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弱女子，竟如男儿郎

《鄘风·载驰》

载驰载驱，归唁卫侯①。

驱马悠悠，言至于漕。

大夫跋涉，我心则忧。

既不我嘉，不能旋反。

视尔不臧，我思不远②。

既不我嘉，不能旋济。

视尔不臧，我思不③。

陟彼阿丘，言采其蝱④。

女子善怀，亦各有行。

许人尤⑤之，众⑥稚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⑦其麦。

控⑧于大邦，谁因谁极⑨？

大夫君子，无我有尤。

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注释】

①唁（yàn）：向死者家属表示慰问，此处不仅是哀悼卫侯，还有凭吊宗国危亡之意。卫侯：指已死的卫戴公申，即作者之兄。

②远：忘。

③（bì）：同“闭”，闭塞不通。

④蝱（méng）：蝱是的假借字。指贝母草。

⑤尤：责怪。

⑥众：“众人”或“终”。

⑦芃（péng）芃：长得很茂盛的样子。

⑧控：赴告。

⑨因：依靠。极：至，此处指援助者的到来。

在先秦诸侯国里，以美貌闻名的诸侯之女不乏其人，仅以才学名盛一时的女子却只有许穆夫人。这位身负“中国第一位女诗人”称号的奇女子，出身于王公世家，高贵典雅、才情超众、英姿飒爽、坚毅果决，当真是将那些空负美貌的莺莺燕燕比了下去。

寻常女子，无论贵贱，皆盼着觅得一生一世的良人，好为终生的幸福寻一个依靠。许穆夫人却不是如此，她是连终身大事的选择都要与众不同的。她曾向父亲建议，将她嫁往齐国，并非因为齐国有她的心仪郎君，她要嫁的只是齐国的强大。婚姻一事于她，可低微至尘埃，亦可重如泰山。低微在于，将自身幸福牵系于男子一身，她不屑为之；重大在于，她愿意用婚姻去换取一国臣民的安宁。

只可惜，父亲兄长皆不是她的知音。写《载驰》时，她已是许国穆公仪态万方的新妇。彼时，她的故国卫国遭逢亡国之灾，兄长戴公身死，她区区一个弱女子，竟为了悼唁戴公，怀着游说大国帮助复国的壮志，自作主张离开许国，驱车奔卫。

今日再看这位奇女子为避开许国诸侯追赶，孤身驾车奔驰于大道的景象，内心是不能不为之震撼的。以柔弱身躯肩负起一国之兴亡，就连男子也难有这般勇气。当她驱车来到故国的原野，看着一望无际的青青稻麦，心中的故国之思、炽烈的故土之爱，只怕是再也难以抑制，她设想着能够登上故国高高的山岗，摘一把贝母草，解开心中深深的忧伤。

旁人抒故国之思，无非想之念之，将那满腔乡愁揉进永不褪色的回忆，许穆夫人眷恋故土，却是要以身赴险，用自己的慧智仁心去挽回一个将亡之国的国运。那一把生长于故土的贝母草，并不能疗愈她去国万里的忧伤，唯有付出一切，扭转了乾坤，她才能真正得到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