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22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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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记》散文赏析

往日记在这个题目之下,我想将我儿时的事情就其所记得的记下来​‍‌‍​‍‌‍‌‍​‍​‍‌‍​‍‌‍​‍​‍‌‍​‍‌​‍​‍​‍‌‍​‍​‍​‍‌‍‌‍‌‍‌‍​‍‌‍​‍​​‍​‍​‍​‍​‍​‍​‍‌‍​‍‌‍​‍‌‍‌‍‌‍​。为什么呢?这样或者可以不假思索而有稿子,捏起笔来记得一点写一点,没有别的​‍‌‍​‍‌‍‌‍​‍​‍‌‍​‍‌‍​‍​‍‌...

往日记

在这个题目之下,我想将我儿时的事情就其所记得的记下来​‍‌‍​‍‌‍‌‍​‍​‍‌‍​‍‌‍​‍​‍‌‍​‍‌​‍​‍​‍‌‍​‍​‍​‍‌‍‌‍‌‍‌‍​‍‌‍​‍​​‍​‍​‍​‍​‍​‍​‍‌‍​‍‌‍​‍‌‍‌‍‌‍​。为什么呢?这样或者可以不假思索而有稿子,捏起笔来记得一点写一点,没有别的​‍‌‍​‍‌‍‌‍​‍​‍‌‍​‍‌‍​‍​‍‌‍​‍‌​‍​‍​‍‌‍​‍​‍​‍‌‍‌‍‌‍‌‍​‍‌‍​‍​​‍​‍​‍​‍​‍​‍​‍‌‍​‍‌‍​‍‌‍‌‍‌‍​。大凡回忆类的小说,虽是写过去的事,而实是当时的心情,我这个不然,因为它不是小说,是一种记录,着重于事实,绝不加以渲染,或者可以供研究儿童心理者去参考​‍‌‍​‍‌‍‌‍​‍​‍‌‍​‍‌‍​‍​‍‌‍​‍‌​‍​‍​‍‌‍​‍​‍​‍‌‍‌‍‌‍‌‍​‍‌‍​‍​​‍​‍​‍​‍​‍​‍​‍‌‍​‍‌‍​‍‌‍‌‍‌‍​。另外却还有一点意思,就是,我向来以为一个人的儿童生活状态影响于他的将来非常大,我们这一批将近三十岁的人原来是在旧时代当中做孩子过来的,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今日的孩童,生在同样的地域,等他有朝一日来看我的这些过去的日记,真不知道话的是那朝事也,他们当然也就不要看这些东西。

十九年十月十七日。

我记得我第一次我一个人出城过桥的样子。大概是六岁的光景,想来总不能再小,确是不致于更大,因为我六岁上大病一次,不像这次病后的事情了。我的外祖母家距我家不过三里,我家住在城里,出城去一共要过三次桥。从小我惯在外祖母家,第一次没有大人带我,我独自走去,一个很好的三四月天气,那天上午,我的姐姐做了什么活计,好像是一双鞋,对我笑道:“你能把这个东西送到外祖母家去吗?”我喜欢得了不得,连忙说能,而且一定要姐姐让我送去,姐姐就让我去了。我记得我一个人出城走路很得意,真是仿佛顶天立地的样子,一共要过三座桥,第一第三不记得,第二桥名叫“清石板桥”,在这三道河中,水最深,桥是石建的,没有可扶手处,(第一桥有铁丝可扶)我走在当中那个害怕的样子,我记得,及至一脚跨过去了,其欢喜真是无比。然而到了外祖母家,记得外祖母不在家,大家并不怎样稀奇,我自以为是一件奇事,我一个人走到这里来了,所以当下那个冷落的样儿我也记得。比这一回更以前的我的姐姐的样子我也不记得。

由我家往外祖母家第三座桥名叫“马头桥”,马头桥也就是一个小市,我的姨母家就在这里。我从小也总在我的姨母家玩。马头桥的一头,河坝上,有一棵树我至今不晓得是什么树,有一天我一个人在桥头玩,忽然看见树顶上有两个果子,颜色甚红,我觉得橘子没有那样红,枇杷也没有那样红,大小倒是那样大小,我站在树脚下仰望不已,我没有法子把它弄下来,我真是想得很。我至今总仿佛有两颗红果在一棵树上。我无论在那里看见什么树结着红色的果实,我就想起那两颗红果来了,但总比不上它的颜色红,那真是红极了。

故乡很少有荷花,其实什么花都不多见,只是我喜欢看池塘里长出来的荷花与叶,所以我格外觉得这个好东西少有了。外祖母家门口便是一口塘,但并不年年长荷花,有的年头也长,那这一年我真是异景天开,喜欢的了不得,此刻我便浮现了我的那个小小的影儿站在那个荷塘岸上。我真想下水去摘一朵花起来,连茎带叶捏在手上玩,我也把那个长着刺的绿茎爱得出奇。我记得我在我的故乡还没有捏过荷花,我也没有告诉别人过说我爱荷花,只是自己暗地里那么的想得出神。

我小时是喜欢说话的,所以我的姨母曾经叫我叫“满嘴”。我又爱撒谎,总之我是一个最调皮的孩子,这个调皮又并不怎么见得天真,简直是一个坏孩子,对于什么都有主意,能干。然而在许多事情上面我真好像一个哑巴,那么深深的自己感着欢喜。我最喜欢放牛,可是我没有一次要求过让我牵牛去放,我总在坝上看他们放牛。有一回,记得是长工放牛回来的时候,我要他让我骑牛玩,我以为这一定是很容易的事,立刻我就骑上去,走不上几步我却从牛背上摔下来了,那个欢喜后的失意情境,还记得。上面说过,外祖母家门口有一口塘,黄昏时牵牛喝水,也是我最喜欢的事,我记得有时也由我牵到塘沿去喝,此刻那牛仿佛还记得,黄昏底下自己牵绳默默站在水上那个样也隐约记得。

有一样花,我至今不晓得叫什么花,我也没有法子形容,但在我的记忆里真是新鲜极了,太好看。我只能说它是深红颜色,花须甚多,蓬起来好像一把伞,柄也很长,也真像一个伞柄,是野花,我记得是我一个人走在坂里,满坂的庄稼,我一个小孩子在当中走,迎面来了一个人,什么人我不记得了,他捏了好几柄这个花,一一给我,我一一接在手上,举起来,又从地中走回,那个欢喜真是利害。后来我常常想到这个欢喜,想到这个花,想回到故乡去一看。有一回回家,忽然问我的妻,“在你们家里那个花叫做什么花呢?”不知不觉的做了一个手势,说不出所以然来,真是窘哩。妻也窘。

我最喜欢看棕榈树,爱它那个伞样儿,爱它那个绿。这样的绿色我都喜欢看,好比喜欢看橘树叶子,喜欢看枇杷的叶子。我的外祖母家有一棵橘树,长在颇高的一个台阶之下,结了橘子我们站在阶上伸手攀折得够,但这棵橘树并不爱结橘子,结的橘子也不大,所以我们常常拿了棍子站在树脚下轻轻的打它,口里说着“你结橘子吗?你结橘子吗?”大人告诉我们这样打它它明年就结橘子。这棵橘树二十年来是早没有了,那个我喜欢上上下下的十几步石阶也没有了,房子是完全改变了样子,但原来的那个样儿我新鲜的记得。

故乡没有老玉米这个东西,有之也甚小,大家都当它玩意儿,在我那简直是一个宝贝了,一定要把它给我。在外祖母家有时我便得着它,我真爱它,我觉得再没有比它可爱的了。所以我到北京来,看见老玉米,虽然明知道同那就是一个东西,然而我总觉得这那里是我所爱的那个。那简直不能拿别的什么同它比,叫我选择,只好说它是整个的一个生命。儿时的欢喜直是令人想不通。在故乡不叫玉米,叫的那两个字我写不上来。我记得都是紫红色,我总觉得它是一个小宝塔。小米我们也轻易吃不着,记不得有一回在什么地方看见人家吃小米白薯粥,总之是在乡下过路,一个人家门前路过,我真是喜欢得什么似的。我们住在上乡,可以说是山乡,下乡则是水乡,在那里小米却是很普遍的一种杂粮,我们小孩子当然不知道,每年冬天,下乡人有挑了“粟米糖”上县城来卖的,我一看见那个卖糖的坐在城脚下像专门来晒日黄似的坐在那里卖粟米糖,我真觉得日子从今天又过一个新日子了,心想这是从那里来的,喜欢得什么似的。然而我很少吃得这个粟米糖,真是寂寞得很,我也没有同人家讲,我在我自己家里很不被优待,仿佛是多余的一个小孩子似的,因为系一个大家庭,我的祖父在我是一个小孩子时格外的讨厌我,到了我长大了他老人家却是器重我得很。那个卖粟米糖的不知怎的年年总在城门外那块石头上面坐着卖。或者真是因为晒日黄的原故。我看见的时候总在清早,这个城门名叫“小南门”,而是正向东​‍‌‍​‍‌‍‌‍​‍​‍‌‍​‍‌‍​‍​‍‌‍​‍‌​‍​‍​‍‌‍​‍​‍​‍‌‍‌‍‌‍‌‍​‍‌‍​‍​​‍​‍​‍​‍​‍​‍​‍‌‍​‍‌‍​‍‌‍‌‍‌‍​。那时我们就靠着小南门住家。年年是不是就是那一个人来卖,我记得我没有留心,总之我只觉得卖粟米糖的来了,那个粟米糖真是令我喜欢,有时冷冷的对我的母亲说一句,“卖粟米糖的来了。”我的母亲那时在一个大家庭里很是一个不幸的母亲,身体又不好,简直顾不得我们,总是叫我们上外祖母家去。我也吃过粟米糖,记不得是谁买给我的,或者是我自己偷了父亲的钱来买的也未可知。我小时在自己家里大人不给我钱,常是自己偷父亲的钱。我记得大人家的意见似乎是说“芝麻糖”好吃,粟米糖不好吃,我则总是觉得粟米糖好,怀着这个欢喜没有同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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