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任城陈萧王传第十九》文白对照
任城陈萧王传第十九
任城威王彰,字子文。少善射御,膂力过人,手格猛兽,不避险阻。数从征伐,志意慷慨。太祖尝抑之曰:“汝不念读书慕圣道,而好乘汗马击剑,此一夫之用,何足贵也!”课彰读《诗》、《书》,彰谓左右曰:“丈夫一为卫、霍,将十万骑驰沙漠,驱戎狄,立功建号耳,何能作博士邪?”太祖尝问诸子所好,使各言其志。彰曰:“好为将。”太祖曰:“为将奈何?”对曰:“被坚执锐,临难不顾,为士卒先;赏必行,罚必信。”太祖大笑。建安二十一年,封鄢陵侯。
任城威王曹彰字子文。从小就擅长射箭骑马,体力过人,敢赤手空拳格斗猛兽,不畏险阻。屡次跟随太祖征伐,都意气慷慨,斗志昂扬。太祖曾经制止曹彰说:“汝不想着读书仰慕圣道,而喜好骑着汗血马击剑,这是一个武夫的用处,有什么值得看重的!”督促曹彰阅读《诗经》、《尚书》,曹彰对手下人说:“大丈夫就应当像卫青、霍去病一样,率领十万骑兵驰骋沙漠,驱逐戎狄,建立功勋得到封号,怎么能去读书做博士呢?”太祖曾经问几个儿子喜好什么,让各自说出自己的志向。曹彰说:“喜欢做将军。”太祖说:“做将军该怎么样?”回答说:“身披铠甲手持利刃,面临危难不回头,身先士卒,许诺奖赏一定兑现,宣告惩罚一定执行。”太祖大笑。建安二十一年,封曹彰鄢陵侯。
二十三年,代郡乌丸反,以彰为北中郎将,行骁骑将军。临发,太祖戒彰曰:“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动以王法从事,尔其戒之!”彰北征,入涿郡界,叛胡数千骑卒至。时兵马未集,惟有步卒千人,骑数百匹。用田豫计,固守要隙,虏乃退散。彰追之,身自搏战,射胡骑,应弦而倒者前后相属。战过半日,彰铠中数箭,意气益厉,乘胜逐北,至于桑乾,去代二百馀里。长史诸将皆以为新涉远,士马疲顿,又受节度,不得过代,不可深进,违令轻敌。彰曰:“率师而行,惟利所在,何节度乎?胡走未远,追之必破。从令纵敌,非良将也。”遂上马,令军中:“后出者斩。”一日一夜与虏相及,击,大破之,斩首获生以千数。彰乃倍常科大赐将士,将士无不悦喜。时鲜卑大人轲比能将数万骑观望强弱,见彰力战,所向皆破,乃请服。北方悉平。时太祖在长安,召彰诣行在所。彰自代过邺,太子谓彰曰:“卿新有功,今西见上,宜勿自伐,应对常若不足者。”彰到,如太子言,归功诸将。太祖喜,持彰须曰:“黄须儿竟大奇也!”
建安二十三年,代郡的乌丸人反叛,太祖任命曹彰为北中郎将,代理骁骑将军,统兵讨伐。临出发,太祖告诫曹彰说:“在家时我们是父子,你受职任事我们就是君臣,行动要按王法去做,你要注意啊!”曹彰率军北征,进入涿郡境内,反叛的乌丸族数千骑兵突然杀到。当时兵马还未集合一处,只有步兵千人,骑兵数百人,曹彰采用田豫的计谋,坚守要道,敌人才退走。曹彰追击敌人,亲身搏战,用箭射敌人骑兵,应弦而倒者前后相连。激战过半日,曹彰铠甲上中了数箭,斗志却更加昂扬,乘胜追击敌人,直至桑乾,离代郡治所有二百余里。长史和众将都认为刚刚经过长途跋涉,士兵马匹都疲乏劳顿,又有上面的命令,不许过代郡治所,所以不能贸然深入,违抗命令轻敌冒进。曹彰说:“率领军队作战,哪里可以取胜就去哪里,还管什么命令?敌人逃走还未远,乘势追击一定能打败。遵守命令却放走了敌人,不是良将。”于是上马,命令军中:“后出战的斩首。”奔驰一天一夜追上敌人,发动进攻,大败敌人,斩首和俘虏的敌人数以千计。曹彰于是超出常规加倍赏赐将士,将士们无不喜悦。当时鲜卑首领轲比能率领数万骑兵观望双方强弱态势,看到曹彰率军力战,所向无敌,这才请求归顺。北方全部平定下来。当时太祖在长安,召曹彰到自己的驻地去。曹彰从代郡路过邺县,太子对曹彰说:“卿刚刚立下战功,现在西行见主上,最好不要自夸,回答时要常像做得还不够那样。”曹彰到长安后,按太子说的去做,把功劳归于众将。太祖非常高兴,摸着曹彰的胡须说:“黄须小儿竟然大大出人意料啊!”
太祖东还,以彰行越骑将军,留长安。太祖至洛阳,得疾,驿召彰,未至,太祖崩。文帝即王位,彰与诸侯就国。诏曰:“先王之道,庸勋亲亲,并建母弟,开国承家,故能藩屏大宗,御侮厌难。彰前受命北伐,清定朔土,厥功茂焉。增邑五千,并前万户。”黄初二年,进爵为公。三年,立为任城王。四年,朝京都,疾薨于邸,谥曰威。至葬,赐銮辂、龙旗,虎贲百人,如汉东平王故事。子楷嗣,徙封中牟。五年,改封任城县。太和六年,复改封任城国,食五县二千五百户。青龙三年,楷坐私遣官属诣中尚方作禁物,削县二千户。正始七年,徙封济南,三千户。正元、景元初,连增邑,凡四千四百户。
太祖东还,以曹彰代理越骑将军,留驻长安。太祖到洛阳后,得病,派驿马紧急征召曹彰,曹彰还没有赶到,太祖就去世了。文帝即魏王位,曹彰和曹氏诸侯离开朝廷回到各自的封国。文帝下诏说:“先王之道,是任用功臣亲善亲属,一并分封自己的同母兄弟,建立邦国承继家业,所以才能屏卫皇室,御侮止难。先前曹彰受命北伐,平定了北方,功劳很大。增封食邑五千户,加上以前封的共一万户。”黄初二年,晋封曹彰为公爵。黄初三年,封为任城王。黄初四年,进京都朝见,得病,在京都的官邸中去世,谥号为威。到安葬时,文帝赐銮车、龙旗、虎贲一百人,如同汉代东平王的安葬规格。曹彰的儿子曹楷继承王位,转以中牟县为封地。黄初五年,又将封地改到任城县。太和六年,又改将封地扩大到任城郡,食邑五县二千五百户。青龙三年,曹楷因为私自派遣官吏到中尚方制作皇帝用的器物犯罪,削减食邑一县二千户。正始七年,将封地改到济南郡,食邑三千户。正元、景元初年,连续增加食邑,一共四千四百户。
陈思王植字子建。年十岁馀,诵读《诗》、《论》及辞赋数十万言,善属文。太祖尝视其文,谓植曰:“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为论,下笔成章,顾当面试,奈何倩人?”时邺铜爵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可观,太祖甚异之。性简易,不治威仪。舆马服饰,不尚华丽。每进见难问,应声而对,特见宠爱。建安十六年,封平原侯。十九年,徙封临菑侯。太祖征孙权,使植留守邺,戒之曰:“吾昔为顿邱令,年二十三。思此时所行,无悔于今。今汝年亦二十三矣,可不勉与!”植既以才见异,而丁仪、丁廙、杨脩等为之羽翼。太祖狐疑,几为太子者数矣。而植任性而行,不自彫励,饮酒不节。文帝御之以术,矫情自饰,宫人左右,并为之说,故遂定为嗣。二十二年,增植邑五千,并前万户。植尝乘车行驰道中,开司马门出。太祖大怒,公车令坐死。由是重诸侯科禁,而植宠日衰。太祖既虑终始之变,以杨脩颇有才策,而又袁氏之甥也,于是以罪诛脩。植益内不自安。二十四年,曹仁为关羽所围。太祖以植为南中郎将,行征虏将军,欲遣救仁,呼有所敕戒。植醉不能受命,于是悔而罢之。
陈思王曹植字子建。曹植十岁多时,就能诵读《诗经》、《论语》及辞赋数十万字,擅长做文章。太祖曾经看到曹植的文章,对曹植说:“你是请人代作的吗?”曹植跪下说:“我出口就是议论,下笔就成文章,希望当面考试,请人代作干什么?”当时邺县铜爵台新建成,太祖带着几个儿子登上台,让各自作赋。曹植拿起笔一挥而就,文采可观,太祖非常惊异曹植的才华。曹植性情随和简易,不很注意自己的威仪,车马服饰,不崇尚华丽。每次进见太祖,太祖提出难题,曹植都应声而答,因此特别受宠爱。建安十六年,封平原侯。建安十九年,改封临菑侯。太祖征伐孙权时,让曹植留守邺县,告诫说:“我从前做顿丘县令时,二十三岁。回想当时做的事,到今天也没有可悔恨的。现在你的年纪也二十三岁了,能不努力吗!”曹植既因为才华受到太祖的特别宠爱,而丁仪、丁廙、杨脩等人成为曹植的羽翼。太祖为此犹豫不定,好多次差点儿立曹植为太子。然而曹植做事任性而为,不注意砥砺自己的言行,饮酒没有节制。文帝则善于使用手腕,掩藏真情巧饰自己,宫人和太祖的左右侍臣,都为曹丕说话,所以终于被立为太子。建安二十二年,太祖增封曹植食邑五千户,加上以前封的共一万户。曹植曾经乘车在驰道上行驶,打开司马门出宫。太祖得知后大怒,主管宫门的公车令因此被处死。太祖从此加重了限制诸侯的法令条文,而对曹植的宠爱也日益减轻。太祖既忧虑有王位更替的变故,因为杨脩很有才干谋略,又是袁氏的外甥,于是假借罪名杀了杨脩。曹植内心更加惶恐不安。建安二十四年,曹仁被关羽围困。太祖任命曹植为南中郎将,代理征虏将军,准备派去救曹仁,唤曹植进宫要有所训诫。曹植因为饮酒大醉,无法受命去听训诫,太祖于是后悔,又罢去曹植新任的官职,没让曹植带兵出征。
文帝即王位,诛丁仪、丁廙并其男口。植与诸侯并就国。黄初二年,监国谒者灌均希指,奏“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有司请治罪,帝以太后故,贬爵安乡侯。其年改封鄄城侯。三年,立为鄄城王,邑二千五百户。
文帝即魏王位,杀掉丁仪、丁廙及其家中的男子。曹植与诸侯都离开朝廷回到各自的封国。黄初二年,监国谒者灌均迎合文帝的意旨,举奏“曹植醉酒叛逆傲慢,劫持要挟使者”。有关官吏请求治曹植的罪,文帝因为皇太后的缘故,只贬曹植的爵位为安乡侯。当年改封鄄城侯。黄初三年,曹植被封为鄄城王,食邑二千五百户。
四年,徙封雍丘王。其年,朝京都。上疏曰:
臣自抱衅归藩,刻肌刻骨,追思罪戾,昼分而食,夜分而寝。诚以天罔不可重离,圣恩难可再恃。窃感《相鼠》之篇,无礼遄死之义,形影相吊,五情愧赧。以罪弃生,则违古贤“夕改”之劝,忍活苟全,则犯诗人“胡颜”之讥。伏惟陛下德象天地,恩隆父母,施畅春风,泽如时雨。是以不别荆棘者,庆云之惠也;七子均养者,尸鸠之仁也;舍罪责功者,明君之举也;矜愚爱能者,慈父之恩也:是以愚臣徘徊于恩泽而不能自弃者也。
前奉诏书,臣等绝朝,心离志绝,自分黄耇无复执珪之望。不图圣诏猥垂齿召,至止之日,驰心辇毂。僻处西馆,未奉阙廷,踊跃之怀,瞻望反仄。谨拜表献诗二篇,其辞曰:“於穆显考,时惟武皇,受命于天,宁济四方。朱旗所拂,九土披攘,玄化滂流,荒服来王。超商越周,与唐比踪。笃生我皇,奕世载聪,武则肃烈,文则时雍,受禅炎汉,临君万邦。万邦既化,率由旧则;广命懿亲,以藩王国。帝曰尔侯,君兹青土,奄有海滨,方周于鲁,车服有辉,旗章有叙,济济隽乂,我弼我辅。伊予小子,恃宠骄盈,举挂时网,动乱国经。作藩作屏,先轨是堕,傲我皇使,犯我朝仪。国有典刑,我削我绌,将置于理,元凶是率。明明天子,时笃同类,不忍我刑,暴之朝肆,违彼执宪,哀予小子。改封兖邑,于河之滨,股肱弗置,有君无臣,荒淫之阙,谁弼予身?茕茕仆夫,于彼冀方,嗟予小子,乃罹斯殃。赫赫天子,恩不遗物,冠我玄冕,要我朱绂。朱绂光大,使我荣华,剖符授玉,王爵是加。仰齿金玺,俯执圣策,皇恩过隆,祗承怵惕。谘我小子,顽凶是婴,逝惭陵墓,存愧阙廷。匪敢傲德,实恩是恃,威灵改加,足以没齿。昊天罔极,性命不图,常惧颠沛,抱罪黄垆。愿蒙矢石,建旗东岳,庶立豪氂,微功自赎。危躯授命,知足免戾,甘赴江、湘,奋戈吴、越。天启其衷,得会京畿,迟奉圣颜,如渴如饥。心之云慕,怆矣其悲,天高听卑,皇肯照微!”又曰:“肃承明诏,应会皇都,星陈夙驾,秣马脂车。命彼掌徒,肃我征旅,朝发鸾台,夕宿兰渚。芒芒原隰,祁祁士女,经彼公田,乐我稷黍。爰有樛木,重阴匪息;虽有糇粮,饥不遑食。望城不过,面邑匪游,仆夫警策,平路是由。玄驷蔼蔼,扬镳沫;流风翼衡,轻云承盖。涉涧之滨,缘山之隈,遵彼河浒,黄阪是阶。西济关谷,或降或升;骖倦路,再寝再兴。将朝圣皇,匪敢晏宁;弭节长骛,指日遄征。前驱举燧,后乘抗旌;轮不辍运,鸾无废声。爰暨帝室,税此西墉;嘉诏未赐,朝觐莫从。仰瞻城阈,俯惟阙廷;长怀永慕,忧心如酲。”
帝嘉其辞义,优诏答勉之。
黄初四年,改封雍丘王。当年,进京都朝见文帝。上书说:
臣自从负罪回到藩国,铭心刻骨,反省自己的罪过,到中午才吃饭,半夜才睡觉。实在是因为王朝的法令不能再次触犯,皇上的圣恩也难以再次仗恃了。私下感触《相鼠》这首诗中,人如果无礼为什么不赶快死的道理,形影相吊,真是羞愧万分。由于有罪放弃生命,就违背古代贤人关于“早上有过失,晚上就改掉”的勉励;忍受污垢苟且偷生,就触犯了诗人“有什么脸面再活着”的讥讽。俯伏思念陛下的仁德像天地一样宽广,恩情比父母还要深厚,施行的仁德如春风般和煦,颁下的恩泽如春雨般及时。所以不歧视荆棘,像祥云那样的恩惠;七个儿子同样抚养,是布谷鸟那样的仁爱;舍弃罪过责令立功,是圣明君主的举动;怜悯愚笨爱惜才能,是慈父一样的恩情:所以愚臣流连在陛下的恩泽之中,而不能自暴自弃。
先前接到诏书,臣等被禁止参加朝会,万念俱灰,自己认为到老也不会再有手执玉版朝见陛下的希望了。没有想到陛下垂恩降下诏书,征召进京,到京都的那天,臣的心就已飞到陛下的身边。臣住在偏僻的西馆,未能侍奉陛下,心里急切盼望见到陛下,抬头仰望,辗转不安。臣谨拜呈表章献诗二篇,其词说:“於穆显考,时惟武皇,受命于天,宁济四方。朱旗所拂,九土披攘,玄化滂流,荒服来王。超商越周,与唐比踪。笃生我皇,奕世载聪,武则肃烈,文则时雍,受禅炎汉,临君万邦。万邦既化,率由旧则;广命懿亲,以藩王国。帝曰尔侯,君兹青土,奄有海滨,方周于鲁,车服有辉,旗章有叙,济济隽乂,我弼我辅。伊予小子,恃宠骄盈,举挂时网,动乱国经。作藩作屏,先轨是堕,傲我皇使,犯我朝仪。国有典刑,我削我绌,将置于理,元凶是率。明明天子,时笃同类,不忍我刑,暴之朝肆,违彼执宪,哀予小子。改封兖邑,于河之滨,股肱弗置,有君无臣,荒淫之阙,谁弼予身?茕茕仆夫,于彼冀方,嗟予小子,乃罹斯殃。赫赫天子,恩不遗物,冠我玄冕,要我朱绂。朱绂光大,使我荣华,剖符授玉,王爵是加。仰齿金玺,俯执圣策,皇恩过隆,祗承怵惕。咨我小子,顽凶是婴,逝惭陵墓,存愧阙廷。匪敢慠德,实恩是恃,威灵改加,足以没齿。昊天罔极,性命不图,常惧颠沛,抱罪黄垆。愿蒙矢石,建旗东岳,庶立豪氂,微功自赎。危躯授命,知足免戾,甘赴江、湘,奋戈吴、越。天启其衷,得会京畿,迟奉圣颜,如渴如饥。心之云慕,怆矣其悲,天高听卑,皇肯照微!”又说:“肃承明诏,应会皇都,星陈夙驾,秣马脂车。命彼掌徒,肃我征旅,朝发鸾台,夕宿兰渚。芒芒原隰,祁祁士女,经彼公田,乐我稷黍。爰有樛木,重阴匪息;虽有糇粮,饥不遑食。望城不过,面邑匪游,仆夫警策,平路是由。玄驷蔼蔼,扬镳沫;流风翼衡,轻云承盖。涉涧之滨,缘山之隈,遵彼河浒,黄阪是阶。西济关谷,或降或升;骖倦路,再寝再兴。将朝圣皇,匪敢晏宁;弭节长骛,指日遄征。前驱举燧,后乘抗旌;轮不辍运,鸾无废声。爰暨帝室,税此西墉;嘉诏未赐,朝觐莫从。仰瞻城阈,俯惟阙廷;长怀永慕,忧心如酲。”
文帝赞赏曹植的文采辞义,下好言诏书答复并给予勉励。
六年,帝东征,还过雍丘,幸植宫,增户五百。太和元年,徙封浚仪。二年,复还雍丘。植常自愤怨,抱利器而无所施,上疏求自试曰:
臣闻士之生世,入则事父,出则事君;事父尚于荣亲,事君贵于兴国。故慈父不能爱无益之子,仁君不能畜无用之臣。夫论德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量能而受爵者,毕命之臣也。故君无虚授,臣无虚受;虚授谓之谬举,虚受谓之尸禄,《诗》之“素餐”所由作也。昔二虢不辞两国之任,其德厚也;旦、奭不让燕、鲁之封,其功大也。今臣蒙国重恩,三世于今矣。正值陛下升平之际,沐浴圣泽,潜润德教,可谓厚幸矣。而窃位东藩,爵在上列,身被轻暖,口厌百味,目极华靡,耳倦丝竹者,爵重禄厚之所致也。退念古之受爵禄者,有异于此,皆以功勤济国,辅主惠民。今臣无德可述,无功可纪,若此终年无益国朝,将挂风人“彼其”之讥。是以上惭玄冕,俯愧朱绂。
黄初六年,文帝东征吴国,回师路过雍丘县,亲临曹植的王宫,增封曹植食邑五百户。太和元年,曹植的封地被改至浚仪县。太和二年,又改回雍丘。曹植常常自己愤慨抱怨,空负杰出才干而无处施展,上书明帝请求自试,说:
臣听说士人活在世上,在家就事奉父亲,出外就事奉君主。事奉父亲最好的方式是使父母荣耀,侍奉君主最好的方式是振兴国家。所以慈父不会疼爱没有用处的儿子,仁君不会畜养没有作为的大臣。考察德行而授予官位,是成就功业的君主;衡量才能而接受爵位,是尽忠效命的大臣。所以君主不能无端授予官位,大臣不能无端接受爵位;无端而授予官位是荒谬的举动,无端授受爵位叫做白吃俸禄,是《诗经》里讥讽某些人“白吃饭”的由来。从前虢仲、虢叔不推辞两国的分封,是因为二人的德行敦厚;周公旦、召公奭不谦让燕、鲁的封国,是因为二人的功劳大。现在臣承受国家的大恩,至今已经三代了。正好赶上陛下的太平盛世,沐浴着陛下的恩泽,感受着德义的教化,可以说是莫大的幸运。而臣无德却偷安于东方的王国,爵位列在上等,身披轻便保暖的衣服,口里吃腻各种美味,眼睛看遍了华丽的东西,耳朵听倦了丝竹乐声,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爵重禄厚带来的。回想古代被授予爵位俸禄的人,与臣的情况不一样,那些人都是因为建立功勋救助国家、辅佐君主恩惠百姓才得到的。现在臣没有德行可以称述,没有功劳可以记录,如果像这样死去,对国家朝廷毫无用处,将要受到采风诗人“彼其之子,不称其服”那样的讥刺。所以上惭头上黑色的官冕,下愧身边朱红色的印绂。
方今天下一统,九州晏如,而顾西有违命之蜀,东有不臣之吴,使边境未得脱甲,谋士未得高枕者,诚欲混同宇内以致太和也。故启灭有扈而夏功昭,成克商、奄而周德著。今陛下以圣明统世,将欲卒文、武之功,继成、康之隆,简贤授能,以方叔、召虎之臣镇御四境,为国爪牙者,可谓当矣。然而高鸟未挂于轻缴,渊鱼未县于钩饵者,恐钓射之术或未尽也。昔耿弇不俟光武,亟击张步,言不以贼遗于君父。故车右伏剑于鸣毂,雍门刎首于齐境,若此二士,岂恶生而尚死哉?诚忿其慢主而陵君也。夫君之宠臣,欲以除患兴利;臣之事君,必以杀身靖乱,以功报主也。昔贾谊弱冠,求试属国,请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终军以妙年使越,欲得长缨缨其王,羁致北阙。此二臣,岂好为夸主而耀世哉?志或郁结,欲逞其才力,输能于明君也。昔汉武为霍去病治第,辞曰:“匈奴未灭,臣无以家为!”夫忧国忘家,捐躯济难,忠臣之志也。今臣居外,非不厚也,而寝不安席,食不遑味者,伏以二方未克为念。
现在天下统一,九州安定,但环顾西方有违抗命令的蜀国,东方有不肯称臣的吴国,使边境战士还不能脱下铠甲,谋士还不能高枕无忧,确实是要统一天下以成就太平盛世。所以夏启灭掉有扈氏而使夏的功勋昭著,周成王战胜商、奄而使周的仁德显扬。现在陛下以圣明之治统治天下,想要完成周文王、周武王那样的功业,继续周成王、周康王那样兴隆的治世,选拔贤才,任用有能力的人,以方叔、召虎那样的大臣镇守四方边境,充做国家能征惯战的良将,可以说是非常妥当。然而高空的飞鸟尚未被箭射中,水里的鱼还没有被悬钓于钩饵,恐怕是钓鱼射箭的方法还有未尽之处。从前耿弇不等光武帝到来,就立刻进攻张步,说不把敌人留给君父。所以车右伏剑自杀是因为车轮有响声,雍门狄自刎是因为越军侵犯齐国边境,像这二位志士,难道是厌恶生而喜欢死吗?实在是因为二人怨恨怠慢君主、侵犯君主这样的事情。君主宠信子臣,是想除弊兴利;臣子侍奉君主,一定要用生命平定动乱,以功劳报效君主。从前贾谊二十岁的时候请求试用自己为属国之官,要捆住匈奴首领单于的脖子使之臣服;终军以青春少年出使南越,要用长缨缚捆南越王,献给朝廷。这两个臣子难道是喜欢向君主夸口而向世人炫耀吗?是因为二人的志向有时被压抑,想要逞其才力,向明君表现自己的能力。从前汉武帝为霍去病建造府第,霍去病推辞说:“匈奴还没有剿灭,臣不以治家为作为!”忧国而忘家,捐躯以赴国难,本来就是忠臣的志向。现在臣身居于外边的封国,皇上的恩德不是不优厚,然而臣却寝不安席、食不知味的原因,就是因为挂念吴蜀两个敌国还没被消灭的事情。
伏见先武皇帝武臣宿将,年耆即世者有闻矣。虽贤不乏世,宿将旧卒,犹习战陈,窃不自量,志在效命,庶立毛发之功,以报所受之恩。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诏,效臣锥刀之用,使得西属大将军,当一校之队,若东属大司马,统偏舟之任,必乘危蹈险,骋舟奋骊,突刃触锋,为士卒先。虽未能禽权馘亮,庶将虏其雄率,歼其丑类,必效须臾之捷,以灭终身之愧,使名挂史笔,事列朝策。虽身分蜀境,首县吴阙,犹生之年也。如微才弗试,没世无闻,徒荣其躯而丰其体,生无益于事,死无损于数,虚荷上位而忝重禄,禽息鸟视,终于白首,此徒圈牢之养物,非臣之所志也。流闻东军失备,师徒小衂,辍食弃餐,奋袂攘衽,抚剑东顾,而心已驰于吴会矣。
臣俯伏见先武皇帝时的武臣宿将,因年老去世的时有所闻。虽然世上不缺乏贤才,宿将老兵还熟习战斗,但臣私下不自量力,志在为国效命,希望立下微不足道的一点儿功劳,来报答所受到的恩德。如果陛下颁下非凡的诏书,让臣用刀锥般的微小本领来效力,使臣向西归属大将军曹真的统辖,率领一队士兵,或者向东归属大司马曹休的统辖,另率一支水军,臣一定不避艰险,乘船骑马,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即使不能擒获孙权,斩杀诸葛亮,希望能俘虏敌人的大将,歼灭众敌群丑,一定要取得一时的胜利,来消除臣终身的羞愧,使臣的名字载入史册,事迹列在朝廷封赏的策书上。即使身首分裂在蜀境,头颅悬挂在吴国的宫门上,但臣却像活着一样。如果臣这微薄才能不能一试,一辈子无声无息,只是身享荣华养肥身体,活着对国家政事没有用处,死了对国家也没有损失,虚居高位而空食厚禄,犹如笼里养的禽鸟,养尊处优直至老年,这只是圈牢里豢养的动物,不是臣的志向。传闻东边军队疏于防备,将士们受了点小挫折,臣听到这个消息,推开饭碗弃食而起,挽起袖子,撩起衣襟,按着宝剑向东方凝视,而心早已飞到吴郡、会稽郡了。
臣昔从先武皇帝南极赤岸,东临沧海,西望玉门,北出玄塞,伏见所以行军用兵之势,可谓神妙矣。故兵者不可豫言,临难而制变者也。志欲自效于明时,立功于圣世。每览史籍,观古忠臣义士,出一朝之命,以徇国家之难,身虽屠裂,而功铭著于鼎钟,名称垂于竹帛,未尝不拊心而叹息也。臣闻明主使臣,不废有罪。故奔北败军之将用,秦、鲁以成其功;绝缨盗马之臣赦,楚、赵以济其难。臣窃感先帝早崩,威王弃世,臣独何人,以堪长久!常恐先朝露,填沟壑,坟土未干,而身名并灭。臣闻骐骥长鸣,则伯乐照其能;卢狗悲号,则韩国知其才。是以效之齐、楚之路,以逞千里之任;试之狡兔之捷,以验搏噬之用。今臣志狗马之微功,窃自惟度,终无伯乐、韩国之举,是以于邑而窃自痛者也。
臣过去跟随先武皇帝出征,南极赤岸,东临沧海,西望玉门关,北出边塞,看到武皇帝行军用兵的谋略变化,可以说是神妙啊。所以用兵作战的事情不能预先设定,全在于面临危难而随机应变。臣立志要报效国家于明君在位之时,要立战功于圣世。每当阅读史籍,臣看到古代的忠臣义士,一朝献出生命,以殉国家的危难,身体虽被残害断裂,但功德铭刻在鼎钟上,名字永远记载在竹帛上,没有一次不抚胸叹息的。臣听说圣明的君主任用臣下,对有罪的人也不废弃。所以打了败仗的将军孟明视、曹沫等人得到使用,秦国和鲁国能成就其功业;扯断帽缨、盗窃御马的臣子被赦免,楚国和赵国靠这两人度过了危难。臣私下感伤先帝早逝,任城威王也离开了人世,而臣偏偏是什么人,却能长寿!常担心早早死去,尸体埋在沟壑中,坟土未干,而肉体名字就都一起消失了。臣听说千里马长鸣,则有伯乐了解千里马的才能;韩国的黑狗悲号,则有韩国人知道黑狗的才干。所以要用齐楚那样遥远的路途来发挥千里马奔驰的本领;用敏捷的狡兔来试验黑狗扑咬的本领。现在臣立志要像黑狗、千里马一样立下些微小的功劳,私下忖度,却始终没有伯乐、韩国那样的举荐,所以忧郁烦闷而暗自神伤啊。
夫临博而企竦,闻乐而窃抃者,或有赏音而识道也。昔毛遂,赵之陪隶,犹假锥囊之喻,以寤主立功,何况巍巍大魏多士之朝,而无慷慨死难之臣乎!夫自衒自媒者,士女之丑行也。干时求进者,道家之明忌也。而臣敢陈闻于陛下者,诚与国分形同气,忧患共之者也。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荧烛末光增辉日月,是以敢冒其丑而献其忠。
看见博局就踮脚站立观看,听到音乐就悄悄抚掌的人中,或许会有欣赏音乐懂得博道的人。从前毛遂是赵国的奴隶,还假借锥子处于囊中的比喻,以感动君主建立功业,何况巍巍大魏,人才济济之朝,而竟没有志节慷慨为国死难的大臣吗!自己夸耀自己,自己给自己做媒,是士人女子的丑行。迎合时势求得进用,是道德之家所明确忌讳的。但臣敢于向陛下提出试用要求,实在是和国家同呼吸共命运忧患与共的缘故。臣希望用尘雾的微小来补充山海的宏大,用萤火虫的微光来为日月增添光辉,所以才敢冒着羞耻而奉献忠心。
三年,徙封东阿。五年,复上疏求存问亲戚,因致其意曰:
臣闻天称其高者,以无不覆;地称其广者,以无不载;日月称其明者,以无不照;江海称其大者,以无不容。故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夫天德之于万物,可谓弘广矣。盖尧之为教,先亲后疏,自近及远。其《传》曰:“克明峻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及周之文王亦崇厥化,其《诗》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是以雍雍穆穆,风人咏之。昔周公吊管、蔡之不咸,广封懿亲以藩屏王室,《传》曰:“周之宗盟,异姓为后。”诚骨肉之恩爽而不离,亲亲之义实在敦固,未有义而后其君,仁而遗其亲者也。
太和三年,曹植的封地改至东阿县。太和五年,曹植又上书请求探问亲戚,于是表达自己的心意说:
臣听说天称作高的原因,是因为没有不被天覆盖的;地称作广阔的原因,是因为没有不被地承载的;日月称作光明的原因,是因为没有不被日月照耀的;江海称作浩大的原因,是因为没有不被江海容纳的。所以孔子说:“伟大啊,尧为君主!只有天最高最大,也只有尧能效法天。”天给予万物的恩德,可以说是弘大广阔了。尧的树立教化,是先亲后疏,从近到远。《春秋左传》说:“尧能够显明贤德,亲近九族;九族和睦后,再来品评百官。”及至周文王时,也推崇这样的办法推行这教化。《诗经》说:“对嫡妻作出示范,影响到各位弟兄,推广以治理家国。”所以和睦融洽,诗人歌颂这些人。从前周公悲悯管叔、蔡叔的不和睦,广泛分封宗亲,以屏卫王室。《春秋左传》说:“周代诸侯朝见,异姓的人排在后面。”实在是因为骨肉情深,即使有过错也不分离,亲近亲属之义确实在于深厚坚固,没有有道义的人不尊敬君主,也没有仁爱的君主遗弃自己的亲戚。
伏惟陛下资帝唐钦明之德,体文王翼翼之仁,惠洽椒房,恩昭九族,群后百僚,番休递上,执政不废于公朝,下情得展于私室,亲理之路通,庆吊之情展,诚可谓恕己治人,推惠施恩者矣。至于臣者,人道绝绪,禁锢明时,臣窃自伤也。不敢过望交气类,修人事,叙人伦。近且婚媾不通,兄弟乖绝,吉凶之问塞,庆吊之礼废,恩纪之违,甚于路人,隔阂之异,殊于胡越。今臣以一切之制,永无朝觐之望,至于注心皇极,结情紫闼,神明知之矣。然天实为之,谓之何哉!退惟诸王常有戚戚具尔之心,愿陛下沛然垂诏,使诸国庆问,四节得展,以叙骨肉之欢恩,全怡怡之笃义。妃妾之家,膏沐之遗,岁得再通,齐义于贵宗,等惠于百司,如此,则古人之所叹,风雅之所咏,复存于圣世矣。
臣私下想到陛下凭借唐尧那样敬肃而明察的美德,效法周文王那样小心翼翼的仁爱,惠爱周遍后宫,恩情昭示于九族,诸侯王和百官依次休息更替侍候陛下,政务在公朝上没有荒废,亲情在私室里得以抒发,亲戚间探问来往的道路畅通,庆贺吊慰的情怀可以舒展,实在可以说是扩充自己的仁爱之心给予他人,推惠施恩了。至于臣,不能与亲戚往来,在圣朝被禁锢,臣暗自伤心,不敢奢望能交志同道合的朋友,开展与他人的正常交往,享尽人伦之情。而且近来婚亲之间也不能走动,兄弟隔绝,问候吉凶的音信被阻塞,庆贺吊慰的礼仪被废弃,恩情的违离,甚于路人,隔阂的程度,比与胡越相隔还厉害。现在臣因不问情由的统一规定,永远没有朝觐的希望了,而臣的眷恋陛下,情结宫廷,只有神明知道了。但这实在是老天做的,还说干什么呢!回头想想诸王常常有思念兄弟渴望相见之心,希望陛下突然施恩下诏,允许诸王庆贺问候,四时之节得以心情舒展,叙说骨肉的深情,成全亲戚间和睦融洽的深厚情谊。妃妾之家,有补贴生活用品的赠送,每年可以来往两次,从道义上与贵戚一样,恩惠上同于百官。这样,那么古人之所赞叹,《风》《雅》之所歌咏的美德,就又在圣世出现了。
臣伏自惟省,无锥刀之用。及观陛下之所拔授,若以臣为异姓,窃自料度,不后于朝士矣。若得辞远游,戴武弁,解朱组,佩青绂,驸马、奉车,趣得一号,安宅京室,执鞭珥笔,出从华盖,入侍辇毂,承答圣问,拾遗左右,乃臣丹诚之至愿,不离于梦想者也。远慕《鹿鸣》君臣之宴,中咏《常棣》匪他之诫,下思《伐木》友生之义,终怀《蓼莪》罔极之哀;每四节之会,块然独处,左右惟仆隶,所对惟妻子,高谈无所与陈,发义无所与展,未尝不闻乐而拊心,临觞而叹息也。臣伏以为犬马之诚不能动人,譬人之诚不能动天。崩城、陨霜,臣初信之,以臣心况,徒虚语耳。若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之回光,然向之者诚也。窃自比于葵藿,若降天地之施,垂三光之明者,实在陛下。
臣私下思考自省,没有像刀锥那样的一点点用途。及至看到陛下所提拔任命的官员,如果以臣是异姓之人,暗自忖度,不比朝廷上的官员差。如果能够脱掉王侯的远游冠,戴上武官的帽子,解下王侯的朱组,佩上朝官的青绂,驸马都尉、奉车都尉两个官职,赶紧得到其中的一个,安居王室,手执马鞭,帽上插笔,出宫跟从陛下的乘舆,进宫侍候在陛下左右,承答陛下的圣问,在陛下身边拾遗补缺,这才是臣赤诚之心的最大愿望,是臣梦寐以求的事情。臣远慕《鹿鸣》的君臣同宴,中间记颂《常棣》诗中所说兄弟不是外人的告诫,近的思念《伐木》诗中宴请朋友故旧的道义,最终怀有《蓼莪》诗中报答父母无限恩德的哀伤。每逢四时之节聚会的日子,臣孤身独处,左右只有仆人奴隶,面对的只有妻子儿女,高谈阔论没有对象,阐发义理没有知音,没有一次不是听到音乐就抚胸,举起酒杯就叹息的。臣认为犬马的真诚不能打动人,就如同人的真诚不能感动上天一样。城墙崩塌、夏日降霜的故事,臣当初还相信,但现在以臣的心境来比况,这只是假话罢了。就像葵花倾斜叶子面对太阳,太阳虽然没有特意向着葵花照耀,但葵花朝着太阳却是出于一片真诚。臣私下把自己比作葵花,但如果能降下天地那样的恩惠,垂照日、月、星三光那样光辉的,确实在于陛下。
臣闻《文子》曰:“不为福始,不为祸先。”今之否隔,友于同忧,而臣独倡言者,窃不愿于圣世使有不蒙施之物。有不蒙施之物,必有惨毒之怀,故《柏舟》有“天只”之怨,《谷风》有“弃予”之叹。故伊尹耻其君不为尧舜,孟子曰:“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其君者,不敬其君者也。”臣之愚蔽,固非虞、伊,至于欲使陛下崇光被时雍之美,宣缉熙章明之德者,是臣㥪㥪之诚,窃所独守,实怀鹤立企伫之心。敢复陈闻者,冀陛下倘发天聪而垂神听也。
臣听《文子》说:“不做福气的开始,不为祸患的开端。”现在诸王之间隔绝,兄弟们都很忧伤,而唯独臣上书陈情的原因,私意是不希望在圣世有得不到陛下恩惠的人。有得不到恩惠的人,就一定会有怨毒的情绪,所以《柏舟》诗中有“天只”不被父亲信任的怨言,《谷风》诗中有“弃予”被抛弃的感叹。所以伊尹为自己的君主不是尧舜而感到羞耻,孟子说:“不用舜服侍尧的态度和方法来服侍君主的,便是不敬自己的君主。”臣愚昧浅陋,本来就不是虞舜、伊尹那样的圣贤,至于想要使陛下发扬和睦亲族之美,宣示光明显扬之德的原因,是臣恭谨诚挚的心愿。臣私下所独守的,实是心中的翘首企盼之心。臣敢于再次上书陈情,是希望陛下或许发天聪而垂神听听我的心声。
诏报曰:“盖教化所由,各有隆弊,非皆善始而恶终也,事使之然。故夫忠厚仁极草木,则《行苇》之诗作;恩泽衰薄,不亲九族,则《角弓》之章刺。今令诸国兄弟,情理简怠,妃妾之家,膏沐疏略,朕纵不能敦而睦之,王援古喻义备悉矣,何言精诚不足以感通哉?夫明贵贱,崇亲亲,礼贤良,顺少长,国之纲纪,本无禁固诸国通问之诏也,矫枉过正,下吏惧谴,以至于此耳。已敕有司,如王所诉。”
明帝下诏回答说:“教化的发展,各有兴盛和衰败的时期,不都是以美好开始而以坏结束的,事物的发展规律使之如此。所以周文王忠厚仁爱及于草木,《行苇》之诗就是因此而作;周幽王恩泽寡薄不亲善九族,《角弓》之诗就是讥刺周文王的。现在对诸王兄弟,亲情简慢,对妃妾之家生活用品的关怀,恩泽疏略,朕纵然不能厚待和睦亲戚,但东阿王援引古事的喻义朕全都知道了,为什么说赤诚不能感动朕呢?分清贵贱,尊崇亲戚,礼遇贤良,老幼有序,是国家的法度纲常,本来就没有禁止诸王之间互相探问的诏令,但矫枉过正,下面官吏害怕受到谴责,以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已经命令有关官吏,按东阿王所说的办。”
植复上疏陈审举之义,曰:
臣闻天地协气而万物生,君臣合德而庶政成;五帝之世非皆智,三季之末非皆愚,用与不用,知与不知也。既时有举贤之名,而无得贤之实,必各援其类而进矣。谚曰:“相门有相,将门有将。”夫相者,文德昭者也;将者,武功烈者也。文德昭,则可以匡国朝,致雍熙,稷、契、夔、龙是也;武功烈,则所以征不庭,威四夷,南仲、方叔是矣。昔伊尹之为媵臣,至贱也,吕尚之处屠钓,至陋也,及其见举于汤武、周文,诚道合志同,玄谟神通,岂复假近习之荐,因左右之介哉。《书》曰:“有不世之君,必能用不世之臣;用不世之臣,必能立不世之功。”殷周二王是矣。若夫龌龊近步,遵常守故,安足为陛下言哉?故阴阳不和,三光不畅,官旷无人,庶政不整者,三司之责也。疆场骚动,方隅内侵,没军丧众,干戈不息者,边将之忧也。岂可虚荷国宠而不称其任哉?故任益隆者负益重,位益高者责益深,《书》称“无旷庶官”,《诗》有“职恩其忧”,此其义也。
曹植又上书陈述慎重选拔官吏的道理,说:
臣听说天地合气,万物才能生长;君臣同心同德,各项政事才能成功。五帝时代不都是聪明的人,三代的末世不都是愚笨的人,关键在于用与不用,了解与不了解。既然世上只有举荐贤才之名,而没有任用贤才之实,那大臣们一定是各自援引自己的同类进身任职。谚语说:“宰相门下出宰相,将军门下出将军。”宰相是深明礼乐教化的人,将军是武功显赫的人。深明礼乐教化,就可以辅佐朝政,带来和乐升平之世,稷、契、夔、龙就是这样的宰相。武功显赫,就可以征伐不向朝廷称臣的人,威震四夷,南仲、方叔就是这样的将军。从前伊尹在做陪嫁的臣仆时,是最卑贱的人,吕尚在做屠夫和渔翁时,是最鄙陋的人,等到二人被商汤、周文王任用,实在是因为二人彼此志同道合,深远的谋略互相神通,难道还要凭亲信近臣的举荐,通过左右随从的介绍吗!《尚书》说:“有非凡的君主,一定能任用非凡的大臣;任用非凡的大臣,一定能建立非凡的功业。”商汤、周文王就是这样的君主。至于那些心胸狭窄、拘谨浅陋、墨守成规的人,怎值得对陛下说呢?所以阴阳不合,日、月、星三光不明亮,官位空缺无人,各项政务不得治理,是三公的责任。边疆骚乱,境内被侵,军队失败,士兵战死,战事不能止息,是边将的忧患。难道可以白白受到国家恩宠而不认真履行职责吗?所以承担的职事越高的人,所担负的责任越重;位置越显重的人,对他们的要求就越高。《尚书》说“不要让不称职的人旷废了庶政要职”,《诗经》说“还要常常想到自己的忧患”,就是这个道理。
陛下体天真之淑圣,登神机以继统,冀闻康哉之,偃武行文之美。而数年以来,水旱不时,民困衣食,师徒之发,岁岁增调,加东有覆败之军,西有殪没之将,至使蚌蛤浮翔于淮、泗,鼬哗于林木。臣每念之,未尝不辍食而挥餐,临觞而搤腕矣。昔汉文发代,疑朝有变,宋昌曰:“内有朱虚、东牟之亲,外有齐、楚、淮南、琅邪,此则磐石之宗,愿王勿疑。”臣伏惟陛下远览姬文二虢之援,中虑周成召、毕之辅,下存宋昌磐石之固。昔骐骥之于吴阪,可谓困矣,及其伯乐相之,孙邮御之,形体不劳而坐取千里。盖伯乐善御马,明君善御臣;伯乐驰千里,明君致太平;诚任贤使能之明效也。若朝司惟良,万机内理,武将行师,方难克弭。陛下可得雍容都城,何事劳动銮驾,暴露于边境哉?
陛下体受天赋的贤达圣明,登皇位继承大统,希望听到百姓对于太平盛世的歌颂,止息战争实行文治的美誉。然而数年以来,旱涝灾害不时发生,百姓贫困缺衣少食,士兵的征发年年增加,加上东边有覆败的军队,西边有阵亡的将士,以至于使吴国像蚌蛤在淮水、泗水间肆意浮游,蜀国像灰鼠和黄鼠狼在林木中大声喧哗。臣一想到这些,就没有不激动地停止用餐扔掉饭食,面对酒杯而扼腕愤慨的。从前汉文帝被迎立为帝,从代国起驾入朝,怀疑朝廷有变,宋昌说:“朝廷内有朱虚侯、东牟侯这样的亲戚,外有齐、楚、淮南、琅邪等藩国,这都是坚如磐石的宗族,希望大王不要疑虑。”臣私下希望陛下远观周文王时虢仲、虢叔的援助,中间考虑周成王时召公、毕公的辅佐,下面存念于宋昌所说的磐石般稳固的宗族关系。从前千里马在吴地的山坡上,可以说是困窘了,等到被伯乐识别出,孙邮驾驭,身体不受劳累而坐行千里。伯乐善于驾驭马匹,明君善于使用臣下;伯乐奔驰千里,明君取得太平。这确实是任用贤能的明确效验。如果朝中分掌众事的官员贤良,朝廷政事就可以在内部得到治理;武将率军征战,边疆的危难就可以在外部消除。陛下可以在京城从容不迫,为什么要劳动陛下的銮驾,使陛下暴露在边境的荒野上呢?
臣闻“羊质虎皮,见草则悦,见豺则战,忘其皮之虎也”。今置将不良,有似于此。故语曰:“患为之者不知,知之者不得为也。”昔乐毅奔赵,心不忘燕;廉颇在楚,思为赵将。臣生乎乱,长乎军,又数承教于武皇帝,伏见行师用兵之要,不必取孙、吴而暗与之合。窃揆之于心,常愿得一奉朝觐,排金门,蹈玉陛,列有职之臣,赐须臾之间,使臣得一散所怀,摅舒蕴积,死不恨矣。
臣听说“羊披着虎皮,见到青草就高兴,见到豺狗就战栗,是忘记了自身披着虎皮的缘故”。现在设置的将领无能,就像羊披着虎皮一样。所以俗话说:“就怕做这件事的人不了解情况,了解情况的人又不能做这件事。”从前乐毅逃奔到赵国,心里不忘燕国;廉颇在楚国,仍想着做赵国的将军。臣生在乱世,长在军中,又屡屡受到武皇帝的教诲,私下认为行军用兵的关键,不一定照搬孙武、吴起的做法而要暗与之合。臣心里暗暗揣度,常希望能接到陛下允许臣朝觐的诏书,排列在金马门,登上宫殿的玉阶,充任有职事的大臣,赐臣短暂的时间,使臣能一展所怀,直抒胸臆,那就死也没有遗憾了。
被鸿胪所下发士息书,期会甚急。又闻豹尾已建,戎轩鹜驾,陛下将复劳玉躬,扰挂神思。臣诚竦息,不遑宁处。愿得策马执鞭,首当尘露,撮风后之奇,接孙、吴之要,追慕卜商起予左右,效命先驱,毕命轮毂,虽无大益,冀有小补。然天高听远,情不上通,徒独望青云而拊心,仰高天而叹息耳。屈平曰:“国有骥而不知乘,焉皇皇而更索!”昔管、蔡放诛,周、召作弼;叔鱼陷刑,叔向匡国。三监之衅,臣自当之;二南之辅,求必不远。华宗贵族,藩王之中,必有应斯举者。故《传》曰:“无周公之亲,不得行周公之事。”惟陛下少留意焉。
臣接到鸿胪下达的征发封国内士兵儿子的命令,期限很紧。又听说出征大旗上的豹尾已建,兵车已在驰行,陛下将再次劳动玉体,耗思伤神,亲自出征。臣实在惶恐不安,没有片刻安宁。希望能驱马执鞭,首先冒着尘土晨露,掌握风后的神奇谋略,继承孙武、吴起的兵法精华,追慕能在孔子身边发挥启发作用的卜商,充当先锋,效死于战车之下,即使没有大的用处,希望能有小的补益。然而陛下天高听远,臣的心情无法上达,只能独自仰望青天白云而抚胸叹息了。屈原说:“国内有骏马而不知道骑乘,何苦要急忙忙地到别处去寻找!”从前管叔被杀,蔡叔被流放,周公、召公辅佐周成王;晋国叔鱼被邢侯杀掉,叔鱼哥哥叔向仍全力辅佐国家。三监管叔、蔡叔、霍叔那样的祸难,由臣自己来承担;周公、召公那样的辅佐,陛下一定在不远处就能找到。宗室贵族和诸藩王中间,一定有能适合这个举荐的人。所以《春秋左传》说:“没有周公那样的亲戚身份,不能做周公那样的事。”希望陛下稍加留意。
近者汉氏广建藩王,丰则连城数十,约则餐食祖祭而已,未若姬周之树国,五等之品制也。若扶苏之谏始皇,淳于越之难周青臣,可谓知时变矣。夫能使天下倾耳注目者,当权者是矣,故谋能移主,威能慑下。豪右执政,不在亲戚;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苟吉专其位,凶离其患者,异姓之臣也。欲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没同其祸者,公族之臣也。今反公族疏而异姓亲,臣窃惑焉。
近世汉代大举分封藩王,大的连城数十座,小的则只够吃饭祭祀祖宗而已,不像周代分封王国,建立公侯伯子男五等之制。像扶苏劝谏秦始皇,淳于越驳斥周青臣,二人可以说是了解时势变化了。能够使天下倾耳注目的,是掌握权力的人,所以有权力的人的谋略能改变君主的主意,威严能震慑臣下。豪门大族执掌朝政,不在于是不是宗亲;权力掌握在谁手中,即使没有宗亲关系地位也一定重要;权势失去,即使是宗亲地位也一定会很轻。所以取代齐国的是田氏家族,而不是吕尚的同宗;分裂晋国的是赵氏、魏氏,而不是周王室的姬姓。希望陛下留意明察。如果看到有利可图就把持官位,看到处境险恶就丢弃官位远离祸患的,一定是异姓大臣。希望国家安定,祈求家族尊贵,掌握政权时一起享受荣华,失去政权时一起承受灾祸的,一定是同姓宗族大臣。现在反而是皇室贵族被疏远而异姓大臣得到亲近,臣私下里感到困惑不解。
臣闻孟子曰:“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今臣与陛下践冰履炭,登山浮涧,寒温燥湿,高下共之,岂得离陛下哉?不胜愤懑,拜表陈情。若有不合,乞且藏之书府,不便灭弃,臣死之后,事或可思。若有豪厘少挂圣意者,乞出之朝堂,使夫博古之士,纠臣表之不合义者。如是,则臣愿足矣。
臣听孟子说:“君子穷困就独善其身,得意了就兼善天下。”现在臣和陛下好似一起走过薄冰踏过炭火,爬上高山横越山涧,寒冷炎热,干燥潮湿,或上或下将共同承受,难道能离开陛下吗?臣心中不胜郁闷,所以上表陈述情怀。如果有不合陛下心意的地方,乞求陛下暂且把上表藏在书府,不要立即毁掉丢弃,臣死了以后,事情或许可以再考虑。如果有毫厘之处稍微中了陛下的心思,乞求把上表在朝廷上展示出来,使博古之士,纠正臣表中不合道理的地方。如果这样,臣的心愿就能满足了。
帝辄优文答报。
其年冬,诏诸王朝六年正月。其二月,以陈四县封植为陈王,邑三千五百户。植每欲求别见独谈,论及时政,幸冀试用,终不能得。既还,怅然绝望。时法制,待藩国既自峻迫,寮属皆贾竖下才,兵人给其残老,大数不过二百人。又植以前过,事事复减半,十一年中而三徙都,常汲汲无欢,遂发疾薨,时年四十一。遗令薄葬。以小子志,保家之主也,欲立之。初,植登鱼山,临东阿,喟然有终焉之心,遂营为墓。子志嗣,徙封济北王。景初中诏曰:“陈思王昔虽有过失,既克己慎行,以补前阙,且自少至终,篇籍不离于手,诚难能也。其收黄初中诸奏植罪状,公卿已下议尚书、秘书、中书三府、大鸿胪者皆削除之。撰录植前后所著赋颂诗铭杂论凡百馀篇,副藏内外。”志累增邑,并前九百九十户。
明帝于是下诏用好言回答抚慰曹植。
这一年的冬天,明帝下诏令诸王于太和六年正月在京都朝见。二月,以陈县等四县封曹植为陈王,食邑三千五百户。曹植每每想单独拜见皇上,谈论时政,希望能被试用,但愿望始终不能实现。回来以后,心情惆怅,感到绝望。当时的法令,对诸王已经十分严厉刻薄,官属都是商贩一类的庸俗之辈,兵士配给一些老年残疾的人,数量最多不过二百人。再加上曹植因为以前的过错,事事又要减半,在十一年里被三次迁徙封地,常郁郁寡欢,终于得病去世,时年四十一岁,遗嘱令家人薄葬。曹植认为小儿子曹志是保家之主,准备立为继承人。当初,曹植爬上鱼山,俯视东阿,感叹间突然有了在此终老的想法,于是就在这儿营建坟墓。儿子曹志继承王位,改封济北王。景初年间的诏书说:“陈思王过去虽然有过失,但约束自己,小心行事,以补前面的过失,而且从小到老,书籍从不离手,实在难能可贵。现在收回黄初年间那些弹举曹植罪状的奏章,公卿以下在尚书、秘书、中书三府、大鸿胪府讨论的文件一律毁掉。编辑收录曹植前后所著的赋、颂、诗、铭、杂论共一百余篇,抄成正副本,收藏在宫内外。”曹志不断增封食邑,加上以前封的共九百九十户。
萧怀王熊,早薨。黄初二年追封谥萧怀公。太和三年,又追封爵为王。青龙二年,子哀王炳嗣,食邑二千五百户。六年薨,无子,国除。
萧怀王曹熊,很早去世。黄初二年追封谥号为萧怀公。太和三年,又追封爵位为王。青龙二年,曹能的儿子哀王曹炳继承王位,食邑二千五百户。青龙六年去世,没有儿子,封国取消。
评曰:任城武艺壮猛,有将领之气。陈思文才富艳,足以自通后叶,然不能克让远防,终致携隙。《传》曰“楚则失之矣,而齐亦未为得也”,其此之谓欤!
评论:任城威王武艺高强,雄壮勇猛,有大将的气概。陈思王文才富丽,足以传至后世,然而陈思王不能谦让并事先防备,终于招致嫌怨。《春秋左传》说“楚国则失去了,而齐国也不能算是得到了”,说的大概就是这类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