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词

上回我打算写一篇神仙故事的时候，遇着一件有趣的事情​‍‌‍​‍‌‍‌‍​‍​‍‌‍​‍‌‍​‍​‍‌‍​‍‌​‍​‍​‍‌‍​‍​‍​‍‌‍‌‍‌‍‌‍​‍‌‍​‍​​‍​‍​‍​‍​‍​‍​‍‌‍​‍‌‍​‍‌‍‌‍‌‍​。我诵着“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觉得这个诗的音乐很好，仿佛我不会吟诗的人也会吟一首似的​‍‌‍​‍‌‍‌‍​‍​‍‌‍​‍‌‍​‍​‍‌‍​‍‌​‍​‍​‍‌‍​‍​‍​‍‌‍‌‍‌‍‌‍​‍‌‍​‍​​‍​‍​‍​‍​‍​‍​‍‌‍​‍‌‍​‍‌‍‌‍‌‍​。于是我真个吟起来了，出口如有神助，这么吟着，“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那时我是在街上走路，确乎是口号。再一想这岂是我能作的诗，原来这还是一首唐诗了，是盛唐诗人王昌龄一首有名的绝句。我觉得很好玩，古人的诗乃成为我的天籁了。我再一想，难怪我出口成章，王昌龄这一首《长信秋词》，同李商隐的那一首《瑶池》，原来是一个音乐，或者李诗是熟读了王的诗然后出口成章也未可知，所以今日无意中由我吐露消息了。因此我又想起一件事，即诗的内容的问题。王昌龄的诗就是王昌龄的诗，是他那个时候的诗，即世所谓盛唐，写的便是奉帚平明。李商隐的诗就是李商隐的诗，是他那个时候的诗，即世所谓晚唐，写的便是瑶池阿母。两首诗，不但同样是绝句，而且同是一个韵，我们读之感着不同，乃因为题材的不同，即人情之变化，非诗的本身有什么“气体”之可言也。

李商隐有一首律诗，五六两句云，“日向花间留返照，云从城上结层阴。”我们读之觉得凝滞，大约因为是对句子的原故，作者对于花间晚照并没有一个生动的情绪，这个情绪也不适宜于诗体。若宋祁的词，“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便很见情致了。李商隐《赠荷花》诗云，“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此荷此叶常相映，翠灭红衰愁杀人。”同一个题材，在《珠玉词》里更十分美好，“荷花初开犹半卷，荷花欲折须微绽。此叶此花真可羡，秋水畔，清凉绿映红妆面。美酒一杯留客宴，拈花摘叶情无限，争奈世人多聚散，频祝愿，如花似叶长相见。”此如花似叶长相见在诗里便见不着者也，乃是体裁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