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张严程阚薛传第八》文白对照
张严程阚薛传第八
张纮字子纲,广陵人。游学京都,还本郡,举茂才,公府辟,皆不就,避难江东。孙策创业,遂委质焉。表为正议校尉,从讨丹杨。策身临行陈,纮谏曰:“夫主将乃筹谟之所自出,三军之所系命也,不宜轻脱,自敌小寇。愿麾下重天授之姿,副四海之望,无令国内上下危惧。”
建安四年,策遣纮奉章至许宫,留为侍御史。少府孔融等皆与亲善。曹公闻策薨,欲因丧伐吴。纮谏,以为乘人之丧,既非古义,若其不克,成仇弃好,不如因而厚之。曹公从其言,即表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曹公欲令纮辅权内附,出纮为会稽东部都尉。
张纮字子纲,广陵郡人。曾到京都洛阳求学,回到广陵后,被举为茂才,三公府召张纮为属官,张纮都拒绝接受,为躲避战乱逃亡到江东。孙策开创基业时,张纮便投靠孙策。孙策上表朝廷授予张纮正议校尉,张纮跟随孙策进攻丹杨郡。孙策亲自参加作战,张纮劝阻说:“军队统帅的职责是筹划和制定计谋,是全军命运的寄托,不应轻率行动,亲自去与小小的敌人搏斗。希望将军珍重自己,以报答天下人的期望,不要让上下军民感到恐惧危险。”
建安四年,孙策派张纮到许昌奉送给朝廷奏章,张纮因而被留在许昌任侍御史。少府孔融等人都和张纮关系很好。曹公听到孙策的死讯,想利用孙策新死内部不安之机进攻江东。张纮加以劝阻,认为趁对方首领死亡而进攻,既不合乎古人所称“礼不伐丧”之义,如果不能成功,反而会使友邻成为仇敌,不如趁机加以厚待。曹公采纳了张纮的建议,随即上表朝廷,任命孙权为讨虏将军,兼会稽郡太守。曹公打算让张纮去辅佐孙权以使孙权归附自己,于是任命张纮为会稽郡东部都尉。
后权以纮为长史,从征合肥。权率轻骑将往突敌,纮谏曰:“夫兵者凶器,战者危事也。今麾下恃盛壮之气,忽强暴之虏,三军之众,莫不寒心,虽斩将搴旗,威震敌场,此乃偏将之任,非主将之宜也。愿抑贲、育之勇,怀霸王之计。”权纳纮言而止。既还,明年将复出军,纮又谏曰:“自古帝王受命之君,虽有皇灵佐于上,文德播于下,亦赖武功以昭其勋。然而贵于时动,乃后为威耳。今麾下值四百之厄,有扶危之功,宜且隐息师徒,广开播殖,任贤使能,务崇宽惠,顺天命以行诛,可不劳而定也。”于是遂止不行。纮建计宜出都秣陵,权从之。令还吴迎家,道病卒。临困,授子靖留笺曰:“自古有国有家者,咸欲修德政以比隆盛世,至于其治,多不馨香。非无忠臣贤佐,暗于治体也,由主不胜其情,弗能用耳。夫人情惮难而趋易,好同而恶异,与治道相反。传曰‘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言善之难也。人君承奕世之基,据自然之势,操八柄之威,甘易同之欢,无假取于人;而忠臣挟难进之术,吐逆耳之言,其不合也,不亦宜乎!离则有衅,巧辩缘间,眩于小忠,恋于恩爱,贤愚杂错,长幼失叙,其所由来,情乱之也。故明君悟之,求贤如饥渴,受谏而不厌,抑情损欲,以义割恩,上无偏谬之授,下无希冀之望。宜加三思,含垢藏疾,以成仁覆之大。”时年六十卒。权省书流涕。
后来孙权任命张纮为长史,让张纮跟随自己进攻合肥。孙权要亲自率领轻装骑兵突袭敌人,张纮劝阻说:“兵器就是凶器,打仗是很危险的事情。如今将军倚仗年轻气盛,轻视强大而暴虐的敌人,全军的将士都为此心寒胆战,即使将军能斩将夺旗、威震敌胆,这也不过是偏将应该完成的任务,不是全军统帅所应该做的。希望将军能抑制自己逞孟贲、夏育之勇的想法,以便专心建立大业。”孙权听从了张纮的话。第二年,孙权准备再次出兵进攻合肥,张纮又劝孙权说:“自古以来承受天命、统治天下的君主,虽因有上天神灵庇佑,自己能以文教德治使百姓普遍感受到恩惠,确实也还要依靠武力征伐来昭示自己的功勋。然而征伐行动贵在选择合适时机,才可能取得成功。如今将军正碰上四百年一遇的社会大厄运,对朝廷有转危为安之功,应该暂且停止征伐,努力发展农业生产,任用贤德有才干的人,尽可能实行宽松的政策,服从上天的指令,在适当的时候再去讨伐奸凶,这样便可以无需征战而平定天下。”孙权于是放弃了出兵的打算。张纮还提出建议,主张迁都秣陵,孙权也加以采纳。孙权让张纮回吴郡去接家眷,不幸在路上病死。临终之际,给儿子张靖留下转呈孙权的书信,信中说:“自古以来的帝王,都想实行德政,以便赶上古代兴隆的太平盛世,但治理国家的实际结果,大多不怎么美好。不是因为没有忠诚贤良的大臣辅佐,也不是因为臣下不明为政之术,而是因为帝王不能克制自己的性情,所以人才和为政之术的作用不能发挥。人的性情原本就畏惧困难而喜好做容易做的事,喜欢与自己意见相同的人而讨厌与自己有不同意见的人,这正好与治理国家应坚守的原则相背离。古书上说‘追随人干好事如同登山,而跟随人干坏事如同下坡’,讲的就是做好事的不容易。帝王继承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基业,具有天然的优势,掌握生杀予夺权威,因臣下提出容易做到的事、附和自己的想法而高兴,专断独行,不听取其他人的意见;而忠臣所用的是别人难以接受的方法,说出帝王不愿听的话,结果臣下与帝王之间出现不合,也就是很自然的啊!主上与臣下之间出现裂痕与矛盾,花言巧语之人便有空子可钻,帝王被花言巧语之人的所谓忠诚迷惑,依恋身边的宠臣,朝廷中贤德与愚昧的人混杂不分,长幼也没有了次序,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帝王不抑制自己的个人性情所造成的啊。所以圣明的帝王明白这一道理,如饥似渴地求访贤才,从不拒绝臣下的忠言,抑制个人性情与欲望,服从治国大义而割舍个人的好恶,上面没有不正当和错误地授官任职的现象,下面小人的非分希望也被断绝。恳请将军对我这些话加以三思,以宽宏的度量包容臣下们的缺点,最终成为仁德教化遍于天下的圣主。”张纮终年六十岁。孙权读着张纮信的时候流下了眼泪。
纮著诗赋铭诔十馀篇。子玄,官至南郡太守、尚书。玄子尚,孙皓时为侍郎,以言语辩捷见知,擢为侍中、中书令。皓使尚鼓琴,尚对曰:“素不能。”敕使学之。后宴言次说琴之精妙,尚因道“晋平公使师旷作《清角》,旷言吾君德薄,不足以听之。”皓意谓尚以斯喻己,不悦。后积他事下狱,皆追以此为诘,送建安作船。久之,又就加诛。
初,纮同郡秦松字文表,陈端字子正,并与纮见待于孙策,参与谋谟。各早卒。
张纮写有诗、赋、铭、诔等文体的作品十余篇。儿子张玄,官做到南郡太守、尚书。张玄的儿子张尚,孙皓时任侍郎,以能言善辩得到孙皓的赏识,后升为侍中、中书令。孙皓让张尚弹琴,张尚回答说:“我向来不会弹琴。”孙皓让张尚学弹琴。后来在宴会中言谈之间说起琴的精妙之处,张尚说:“晋平公让师旷演奏琴曲《清角》,师旷说君主德泽不厚,还不能欣赏。”孙皓认为张尚以此来比喻自己,很不高兴。后又因其他事积恨便将张尚投进监狱,有关官员都就这件事加以责问,后来张尚被罚到建安的造船场做苦役。过了一段时间,孙皓又派人到建安将张尚处死。
当初,张纮同郡人秦松字文表,陈端字子正,和张纮一起受到孙策的优待,参与机密。这两人也都很早就死了。
严畯字曼才,彭城人也。少耽学,善《诗》、《书》、三《礼》,又好《说文》。避乱江东,与诸葛瑾、步骘齐名友善。性质直纯厚,其于人物,忠告善道,志存补益。张昭进之于孙权,权以为骑都尉、从事中郎。及横江将军鲁肃卒,权以畯代肃,督兵万人,镇据陆口。众人咸为畯喜,畯前后固辞:“朴素书生,不闲军事,非才而据,咎悔必至。”发言慷慨,至于流涕,权乃听焉。世嘉其能以实让。权为吴王,及称尊号,畯尝为卫尉,使至蜀,蜀相诸葛亮深善之。不畜禄赐,皆散之亲戚知故,家常不充。广陵刘颖与畯有旧,颖精学家巷,权闻征之,以疾不就。其弟略为零陵太守,卒官,颖往赴丧,权知其诈病,急驿收录。畯亦驰语颖,使还谢权。权怒废畯,而颖得免罪。久之,以畯为尚书令,后卒。
严畯字曼才,彭城国人。年轻时酷爱学习,擅长《诗经》、《尚书》及三《礼》,又喜好研读《说文解字》。因逃避战乱到江东,与诸葛瑾、步骘名气相当,相互为友。严畯性格质朴忠厚,与他人相处,总是真诚地加以告诫,善意地加以引导,一心想对他人有所帮助。张昭将严畯推荐给孙权,孙权任命严畯为骑都尉、从事中郎。横江将军鲁肃死后,孙权打算让严畯接替鲁肃的职务,率领军队一万人,驻守陆口。众人都为严畯感到高兴,严畯却一再恳切地推辞说:“我本来是一介书生,不熟悉军事,不是将帅之才而占据其位,一定会招来过失和悔恨。”严畯言语慷慨激昂,以至于泪流满面,孙权才答应严畯。当时人们都称赞严畯能根据实际情况进行推让。孙权为吴王,以及后来称帝,严畯都曾任卫尉,奉命出使蜀汉,蜀汉丞相诸葛亮对严畯十分赞赏。严畯不利用俸禄和赏赐积攒家财,而是分散给亲朋好友,所以家境常常没有富余。广陵郡人刘颖和严畯是旧交。刘颖在家精心钻研学问,孙权听到了刘颖的名声召请刘颖前来做官,刘颖以有病为借口不来。刘颖的弟弟刘略当时任零陵郡太守,死于任上。刘颖前去奔丧,孙权这才知道刘颖是谎称生病,于是派人经由驿道火速前往捉拿。严畯也派人乘快马向刘颖通报情况,让刘颖赶快前来向孙权赔罪。孙权一怒之下罢免了严畯的官职,刘颖却得以免罪。过了很久,严畯又任尚书令,后来死于任上。
畯著《孝经传》、《潮水论》,又与裴玄、张承论管仲、季路,皆传于世。玄字彦黄,下邳人也,亦有学行,官至太中大夫。问子钦齐桓、晋文、夷、惠四人优劣,钦答所见,与玄相反覆,各有文理。钦与太子登游处,登称其翰采。
严畯著有《孝经传》、《潮水论》,又和裴玄、张承论述管仲和季路,都得以传世。裴玄字彦黄,下邳国人,学问人品俱佳,官做到太中大夫。裴玄曾问儿子裴钦齐桓公、晋文公、伯夷、柳下惠四人的优劣高下,裴钦回答自己的见解,并与裴玄相互论辩,两人持论都有充分的依据。裴钦曾和太子孙登交往密切,孙登称赏裴钦的文采。
程秉字德枢,汝南南顿人也。逮事郑玄,后避乱交州,与刘熙考论大义,遂博通五经。士燮命为长史。权闻其名儒,以礼征;秉既到,拜太子太傅。黄武四年,权为太子登聘周瑜女,秉守太常,迎妃于吴,权亲幸秉船,深见优礼。既还,秉从容进说登曰:“婚姻人伦之始,王教之基,是以圣王重之,所以率先众庶,风化天下,故《诗》美《关雎》,以为称首。愿太子尊礼教于闺房,存《周南》之所咏,则道化隆于上,颂声作于下矣。”登笑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诚所赖于傅君也。”
病卒官。著《周易摘》、《尚书驳》、《论语弼》,凡三万馀言。秉为傅时,率更令河南徵崇亦笃学立行云。
程秉字德枢,汝南郡南顿县人。以前曾跟随郑玄学习,后来为逃避战乱到了交州,与刘熙一起研讨儒家经典的要义,于是对儒家五经全都精通。交阯太守士燮任命程秉为长史。孙权听说程秉是位有名的儒生,用隆重的礼节召请程秉,任命程秉为太子太傅。黄武四年,孙权为太子孙登聘娶周瑜的女儿,程秉代理太常,到吴郡迎接太子妃。孙权亲自登上程秉乘坐的船,对程秉表示特别的礼遇。回来之后,程秉在闲暇时向孙登进言说:“婚姻是伦理道德的起点,也是帝王教化的根基。因此圣明的君主对此都很重视,为百姓做出表率,使教化风行天下,所以《诗经》特别赞美《关雎》这首诗,把《关雎》列为《国风》的首章。希望太子在内室也能尊崇礼义教化,牢记《诗·周南·关雎》所称颂的以礼仪节制私情的美德,这样教化就会兴盛,黎民百姓也会加以赞颂。”孙登笑着回答说:“顺应成就美德,匡正补救错误,实在是得仰仗太傅了。”
程秉因病死于任上。程秉著有《周易摘》、《尚书驳》、《论语弼》,一共三万多字。程秉任太傅时,担任太子率更令的济南郡人徵崇也十分好学,品行端正。
阚泽字德润,会稽山阴人也。家世农夫,至泽好学,居贫无资,常为人佣书,以供纸笔,所写既毕,诵读亦遍。追师论讲,究览群籍,兼通历数,由是显名。察孝廉,除钱塘长,迁郴令。孙权为骠骑将军,辟补西曹掾;及称尊号,以泽为尚书。嘉禾中,为中书令,加侍中。赤乌五年,拜太子太傅,领中书如故。
阚泽字德润,会稽郡山阴县人。祖上世代为农夫,到阚泽时十分好学,由于家境贫寒,没有供学习用的钱,所以常常受雇为人誊抄书籍,从而得以购置纸和笔。每次誊写完成之后,书籍的内容阚泽也全都记得了。阚泽到处寻找老师研习学问,遍读群书并深有领会,对历象术数也颇精通,因此而闻名。郡中推举阚泽为孝廉,任命阚泽为钱塘县长,升任郴县县令。孙权任骠骑将军时,召请阚泽为候补西曹掾。孙权称帝之后,任命阚泽为尚书。嘉禾年间,任中书令,加侍中。赤乌五年,任太子太傅,仍旧兼任中书令。
泽以经传文多,难得尽用,乃斟酌诸家,刊约《礼》文及诸注说以授二宫,为制行出入及见宾仪,又著《乾象历注》以正时日。每朝廷大议,经典所疑,辄谘访之。以儒学勤劳,封都乡侯。性谦恭笃慎,宫府小吏,呼召对问,皆为抗礼。人有非短,口未尝及,容貌似不足者,然所闻少穷。权尝问:“书传篇赋,何者为美?”泽欲讽喻以明治乱,因对贾谊《过秦论》最善,权览读焉。初,以吕壹奸罪发闻,有司穷治,奏以大辟,或以为宜加焚裂,用彰元恶。权以访泽,泽曰:“盛明之世,不宜复有此刑。”权从之。又诸官司有所患疾,欲增重科防,以检御臣下,泽每曰“宜依礼、律”,其和而有正,皆此类也。六年冬卒,权痛惜感悼,食不进者数日。
阚泽认为儒家经典和阐释经典的论著太多,并非全都用得上,于是斟酌各家论著的长处,将《礼》经文句及各家注解加以删削精简,以此教授太子孙和与鲁王孙霸,为二人制定出宫入宫及接见宾客的仪制,还撰《乾象历注》以纠正历法的混乱。每当朝廷有重大决策,如果碰到儒家经典方面的疑问,总是向阚泽咨询。由于阚泽在提倡儒学方面付出很大辛劳,被封为都乡侯。阚泽谦虚恭敬忠实谨慎,对属下办事人员,每当叫办事人员来询问情况时,都与办事人员对等行礼。别人有错误或短处,阚泽口中从未提及。阚泽虽然相貌不扬,但知识渊博,没有阚泽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孙权曾经问阚泽:“经典与诸家论述以及诗文,最好的是什么啊?”阚泽想要委婉地对孙权进行劝诫,让孙权明白治乱兴替的道理,便回答说贾谊的《过秦论》最好,于是孙权便阅读了这篇文章。当初,因吕壹的罪行被揭露,有关机构彻底调查吕壹的罪行,奏请处以极刑,有的人认为应加以车裂并焚毁吕壹尸体,以表明对罪魁祸首的严惩。孙权征求阚泽的意见,阚泽说:“圣明天子在位,不应有这种酷刑。”孙权采纳了阚泽的意见。再有孙权不满于官员中的不良风气,打算加重法令条款来防范,阚泽总是说“应依照礼制规定和刑律来处理”。阚泽处事随和,但在原则面前不含糊,都像这类事情一样。赤乌六年冬天阚泽去世,孙权十分痛惜悼念,一连几天吃不下饭。
泽州里先辈丹杨唐固亦修身积学,称为儒者,著《国语》、《公羊》、《榖梁传》注,讲授常数十人。权为吴王,拜固议郎,自陆逊、张温、骆统等皆拜之。黄武四年为尚书仆射,卒。
阚泽同州的前辈丹杨郡人唐固也洁身自好积累学问,被称为儒者。撰有《国语注》、《春秋公羊传注》、《春秋梁传注》等书,跟随唐固学习的学生常常有数十人。孙权为吴王时,任命唐固为议郎,陆逊、张温、骆统等人都对唐固行跪拜礼。黄武四年,为尚书仆射,死于任上。
薛综字敬文,沛郡竹邑人也。少依族人避地交州,从刘熙学。士燮既附孙权,召综为五官中郎将,除合浦、交阯太守。时交土始开,刺史吕岱率师讨伐,综与俱行,越海南征,及到九真。事毕还都,守谒者仆射。西使张奉于权前列尚书阚泽姓名以嘲泽,泽不能答。综下行酒,因劝酒曰:“蜀者何也?有犬为独,无犬为蜀,横目苟身,虫入其腹。”奉曰:“不当复列君吴邪?”综应声曰:“无口为天,有口为吴,君临万邦,天子之都。”于是众坐喜笑,而奉无以对。其枢机敏捷,皆此类也。
薛综字敬文,沛郡竹邑人。少年时随同族人到交州躲避战乱,跟随刘熙学习。士燮归附孙权之后,征召薛综为五官中郎将,任合浦、交阯二郡太守。当时与交州的往来刚刚开通,孙吴交州刺史吕岱率领军队前往讨伐不服从者,薛综跟随吕岱,渡海向南进入交州南部,到达九真郡。战事结束后回到京城,代理谒者仆射。西蜀使者张奉出使吴国,当着孙权的面用阚泽的姓名开玩笑,阚泽不能回应。薛综起身敬酒,边劝张奉饮酒边说:“‘蜀,是什么呢?加上犬旁就是‘獨’,去掉犬旁就是‘蜀’,横目苟身,虫字入腹。”张奉说:“不再说说吴国的‘吴’吗?”薛综应声答道:“没有口字是天,加上口字为吴,统治万邦,天子所居。”于是在座的吴国君臣都十分高兴,而张奉却无言以对。薛综在关键时刻表现出机智敏捷,大都如此。
吕岱从交州召出,综惧继岱者非其人,上疏曰:“昔帝舜南巡,卒于苍梧。秦置桂林、南海、象郡,然则四国之内属也,有自来矣。赵佗起番禺,怀服百越之君,珠官之南是也。汉武帝诛吕嘉,开九郡,设交阯刺史以镇监之。山川长远,习俗不齐,言语同异,重译乃通,民如禽兽,长幼无别,椎结徒跣,贯头左衽,长吏之设,虽有若无。自斯以来,颇徙中国罪人杂居其间,稍使学书,粗知言语,使驿往来,观见礼化。及后锡光为交阯,任延为九真太守,乃教其耕犁,使之冠履;为设媒官,始知聘娶;建立学校,导之经义。由此已降,四百馀年,颇有似类。自臣昔客始至之时,珠崖除州县嫁娶,皆须八月引户,人民集会之时,男女自相可适,乃为夫妻,父母不能止。交阯糜泠、九真都宠二县,皆兄死弟妻其嫂,世以此为俗,长吏恣听,不能禁制。日南郡男女倮体,不以为羞。由此言之,可谓虫豸,有䩄面目耳。然而土广人众,阻险毒害,易以为乱,难使从治。县官羁縻,示令威服,田户之租赋,裁取供办,贵致远珍名珠、香药、象牙、犀角、玳瑁、珊瑚、琉璃、鹦鹉、翡翠、孔雀、奇物,充备宝玩,不必仰其赋入,以益中国也。然在九甸之外,长吏之选,类不精核。汉时法宽,多自放恣,故数反违法。珠崖之废,起于长吏睹其好发,髡取为髲。及臣所见,南海黄盖为日南太守,下车以供设不丰,挝杀主簿,仍见驱逐。九真太守儋萌为妻父周京作主人,并请大吏,酒酣作乐,功曹番歆起舞属京,京不肯起,歆犹迫强,萌忿杖歆,亡于郡内。歆弟苗帅众攻府,毒矢射萌,萌至物故。交阯太守士燮遣兵致讨,卒不能克。又故刺史会稽朱符,多以乡人虞褒、刘彦之徒分作长吏,侵虐百姓,强赋于民,黄鱼一枚收稻一斛,百姓怨叛,山贼并出,攻州突郡。符走入海,流离丧亡。次得南阳张津,与荆州牧刘表为隙,兵弱敌强,岁岁兴军,诸将厌患,去留自在。津小检摄,威武不足,为所陵侮,遂至杀没。后得零陵赖恭,先辈仁谨,不晓时事。表又遣长沙吴巨为苍梧太守。巨武夫轻悍,不为恭所服,辄相怨恨,逐出恭,求步骘。是时津故将夷廖、钱博之徒尚多,骘以次治,纲纪适定,会仍召出。吕岱既至,有士氏之变。越军南征,平讨之日,改置长吏,章明王纲,威加万里,大小承风。由此言之,绥边抚裔,实有其人。牧伯之任,既宜清能,荒流之表,祸福尤甚。今日交州虽名粗定,尚有高凉宿贼;其南海、苍梧、郁林、珠官四郡界未绥,依作寇盗,专为亡叛逋逃之薮。若岱不复南,新刺史宜得精密,检摄八郡,方略智计,能稍稍以渐治高凉者,假其威宠,借之形势,责其成效,庶几可补复。如但中人,近守常法,无奇数异术者,则群恶日滋,久远成害。故国之安危,在于所任,不可不察也。窃惧朝廷忽轻其选,故敢竭愚情,以广圣思。”
后来交州刺史吕岱被调离,薛综担心接替吕岱者可能不能称职,上书给孙权说:“传说虞舜曾到南方巡视,死在苍梧。秦始皇平定南越后,置桂林、南海、象郡三郡,这四个地方接受内地中央政府的统治,由来已久了。南海郡尉赵佗在番禺起事,越人首领都向赵佗归顺诚服,统治的区域到达了珠官以南。汉武帝派兵消灭了企图独立的吕嘉之后,分置九个郡加以管理,又设立交阯刺史监察各郡。由于山多水多,距离遥远,人们的习俗各异,语言不同,需经数次翻译才能相通。当地百姓如同禽兽,没有尊老携幼的习惯,梳锥形发髻,赤脚蓬头,服饰也与中原华夏人不同。虽设置了地方官吏,几乎不能发挥作用。自从汉武帝设置州郡以来,不少中原罪犯被流放到那里,和当地人杂居,逐渐使当地越人学了些文字,稍稍知道一点中原华夏族的语言。随着交往的增加,当地越人也逐渐了解了一些中原的礼仪教化。再后来,锡光担任交阯太守,任延为九真郡太守,才教当地百姓用犁耕地,让当地百姓戴帽穿鞋;设置了主管婚姻的官吏,当地百姓才开始了解中原婚娶的礼节;建立了学校,引导当地百姓学习儒家经典。从那时到现在,已经有四百多年了,当地出现不少与中原文人类似的读书人。自臣当年逃难到交州时,珠崖郡除了州县有嫁娶,一般乡民都是在八月相互引荐集会,集会的时候,都是男女自由挑选意中人,结为夫妻,父母也不能阻止。交阯郡的糜泠县和九真郡的都庞县,都是哥哥死后弟弟娶嫂为妻,世世代代形成了风俗,地方官吏也只能听之任之,不能禁止。日南郡的男女老少,都赤身露体,不知道羞耻。由此说来,日南郡的百姓都与动物没什么区别,只是长着人的模样。然而那里地方广大,人口众多,地势险要,毒气害虫多,容易发生叛乱,很难让日南郡的百姓听从官府的管理。朝廷对日南郡的百姓一向加以笼络,显示威力使日南郡的百姓服从,向当地农户收取的田租与赋税,只能满足官吏的需要而已,所看重的是当地的珍宝如珍珠、香药、象牙、犀角、玳瑁、珊瑚、琉璃、鹦鹉、翡翠、孔雀和其他奇珍异物,以供朝廷赏玩,并非依靠那里的租税来增加朝廷的财政收入。但是交州地处荒远,州郡官吏的选择,大多未经过仔细审核。汉代对地方官的管理又较为宽松,官吏大都肆无忌惮,所以屡次发生违法和叛乱之事。汉元帝时废弃珠崖郡,就是由于地方长官见当地人的头发长得好,强行割取当地人的头发用以制作假发。就臣亲眼所见而言,南海人黄盖为日南郡太守时,刚一到任就因下属供奉招待不好,打死了主簿,结果被众人赶走。九真郡太守儋萌为岳父周京宴请客人,请了很多大官,酒酣奏乐,功曹番歆起身跳舞并劝周京一起跳,周京不愿意,番歆强迫周京起舞,于是儋萌生气,用刑杖责打番歆,使番歆死在郡衙。番歆的弟弟番苗率众进攻郡衙,用毒箭将儋萌射死。交阯郡太守士燮派兵前来讨伐,最终也未能将其平定。又前任交州刺史会稽人朱符,多任用同乡人虞褒、刘彦等人分做太守及各县令长,这些人欺负、虐待百姓,横征暴敛,捕捞一条黄鱼要收稻谷一斛,所以百姓怨声载道,叛乱时有发生,山中的盗贼也趁机起事,攻打州郡。朱符逃到海中,最后死在流亡途中。后来继任朱符的南阳人张津,和荆州牧刘表有仇怨,兵力相对弱小,却连年兴兵作战,部下不愿再战,纷纷逃走。张津稍加约束控制,但威风不足以成事,反遭部下侮辱,最后被杀死。零陵郡人赖恭接任刺史,这位前辈心地善良,行为小心谨慎,但不懂得时事。刘表又派长沙人吴巨来做苍梧郡太守。吴巨是一介武夫,轻率蛮横,赖恭看不起吴巨,于是相互怨恨,结果吴巨将赖恭赶走,请步骘任交州刺史。当时张津的旧部如夷廖、钱博等人还很多,步骘依次将这些人铲除,刚刚制定了政纲法度,恰好又被调离交州。吕岱出任刺史,受任之初交阯大族士氏发动叛乱。吕岱率军越过大海南征,平定士氏后,重新任命了交阯太守,申明了政令法度,使国家得以扬威万里之外,官员百姓遵纪守法。就此而论,安定边远地区,并非没有合适的人选。地方军政长官,理应由廉洁能干的人担任,特别是在边远地区,官吏的品格才干决定着那里的祸福安危。现在交州虽然表面上初步得到平定,但高凉郡还有未能镇压下去的叛乱者存在;南海、苍梧、郁林、珠官四郡边界也不安定,这几郡的叛乱武装相互依靠,成为逃亡叛乱者集聚之处。如果吕岱不能南回继续担任刺史,吕岱的继任者应该进行认真考察挑选,以约束和震慑八郡,并逐渐实现对高凉郡的管理,要给新继任的人足够的权限与信任,配给足够的兵力,责令新继任者取得实效,才有希望在吕岱之后强化对交州的管理。如果只派来个平庸的人,按一般的方式来治理交州,没有出奇制胜的手段,那么叛乱者将日益强盛,时间长了就会造成大乱。所以交州的安危,在于选用的人是否合适,不能不留意啊。臣私下里担心朝廷轻视交州刺史的人选,所以才敢全部说出臣心中的想法,使圣上得以多作考虑。”
黄龙三年,建昌侯虑为镇军大将军,屯半州,以综为长史,外掌众事,内授书籍。虑卒,入守贼曹尚书,迁尚书仆射。时公孙渊降而复叛,权盛怒,欲自亲征。综上疏谏曰:“夫帝王者,万国之元首,天下之所系命也。是以居则重门击柝以戒不虞,行则清道案节以养威严,盖所以存万安之福,镇四海之心。昔孔子疾时,托乘桴浮海之语,季由斯喜,拒以无所取才。汉元帝欲御楼船,薛广德请刎颈以血染车。何则?水火之险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谚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况万乘之尊乎?今辽东戎貊小国,无城池之固,备御之术,器械铢钝,犬羊无政,往必禽克,诚如明诏。然其方土寒埆,谷稼不殖,民习鞍马,转徙无常。卒闻大军之至,自度不敌,鸟惊兽骇,长驱奔窜,一人匹马,不可得见,虽获空地,守之无益,此不可一也。加又洪流滉漾,有成山之难,海行无常,风波难免,倏忽之间,人船异势。虽有尧舜之德,智无所施,贲育之勇,力不得设,此不可二也。加以郁雾冥其上,咸水蒸其下,善生流肿,转相洿染,凡行海者,稀无斯患,此不可三也。天生神圣,显以符瑞,当乘平丧乱,康此民物;嘉祥日集,海内垂定,逆虏凶虐,灭亡在近。中国一平,辽东自毙,但当拱手以待耳。今乃违必然之图,寻至危之阻,忽九州之固,肆一朝之忿,既非社稷之重计,又开辟以来所未尝有,斯诚群僚所以倾身侧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者也。惟陛下抑雷霆之威,忍赫斯之怒,遵乘桥之安,远履冰之险,则臣子赖祉,天下幸甚。”时群臣多谏,权遂不行。
黄龙三年,建昌侯孙虑任镇军大将军,屯驻于半州,薛综被任命为镇军大将军长史,在处理各种事务的同时,教孙虑读书学习。孙虑死后,薛综回到京城任代理贼曹尚书,不久升任尚书仆射。这时割据辽东的公孙渊先向吴国表示归顺后又背叛,孙权对此非常生气,打算亲自率军前往辽东讨伐。薛综上书说:“君主为国家的元首,是天下百姓希望的寄托所在。所以深居宫中,戒备森严,外出则需清除道路上的闲杂人员、车辆缓慢而行以示威严,以此来保持绝对的安全,使全国人心安定。当年孔子以其主张不被采纳,曾表示要乘小船远至海外,孔子的弟子季由因而很高兴,被孔子讥为‘好勇过我,无所取材’。汉元帝曾打算乘坐楼船,薛广德冒死加以阻止,请求让自己先用鲜血来染红辇车。这是为什么呢?水火无情,危险之至,身为帝王便不应冒此危险。谚语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是统治国家的帝王呢?如今辽东不过是一个戎貊小国,那里没有坚固的城池,没有守御的方法,武器也不精良,对百姓也没有很好的约束。只要加以征讨,一定会取得胜利,确实像陛下所说的那样。但是那里气候寒冷,土地贫瘠,不生长庄稼,人们习惯骑马游牧射猎,居无定所。听说陛下突然率大军远来讨伐,自料抵挡不住,一定会远远地逃走,一个人一匹马也找不到,我们即使获得空地,驻兵防守,也毫无益处,这是不应前往讨伐的第一个理由。而且汪洋大海,无边无际,成山半岛的航行尤其艰难,海中航行原本难有定准,经常会遇到风涛巨浪,转眼之间,人和船就可能被大海吞没。即使有尧舜的仁德,也无法施展其智慧;孟贲、夏育那样的勇士,也空有一身力气,这是不应前往征讨的第二个理由。再加上大海上的浓雾使白天有如黑夜,海中的咸水蒸腾,海中航行易患肿胀流脓的疾病,相互传染,凡是航海的人,很少有人不生这种疾病,这是不应前往征讨的第三个理由。陛下的英明神圣,乃自上天所生,各种吉祥的征兆业已证明这一点,所以要首先平定中原,以造福于那里的人民;现在祥瑞之物日益增多,预示天下不久就会平定,叛逆暴虐之徒,不久就会灭亡。一旦中原平定,辽东叛逆自然就只有死路一条,只需拱手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如今陛下却要放弃必然的计划,走上一条极为危险的道路,不顾国家的安危,以使自己一时的怨气得到发泄,这样做既不是为国家大计着想,也是有史以来未曾有过的冒险。这实在是群臣们所以提心吊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原因。希望陛下抑制雷霆之威,暂忍帝王之怒,遵循古人所言,为自身安全着想,远离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如果能够这样,便是群臣的福分、天下百姓的幸事。”当时群臣对此多有劝阻,孙权于是放弃了亲征公孙渊的打算。
正月乙未,权敕综祝祖不得用常文,综承诏,卒造文义,信辞粲烂。权曰:“复为两头,使满三也。”综复再祝,辞令皆新,众咸称善。赤乌三年,徙选曹尚书。五年,为太子少傅,领选职如故。六年春,卒。凡所著诗赋难论数万言,名曰《私载》,又定《五宗图述》、《二京解》,皆传于世。
正月乙未日,孙权下令给薛综,要求祭祀祖先的祝颂词不得与以往的相同,薛综接受命令,仓促地立义撰文,词句写得极其精彩。孙权说:“再补上两首,使之成为三首。”薛综于是重又写了两段祝词,词句都有新义,大家交口称赞。赤乌三年,改任选曹尚书。赤乌五年,任太子少傅,仍旧兼任选曹尚书。赤乌六年春,薛综去世。所著诗赋及驳难论说文章总计有数万字,合称为《私载》。薛综还考定《五宗图述》、《二京解》,都流传于世。
子珝,官至威南将军,征交阯还,道病死。珝弟莹,字道言,初为秘府中书郎,孙休即位,为散骑中常侍。数年,以病去官。孙皓初,为左执法,迁选曹尚书,及立太子,又领少傅。建衡三年,皓追叹莹父综遗文,且命莹继作。莹献诗曰:“惟臣之先,昔仕于汉,奕世绵绵,颇涉台观。暨臣父综,遭时之难,卯金失御,邦家毁乱。适兹乐土,庶存孑遗,天启其心,东南是归。厥初流隶,困于蛮垂。大皇开基,恩德远施。特蒙招命,拯擢泥污,释放巾褐,受职剖符。作守合浦,在海之隅,迁入京辇,遂升机枢。枯瘁更荣,绝统复纪,自微而显,非愿之始。亦惟宠遇,心存足止。重值文皇,建号东宫,乃作少傅,光华益隆。明明圣嗣,至德谦崇,礼遇兼加,惟渥惟丰。哀哀先臣,念竭其忠,洪恩未报,委世以终。嗟臣蔑贱,惟昆及弟,幸生幸育,托综遗体。过庭既训,顽蔽难启。堂构弗克,志存耦耕。岂悟圣朝,仁泽流盈。追录先臣,愍其无成,是济是拔,被以殊荣。珝忝千里,受命南征,旌旗备物,金革扬声。及臣斯陋,实暗实微,既显前轨,人物之机;复傅东宫,继世荷辉,才不逮先,是忝是违。乾德博好,文雅是贵,追悼亡臣,冀存遗类。如何愚胤,曾无仿佛!瞻彼旧宠,顾此顽虚,孰能忍愧,臣实与居。夙夜反侧,克心自论,父子兄弟,累世蒙恩,死惟结草,生誓杀身,虽则灰陨,无报万分。”
薛综的儿子薛珝,官做到威南将军,在征伐交阯郡之后,在归来的途中病死。薛珝的弟弟薛莹,字道言,起初任秘府中书郎,吴主孙休即位后,任散骑中常侍,数年后,因病辞去官职。孙皓做皇帝初期,任左执法,不久升为选曹尚书。孙和立为太子之后,兼任太子少傅。建衡三年,孙皓追叹薛莹父亲薛综的遗作,并令薛莹续作。薛莹献诗:“惟臣之先,昔仕于汉,奕世绵绵,颇涉台观。暨臣父综,遭时之难,卯金失御,邦家毁乱。适兹乐土,庶存孑遗,天启其心,东南是归。厥初流隶,困于蛮垂。大皇开基,恩德远施。特蒙招命,拯擢泥污,释放巾褐,受职剖符。作守合浦,在海之隅,迁入京辇,遂升机枢。枯瘁更荣,绝统复纪,自微而显,非愿之始。亦惟宠遇,心存足止。重值文皇,建号东宫,乃作少傅,光华益隆。明明圣嗣,至德谦崇,礼遇兼加,惟渥惟丰。哀哀先臣,念竭其忠,洪恩未报,委世以终。嗟臣蔑贱,惟昆及弟,幸生幸育,托综遗体。过庭既训,顽蔽难启。堂构弗克,志存耦耕。岂悟圣朝,仁泽流盈。追录先臣,愍其无成,是济是拔,被以殊荣。珝忝千里,受命南征,旌旗备物,金革扬声。及臣斯陋,实暗实微,既显前轨,人物之机;复傅东宫,继世荷辉,才不逮先,是忝是违。乾德博好,文雅是贵,追悼亡臣,冀存遗类。如何愚胤,曾无仿佛!瞻彼旧宠,顾此顽虚,孰能忍愧,臣实与居。夙夜反侧,克心自论,父子兄弟,累世蒙恩,死惟结草,生誓杀身,虽则灰陨,无报万分。”
是岁,何定建议凿圣溪以通江淮,皓令莹督万人往,遂以多盘石难施功,罢还,出为武昌左部督。后定被诛,皓追圣溪事,下莹狱,徙广州。右国史华覈上疏曰:“臣闻五帝三王皆立史官,叙录功美,垂之无穷。汉时司马迁、班固,咸命世大才,所撰精妙,与六经俱传。大吴受命,建国南土。大皇帝末年,命太史令丁孚、郎中项峻始撰《吴书》。孚、峻俱非史才,其所撰作,不足纪录。至少帝时,更差韦曜、周昭、薛莹、梁广及臣五人,访求往事,所共撰立,备有本末。昭、广先亡,曜负恩蹈罪,莹出为将,复以过徙,其书遂委滞,迄今未撰奏。臣愚浅才劣,适可为莹等记注而已,若使撰合,必袭孚、峻之迹,惧坠大皇帝之元功,损当世之盛美。莹涉学既博,文章尤妙,同僚之中,莹为冠首。今者见吏,虽多经学,记述之才,如莹者少,是以㥪㥪为国惜之。实欲使卒垂成之功,编于前史之末。奏上之后,退填沟壑,无所复恨。”皓遂召莹还,为左国史。顷之,选曹尚书同郡缪祎以执意不移,为群小所疾,左迁衡阳太守。既拜,又追以职事见诘责,拜表陈谢。因过诣莹,复为人所白,云祎不惧罪,多将宾客会聚莹许。乃收祎下狱,徙桂阳,莹还广州。未至,召莹还,复职。是时法政多谬,举措烦苛,莹每上便宜,陈缓刑简役,以济育百姓,事或施行。迁光禄勋。天纪四年,晋军征皓,皓奉书于司马伷、王浑、王濬请降,其文,莹所造也。莹既至洛阳,特先见叙,为散骑常侍,答问处当,皆有条理。太康三年卒。著书八篇,名曰《新议》。
这一年,何定建议开凿圣溪,以便使长江和淮河得以水路相通。孙皓命令薛莹带领一万人前往开凿,终因沿途多巨石,无法施工而停止。薛莹出任武昌左部督。后来何定被处死,孙皓追究开凿圣溪不成的旧事,将薛莹关进监狱,后来流放到广州。右国史华覈上书为薛莹求情说:“臣听说远古五帝及夏、商、周时都设有史官,记录功勋业绩,使其流传到后世。汉朝时司马迁和班固,都是当时最有名的才士,二人撰写的《史记》、《汉书》精妙绝伦,与六经一起流传于世。吴国顺应天命,在南方立国,大皇帝孙权末年时,曾命太史令丁孚、郎中项峻开始撰写《吴书》。但二人都不具有史学才能,所以撰写出的内容,也不值得存录。到了少帝孙休时,改派韦曜、周昭、薛莹、梁广和臣共五人,搜集旧事,共同撰写《吴书》。周昭、梁广先去世了,韦曜辜负了朝廷圣恩犯了罪,薛莹调到地方担任将领,后又因过失被流放,史书撰写工作于是停顿下来,至今仍未撰写完毕进献朝廷。臣才疏学浅,只适合协助薛莹等人做些搜集整理史料的工作,如果让臣来主持撰写,只能重走丁孚、项峻的老路,这样一来,恐怕就不能让大皇帝功业传于后世,也不能体现当今的兴盛。薛莹不但学问广博,文章尤其写得精彩,在同僚当中,位居第一。现在兼任史书撰写的官吏,虽然通晓经学的人很多,但在撰写史书方面却少有像薛莹那样有才能的人,所以臣真为国家感到惋惜!臣实在是想让薛莹完成即将完成的撰写史书的工作,使《吴书》得以列于《史记》、《汉书》之后。上奏朝廷后,臣个人即使葬身于路边的沟渠,也不会再感到遗憾。”孙皓于是召回薛莹,让薛莹担任左国史。不久,选曹尚书、薛莹的同乡缪祎因坚持己见,不迎合他人,遭到一些邪恶小人的忌恨,被贬为衡阳太守。缪祎即将赴任的时候,孙皓又追究缪祎任选曹尚书期间不合孙皓的心意而责问缪祎,缪祎上书说明情况并谢罪。由于缪祎到薛莹的府上拜访,再次被别人告发,说缪祎不仅不思悔改,反而带领很多人到薛莹家中聚会。于是将缪祎捉拿下狱,流放到桂阳郡,薛莹也被遣还广州。薛莹还没有到达广州,就被召回,恢复原职。当时司法上的差错很多,刑律繁杂苛刻,薛莹多次上书陈述意见,请求放宽刑罚,减轻徭役,使百姓得以生存,有的建议被孙皓采纳施行。后升任光禄勋。天纪四年,晋朝军队进攻孙皓,孙皓给晋军将领司马伷、王浑、王濬等人送去书信,请求投降,这篇降书就是薛莹撰写的。薛莹到达晋都洛阳后,特地被首先授予官职,任散骑常侍,薛莹回答皇帝的问题都很妥当,有条有理。太康三年去世。有著作八篇,以《新议》作为书名。
评曰:张纮文理意正,为世令器,孙策待之亚于张昭,诚有以也。严、程、阚生,一时儒林也。至畯辞荣济旧,不亦长者乎!薛综学识规纳,为吴良臣。及莹纂蹈,允有先风,然于暴酷之朝,屡登显列,君子殆诸。
评论:张纮文章有条理立意正派,是当时的良才,孙策对张纮的厚待仅次于张昭,确实是有道理的。严畯、程秉、阚泽为当时有名的儒者。严畯因救助旧友而抛弃荣华,堪称是具有美好道德的长者啊!薛综学识渊博,规谏中肯常被采纳,是吴国的良臣。薛莹继承父亲的风范并加以实践,确实是不坠家风,然而薛莹立身暴君之朝,却能屡任高官,君子对此就感到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