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虞陆张骆陆吾朱传第十二》文白对照
虞陆张骆陆吾朱传第十二
虞翻字仲翔,会稽余姚人也,太守王朗命为功曹。孙策征会稽,翻时遭父丧,衰绖诣府门,朗欲就之,翻乃脱衰入见,劝朗避策。朗不能用,拒战败绩,亡走浮海。翻追随营护,到东部候官,候官长闭城不受,翻往说之,然后见纳。朗谓翻曰:“卿有老母,可以还矣。”翻既归,策复命为功曹,待以交友之礼,身诣翻第。
策好驰骋游猎,翻谏曰:“明府用乌集之众,驱散附之士,皆得其死力,虽汉高帝不及也。至于轻出微行,从官不暇严,吏卒常苦之。夫君人者不重则不威,故白龙鱼服,困于豫且,白蛇自放,刘季害之,愿少留意。”策曰:“君言是也。然时有所思,端坐悒悒,有裨谌草创之计,是以行耳。”
虞翻字仲翔,会稽郡余姚县人。会稽太守王朗任命虞翻为功曹。孙策征伐会稽时,虞翻正在给父亲服丧,虞翻身穿孝服来到郡府大门,王朗想自己出来见虞翻,虞翻便脱去孝服进去拜见,劝王朗避开孙策兵锋。王朗没能采纳虞翻的意见,率军抵御遭大败,乘船从海上逃走。虞翻追随保护王朗,到达会稽东部候官。候官县长关闭城门不肯接纳两位,虞翻前往劝说县长,然后王朗才被接纳进城。王朗对虞翻说:“卿还有老母在家,现在可以回去了。”虞翻回到会稽后,孙策又让虞翻任功曹,并用与朋友交往的礼节对待虞翻,亲自到虞翻家中拜访。
孙策喜好骑马射猎,虞翻劝谏孙策说:“明府指挥乌合之众,驱使散兵游勇,都能让这些人出死力,这一点即使汉高帝也比不上。至于随意轻出,使随从官员来不及整装跟从,将士常常为此苦恼。为人君主的人,不贵重就没有威严,所以白龙化为鱼出来游玩,就会被豫且射中眼睛;白帝之子化为蛇,因此被刘季杀掉,希望明府稍加留意。”孙策说:“君说得很有道理。然而我常常有所思考,端坐在那里心情郁闷,有春秋时郑国大夫裨谌到野外才能考虑国家大事那样的想法,所以我才外出走走。”
翻出为富春长。策薨,诸长吏并欲出赴丧,翻曰:“恐邻县山民或有奸变,远委城郭,必致不虞。”因留制服行丧。诸县皆效之,咸以安宁。后翻州举茂才,汉召为侍御史,曹公为司空辟,皆不就。
虞翻出任富春县长。孙策去世,各县长官都准备离开任所去参加丧礼。虞翻说:“恐怕邻县的山民会有叛乱的,远去离开城邑,一定会招致意外的事情。”因而自己留在任所制作丧服办理丧事。各县长官都效仿虞翻,全都因此保持了地方上的安定。后来虞翻所在州举荐虞翻为茂才,汉朝廷征召虞翻为侍御史,曹公征召虞翻为司空掾,虞翻都没有去赴任。
翻与少府孔融书,并示以所著《易注》。融答书曰:“闻延陵之理乐,睹吾子之治易,乃知东南之美者,非徒会稽之竹箭也。又观象云物,察应寒温,原其祸福,与神合契,可谓探赜穷通者也。”会稽东部都尉张纮又与融书曰:“虞仲翔前颇为论者所侵,美宝为质,凋摩益光,不足以损。”
虞翻给少府孔融写去书信,并把自己所著的《易注》送给孔融看。孔融回信说:“我听说春秋时吴国的延陵季子精通音乐,如今又看到君对《易经》的研究,才知道东南地区美好的东西,不仅仅是会稽出产的细竹啊。君观测天象,察明气候变化,推究祸福根源,与神明契和,可以说是探索事物的奥秘至于穷尽贯通了。”会稽东部都尉张纮又给孔融写信说:“虞仲翔以前很遭评论者的非议。但才华秀美是虞仲翔的本质,加以磨炼会更加有光彩,非议不足以损害虞仲翔。”
孙权以为骑都尉。翻数犯颜谏争,权不能悦,又性不协俗,多见谤毁,坐徙丹杨泾县。吕蒙图取关羽,称疾还建业,以翻兼知医术,请以自随,亦欲因此令翻得释也。后蒙举军西上,南郡太守麋芳开城出降。蒙未据郡城而作乐沙上,翻谓蒙曰:“今区区一心者麋将军也,城中之人岂可尽信,何不急入城持其管籥乎?”蒙即从之。时城中有伏计,赖翻谋不行。关羽既败,权使翻筮之,得兑下坎上,节,五爻变之临,翻曰:“不出二日,必当断头。”果如翻言。权曰:“卿不及伏羲,可与东方朔为比矣。”
孙权任命虞翻为骑都尉。虞翻屡次冒犯孙权尊严进言谏争,孙权不高兴,又加上虞翻天性不肯随俗苟和,遭到许多诽谤诋毁,因此获罪被流放到丹杨泾县。吕蒙谋划进攻关羽,称病返回建业,以虞翻兼通医术,请求让虞翻跟随自己,也想趁此机会使虞翻免罪释放。后来吕蒙率军西进,蜀国南郡太守麋芳打开城门出来投降。吕蒙没有进据南郡城,而在城外沙滩上庆贺作乐。虞翻对吕蒙说:“现在与吴国一条心的只有麋芳将军,城中的人怎么能全都相信,为什么不赶快进城控制南郡的要害呢?”吕蒙立刻听从了虞翻的意见。当时城中正有人在暗中密谋反抗,幸赖虞翻的谋划才没能发动。关羽被打败后,孙权让虞翻占卦推算,得兑下坎上的节卦,第五爻变化为临卦,虞翻说:“不出两天,关羽一定掉脑袋。”后来果然和虞翻说的一样。孙权说:“卿比不上伏羲,但可以和东方朔比肩了。”
魏将于禁为羽所获,系在城中,权至释之,请与相见。他日,权乘马出,引禁并行,翻呵禁曰:“尔降虏,何敢与吾君齐马首乎!”欲抗鞭击禁,权呵止之。后权于楼船会群臣饮,禁闻乐流涕,翻又曰:“汝欲以伪求免邪?”权怅然不平。
权既为吴王,欢宴之末,自起行酒,翻伏地阳醉,不持。权去,翻起坐。权于是大怒,手剑欲击之,侍坐者莫不惶遽,惟大农刘基起抱权谏曰:“大王以三爵之后杀善士,虽翻有罪,天下孰知之?且大王以能容贤畜众,故海内望风,今一朝弃之,可乎?”权曰:“曹孟德尚杀孔文举,孤于虞翻何有哉?”基曰:“孟德轻害士人,天下非之。大王躬行德义,欲与尧、舜比隆,何得自喻于彼乎?”翻由是得免。权因敕左右,自今酒后言杀,皆不得杀。
魏国将领于禁被关羽俘虏,囚禁在城中,孙权来到后将于禁释放,并请于禁来相见。后来有一天,孙权骑马出去,带着于禁与自己并马而行,虞翻呵斥于禁说:“汝是投降的俘虏,怎么敢和我的君主并马同行!”准备举鞭抽打于禁,孙权呵斥制止住虞翻。后来孙权在楼船上召集群臣饮宴作乐,于禁听到音乐流下眼泪,虞翻又说:“汝想假装伤心以求放免吗?”孙权见状怅然不平。
孙权做了吴王后,举行欢庆宴会,即将结束时,孙权亲自起身给众人敬酒,虞翻假装醉倒,趴在地上不去接酒。孙权离开,虞翻又起身坐在位上。孙权这时大怒,抽出宝剑要击杀虞翻,侍宴在座的人无不惊惶失措,只有大农刘基起身抱住孙权劝谏说:“大王在酒过三巡后杀戮名士,即使虞翻有罪,天下人谁又知道呢?况且大王因为能容纳贤良善待众人,所以天下人仰望大王的风采,现在一下子就把这些都抛弃,可以吗?”孙权说:“曹孟德尚且杀了孔融,孤对虞翻又有什么杀不得的呢?”刘基说:“曹操轻率杀害士人,天下人都在责备曹操。大王亲身推行德义,要与尧、舜比美盛德,怎么能用自己与曹操相比呢?”虞翻因此得以免死。孙权于是告诫左右,从此以后如自己在醉酒后命令杀人,都不要执行。
翻尝乘船行,与麋芳相逢,芳船上人多欲令翻自避,先驱曰:“避将军船!”翻厉声曰:“失忠与信,何以事君?倾人二城,而称将军,可乎?”芳阖户不应而遽避之。后翻乘车行,又经芳营门,吏闭门,车不得过。翻复怒曰:“当闭反开,当开反闭,岂得事宜邪?”芳闻之,有惭色。
翻性疏直,数有酒失。权与张昭论及神仙,翻指昭曰:“彼皆死人,而语神仙,世岂有仙人邪!”权积怒非一,遂徙翻交州。虽处罪放,而讲学不倦,门徒常数百人。又为《老子》、《论语》、《国语》训注,皆传于世。
虞翻曾经乘船出行,与麋芳相逢,麋芳船上的人大多想让虞翻的船避让,前导士卒便喊道:“避让麋将军的船!”虞翻厉声道:“失去忠信的人,用什么来侍奉君主?丢掉别人两座城池,还自称将军,好意思吗?”麋芳关闭门户不应声,赶快给虞翻的船让开道。后来虞翻乘车出行,又经过麋芳军营的大门,守门军吏关上大门,虞翻车无法通过。虞翻又发怒道:“应当关闭的反倒打开,应当打开的反倒关上,这难道是做事的道理吗?”麋芳听到后,面有愧色。
虞翻性格粗疏率直,多次因醉酒而言行失礼。有一次孙权与张昭谈论到神仙之事,虞翻指着张昭说:“张昭自己都是死人一个,还谈神仙,世上怎么会有神仙呢!”孙权对虞翻积聚的怒气非只一端,于是将虞翻流放到交州。虞翻虽然身为罪犯,处流放之地,却仍然讲授学问不知疲倦,随虞翻读书的门徒常常有几百人。虞翻又为《老子》、《论语》、《国语》作训诂注解,都流传于世。
初,山阴丁览,太末徐陵,或在县吏之中,或众所未识,翻一见之,便与友善,终咸显名。
在南十馀年,年七十卒。归葬旧墓,妻子得还。
翻有十一子,第四子汜最知名,永安初,从选曹郎为散骑中常侍,后为监军使者,讨扶严,病卒。汜弟忠,宜都太守;耸,越骑校尉,累迁廷尉,湘东、河间太守;昺,廷尉尚书,济阴太守。
当初,山阴人丁览、太末人徐陵,或在县吏之中任事,或在众所未识之时,虞翻一见到二人,便与二人非常交好友善。后来这二人也都声名显赫。
虞翻流徙南方十多年,七十岁时去世。灵柩被送回家乡祖坟安葬,妻子儿女也得以返回故乡。
虞翻有十一个儿子,第四个儿子虞汜最为著名,永安初年,从选曹郎升任散骑中常侍,后来出任监军使者,讨伐扶严,因病去世。虞汜的弟弟虞忠,任宜都太守;虞耸,任越骑校尉,后经多次晋升官至廷尉,又出任湘东、河间二郡太守;虞昺,先后出任廷尉、尚书、济阴太守。
陆绩字公纪,吴郡吴人也。父康,汉末为庐江太守。绩年六岁,于九江见袁术。术出橘,绩怀三枚,去,拜辞堕地,术谓曰:“陆郎作宾客而怀橘乎?”绩跪答曰:“欲归遗母。”术大奇之。孙策在吴,张昭、张纮、秦松为上宾,共论四海未泰,须当用武治而平之,绩年少末坐,遥大声言曰:“昔管夷吾相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不用兵车。孔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今论者不务道德怀取之术,而惟尚武,绩虽童蒙,窃所未安也。”昭等异焉。
陆绩字公纪,吴郡吴县人。陆绩的父亲陆康,汉末任庐江太守。陆绩六岁时,曾在九江拜见袁术。袁术拿出橘子招待陆绩,陆绩装了三个在怀里。陆绩临走拜辞时,橘子滚出来掉在地上,袁术说:“陆郎作客竟然藏橘子在怀里吗?”陆绩跪下回答道:“我想带回去送给母亲。”袁术大为惊奇。孙策在吴郡时,张昭、张纮、秦松是座上宾,常在一起谈论四海没有安定,必须通过武力征伐来平定天下等事。陆绩年纪小坐在下座,陆绩远远地大声言道:“从前管夷吾为相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不用武力。孔子说:‘远方的人不归服,就修治仁义礼乐的政教来招致不归服者。’现在议论的人不努力求取通过道德教化安抚民心的办法,而只是推崇武力,我陆绩尽管是个幼稚无知的儿童,私下里也深感不安。”张昭等人大为惊异。
绩容貌雄壮,博学多识,星历算数无不该览。虞翻旧齿名盛,庞统荆州令士,年亦差长,皆与绩友善。孙权统事,辟为奏曹掾,以直道见惮,出为郁林太守,加偏将军,给兵二千人。绩既有躄疾,又意存儒雅,非其志也。虽有军事,著述不废,作《浑天图》,注《易》释《玄》,皆传于世。豫自知亡日,乃为辞曰:“有汉志士吴郡陆绩,幼敦《诗》、《书》,长玩《礼》、《易》,受命南征,遘疾逼厄,遭命不永,呜呼悲隔!”又曰:“从今已去,六十年之外,车同轨,书同文,恨不及见也。”年三十二卒。长子宏,会稽南部都尉,次子睿,长水校尉。
陆绩容貌雄壮,博学多识,天文、历法、算数一类的书籍都广为阅读。虞翻在前辈人中享有盛誉,庞统是荆州有名的贤士,两个人的年龄和陆绩相比也差别很大,但都与陆绩相交友善。孙权执掌江东政权后,征召陆绩任命为奏曹掾。因为忌惮陆绩直言不讳,孙权又派遣陆绩出朝任郁林太守,加官偏将军,授予士卒两千人。陆绩原本就是跛足行走不便,又加上心中想保持文士儒雅之风,所以这些官职并不是陆绩的志向。尽管陆绩掌管军务,而著述不断,著有《浑天图》,为《周易》和《太玄》二书作注释,都流传于世。陆绩预先知道自己的死亡日期,于是给自己写下挽辞说:“汉朝志士吴郡陆绩,自幼熟习《诗经》、《尚书》,长大后探究三《礼》、《周易》,奉命率军南征,身染疾病,日渐沉重,寿数不长,死亡有期,呜呼!将永辞人世了!”又说:“从现在往下,六十年之后,天下将重新出现车同轨、书同文的统一局面,遗憾的是我见不到了。”享年三十二岁。陆绩的长子陆宏,任会稽南部都尉,次子陆睿,任长水校尉。
张温字惠恕,吴郡吴人也。父允,以轻财重士,名显州郡,为孙权东曹掾,卒。温少修节操,容貌奇伟。权闻之,以问公卿曰:“温当今与谁为比?”大农刘基曰:“可与全琮为辈。”太常顾雍曰:“基未详其为人也。温当今无辈。”权曰:“如是,张允不死也。”征到延见,文辞占对,观者倾竦,权改容加礼。罢出,张昭执其手曰:“老夫托意,君宜明之。”拜议郎、选曹尚书,徙太子太傅,甚见信重。
张温字惠恕,吴郡吴县人。张温的父亲张允,轻财仗义,尊重士人,因此闻名于州郡各地,曾出任孙权的东曹掾,去世。张温从小就注重品行节操的修养,容貌俊秀,身材高大。孙权听说张温这个人,就问大臣说:“张温可与当今的哪一位相比?”大司农刘基说:“可以和全琮作同类。”太常顾雍说:“刘基没能了解张温的为人。当今无人能与张温相比。”孙权说:“如此这样,张允可真是死而不朽。”征召张温并亲自接见张温,张温的言辞答对,令在场观看的文武官员大为惊异,孙权也肃然改容,以超规格的礼节对待张温。接见结束出来,张昭握着张温的手说:“老夫把心思托付给君,想来君应当明白我的意思。”孙权任命张温为议郎、选曹尚书,改任太子太傅,张温很被孙权信任重视。
时年三十二,以辅义中郎将使蜀。权谓温曰:“卿不宜远出,恐诸葛孔明不知吾所以与曹氏通意,故屈卿行。若山越都除,便欲大构于丕。行人之义,受命不受辞也。”温对曰:“臣入无腹心之规,出无专对之用,惧无张老延誉之功,又无子产陈事之效。然诸葛亮达见计数,必知神虑屈申之宜,加受朝廷天覆之惠,推亮之心,必无疑贰。”温至蜀,诣阙拜章曰:“昔高宗以谅暗昌殷祚于再兴,成王以幼沖隆周德于太平,功冒溥天,声贯罔极。今陛下以聪明之姿,等契往古,总百揆于良佐,参列精之炳耀,遐迩望风,莫不欣赖。吴国勤任膂力,清澄江浒,愿与有道平一宇内,委心协规,有如河水,军事凶烦,使役乏少,是以忍鄙倍之羞,使下臣温通致情好。陛下敦崇礼义,未便耻忽。臣自远境,及即近郊,频蒙劳来,恩诏辄加,以荣自惧,悚怛若惊。谨奉所赍函书一封。”蜀甚贵其才。还,顷之,使入豫章部伍出兵,事业未究。
张温三十二岁时,以辅义中郎将的身份出使蜀国。孙权对张温说:“卿本来不宜远出,但孤恐怕诸葛孔明不知道吴国与曹氏来往的原因,所以委屈卿远行一趟。如果山越贼寇全部除掉,孤便准备对曹丕大举开战。外交使臣的要义,是只接受命令而不可能接受应对之词。”张温回答说:“臣入朝没能对朝政做过重要的谋划,出使没有专门应对的才能,恐怕没有晋国张老播扬声誉的功绩,也没有郑国子产陈述事情的效用。然而诸葛亮这人能够深谋远虑,一定会理解陛下委曲求全的意图,又加上这些人以前曾受我朝大恩,推究诸葛亮的心思,在与我吴国结盟上一定不会有二心。”张温到达蜀国,前往后主宫廷呈递表章说:“从前商代高宗以父丧守制,三年不言,最终昌大再兴了殷商的帝业,周成王以少年即位却使周朝的德性兴盛以致太平,这些人的功绩比天还要高,声名流传以致无穷。现在陛下以聪明睿智登临帝位,与往古这些圣王一样,将朝廷政务交与身边的贤良辅佐,百官中人才众多有如天上闪烁的繁星,远近的人们都仰望陛下的风采,没有不感到欣慰而有所依靠的。吴国勤苦奋战,扫平了江边的敌人,希望能与陛下这样的有道明君一道平定天下,我们将无比真诚地与陛下共同谋划大计,就如同黄河水永远奔腾一样。战争凶险复杂,吴国可供使役的兵力乏少,所以只好忍受行为浅陋违理的羞愧,派遣下臣张温来表示真情结好之意。陛下崇尚礼义,没有因此而耻笑轻视臣。自从臣远远地抵达边境,直到进入都城近郊,多次蒙受使节前来慰问,陛下的恩诏不断降临,臣由于荣耀加身而感到压力,诚惶诚恐。谨献上随身带来的书信一封。”蜀国非常看重张温的才华。张温随后返回吴国,不久,朝廷派遣张温到豫章部署军队出征事宜,这件事情没能完成。
权既阴衔温称美蜀政,又嫌其声名大盛,众庶炫惑,恐终不为己用,思有以中伤之,会暨艳事起,遂因此发举。艳字子休,亦吴郡人也,温引致之,以为选曹郎,至尚书。艳性狷厉,好为清议,见时郎署混浊淆杂,多非其人,欲臧否区别,贤愚异贯。弹射百僚,核选三署,率皆贬高就下,降损数等,其守故者十未能一,其居位贪鄙,志节污卑者,皆以为军吏,置营府以处之。而怨愤之声积,浸润之谮行矣。竞言艳及选曹郎徐彪,专用私情,爱憎不由公理。艳、彪皆坐自杀。温宿与艳、彪同意,数交书疏,闻问往还,即罪温。权幽之有司,下令曰:“昔令召张温,虚己待之,既至显授,有过旧臣,何图凶丑,专挟异心。昔暨艳父兄,附于恶逆,寡人无忌,故进而任之,欲观艳何如。察其中间,形态果见。而温与之结连死生,艳所进退,皆温所为头角,更相表里,共为腹背,非温之党,即就疵瑕,为之生论。又前任温董督三郡,指㧑吏客及残馀兵,时恐有事,欲令速归,故授棨戟,奖以威柄。乃便到豫章,表讨宿恶,寡人信受其言,特以绕帐、帐下、解烦兵五千人付之。后闻曹丕自出淮、泗,故豫敕温有急便出,而温悉内诸将,布于深山,被命不至。赖丕自退,不然,已往岂可深计。又殷礼者,本占候召,而温先后乞将到蜀,扇扬异国,为之谭论。又礼之还,当亲本职,而令守尚书户曹郎,如此署置,在温而已。又温语贾原,当荐卿作御史,语蒋康,当用卿代贾原,专炫贾国恩,为己形势。揆其奸心,无所不为。不忍暴于市朝,今斥还本郡,以给厮吏。呜呼温也,免罪为幸!”
孙权既对张温称颂蜀国而怀恨在心,又厌恶张温名声过于显赫,众人都被张温迷惑,担心张温最终会不为自己所用,便想暗中找个什么机会处置张温。正好暨艳的事情发生,于是借此将张温牵连了出来。暨艳字子休,也是吴郡人,张温把暨艳推荐给朝廷,孙权任命暨艳为选曹郎,后来官至尚书。暨艳生来气量狭窄,性格急躁严厉,喜欢对别人行为的好坏善恶进行评论。暨艳见当时各郎署中人员混杂,良莠不齐,大部分官职任非其人,便想加以整顿,分出好坏贤愚,区别对待。凡有弹劾朝廷百官,考核选拔三署郎官,张温大多都是贬高就低,降下几个等级,维持原议的十个里占不到一个。那些在任内贪财鄙陋、品行卑劣的人,都被贬为军吏,并设置军营安置这些人。于是怨愤怒骂张温的声音越来越多,而由此积聚起来的诽谤诬陷也就逐渐出现。众人竞相举报暨艳与选曹郎徐彪,说两人选举专用私情,对官员的好恶爱憎不从公家的角度出发。暨艳、徐彪都因此犯罪而自杀。张温素来与暨艳、徐彪志同道合,相互间书信往来甚密,问候通气。朝廷于是立即给张温定罪,孙权将张温囚禁在专门部门,下令说:“先前孤下令征召张温来,虚心相待,张温来到后便安排张温担任显要职位,对待张温超过了早先跟随孤的旧臣。哪里想到张温是个凶徒丑类,专门包藏祸心。从前暨艳的父亲兄长,都曾依附凶徒叛逆,寡人对此没有忌讳,仍旧提拔任用暨艳,想观察一下暨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一段仔细观察暨艳的内心,果然原形毕露。而张温却与暨艳结为生死之交,暨艳的所作所为,都由张温发起。两人相互呼应,狼狈为奸,只要不是张温的同党,就对人家的些许瑕疵大加指责,横加罪名。另外孤前次让张温总掌豫章等三郡的军事行动,指挥三郡的武吏及残余士卒,当时担心有事发生,想让张温快些回来,所以授予张温棨戟作为出行仪仗,赐奖给张温威权。但张温到豫章后,上表说要讨伐那里长期未能平息的叛贼。寡人相信并接受了张温的建议,特地将身边的绕帐、帐下、解烦精锐将士五千人交给张温指挥。后来听说曹丕将亲自率大军进犯淮、泗一带,所以预先命令张温,如果有紧急情况即率部出击,然而张温却将众将全部归入麾下,布置于深山之中,接到命令后也没有及时到达。幸赖曹丕自己退走,否则的话,已往的事情难道可以往深处去想吗?还有殷礼这个人,原本是因为擅长占卜算卦才被征召的,而张温却先后请求带殷礼到蜀国,在异国宣扬殷礼,为殷礼谈说吹捧。还有,殷礼返回吴国后,本来应当回复原职,而张温却让殷礼兼任尚书户曹郎,这样的安排,全是张温一个人的主意。又有,张温曾告诉贾原说‘我将举荐卿为御史’,对蒋康说‘我将用卿代替贾原的职务’,专门炫耀售卖国家赋予的权力,培植自己的势力。测度张温的奸心,实在是无所不为。我不忍心将张温在街市上当众处死暴尸,现将张温遣还原郡,做一个杂役小吏。呜呼张温,免于死罪是张温的幸运!”
将军骆统表理温曰:“伏惟殿下,天生明德,神启圣心,招髦秀于四方,署俊乂于宫朝。多士既受普笃之恩,张温又蒙最隆之施。而温自招罪谴,孤负荣遇,念其如此,诚可悲疚。然臣周旋之间,为国观听,深知其状,故密陈其理。温实心无他情,事无逆迹,但年纪尚少,镇重尚浅,而戴赫烈之宠,体卓伟之才,亢臧否之谭,效褒贬之议。于是务势者妒其宠,争名者嫉其才,玄默者非其谭,瑕衅者讳其议,此臣下所当详辨,明朝所当究察也。昔贾谊,至忠之臣也,汉文,大明之君也,然而绛、灌一言,贾谊远退。何者?疾之者深,谮之者巧也。然而误闻于天下,失彰于后世,故孔子曰‘为君难,为臣不易’也。温虽智非从横,武非虓虎,然其弘雅之素,英秀之德,文章之采,论议之辨,卓跞冠群,炜晔曜世,世人未有及之者也。故论温才即可惜,言罪则可恕。若忍威烈之赦盛德,宥贤才以敦大业,固明朝之休光,四方之丽观也。国家之于暨艳,不内之忌族,犹等之平民,是故先见用于朱治,次见举于众人,中见任于明朝,亦见交于温也。君臣之义,义之最重,朋友之交,交之最轻者也。国家不嫌于艳为最重之义,是以温亦不嫌与艳为最轻之交也。时世宠之于上,温窃亲之于下也。夫宿恶之民,放逸山险,则为劲寇,将置平土,则为健兵,故温念在欲取宿恶,以除劲寇之害,而增健兵之锐也。但自错落,功不副言。然计其送兵,以比许晏,数之多少,温不减之,用之强羸,温不下之,至于迟速,温不后之,故得及秋冬之月,赴有警之期,不敢忘恩而遗力也。温之到蜀,共誉殷礼,虽臣无境外之交,亦有可原也。境外之交,谓无君命而私相从,非国事而阴相闻者也;若以命行,既修君好,因叙己情,亦使臣之道也。故孔子使邻国,则有私觌之礼;季子聘诸夏,亦有燕谭之义也。古人有言,欲知其君,观其所使,见其下之明明,知其上之赫赫。温若誉礼,能使彼叹之,诚所以昭我臣之多良,明使之得其人,显国美于异境,扬君命于他邦。是以晋赵文子之盟于宋也,称随会于屈建;楚王孙圉之使于晋也,誉左史于赵鞅。亦向他国之辅,而叹本邦之臣,经传美之以光国,而不讥之以外交也。王靖内不忧时,外不趋事,温弹之不私,推之不假,于是与靖遂为大怨,此其尽节之明验也。靖兵众之势,干任之用,皆胜于贾原、蒋康,温尚不容私以安于靖,岂敢卖恩以协原、康邪?又原在职不勤,当事不堪,温数对以丑色,弹以急声;若其诚欲卖恩作乱,则亦不必贪原也。凡此数者,校之于事既不合,参之于众亦不验。臣窃念人君虽有圣哲之姿,非常之智,然以一人之身,御兆民之众,从层宫之内,瞰四国之外,照群下之情,求万机之理,犹未易周也,固当听察群下之言,以广聪明之烈。今者人非温既殷勤,臣是温又契阔,辞则俱巧,意则俱至,各自言欲为国,谁其言欲为私,仓卒之间,犹难即别。然以殿下之聪睿,察讲论之曲直,若潜神留思,纤粗研核,情何嫌而不宣,事何昧而不昭哉?温非亲臣,臣非爱温者也。昔之君子,皆抑私忿,以增君明。彼独行之于前,臣耻废之于后,故遂发宿怀于今日,纳愚言于圣听,实尽心于明朝,非有念于温身也。”权终不纳。
后六年,温病卒。二弟祗、白,亦有才名,与温俱废。
将军骆统上表为张温申诉说:“臣私下想,殿下天生聪明圣德,神明开启圣心,从四方招揽优秀人才,将俊杰之士安置在朝堂之上。百官已经得到殿下广泛深厚的恩德,而张温又蒙受了最为隆重的恩宠。然而张温自招罪责,辜负了殿下给张温的恩誉。想到张温这样做,实在令人悲伤痛心。然而,臣周旋于其间,为国家观察倾听,对这件事情的原委有比较深的了解,所以秘密地向殿下禀告其中的道理。张温心里确实没有其他的想法,也没有对国家叛逆的行为,只是由于张温年纪尚轻,承担重任的经历还很少,而身受显赫隆重的恩宠,使用着自己卓越的才能,高谈着对百官好坏优劣的看法,奉献出褒贬是非的建议。于是,追求权势地位的人嫉妒张温的受宠,争名好胜的人妒忌张温的才能,明哲保身的人非议张温的谈论,有罪过的人忌恨张温的议评。这是臣下所应当详细分辨,圣明的君主所应当深究细察的啊。从前汉代的贾谊是至为忠诚的臣子,汉文帝也是最为圣明的君主,但绛侯周勃、将军灌婴的一句话,贾谊便被远远地贬出朝廷。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这些人对贾谊嫉恨很深,诬陷的方法也很巧妙的缘故。然而汉文帝贬斥贾谊的错误天下尽知,其过失彰扬于后世。所以孔子说‘为君难,为臣不易’啊。张温的才智虽然不及战国时代的纵横家,也不能像勇士一样效力疆场,但张温恢宏高雅的素质,杰出高尚的品德,文采华丽的文章,滔滔不绝的雄辩,都卓绝超群,光辉耀世,当今没有人能与张温相比。所以说就张温的才能来看实在可惜,而论张温的罪过也是可以饶恕的。殿下如果能忍住威怒,施赦免之盛德,宽恕贤才以促进王者大业,一定可以光大我朝的美好光辉,成为四方的壮丽景观。国家对于暨艳,并没有把暨艳放到不可信任的一族中,仍然与普通平民同等相待,所以暨艳先被朱治任用,后来又被众人举荐,最终到朝廷任职,也得以与张温结交。君臣之间的道义,是道义中最重的;朋友之间的交情,是交情中最轻的。国家既然不嫌弃暨艳,与之结成最重的君臣大义,所以张温自然也不嫌弃暨艳,而与之结成最轻的朋友之交。当时世人宠信暨艳在先,张温私下与之亲近在后。那些长期未能平息的叛乱者,听任叛乱者盘踞深山险要之地,就是强悍的贼寇;将叛乱者剿灭迁置在平原上,就可以成为国家的劲卒。所以张温的想法是要剿灭这些长期作恶的贼寇,既可以清除强悍贼寇的祸害,又可以增添国家劲卒的实力。只是因谋划失误而落空,功效没能和自己的诺言相和。但总计张温送达朝廷的兵员,与许晏相比,数量并不算少,从所送兵丁的强弱来说,也不比许晏所送的差,至于行动的速度,张温也没有落后于许晏。所以能来得及在秋冬相交之月,按期限及时奔赴战场,不敢忘记殿下的恩情而留有余力。张温出使蜀国,一味赞誉殷礼,虽然人臣不应该有国境之外的私自交往,但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国境之外的私自交往,指的是没有君王的许可而私自相交,不是指因为国事而暗中谈论两国间不该谈论的事情;如果是奉君主的命令而行,在完成使命结成两国友谊以后,顺便交流一下个人的情谊,也是使臣应该做的事情。所以孔子出使邻国,就曾有私人会见的礼仪;吴国延陵季子出使中原各国,也有私人饮宴聚会高谈阔论的义举。古人曾说,想要了解一个国家的君主,可以观察君主所派遣的使臣,看到这个国家的使臣聪明智慧,就能知道使臣的君主圣明威严。张温如果赞誉殷礼,能够让蜀人折服感叹,确实正好可以表明我国大臣中贤良众多,也说明使臣是个合适的人选,便可以在他国显示我国的威望,在异邦显扬君主的美名。所以当年晋大夫赵文子在宋与诸侯结盟,在楚臣屈建面前盛赞晋臣随会;楚臣王孙圉出使晋国,在晋臣赵鞅面前称赞楚国的左史。这些人也是在他国辅臣面前赞誉本国的大臣,经传上赞美这些人光大国威,并没有指责这些人是国境之外的私自交往。王靖对内不忧时患,对外不积极进取,张温弹劾王靖没有私心,追究王靖罪过时也丝毫没有作假,于是与王靖结下深仇,这是张温能尽臣子之节的明确验证。王靖的兵多势众,职位的重要,都强于贾原、蒋康,张温尚且不肯容私以不得罪王靖来求平安,又怎么敢自己卖私恩来拉拢贾原、蒋康呢?又贾原任职不勤奋,处理政事也不称职,张温多次面色难看地对待王靖,用严厉的语言弹劾王靖。如果王靖真想利用手中的权力卖私恩作乱,那也不必非去贪图一个贾原。凡此种种,与事实核对既不相合,向众人核验也没有实证。臣私下考虑,君主虽然有神圣明哲的本质,超乎寻常的智慧,然而以自己一个人的力量,统御广大百姓,从层层深宫之中去观察了解天下的情况,详知众臣子的思想,求得各项政事的治理,还是不容易做到周全完备的。本来应当倾听详察众臣子的进言,以开广自己明察的光辉。现在人们已经在卖力地非议张温,而臣在这里肯定张温也很费力,说到言辞则双方都很巧妙,至于意思又都很清楚,各自都说自己是为了国家,有谁能说是为了个人私意?仓促之间,还真很难一下子就辨别出真伪来。然而以殿下的聪明睿智,去详察双方论辩的是非曲直,如果凝神深思,概况细节都仔细研究查核,真实情况有什么嫌疑不能宣明,事情有什么混沌而弄不清楚呢?张温对我并不亲近,我也不是喜欢张温的人。从前的君子,都能抑制自己的私怨,以增加君主的明察。这些君子独行于世在前边做出了榜样,我为这些君子这种品行被废弃而感到耻辱,所以今天才将长期埋在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将这些愚蠢的想法奉献于殿下,实在是想为朝廷聊尽忠心,而不是对张温有什么顾念。”孙权最终没有采纳骆统的意见。
此后过了六年,张温因病去世。张温的两个弟弟张祗、张白,也很有才华名气,与张温一同被废黜。
骆统字公绪,会稽乌伤人也。父俊,官至陈相,为袁术所害。统母改适,为华歆小妻,统时八岁,遂与亲客归会稽。其母送之,拜辞上车,面而不顾,其母泣涕于后。御者曰:“夫人犹在也。”统曰:“不欲增母思,故不顾耳。”事適母甚谨。时饥荒,乡里及远方客多有困乏,统为之饮食衰少。其姊仁爱有行,寡归无子,见统甚哀之,数问其故。统曰:“士大夫糟糠不足,我何心独饱!”姊曰:“诚如是,何不告我,而自苦若此?”乃自以私粟与统,又以告母,母亦贤之,遂使分施,由是显名。
骆统字公绪,会稽郡乌伤县人。骆统的父亲骆俊,官至陈国相,被袁术杀害。骆统的母亲改嫁,做了华歆的妾,当时骆统才八岁,便与亲近门客返回会稽。骆统的母亲送骆统回乡,骆统拜别上车后,面朝前方头也不回,骆统母亲在后面哭泣不止。赶车的人对骆统说:“夫人还在那儿呢。”骆统说:“我不想增加母亲的思念,所以不能回头。”骆统侍奉嫡母非常恭谨。当时发生饥荒,乡里人及远来的人大多贫困不堪,骆统为此饮食减少。骆统的姐姐为人仁慈而能守妇节,因丈夫亡故回到娘家,没有儿子,看到骆统这样非常难过,多次问骆统原因。骆统说:“士大夫们连糟糠都吃不饱,我还有什么心思独自饱餐!”姐姐说:“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而把自己苦成这样?”于是将自己的粮食交给骆统,并将此事告诉了母亲,母亲也认为骆统做得很好,于是让骆统将家里的粮食施舍给大家,骆统因此显名于世。
孙权以将军领会稽太守,统年二十,试为乌程相,民户过万,咸叹其惠理。权嘉之,召为功曹,行骑都尉,妻以从兄辅女。统志在补察,苟所闻见,夕不待旦。常劝权以尊贤接士,勤求损益,飨赐之日,可人人别进,问其燥湿,加以密意,诱谕使言,察其志趣,令皆感恩戴义,怀欲报之心。权纳用焉。出为建忠中郎将,领武射吏三千人。及凌统死,复领其兵。
孙权以将军的身份兼任会稽太守,骆统当时二十岁,孙权试用骆统为乌程相,乌程的民户超过一万,结果众人都称赞骆统为政很有恩惠。孙权对骆统很满意,征召骆统为功曹,代理骑都尉,又把堂兄孙辅的女儿嫁与骆统为妻。骆统志在帮助孙权弥补政务上的不足,如果见到什么听到什么,便立即报告给孙权,一刻也不拖延。骆统经常规劝孙权,要尊贤礼士,多向这些人征询政事的利弊得失,宴请赏赐这些人时,应该一个一个分头接见,要对这些人问寒问暖,表达自己殷切亲近的态度,诱导这些人说出自己的想法,以此观察这些人的志趣,让这些人都感恩戴德,怀有报恩之心。孙权采纳并按照骆统的意见行事。外出担任建忠中郎将,率领武射吏三千人。等到凌统去世,又统带凌统留下的将士。
是时征役繁数,重以疫疠,民户损耗,统上疏曰:“臣闻君国者,以据疆土为强富,制威福为尊贵,曜德义为荣显,永世胤为丰祚。然财须民生,强赖民力,威恃民势,福由民殖,德俟民茂,义以民行,六者既备,然后应天受祚,保族宜邦。《书》曰:‘众非后无能胥以宁,后非众无以辟四方。’推是言之,则民以君安,君以民济,不易之道也。今强敌未殄,海内未乂,三军有无已之役,江境有不释之备,征赋调数,由来积纪,加以殃疫死丧之灾,郡县荒虚,田畴芜旷,听闻属城,民户浸寡,又多残老,少有丁夫,闻此之日,心若焚燎。思寻所由,小民无知,既有安土重迁之性,且又前后出为兵者,生则困苦无有温饱,死则委弃骸骨不反,是以尤用恋本畏远,同之于死。每有征发,羸谨居家重累者先见输送。小有财货,倾居行赂,不顾穷尽。轻剽者则进入险阻,党就群恶。百姓虚竭,嗷然愁扰,愁扰则不营业,不营业则致穷困,致穷困则不乐生,故口腹急,则奸心动而携叛多也。又闻民间,非居处小能自供,生产儿子,多不起养;屯田贫兵,亦多弃子。天则生之,而父母杀之,既惧干逆和气,感动阴阳。且惟殿下开基建国,乃无穷之业也,强邻大敌非造次所灭,疆场常守非期月之戍,而兵民减耗,后生不育,非所以历远年,致成功也。夫国之有民,犹水之有舟,停则以安,扰则以危,愚而不可欺,弱而不可胜,是以圣王重焉,祸福由之,故与民消息,观时制政。方今长吏亲民之职,惟以办具为能,取过目前之急,少复以恩惠为治,副称殿下天覆之仁,勤恤之德者。官民政俗,日以凋敝,渐以陵迟,势不可久。夫治疾及其未笃,除患贵其未深,愿殿下少以万机馀闲,留神思省,补复荒虚,深图远计,育残余之民,阜人财之用,参曜三光,等崇天地。臣统之大愿,足以死而不朽矣。”权感统言,深加意焉。
当时征役繁多,又加上瘟疫流行,民户减少。骆统上书说:“臣听说做一国君主的人,以占有广大的疆土为富强,以控制赏罚大权为尊贵,以弘大道德仁义为荣显,以永久不绝的后嗣为厚福。然而财富需要百姓的生产,强盛要依靠百姓的力量,权威要仗恃百姓的拥护,福分要来源百姓的培植,道德要等待百姓的兴旺,仁义要凭借百姓来实践。以上六方面的条件具备后,君主才能顺应天命,接受福祚,保全宗族,安定国家。《尚书》说:‘百姓没有君主就无法获得安宁,君王若没有百姓就无法开拓疆土。’据此推论,百姓依靠君王而得到安宁,君王依靠百姓而成就大业,这是不能改变的道理。现在强大敌人还没有消灭,天下还没有安定,三军有没完没了的战事,江边有一刻也不能松懈的武备。赋税力役的征调不断,已经延续了十多年,加上瘟疫灾祸带来的死亡,各郡县人口空虚,田地荒芜,听说会稽属下各县,民户越来越少,又大多为老弱病残,壮丁很少。听到这个消息时,臣心如火焚。寻思其原因,小民无知愚昧,原本就有安居故土不乐外迁的习惯,况且又因为先后被征调出去当兵的,活着则生活困苦不得温饱,死了则尸骨抛弃不能返回家乡,所以这更使兵士依恋故土,害怕被征调远方,将离乡服役与死亡同等看待。每当遇有力役征发时,贫困老实负担沉重的人总是先被调发。稍有些财产的,拿出全部家财去行贿,为免于调发不惜倾家荡产。轻率彪悍的则逃进深山险阻之中,加入奸恶团伙做强盗。百姓财物枯竭,饥寒交迫忧愁烦扰,忧愁烦扰就不从事农业生产,不从事农业生产就招致穷困,招致穷困生活就没有乐趣,所以饥饿难忍,便会生邪恶之心,而聚众反叛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又听说在民间,百姓如果不是生活稍能维持,生下儿子多不养育;国家屯田上的贫穷士卒,也大都丢弃儿子不养育。上天赐予这些孩子生命,而父母却将孩子杀死。臣既担心这种情况会违逆祥和之气,使阴阳不调而生灾祸,又想殿下开创基业建立起国家,这是绵延万代无穷无尽的大业,强邻大敌不是一时一刻就能消灭的,疆界的常备防守也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然而现在兵士与百姓都在不断减少,后来出生的人得不到养育,这可不是能使国家长久存在并成就功业的事情。国家有百姓,犹如水中有船,水稳定船就可以安全,水动荡船就会危险。百姓虽然愚昧却不能欺负,虽然柔弱却是不可战胜的,所以圣明的君主都以百姓为重,知道国家的祸福都由百姓决定,所以根据百姓的情况加强或减轻百姓的负担,体察现实情况而制定相应的政令。当今的县令长官,是亲近百姓的地方官,但这些官员只以完成上面征发的赋税力役为能事,而征取的还要超过当前所急需的数量,很少有能再对百姓施以恩惠,以符合殿下对百姓天覆地盖一样的仁慈、勤苦体恤百姓之恩德的人。官员的政治、百姓的习俗,一天天在败坏,逐渐衰微,这种局面是不可能支撑很久的。治病要在病情不严重时下手,消除祸患贵在它未蔓延时行动。希望殿下稍稍占用一点儿日理万机中的闲暇,留神认真考虑,设法弥补缺陷与不足,仔细谋划长远之计,养育残存的百姓,丰富国家的人力物力,使殿下的圣德与日月星三光同辉,与天地共存。这是臣骆统最大的希望,也足以使臣死而不朽了。”孙权被骆统的话打动,非常重视骆统提出的意见。
以随陆逊破蜀军于宜都,迁偏将军。黄武初,曹仁攻濡须,使别将常雕等袭中洲,统与严圭共拒破之,封新阳亭侯,后为濡须督。数陈便宜,前后书数十上,所言皆善,文多故不悉载。尤以占募在民间长恶败俗,生离叛之心,急宜绝置,权与相反覆,终遂行之。年三十六,黄武七年卒。
骆统由于随陆逊在宜都大破蜀军,升任偏将军。黄武初年,魏将曹仁率军进攻濡须,又另派将军常雕等率军袭击中洲,骆统与严圭合力抵御并将魏军击退,被封为新阳亭侯,后任濡须督。骆统多次陈说当时政务中所应该做的事情,前后几十次上书,所提的建议都很好,因为文章太长,所以这里不能全部载录。骆统所提建议中,尤其对将领自行招募士兵扩编军队提出批评,认为这会在民间助长邪恶,败坏风俗,使百姓滋生叛逆之心,应当立即禁止。孙权就这一问题与骆统反复争辩,最终还是按照骆统的建议实行了。骆统享年三十六岁,于黄武七年去世。
陆瑁字子璋,丞相逊弟也。少好学笃义。陈国陈融、陈留濮阳逸、沛郡蒋纂、广陵袁迪等,皆单贫有志,就瑁游处,瑁割少分甘,与同丰约。及同郡徐原,爰居会稽,素不相识,临死遗书,托以孤弱,瑁为起立坟墓,收导其子。又瑁从父绩早亡,二男一女,皆数岁以还,瑁迎摄养,至长乃别。州郡辟举,皆不就。
陆瑁字子璋,是丞相陆逊的弟弟。陆瑁从小就喜欢学习,注重道义。陈国人陈融、陈留人濮阳逸、沛郡人蒋纂、广陵人袁迪等,都是没有什么倚仗贫寒而有志向的人,而与陆瑁交游相处。陆瑁分出自己的珍稀物品和美味给这些好友享用,与好友同甘共苦。另外同郡人徐原,迁居会稽,与陆瑁素不相识,临死留下一封书信,将年幼的孤儿托付给陆瑁,陆瑁为徐原安葬并修建坟墓,收养教育徐原的儿子。又陆瑁的堂父陆绩早亡,留下二男一女,都在几岁时返回家乡,陆瑁将孩子接到家中抚养,等孩子长大后才分开。州郡征召举荐陆瑁,陆瑁都没去赴任。
时尚书暨艳盛明臧否,差断三署,颇扬人暗昧之失,以显其谪。瑁与书曰:“夫圣人嘉善矜愚,忘过记功,以成美化。加今王业始建,将一大统,此乃汉高弃瑕录用之时也,若令善恶异流,贵汝颍月旦之评,诚可以厉俗明教,然恐未易行也。宜远模仲尼之泛爱,中则郭泰之弘济,近有益于大道也。”艳不能行,卒以致败。
当时尚书暨艳大搞官员品评,对三署郎官按优劣分别等级,公开了许多人隐秘的过失,以昭示这些人所受的处罚。陆瑁写信给暨艳说:“圣人对贤德之人予以肯定,对愚笨之人予以同情,不计较别人的错误而看重功绩,从而成就美好的教化。加上现在王业初兴,将要完成统一大业,这正是像汉高祖那样抛弃人才的缺陷不计而对其加以录用的时候。如果要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弄个明明白白,崇尚汝颍喜欢品评人物的风气,确实可以整饬风俗昭明教化,然而恐怕实行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现在应当远效孔子的泛爱众人,中学郭泰提携人才的大度,近则从有益于国家实现大业的角度去考虑。”暨艳不能按照陆瑁说的去做,最终导致失败。
嘉禾元年,公车征瑁,拜议郎、选曹尚书。孙权忿公孙渊之巧诈反覆,欲亲征之,瑁上疏谏曰:“臣闻圣王之御远夷,羁縻而已,不常保有,故古者制地,谓之荒服,言慌惚无常,不可保也。今渊东夷小丑,屏在海隅,虽托人面,与禽兽无异。国家所为不爱货宝远以加之者,非嘉其德义也,诚欲诱纳愚弄,以规其马耳。渊之骄黠,恃远负命,此乃荒貊常态,岂足深怪?昔汉诸帝亦尝锐意以事外夷,驰使散货,充满西域,虽时有恭从,然其使人见害,财货并没,不可胜数。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越巨海,身践其土,群臣愚议,窃谓不安。何者?北寇与国,壤地连接,苟有间隙,应机而至。夫所以越海求马,曲意于渊者,为赴目前之急,除腹心之疾也,而更弃本追末,捐近治远,忿以改规,激以动众,斯乃猾虏所愿闻,非大吴之至计也。又兵家之术,以功役相疲,劳逸相待,得失之间,所觉辄多。且沓渚去渊,道里尚远,今到其岸,兵势三分,使强者进取,次当守船,又次运粮,行人虽多,难得悉用;加以单步负粮,经远深入,贼地多马,邀截无常。若渊狙诈,与北未绝,动众之日,唇齿相济。若实孑然无所凭赖,其畏怖远迸,或难卒灭。使天诛稽于朔野,山虏承间而起,恐非万安之长虑也。”权未许。
嘉禾元年,孙权用公车征召陆瑁入朝,任命为议郎、选曹尚书。孙权愤恨公孙渊的奸诈机巧,反复无常,要亲自率军去征讨。陆瑁上书劝谏说:“臣听说古代圣王管理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笼络牵制而已,不能长期保住这些地方。所以古人划分地区,将这样的地方称之为荒服,意思就是说这些地方的人慌惚无常,不能保有。现在公孙渊不过是一个东夷小丑,远隔在海角,虽然表面上托以人形,实际与禽兽没有什么区别,国家所以不惜财物远远地赏赐给公孙渊的缘故,不是表彰公孙渊的品德道义,实在是想招诱愚弄公孙渊,以谋求公孙渊的马匹而已。公孙渊的骄横狡黠,依仗地处边远违抗命令,这正是荒远貊人的常态,哪里值得大惊小怪呢?从前汉代的各位皇帝也曾一心去同边远的少数民族交往,派遣使节奔驰往来,携带财宝去收买人心,足迹遍及西域,尽管其间少数民族也有恭敬服从的时候,然而使者被害、财货被吞没的事情也不可胜数。现在陛下不愿忍一下自己的愤怒,想越过大海,亲临其地,群臣议论此事,私下里都认为不稳妥。为什么呢?北边的曹魏贼寇与我国接壤,如果我方有机可乘,曹魏的大军便会乘虚而入。我们之所以要远渡大海求取马匹,委曲己意敷衍公孙渊,就是为了解决当务之急,去除北贼这个心腹大患,而现在转而弃本求末,舍近求远,因为愤恨而改变原有计划,在激动的情况下动用军队,这是狡诈的曹魏贼虏所希望看到的,而不是我大吴最好的策略。又兵家的策略,是要让对方劳碌疲惫,以逸待劳,而等到劳碌一方发觉后,得失之间相差总是很多。况且沓渚距离公孙渊那里,路程尚远。如果我大军到达其海岸,兵力势必要分成三部分,让最强的主力军突击进取,其次的看守船只,再次的运输粮草辎重,出征的将士虽多,却难以全部投入战斗。再加上我们要身负粮草徒步行军,长途跋涉深入敌境,敌人境内盛产马匹,骑兵众多,阻截起来出没不定。而且如果公孙渊诡诈,与北贼并未断绝关系,我们兴师动众之日,北贼与公孙渊会像唇齿一样,互相帮助。而如果公孙渊确实与北贼断交,孤立一军无所凭借,公孙渊就可能恐惧而率众远逃,我们可能也很难一下将其消灭。假使天子的诛伐大军被稽留在北方的原野中,国内的山越贼虏乘机而起,这恐怕不是万全之策。”孙权没有采纳陆瑁的意见。
瑁重上疏曰:“夫兵革者,固前代所以诛暴乱,威四夷也,然其役皆在奸雄已除,天下无事,从容庙堂之上,以馀议议之耳。至于中夏鼎沸,九域槃互之时,率须深根固本,爱力惜费,务自休养,以待邻敌之阙,未有正于此时,舍近治远,以疲军旅者也。昔尉佗叛逆,僭号称帝,于时天下义安,百姓殷阜,带甲之数,粮食之积,可谓多矣,然汉文犹以远征不易,重兴师旅,告喻而已。今凶桀未殄,疆场犹警,虽蚩尤、鬼方之乱,故当以缓急差之,未宜以渊为先。愿陛下抑威住计,暂宁六师,潜神嘿规,以为后图,天下幸甚。”权再览瑁书,嘉其词理端切,遂不行。
初,瑁同郡闻人敏见待国邑,优于宗修,惟瑁以为不然,后果如其言。
赤乌二年,瑁卒。子喜亦涉文籍,好人伦,孙皓时为选曹尚书。
陆瑁再次上书说:“战争,本来是前代所用来消灭暴乱、威慑四方夷民的,然而这种战争都是在内部奸雄已经除掉,天下太平无事,君臣在朝廷之上从容议论才谈到的。至于中原大乱,九州群雄各据一方之时,大体应该先深根固本,爱惜人力财力,务必养精蓄锐,以等待敌国出现的破绽;没有正处在这种时候却舍近求远,使自己的军队疲惫的。从前汉代的尉佗叛逆,自称为帝,当时天下安定,百姓富足,战士的数量,积蓄的粮食,可以说很多;然而汉文帝还是认为出师远征不是容易事,对大兴师旅发动战争这样的事情非常慎重,只是派使者去告谕于尉佗而已。现在凶暴的贼寇未灭,疆场还不断传来警报,就是出现蚩尤、鬼方那样的叛乱,也应当分出轻重缓急区别对待,所以现在不宜将对付公孙渊作为首先考虑的问题。希望陛下抑制愤怒安稳计谋,暂且按兵不动让军队休息,凝神思索,潜心谋划,为以后的图谋做好准备,那就是天下人的大幸了。”孙权再次看了陆瑁的上书,赞赏陆瑁说理正确言辞恳切,于是没有出兵进攻公孙渊。
当初,陆瑁的同郡人闻人敏在本郡受到人们的重视,地位超过宗修,只有陆瑁认为并非如此,后来的事实果然和陆瑁说的一样。
赤乌二年,陆瑁去世。陆瑁的儿子陆喜也涉足诗文典籍,喜欢探讨人伦问题,孙皓做皇帝时曾出任选曹尚书。
吾粲字孔休,吴郡乌程人也。孙河为县长,粲为小吏,河深奇之。河后为将军,得自选长吏,表粲为曲阿丞,迁为长史,治有名迹。虽起孤微,与同郡陆逊、卜静等比肩齐声矣。孙权为车骑将军,召为主簿,出为山阴令,还为参军校尉。
吾粲字孔休,吴郡乌程县人。孙河任乌程县长时,吾粲是孙河属下的小吏,孙河非常器重吾粲。孙河后来升任将军,可以自选属下各县的县令长官,便上表朝廷,奏请吾粲为曲阿县丞,后升任将军府长史,任职很有政绩。吾粲虽然出身低微,但与同郡陆逊、卜静等人的名声一样高。孙权任车骑将军时,征召吾粲为主簿,出任山阴县令,后回来在孙权身边任参军校尉。
黄武元年,与吕范、贺齐等俱以舟师拒魏将曹休于洞口。值天大风,诸船绠绁断绝,漂没着岸,为魏军所获,或覆没沈溺,其大船尚存者,水中生人皆攀缘号呼,他吏士恐船倾没,皆以戈矛撞击不受。粲与黄渊独令船人以承取之,左右以为船重必败,粲曰:“船败,当俱死耳!人穷,奈何弃之。”粲、渊所活者百馀人。
黄武元年,吾粲与吕范、贺齐等一同率水军在洞口抵御魏将曹休。正好遇到大风,各船的缆绳都被吹断,船只有的漂到岸边,被魏军俘获,有的翻倒沉没,吴军大船有得以保全的,落入水中还活着的人,都攀缘着大船大声呼救。其他大船上的将士恐怕自己的船因人多而沉没,都用戈矛撞击这些人,不让上船。只有吾粲和黄渊令船上的兵士帮助这些人上船,左右将士认为船超载一定会沉没,吾粲说:“船沉了,就应当众人一块儿死!别人陷入绝境,怎么能抛弃这些人?”于是吾粲、黄渊救活的有一百多人。
还,迁会稽太守,召处士谢谭为功曹,谭以疾不诣,粲教曰:“夫应龙以屈伸为神,凤凰以嘉鸣为贵,何必隐形于天外,潜鳞于重渊者哉?”粲募合人众,拜昭义中郎将,与吕岱讨平山越,入为屯骑校尉、少府,迁太子太傅。遭二宫之变,抗言执正,明嫡庶之分,欲使鲁王霸出驻夏口,遣杨竺不得令在都邑。又数以消息语陆逊,逊时驻武昌,连表谏争。由此为霸、竺等所谮害,下狱诛。
回来后,吾粲升任会稽太守,征召隐士谢谭为功曹,谢谭以身体有病为托词不肯赴任。吾粲告谕谢谭说:“应龙因为能屈能伸而成为神灵,凤凰因为嘉鸣而被人所贵重,君却为什么一定要隐形于天外,藏鳞甲于深潭之内呢?”吾粲招募组建了一支部队,被任命为昭义中郎将,与吕岱一起平定了山越贼寇,入朝出任屯骑校尉、少府,升任太子太傅。遭遇两位皇子争夺太子位的变乱,吾粲仗义执言,阐明嫡庶之分,想让鲁王孙霸离开京城驻守夏口,孙霸党羽杨竺也不得留在京城。吾粲又多次将朝廷政治纷争的情形告诉陆逊,陆逊当时驻守武昌,接连上书谏争。吾粲因此受到孙霸、杨竺等人的陷害,被抓捕入狱处死。
朱据字子范,吴郡吴人也。有姿貌膂力,又能论难。黄武初,征拜五官郎中,补侍御史。是时选曹尚书暨艳,疾贪污在位,欲沙汰之。据以为天下未定,宜以功覆过,弃瑕取用,举清厉浊,足以沮劝,若一时贬黜,惧有后咎。艳不听,卒败。
朱据字子范,吴郡吴县人。朱据容貌俊秀,力气过人,善于辩论。黄武初年,朝廷征召朱据,任命朱据为五官郎中,补任侍御史。这时选曹尚书暨艳痛恨贪官污吏在位,想将这批人淘汰出去。朱据认为天下尚未平定,应当以功抵过,要抛弃人才的缺点而用他的才能,提拔清廉的人以勉励有污浊行为的人,就足以达到劝恶从善的目的了。如果一时之间将这些人全都贬斥罢官,恐怕会有后患。暨艳不听,最终失败。
权谘嗟将率,发愤叹息,追思吕蒙、张温,以为据才兼文武,可以继之,由是拜建义校尉,领兵屯湖孰。黄龙元年,权迁都建业,征据尚公主,拜左将军,封云阳侯。谦虚接士,轻财好施,禄赐虽丰而常不足用。嘉禾中,始铸大钱,一当五百。后据部曲应受三万缗,工王遂诈而受之,典校吕壹疑据实取,考问主者,死于杖下,据哀其无辜,厚棺敛之。壹又表据吏为据隐,故厚其殡。权数责问据,据无以自明,藉草待罪。数月,典军吏刘助觉,言王遂所取,权大感寤,曰:“朱据见枉,况吏民乎?”乃穷治壹罪,赏助百万。
孙权感叹将帅乏人,愤懑叹息,追思吕蒙、张温,认为朱据才兼文武,可以继吕、张二人之后承担重任。由此任命朱据为建义校尉,统领军队屯驻湖孰。黄龙元年,孙权迁都建业,征召朱据回京城,让朱据娶公主为妻,任命朱据为左将军,封云阳侯。朱据谦虚对待士人,轻财好施,俸禄赏赐虽然都很丰厚,却常入不敷出。嘉禾年间,开始铸造大钱,一个大钱相当于五百小钱。后来朱据的部队应该领钱三万缗,被工匠王遂使诈冒领。典校吕壹怀疑朱据实际上自己领走,拷问朱据属下的主管军吏,军吏被拷打致死,朱据哀怜主管军吏无罪冤死,便对主管军吏加以厚葬。吕壹又上表说朱据的部下为朱据隐瞒实情,所以朱据厚葬主管军吏。孙权多次责问朱据,朱据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只好在草垫上坐卧,谢罪等待处罚。几个月后,典军刘助发现事情的真相,说出军费是由王遂冒领走了,孙权恍然大悟,感叹道:“连朱据都被冤枉,更不用说一般的官员和百姓了。”于是彻底追究吕壹的罪行,赏赐刘助一百万钱。
赤乌九年,迁骠骑将军。遭二宫构争,据拥护太子,言则恳至,义形于色,守之以死,遂左迁新都郡丞。未到,中书令孙弘谮润据,因权寝疾,弘为诏书追赐死,时年五十七。孙亮时,二子熊、损各复领兵,为全公主所谮,皆死。永安中,追录前功,以熊子宣袭爵云阳侯,尚公主。孙皓时,宣至骠骑将军。
赤乌九年,朱据升任骠骑将军。赶上两位皇子为太子位结怨相争,朱据拥护太子孙和,提起这事就言辞恳切,一脸正气,表示以死保护太子的地位,于是被贬为新都郡丞。还没有到达任所,中书令孙弘在孙权面前不断诬陷诽谤朱据,并利用孙权卧病不起的机会,以孙权的名义下诏书追赐朱据死,时年五十七岁。孙亮做皇帝时,朱据的两个儿子朱熊、朱损又各自继续统领部队,后遭全公主诬陷,都被处死。永安年间,朝廷追记朱据父子的功绩,以朱熊儿子朱宣继承云阳侯的爵位,并将公主嫁给朱宣为妻。孙皓为皇帝时,朱宣官至骠骑将军。
评曰:虞翻古之狂直,固难免乎末世,然权不能容,非旷宇也。陆绩之于扬《玄》,是仲尼之左丘明,老聃之严周矣;以瑚琏之器,而作守南越,不亦贼夫人欤!张温才藻俊茂,而智防未备,用致艰患。骆统抗明大义,辞切理至,值权方闭不开。陆瑁笃义规谏,君子有称焉。吾粲、朱据遭罹屯蹇,以正丧身,悲夫!
评论:虞翻是古代狂放直率那一类人,本来就很难在乱世中免于灾祸,然而孙权不能加以容纳虞翻,也不是心胸开阔的人。陆绩对于扬雄《太玄》的功绩,就像左丘明对于孔仲尼的《春秋》、庄周对于老聃的《老子》一样;但虞翻以国家栋梁之才,却被派去驻守南越,这不也太残害人才了吗!张温才华横溢,而在智谋上缺乏自我保护的意识,因而招来灾祸。骆统坚守道义,词严理正,正好赶上孙权闭塞视听、言路不开的时候。陆瑁恪守道义,直言劝谏,君子对陆瑁非常赞赏。吾粲、朱据遭遇厄难,因为正直而丧身,可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