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复古《水调歌头 题李季允侍郎鄂州吞云楼·轮奂半天上》原文与赏析
轮奂半天上,胜概压南楼。筹边独坐,岂欲登览快双眸?浪说胸吞云梦,直把气吞残虏,西北望神州。百载一机会,人事恨悠悠。 骑黄鹤,赋鹦鹉,谩风流。岳王祠畔,杨柳烟锁古今愁。整顿乾坤手段,指授英雄方略,雅志若为酬。杯酒不在手,双鬓恐惊秋。
自称“狂游四海,一向忘家”(《满庭芳》)的江湖诗人戴复古,也是一位有“一片忧国丹心”(《大江西上曲》)的词人。在那偏安东南、山河破碎的南宋后期,还热烈地追求着美的理想:“整顿乾坤”,统一中原。这首约作于宋宁宗嘉定十四年(1221)的《水调歌头》,就是词人对这种美好理想“上下求索”的真实写照,其中有希望的火焰,更多的是失望的泪水,奇想联翩,纵横古今,颇有豪放悲壮的风格,正所谓“歌词渐有稼轩风”(《望江南》)。李季允,名埴。曾任礼部侍郎,沿江制置副使并知鄂州(今湖北武昌)。
词上片的开头突兀而起,直写吞云楼的胜概:“轮奂半天上,胜概压南楼。”吞云楼的奇景壮观好似天外飞来,又被词人当面拾得,用二三笔勾勒出来呈现在人们的眼前,令人怡情悦性。这里词人借用《礼记·檀弓下》中的话赞美它:“美哉轮焉,美哉奂焉。”诚然,吞云楼高耸入云的雄壮气势足以“压”倒武昌黄鹤山上的“南楼”。既然如此,若是登上这吞云楼饱览一番壮美之景,有谁不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呢!然而,如此写来只不过是词人欲抑先扬的妙笔。词人首先高扬欣赏吞云楼美景的欲望,其后便以“岂欲”和“浪说”等两句对欣赏自然美景的欲望一“抑”再“抑”。“岂欲登览快双眸”,是一“抑”。“筹边”之事始终萦绕在李侍郎心头,登上此楼,独自坐定,只是想筹划边防之事、抗金大计,哪有什么心思来观赏一下景色呢!“浪说胸吞云梦”,又是一“抑”。据汉代司马相如《子虚赋》说,齐国的乌有先生对楚国使者子虚夸说齐地广阔,并且形容道:“吞若云梦者八九,于其胸中,曾不蒂芥。”如此广阔雄壮的自然美景,词人却要且慢去说它,表示出无心欣赏之意。是什么原因促使词人一而再地抑制自己欣赏自然美的欲念呢?是“残虏”(指敌人)猖獗、权奸误国等社会原因。因而,词人将自己的欲念始终专注在当时最严重的社会问题上:“直把气吞残虏,西北望神州。”北伐抗金,澄清中原,是他梦寐以求的壮美的社会理想。这是前面欲抑先扬手法的反用:先抑后扬,首先抑制自己欣赏自然美景的欲念,然后高扬追求美的社会理想的欲念,高扬爱国思想的热情。在戴复古的四十多首词中,不时地反映出这种追求美的社会理想的热情:“要整顿、封疆如旧”(《贺新郎》);“击楫长江……为国洗河湟”(《满庭芳》)。然而,要实现这种美的理想,真是“百载”难逢“一机会”。这是被“人事”所误:南渡百年以来,有多少北伐的大好时机都被投降派葬送了,终究使南宋一代爱国之士如词人戴复古者,“气吞残虏”的希望破灭,愁恨悠悠。上片以“人事恨悠悠”句束起,语已尽而意无穷。
下片承接“人事恨悠悠”,缅怀古人,追念先烈,感叹当今,抒写“古今愁”。古今之愁,悠悠之恨,这是古往今来历史长河中人们情感的积淀。“骑黄鹤”句,是写历史长河中积淀的“古今愁”的一个层次。当唐代诗人崔颢登上黄鹤楼时,写下“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追求仙景理想的幻灭难免“烟波江上使人愁”(《黄鹤楼》)。“赋鹦鹉”,是写历史长河中积淀的“古今愁”的另一个层次。汉末文学家祢衡在《鹦鹉赋》中以拟人化的手法,写当时的有志之士憧憬着如同自由的鹦鹉那样“嬉游高峻,栖时幽深”,尽情领略高山幽谷的美景,然而汉末险恶的社会环境如同禁锢鹦鹉的牢笼,使有志之士如祢衡者追求的以高山幽谷的自然美景作比喻的美的社会理想破灭,陷入了委屈苦闷的深渊。“岳王祠畔”等二句,是写历史长河中积淀的“古今愁”的又一个层次。直到宋宁宗时才追封为鄂王的南宋前期的抗金名将岳飞,昔日竟然惨死在卖国求荣的秦桧一伙的手中,致使他“收拾旧山河”(岳飞《满江红》)的理想灰飞烟灭,遗恨无穷,真所谓“岳王祠畔,杨柳烟锁古今愁”,“古今愁”三字,既是这首词的点睛之笔,概括了古今有志之士理想破灭的旧恨新愁;又是承上启下的关键:由古及今,过渡到写今人之愁。“整顿乾坤手段”等三句,写词人寄于当今希望的破灭之愁。即将来任沿江制置副使的李季允素有远大的志向(所谓“雅志”),词人也寄厚望于当今这位追求“整顿乾坤”理想的有志之士。然而,纵然他具有“整顿乾坤手段,指授英雄方略”,也终究“雅志”难酬。“杯酒不在手,双鬓恐惊秋”,是写当今忧愁者的形象:如果没有杯酒来消除忧愁,秋风起处,恐怕当今“雅志”难酬者如词人戴复古和李季允等的鬓发都要愁白了。词下片结尾的这两句与上片的结句“人事恨悠悠”相呼应,同写有志之士理想破灭的愁和恨,而不同之处在于:上句的结句是情感的抽象化,下片的结句是情感的具体化、形象化,以双鬓愁白的爱国之士的形象加强了词的抒情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