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

一

限即刻起闲话项下以数目字标之​‍‌‍​‍‌‍‌‍​‍​‍‌‍​‍‌‍​‍​‍‌‍​‍‌​‍​‍​‍‌‍​‍​‍​‍‌‍‌‍‌‍‌‍​‍‌‍​‍​​‍​‍​‍​‍​‍​‍​‍‌‍​‍‌‍​‍‌‍‌‍‌‍​。我本来不配讲闲话，刚毅木讷是我的本色，花言巧语则是学得的一点工夫​‍‌‍​‍‌‍‌‍​‍​‍‌‍​‍‌‍​‍​‍‌‍​‍‌​‍​‍​‍‌‍​‍​‍​‍‌‍‌‍‌‍‌‍​‍‌‍​‍​​‍​‍​‍​‍​‍​‍​‍‌‍​‍‌‍​‍‌‍‌‍‌‍​。然而要这样说者，实在是省得起题目之难，而且我不能话长，一话一标题，未免把《骆驼草》的目录那点地盘弄得太挤了​‍‌‍​‍‌‍‌‍​‍​‍‌‍​‍‌‍​‍​‍‌‍​‍‌​‍​‍​‍‌‍​‍​‍​‍‌‍‌‍‌‍‌‍​‍‌‍​‍​​‍​‍​‍​‍​‍​‍​‍‌‍​‍‌‍​‍‌‍‌‍‌‍​。这样原因说明了，然而似乎不好意思成一段话，夫《骆驼草》算得什么？它是一个孤孽子，寿命能够多长，首先它自己就没有把握，它知道那一个“活该！”挨骂是它的预算，“打倒”也是它的预算，卖不出钱来那它自然就倒了。天下英雄好汉幸勿专门咒诅则个。

二

昨夜鹤兄自大明湖上飞来，说，人无好坏，有高下，也就是说雅俗，听了我很是中意。“吾家”君培亦不觉举杯相庆哩。这里自然很藏了一个做工夫的意思。话虽如此，我们的鹤兄实是一个天生的大雅君子。

中国的格言说，“事无不可对人言。”这话我可不能附和。从我想，一日之内，不必说的话，多则也许有一半罢。这又岂是我们所谓慎言的君子所能了得？做人实在比做文章还难，小时作文，得到一个“明白了当”的批词，只能算是乙等分数，比及格只高一等，心里不大痛快，今之夜，斗室之内，天气殊热得可以，而扇子还没有上市场去卖〔买〕，想起有一个明白了当的日子，很是心羡了。那时想说不想说的话，什么事都安放得很好了罢。我们为什么总是拖泥带水呢？

说话之间来了一位妙人，他那晓得我此刻的心事呢？说他很佩服我，钉着又问我一句：“你尝日也悔不？”我乃哈哈大笑，很是一个高人模样。做人能够做到“不悔”地步，那这人总算是有福气，为己为人算是到家了，可以恭敬他一杯。然而我并不是说他就没有错处，那倒没有什么可喜欢的，乃是说他有错处而并不怎么悔，即是说他已经不大苦了自己，——我们都太苦了自己了，是不是？

三

天气热得可以，而间壁的大学生在他的斗室之内打破了天气一声唱：

“实是恨了诸葛亮，他的八卦比我强。”

这当然是周公瑾。我可觉得很有意思，简直不胜其喜欢。我喜欢这么热的天气这一位唱戏的把世间上的骂与恨都唱给我了。

人总是不老实，喜欢乱想，一想又想起孟老先生的话：

“逢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唯羿为愈己，于是杀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

这个道理我也实在喜欢。是的，是亦羿有罪焉。

四

中国人还应该拿中国人的话来教训他才对，不妨就到那些陈旧的的东西里去抄一点，因为“西方文化”总难得适合这个特别国情，说得他不懂。其实真正的中国话又何曾容易懂？教训又何曾有用？然而毛病总能够容易看得中，子子孙孙总是这一些“可怜悯者”。我这四个字是引了一位科学家的。

昔者顾炎武劝人不要讲大话，只是从这八个字下点工夫：“博学于文，行己有耻。”我觉得今之人有闭门造车，大言不惭者，还应该这样教训。上而为天，下而为地，人居其中是一个什么？懂得这一点，那这个人或者还能做点有益之事。可怜，世上都是些螳臂当车，而不知其可笑也。

这位顾先生又有一句：“廉易而耻难。”今之人也可以找得出许多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