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故事·寻向人间

寻向人间

勃皇还在蹄声清亮地奔跑，八条腿翻飞，只看得见模糊的影子。它也不知如何能救赤子，只知道跑离瑶池越远越好。

赤子还在勃皇的背上昏迷着。

赤子在迷梦里听见了妈妈的歌谣。

“妈妈！”赤子在梦里大叫。看见妈妈满脸的悲伤，轻抚着他的脸道，“孩子，妈妈要走啦。”

“去哪儿呀妈妈？带上赤子好吗？”赤子哭起来。

“妈妈去……很远的地方，很久很久都回不来了。赤子，你不是一直想要兄弟姐妹吗？其实……你有许多许多的哥哥姐姐，就在向东南的路上。他们要靠赤子把他们叫醒。”

“他们都睡着了吗？”

“是啊，那时妈妈还不知怎么叫醒他们，现在知道了，只要唱妈妈教你的歌谣就行啦。”

“好，我去叫醒兄弟姐妹，然后……一起来找妈妈。”赤子只觉得妈妈的脸越来越模糊，想拉住妈妈的手，可是……妈妈的形体消失在黑暗里……“妈妈！”

妈妈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赤子乖，你去叫醒哥哥姐姐……有很多……那是妈妈丢失的……你都要找回来。”声音越来越远，断断续续，“告诉大家，往南方走……你们还有个舅舅，叫伏羲……他会保护你们……”

天地间大幕初开，星辰闪烁。冷寂的中夜过后，勃皇才停下来。在草木霜露间卧下，将唯一的朋友托付的孩子圈卧在腹边……天色由墨渐变为灰，又由灰变为灰白，直到东方大白……勃皇却觉得万古如长夜，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女娲了。

赤子还没有醒过来。

“赤子！”勃皇不知道自己是否吼出了声，只是下意识地用前蹄触了触赤子，两个脑袋则你看我、我看你，各自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赤子没有反应。

勃皇着急了，用脑袋去拱赤子红扑扑的小脸，感觉赤子似乎毫无气息，不由得放声大哭。哭声在旁人听来——还是“邦邦邦——”

“邦——”赤子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叫声。

勃皇硬生生把哭叫憋了回去。赤子睁开眼睛，但眼神里满是迷茫，问道：“妈妈呢？”

勃皇的两个脑袋面面相觑。

“妈妈不要我了吗？”赤子小声嘟囔。

“这是哪里话！”勃皇慌忙编了个谎，竟与女娲说的一样，“她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赤子听了，只把拳头攥得紧紧的：“我知道，妈妈说过的……我要去东南方，叫醒我的哥哥姐姐。”

勃皇并不知道赤子的梦，但觉得赤子往东南方走，离昆仑山越远就越安全，两个脑袋都捣蒜般地点头：“对头对头。”

朝阳的光照在赤子透彻的眼睛里。他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向勃皇一拜，“邦”了一声作为告别，转身走了。

看着赤子越走越远，一个牛头问：“王母会怪罪我们吗？”另一个牛头黯然道：“不知道。”两个牛头相互倚靠着，忽然一起对着那小小的背影喊：“哦，对了，你的妈妈叫女娲！”回声被一阵风吹散。

赤子摆了摆手，孑然一身，下山行路。太阳从哪里升起，他就朝着哪个方向去。饿了，就摘些野果子；渴了，就在溪边掬一捧水；夜里冷了，就找些枯枝败叶盖在身上；想起妈妈的时候，就哭一阵……对一个孩子来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见过长着翅膀、可以跃出水面滑翔的文鳐鱼，长得像豪猪、叫起来却像猫的孟槐……那些禽兽如何嘶鸣吼叫，他也鹦鹉学舌般叫一声，对方不走，他还要上前去摸摸对方的鼻子或手脚。说来也怪，猛禽野兽见了他，都没有要侵害他的意思。有一些甚至能感觉到赤子身上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于是退避三舍。

总算翻过了大漠，疲惫的赤子入了梦乡，梦里妈妈抚摸着他的脸依旧对他说：“赤子，去替妈妈叫醒你的哥哥姐姐，然后去找舅舅。”

赤子开始用童稚的嗓音唱起了妈妈日日哄他睡觉的歌谣。这歌谣是龙族古老的咒语，在丛林里飘荡。

奇迹出现了。

某棵树下，泥土裂开，慢慢拱出两个小人来，一男一女，好似没有赤子那般精致。他们左看看右瞧瞧，蓦然被置于这广阔的天地，耳闻目睹周遭的一切，说不上震惊，也说不上欣喜，最多就是有些不知所措。

“哥哥！姐姐！”赤子兴奋地大叫。

两人陌生地看了赤子一眼，就那样面无表情地、宛若大梦初醒般地走了。赤子愕然，只好在后面喊：“我们的妈妈是女娲！妈妈说……去南方找伏羲舅舅……”

赤子就如此在丛林里唱着歌谣，丛林里的树下，爬出了两个人，四个人，六个人……这些女娲一路埋藏的泥人，身体里都含着女娲和泥时因思念伏羲而滴下的眼泪，五官里留有女娲呼出的鼻息，脸上留过女娲亲吻的唇印……在古老而神秘的龙族歌谣里，渐次醒来。他们一时还不会说话，只是咿咿呀呀地叫着，手拉着手向南方走去。

赤子不知自己走了多远，唤醒了多少兄弟姐妹，唱了多少遍妈妈的歌谣……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隐隐起了一点儿变化：腹中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游走充盈，但又似乎在消逝，仿佛自己的一部分，也随之被带走了。

赤子开始越来越虚弱了。原来古老咒语的功效是以消耗灵力为代价的。虽然赤子由万古灵玉所化，由女娲倾尽心力所雕，但依旧经不起如此消耗。但赤子没有停下，心里只想着妈妈的嘱托，依旧用他干裂的嘴唇、沙哑的嗓音吟唱着。

终于有一日，赤子在一棵大树下，耗尽了最后的力气，眼见着一对哥哥姐姐从泥土里拱出来，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就走远了。赤子想喊一句：“我们的妈妈……”发现完全发不出声了，视线也开始模糊……他终于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