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天下哪里才是乐土

《邶风·北风》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①。

惠而②好我，携手同行。

其虚其邪③，既亟只且④。

北风其喈⑤，雨雪其霏⑥。

惠而好我，携手同归⑦。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⑧，莫黑匪乌。

惠而好我，携手同车。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注释】

①雨（yù）雪：下雪。雨作动词用。雱（pánɡ）：雪下得很大的样子。

②惠而：顺从，赞成。一说释为爱。

③虚、邪：徐缓。

④既：已经。亟：急。只且：语助词。

⑤喈（jiē）：寒凉。

⑥霏（fēi）：雪纷飞。

⑦同归：一起到较好的他国去。

⑧莫赤匪狐：没有不红的狐狸。莫：无，没有。匪：非。

唐人刘长卿一句“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构筑出冰天雪地里一丝彻骨的温暖，那山间白屋细弱的烛火，似乎能够照进一个孤独旅人几近冻结的心。于风雪之中夜归，当是金玉满堂也换不来的安心幸福；反过来，若要在风雪之夜逃亡，只怕亦是难以想象的寒凉与凄惶。

《北风》构建的风雪世界，属于后者，仅有凄惶的萧索，没有丝毫美感：放眼望去，破落的车队在泥泞的路上走走停停，北风刺骨，吹乱了车帷和须发，大雪纷纷，遮盖了本就辨识不出的道路。车中之人，既不是久征沙场的战士，也不是终日辛劳的农人，而是锦衣玉食的贵族。

当时的卫国国势想必正处在危亡关头，否则贵族们也不必于风雪之中仓促出逃避乱。紧张的局势一触即发，凄凉的环境如影随形，让人悚然心惊。尽管出逃途中风雪寒凉、车行艰难，但当时的虐政何尝不是如风雪般密而不透、寒凉无比，让人无法承受？与其被虐政摧折，不如冒险快快迁徙逃亡吧。

可是，摆在远离故土之人面前的，又是一条怎样的陌路呢？那一条覆盖积雪、曲折坎坷、又细又长且看不到终点的山间小路，真的能通往他们期盼的未来吗？

风雪中车子走得缓慢，逃亡者的心情却很急迫，天底下没有不红的狐狸、不黑的乌鸦啊，卫国的虐政固然可以逃开，往后若再遇苛政，遭逢生死存亡的危机，该怎么办？再次抛家弃国而逃吗？如此辗转反复，偌大的天下究竟哪里才是乐土，哪里才有自己的安身之所、立命之基？若永远地失去了故国，终此一生又该何去何从？

无数疑问和迷惑在心头翻转，令逃亡者的心情焦灼不已。逃亡的凄惶，那种前无去路、后无退路的茫然无助，似乎更加让人无法忍耐。这似乎是一条永远不会终结的逃亡之路，一如嵌入《诗经》里的这场永不停止的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