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23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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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散文赏析

散文我现在只喜欢事实,不喜欢想像​‍‌‍​‍‌‍‌‍​‍​‍‌‍​‍‌‍​‍​‍‌‍​‍‌​‍​‍​‍‌‍​‍​‍​‍‌‍‌‍‌‍‌‍​‍‌‍​‍​​‍​‍​‍​‍​‍​‍​‍‌‍​‍‌‍​‍‌‍‌‍‌‍​。如果要我写文章,我只能写散文,决不会再写小说​‍‌‍​‍‌‍‌‍​‍​‍‌‍​‍‌‍​‍​‍‌‍​‍‌​‍​‍​‍‌‍​‍​‍​‍‌‍‌‍‌‍‌‍...

散文

我现在只喜欢事实,不喜欢想像​‍‌‍​‍‌‍‌‍​‍​‍‌‍​‍‌‍​‍​‍‌‍​‍‌​‍​‍​‍‌‍​‍​‍​‍‌‍‌‍‌‍‌‍​‍‌‍​‍​​‍​‍​‍​‍​‍​‍​‍‌‍​‍‌‍​‍‌‍‌‍‌‍​。如果要我写文章,我只能写散文,决不会再写小说​‍‌‍​‍‌‍‌‍​‍​‍‌‍​‍‌‍​‍​‍‌‍​‍‌​‍​‍​‍‌‍​‍​‍​‍‌‍‌‍‌‍‌‍​‍‌‍​‍​​‍​‍​‍​‍​‍​‍​‍‌‍​‍‌‍​‍‌‍‌‍‌‍​。所以有朋友要我写小说,可谓不知我者了,虽然我心里很感激他的诚意​‍‌‍​‍‌‍‌‍​‍​‍‌‍​‍‌‍​‍​‍‌‍​‍‌​‍​‍​‍‌‍​‍​‍​‍‌‍‌‍‌‍‌‍​‍‌‍​‍​​‍​‍​‍​‍​‍​‍​‍‌‍​‍‌‍​‍‌‍‌‍‌‍​。

在《竹林的故事》里有一篇《浣衣母》,有一篇《河上柳》,都那么写得不值再看,换一句话说把事实都糟踏了。我现在很想做简短的笔记,把那些事实都追记下来。其实就现实说,我所谓的事实都已经是沧海桑田,我小时的环境现在完全变了,因为经历过许多大乱。

《浣衣母》与《河上柳》是一个背景,我拿来写了两篇文章。事实是,“浣衣母”是我族间的一位婶母,“河上柳”是她门前的一棵树,这棵树一个清明日我亲自看见它栽下去的,后来成为一棵很大的杨柳树了。我看着树常常觉得很奇怪,仿佛世间的事一点也不假,它本来是一个插枝,栽下去了便长大了,夏天里有许多人在它下面乘阴了,莫非梦也夫?我这位婶母的家是在城门之外。这城门之外单独有这一个贫家,茅草屋。这城门我们口中叫“小南门”,但刻在城门上的三个大字是“便民门”,那时我常想,明明是“小南门”,何以叫“便民门”呢?是什么意思呢?所以世间上不懂的事情很多,不懂有时也没有关系,纳闷有时很有趣了。小时,自然与人事,对于我影响最深的,一是外家,一是这位婶母家,外家如是以其富有,婶母家是以其贫了,她的贫使得我富有。在现在想来,外家的印象已渐淡漠,婶母家的印象新鲜如故,此真不知是何故。大约这块地方现在无可考,只有一片沙砾,所以在我的记忆里格外新鲜。婶母的茅草屋临在城外的小河之上,门口是“便民”之路,这所谓“路”当然包含了桥,因为有河而可行,非有桥而何?这个桥是木桥,春夏间发山洪时常常冲倒了,于是行人涉水而过。农人进城舍不得花渡钱,则“深则厉,浅则揭”。到了秋冬以至春三月,则河里本来没有水,只是沙滩,桥徒有意了,大家都是走自由之路,即是走沙滩。县城共有六门,以小南门出进的人最多,婶母家形式虽孤单,其精神则最热闹,无论就这个地方说,无论就婶母的性格说,任何人走到这里都热闹了。我现在喜欢“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章书,每每是回忆故乡小南门外的情景了。那里常常有“窈窕淑女”,那里常常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我还喜欢这一篇诗:

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

有弥济盈,有雉鸣,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

雝雝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

我读这篇诗,感得热闹极了,也便是记起小时故乡小南门外的情景。深则厉浅则揭已说过。有时车子渡河,或是货车,或女子回娘家坐的车,没有桥,水里过,我们小孩子在岸上看,惟恐把它濡了,又惟恐不把它濡了,因为小孩子总是淘气。把女子扎车的彩被濡了那更可惜了。沙岸上车子的辙迹印得很深也很有趣。冬天里看人家“报日”,(报日者,请期纳米,通俗以鸡和鹅代替古礼之雁者也)看人家抬花轿,都在这沙滩上,因为这时河里没有水。至于“招招舟子,人涉卬否”,我们小孩子则不觉得,这大约是寂寞的心事,小孩子隔膜了。诗真是写得热闹,是写实。或者是我的主观亦未可知。

再说婶母的性格,我认为她是神,不是人,这决不是我的主观,世间的人品实有伟大这一个形容词了。她贫无立锥之地,她的茅草屋不是她自己盖的,茅草屋也不能有历史,经不得风吹雨打,不是她的祖先遗给她的,我记得她的屋常给山洪冲倒了,于是来“邀会”,邀会者邀几个本族的人拿出资本来替婶母再盖一个茅草屋了。她年青孀居,有三个儿子,都养大成人了,但都是神秘人物,后来都无影无踪了,都在外面流亡死了。婶母替人洗衣,但不能说是以洗衣为职业,因为她不需要职业,她只是替人操劳,人家也给饭她吃罢了。那时城镇上也还没有洗衣的职业,要说有这个职业,“浣衣母”便是开山大师了。她每每替店铺里的学徒洗衣,学徒便像她的儿子一样了,他们当然也给报酬,但微乎其微,而浣衣母对于他们的抚爱则是母亲的伟大了。我家那时是大家庭,兄弟多人,谁都喜欢婶母,简直可以说我们兄弟谁都是婶母养大的,我们以为婶母最富,谁都喜欢吃婶母的饭了。实在她没有得吃时,祖父便分咐送米给她不是给她给我们吃,是给婶母的食粮,而婶母的食粮我们有份儿了。

我们小孩子只知道白天,不知道夜晚,知道白天城门外的热闹,即婶母家的热闹,从不知道夜晚是婶母一个人在她的城外茅草屋里了,也不知道那里有灯光没有。黄昏时在那里也是热闹的,我们每每关城门的时候才进城回到自己家里去,舍不得进城,巴不得晚一点儿关城门。“河上柳”我记得是一个黄昏时候婶母的大儿子将一枝柳条插在土里的,难怪以后“终古垂杨有暮鸦”!即是说黄昏时柳条可爱。清早起来,旭日东升,城门外便已热闹了,乡下人早已进城卖柴了,冬日里我们跟着祖父到婶母门前晒太阳了。

过年时,大哥因为字比谁都写得好,常替人写春联,我因为字写得不好则磨墨。我顶不耐磨墨,最羡慕挥毫,但也顶喜欢磨墨的时候到了,因为大哥写春联的时候到了。有一年大哥替婶母家写的是“东方朔日暖,柳下惠风和”,红纸是婶母的大儿子买的​‍‌‍​‍‌‍‌‍​‍​‍‌‍​‍‌‍​‍​‍‌‍​‍‌​‍​‍​‍‌‍​‍​‍​‍‌‍‌‍‌‍‌‍​‍‌‍​‍​​‍​‍​‍​‍​‍​‍​‍‌‍​‍‌‍​‍‌‍‌‍‌‍​。新年初一我们清早起来赶快跑去拜婶母年,红日之下一看大哥写的红对子,十分欢喜,我仿佛懂得“东方朔日暖,柳下惠风和”的意味了。

实在婶母的伟大无法形容的,穷可以形容她,神可以形容她,穷到这里真是神了。

后来我们长大了,到武昌上学去了,暑假回家时听母亲同自己的婶母谈城外婶母的闲话,说,“有人说她的闲话!”闲话是:有一后生,利用婶母的茅草屋开茶铺,这后生同婶母“相好”。我听了这话愈觉得婶母是神,她神圣不可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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