉。既不任用,又为其州邑俱侨客者所谤无行,志意不得。益州别驾张松与正相善,忖璋不足与有为,常窃叹息。松于荆州见曹公还,劝璋绝曹公而自结先主。璋曰:“谁可使者?”松乃举正,正辞让,不得已而往。正既还,为松称说先主有雄略,密谋协规,愿共戴奉,而未有缘。后因璋闻曹公欲遣将征张鲁之有惧心也,松遂说璋宜迎先主,使之讨鲁,复令正衔命。正既宣旨,阴献策于先主曰:“以明将军之英才,乘刘牧之懦弱;张松,州之股肱,以响应于内;然后资益州之殷富,冯天府之险阻,以此成业,犹反掌也。”先主然之,泝江而西,与璋会涪。北至葭萌,南还取璋。
法正字孝直,扶风郡郿县人。法正的祖父法真,气节清高,名声很大。汉献帝建安初年,天下发生饥荒,法正与同郡人孟达一起进入四川投靠益州牧刘璋,来了很长时间以后才做了新都县令,后来又被召回任军议校尉。法正既不被刘璋信任重用,又被同来益州客居的老乡说了不少坏话,说法正品行不好,所以郁郁不得志。益州别驾张松与法正关系很好,张松也认为刘璋是不值得与自己在一起有所作为的人,常常暗自叹息。曹公占据荆州后,张松受刘璋派遣到荆州拜见曹公,回来之后,劝刘璋与曹公断绝关系而与先主结盟。刘璋问:“谁能担任与先主结盟的使者?”张松便举荐了法正。法正一再推辞,实在推辞不掉,只得前往。法正回来以后,对张松大力称赞先主的雄才大略,两人暗中商议后才感到志同道合,都愿意拥戴先主为君主,只是一直没有遇到适当的机会。后来由于刘璋听说曹公要派军攻打汉中的张鲁,心里害怕,生怕曹公攻下张鲁后攻打自己。张松便趁着这个机会,劝刘璋迎接先主入川,然后让刘璋北伐张鲁,抗御曹公。刘璋接受了张松的意见,又派法正充当使者与先主联络。法正见到先主,在公开场合下说明了刘璋的意思,而暗中又向先主献计说:“以将军的英明才干对付刘璋的昏庸懦弱,再加上张松这样的益州重臣作为内应,就可以取得益州。取得益州后,以益州的殷富为资源,以益州险要的地理形势为凭借,成就一番大事业就是易如反掌的事。”先主认为法正说得很对,便带领军队逆长江西上,与刘璋在涪县相会,后北至葭萌,不久又南下攻打刘璋。
郑度说璋曰:“左将军县军袭我,兵不满万,士众未附,野谷是资,军无辎重。其计莫若尽驱巴西、梓潼民内涪水以西,其仓廩野谷,一皆烧除,高垒深沟,静以待之。彼至,请战,勿许,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必将自走。走而击之,则必禽耳。”先主闻而恶之,以问正。正曰:“终不能用,无可忧也。”璋果如正言,谓其群下曰:“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避敌也。”于是黜度,不用其计。及军围洛城,正笺与璋曰:“正受性无术,盟好违损,惧左右不明本末,必并归咎,蒙耻没身,辱及执事,是以捐身于外,不敢反命。恐圣听秽恶其声,故中间不有笺敬,顾念宿遇,瞻望悢悢。然惟前后披露腹心,自从始初以至于终,实不藏情,有所不尽,但愚暗策薄,精诚不感,以致于此耳。今国事已危,祸害在速,虽捐放于外,言足憎尤,犹贪极所怀,以尽馀忠。明将军本心,正之所知也,实为区区不欲失左将军之意,而卒至于是者,左右不达英雄从事之道,谓可违信黩誓,而以意气相致,日月相迁,趋求顺耳悦目,随阿遂指,不图远虑为国深计故也。事变既成,又不量强弱之势,以为左将军县远之众,粮谷无储,欲得以多击少,旷日相持。而从关至此,所历辄破,离宫别屯,日自零落。洛下虽有万兵,皆坏陈之卒,破军之将,若欲争一旦之战,则兵将势力,实不相当。各欲远期计粮者,今此营守已固,谷米已积,而明将军土地日削,百姓日困,敌对遂多,所供远旷。愚意计之,谓必先竭,将不复以持久也。空尔相守,犹不相堪,今张益德数万之众,已定巴东,入犍为界,分平资中、德阳,三道并侵,将何以御之?本为明将军计者,必谓此军县远无粮,馈运不及,兵少无继。今荆州道通,众数十倍,加孙车骑遣弟及李异、甘宁等为其后继。若争客主之势,以土地相胜者,今此全有巴东,广汉、犍为,过半已定,巴西一郡,复非明将军之有也。计益州所仰惟蜀,蜀亦破坏;三分亡二,吏民疲困,思为乱者十户而八;若敌远则百姓不能堪役,敌近则一旦易主矣。广汉诸县,是明比也。又鱼复与关头实为益州福祸之门,今二门悉开,坚城皆下,诸军并破,兵将俱尽,而敌家数道并进,已入心腹,坐守都、洛,存亡之势,昭然可见。斯乃大略,其外较耳,其馀屈曲,难以辞极也。以正下愚,犹知此事不可复成,况明将军左右明智用谋之士,岂当不见此数哉?旦夕偷幸,求容取媚,不虑远图,莫肯尽心献良计耳。若事穷势追,将各索生,求济门户,展转反覆,与今计异,不为明将军尽死难也,而尊门犹当受其忧。正虽获不忠之谤,然心自谓不负圣德,顾惟分义,实窃痛心。左将军从本举来,旧心依依,实无薄意。愚以为可图变化,以保尊门。”
郑度对刘璋说:“左将军刘备孤军深入来袭击我们,兵力不足一万,民众也还没有依附刘备,刘备所凭借的只是野外生长的粮食,没有充足的物资储备。没有什么好计策能比得上把巴西、梓潼郡内的百姓迁到涪水以西的地区,然后把这两个郡仓库里的粮食和野外的庄稼全部烧毁,高筑壁垒,深挖壕沟,从容地等待刘备军。刘备军至,向我们挑战,我们也不理刘备。刘备长期没有足够的物资支持,过不了一百天必然自己退兵。等到刘备退兵我们再出兵追击,必能活捉刘备。”先主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非常不快,问法正应该怎么办。法正说:“刘璋最终不会采纳郑度的计策,将军不用担心。”刘璋的态度果然像法正所预料的那样,刘璋对群下说:“我只听说用抵御敌人的办法使民众安定,还没听说过扰动民众来躲避敌人。”于是便将郑度撤职,不采用郑度的计策。先主兵临洛城将城包围,法正便写信给刘璋说:“法正天生无才,没能很好地维护君与刘将军之间的同盟关系,反而使之受到损害。又害怕君的左右不了解其中的原因,必定会全都归罪于我,不但使我终生蒙受耻辱,还有损君的尊严。所以我至今留在外面,不敢回来复命。又害怕君听到我的声音就生厌恶之心,所以在外期间没有给君写信。回顾君旧日的知遇之恩,忍不住眺望成都方向,眷恋之情翻动不已。然而思忖过去多次向君表露的内心想法,从始至终都没有隐瞒和保留,只是由于我愚昧不聪明,不能进献好的计策,精诚之心不足以使君感动,所以才造成了这种局面。如今国家面临危险,大祸就要临头,在这种情况下,我虽然被抛弃在外,所说的话会引起憎恨,还是想把所要说的话全说出来,以尽我最后的忠诚。我知道将军的本心,实在是情真意切,不愿意破坏与刘将军的关系,然而最后却出现了这样的结果,都是由于君的左右不知道杰出人物做事的原则,认为对左右可以违背信义,亵渎誓言,用个人的情感拉拢,就可让左右归顺自己。岁月一天天流逝,君左右的小人只知道争着顺从君,讨好君,附和君的爱好,让君顺耳悦目,左右一点也不为益州的前途作深远的考虑,这也是造成今天局面的原因。如今事态已经变成这个样子,这些人又不思量谁强谁弱,认为刘将军孤军深入,没有军资储备,想着用益州多数的兵力抗击刘将军少数兵力,与之长期相持。可是刘将军从白水关到这里,沿途的城池都被攻破,君外出巡视的住所和各地的军事据点也一天天在减少。如今洛城中虽有万人的军队,但都是些被击溃的士兵和打了败仗的将领,如果要用这些兵将与刘将军进行最后决战,那么这些兵将的实力实在不能和刘将军的军队匹敌。如果要根据粮食储备的多少来计算守城时间长短的话,那么刘将军一方营垒已经坚固,粮食储备已经充足,而君这一方土地一天天减少,百姓一天天陷于困境,敌对势力一天天增加,后勤补给一天天困难。照我看来,君这一方的物资会先耗尽,不能与对方长久相持。即使像目前这样相持两方都受不了,更何况如今张飞率领的数万大军,已经平定巴东地区,进入犍为郡界,又分兵攻占了资中、德阳两地,三路大军并进,君将如何抵御得了呢?原来为君出谋划策的人,一定说这支从荆州来的军队粮食缺乏,后方供给跟不上需要,兵力不足又没有后继部队。然而,如今荆州的道路已经畅通,兵力也增加了几十倍,又有孙权派自己的弟弟以及李异、甘宁等人充当后继。如果要根据地盘来判断谁具有主人的优势的话,如今刘将军已经占有全部巴东地区,广汉、犍为二郡也占有一多半,眼看整个巴西郡已不再为将军所有。算来益州所仰仗得以支撑的只有蜀郡了,而蜀郡也被破坏,丧失了三分之二的地盘,这里的官吏和百姓疲敝困顿,十分之八的民户都想着反叛作乱,如果敌人尚远,也不愿离家去服兵役;敌人近了,就会一下子背叛主人。广汉诸县所发生的事就是明显的例子。再有,鱼复和关头是关系到益州福祸安危的大门,如今这两个大门全被打开,坚固的城池全被攻下,各路军队都被打败,将领士兵损失殆尽,而对方的军队数路并进,已经深入到心腹地带。在这种情况下,坐守成都、洛县,存亡的形势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我说的只是大概的情况,只是从外部的情况所反映出的情形,至于内在的详情,是很难用语言说清楚的。以我低下愚钝的智力,尚且知道君所做的事不能成功,更何况将军左右那些明智的谋略之人,怎能看不到其必然的后果呢?那些人只不过是求苟且偷生于一时,不断献媚以获得君的欢心,不考虑长远的后果,不肯为君尽心献策而已。如果事情没有了希望,情势迫在眉睫,这些人就会各自寻求生路,以求保全自己的家族,那时这些人就会反过来背叛君,不再是现在的打算和想法,不会去为君舍生赴难,而到头来还是君的家族承担灾祸。我虽然被人诽谤为不忠于君,然而我自认为没有辜负君的恩德,思念过去的情义,实在暗自感到痛心。刘将军与君同宗共本,对君仍是旧情依依,实在没有迫害之意。我认为君应当改变态度,出城归顺,以保全自己的家族。”
十九年,进围成都,璋蜀郡太守许靖将逾城降,事觉,不果。璋以危亡在近,故不诛靖。璋既稽服,先主以此薄靖不用也。正说曰:“天下有获虚誉而无其实者,许靖是也。然今主公始创大业,天下之人不可户说,靖之浮称,播流四海,若其不礼,天下之人以是谓主公为贱贤也。宜加敬重,以眩远近,追昔燕王之待郭隗。”先主于是乃厚待靖。以正为蜀郡太守、扬武将军,外统都畿,内为谋主。一餐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擅杀毁伤己者数人。或谓诸葛亮曰:“法正于蜀郡太纵横,将军宜启主公,抑其威福。”亮答曰:“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公之强,东惮孙权之逼,近则惧孙夫人生变于肘腋之下;当斯之时,进退狼跋,法孝直为之辅翼,令翻然翱翔,不可复制,如何禁止法正使不得行其意邪!”初,孙权以妹妻先主,妹才捷刚猛,有诸兄之风,侍婢百馀人,皆亲执刀侍立,先主每入,衷心常凛凛;亮又知先主雅爱信正,故言如此。
建安十九年,先主挥军进围成都。刘璋的蜀郡太守许靖想翻越城墙投降先主,由于被刘璋事先发觉,没有成功。刘璋也因为面临着危亡的局势,没有杀许靖。刘璋降服以后,先主因为这件事而看不起许靖,不想任用许靖。法正对先主说:“天下有一种只获得空名而名实不符的人,许靖就是这样。然而主公现在刚刚开创大业,是不可能把主公不用许靖的理由向天下人挨家挨户去说清楚的。许靖的虚名已经四处传播,如果主公不礼遇,天下的人就会说主公不重用贤才。主公应该对许靖加以尊敬重用,让远近之人都能看到效法古代燕王对待郭隗的先例。”于是先主改变了态度,开始厚待许靖。法正被任命为蜀郡太守、扬武将军,对外治理京畿,在内是先主的主要谋臣。法正对过去给自己一点好处的人,与自己有一点小仇的人都要进行报偿报复,还擅自杀害了几个对自己进行诋毁中伤的人。有人对诸葛亮说:“法正在蜀郡的所作所为也太骄纵蛮横了,将军应该将这些报告给主公,抑制一下法正作威作福的行为。”诸葛亮回答说:“当初主公在公安的时候,北面怕曹公强兵的威胁,东面怕孙权咄咄逼人,身边还得时时提防着孙夫人制造变故,在那种时候,先主真是陷于进退两难的境地。而法正出来辅佐帮助先主,使先主迅速地摆脱了困境,腾飞起来,不再受人压制。现在怎么能压制法正,使法正不能随心所欲呢!”当初,孙权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先主,孙夫人才思敏捷刚强勇猛,具有其各位兄长的风格,身边的一百多个侍婢,个个都持刀守卫在她身边,先主每次进入内房时,都感到心里惴惴不安。而诸葛亮又知道先主一向宠爱信任法正,所以说出这样的话。
二十二年,正说先主曰:“曹操一举而降张鲁,定汉中,不因此势以图巴、蜀,而留夏侯渊、张郃屯守,身遽北还,此非其智不逮而力不足也,必将内有忧逼故耳。今策渊、郃才略,不胜国之将帅,举众往讨,则必可克。克之之日,广农积谷,观衅伺隙,上可以倾覆寇敌,尊奖王室,中可以蚕食雍、凉,广拓境土,下可以固守要害,为持久之计。此盖天以与我,时不可失也。”先主善其策,乃率诸将进兵汉中,正亦从行。二十四年,先主自阳平南渡沔水,缘山稍前,于定军兴势作营。渊将兵来争其地。正曰:“可击矣。”先主命黄忠乘高鼓噪攻之,大破渊军,渊等授首。曹公西征,闻正之策,曰:“吾故知玄德不办有此,必为人所教也。”
建安二十二年,法正劝先主说:“曹操一举就使张鲁投降,平定了汉中,但却不乘胜进取巴、蜀,而是留下夏侯渊、张郃屯兵驻守汉中,自己匆匆忙忙北回洛阳,这不是因为曹操智慧不够力量不足,而一定是曹操内部出现紧急情况迫使曹操这样做。我想夏侯渊、张郃的才能谋略,比不上我们的将帅,如果我们率众前去讨伐,则一定可以占领汉中。占领汉中之后,扩大农业生产,大力积蓄粮食,观察曹魏的破绽,等待机会,最好的结果是能推翻曹魏,尊崇扶助汉朝;中等的结果是能够一点一点地占据雍州、凉州,扩大疆土;最次的结果也可以固守要害之地,做与曹魏持久相持的打算。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好机会,万万不可失去啊!”先主认为法正所说很对,便率领诸将进军汉中,法正也从军而行。建安二十四年,先主率军自阳平关向南渡过沔水,沿着山势渐渐向前推进,在定军山、兴势两地扎下营盘。夏侯渊率兵前来争夺,法正说:“可以出击。”先主便命黄忠率军居高临下擂鼓呐喊猛攻猛打,大破夏侯渊军,并杀死夏侯渊等人。曹公领兵西来征讨,知道了这是法正的计策,便说:“我就知道玄德不具备这样的才能,一定是有人在给玄德出主意。”
先主立为汉中王,以正为尚书令、护军将军。明年卒,时年四十五。先主为之流涕者累日。谥曰翼侯。赐子邈爵关内侯,官至奉军都尉、汉阳太守。诸葛亮与正,虽好尚不同,以公义相取。亮每奇正智术。先主既即尊号,将东征孙权以复关羽之耻,群臣多谏,一不从。章武二年,大军败绩,还住白帝。亮叹曰:“法孝直若在,则能制主上,令不东行;就复东行,必不倾危矣。”
先主当了汉中王以后,任命法正为尚书令、护军将军。第二年法正去世,终年四十五岁。先主因为法正的死哭了好几天。给法正加谥号为翼侯。赐法正儿子法邈关内侯的爵位,法邈的官做到了奉车都尉、汉阳太守。诸葛亮与法正虽然喜好和追求有所不同,但能从大局出发,和谐相处。诸葛亮常常认为法正的智谋很奇妙。先主称帝以后,准备东征孙权为关羽报仇,群臣中很多人劝谏,先主一概不听。蜀汉章武二年,蜀军东征大败,先主逃回白帝城。诸葛亮叹息说:“如果法正还活着,就能够制止皇上,使先主不发动东征,即使东征,也一定不会败得这样惨。”
评曰:庞统雅好人流,经学思谋,于时荆、楚谓之高俊。法正著见成败,有奇画策算,然不以德素称也。拟之魏臣,统其荀彧之仲叔,正其程、郭之俦俪邪?
评论:庞统一向喜好品评人物,钻研学问深思远谋,当时荆、楚一带都称庞统是出色的人才。法正对事之成败具有洞察力,有奇谋妙算,然而不是以品德清白被人称赞。把这两人和曹魏的大臣相比,庞统和荀彧差不多,法正恐怕和程昱、郭嘉是一类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