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苏轼_原文_赏析)
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村。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
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
佛禅学对于苏轼的影响是双重的。一方面,超越的思维习惯、充满磨难的生活遭际使他常起“人生如梦”之感,另一方面,理智的现实主义、热爱生命和生活的本性,又使他服膺于禅宗的“平常心是道”之说。因而他一方面用前者来伤逝、自警、消弭痛苦,一方面又用后者来发现平常的日常生活之美,享受能享受的自由乃至于强迫自己强颜欢笑。这是构成他超迈放旷性格的两个重要侧面。这首写于元丰五年(1082年)的诗比较充分地反映了这一点。
1072年8月,他因“乌台诗案”系狱,几死。出狱后于1080年谪黄州,1081年正月二十日,他与黄州新交潘大临(一说潘彦明)、郭遘、古耕道因事外出,欣赏了春天的美丽,写有《正月二十日往岐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余于女王城东禅庄院》一诗。诗说:“十日春寒不出门,不知江柳已摇村。稍闻决决流冰谷,尽放青青没烧痕。数亩荒园留我住,半瓶浊酒待君温。去年今日关山路,细雨梅花正断魂。”既表达了他享受春意人情的喜悦,又通过与去年赴黄州途中见梅伤魂之事的对比,透露了他经历磨炼之后比较平静的心情。更值得注意的是,与他同往的三人,或开酒店,或卖药,或是市井浪人的后代。而正是他们给了他“我穷交旧绝,三子独见存。从我于东坡,劳饷同一飧”的友谊和温馨(见《东坡八首》之七)。因此,1081年之游给他留下的印象是深刻的。
如果说1081年出门赏春是一次意外的收获,那么1082年走马寻春则是一次有意识的行为。去年是不出门则不知春,今年则是春不入而出门寻春。一年之间,苏轼不仅更彻底地摆脱了两年前见梅伤魂的孤独感,也把一年前的与春邂逅变成了有意寻春。这是一种精神上的飞跃,也是他从痛苦中走出来,努力在平凡生活中寻求诗意的征兆。因而,来到旧游之地,首先涌上他心头的是“人似秋鸿来有信”这种自豪之情,然后才是“事如春梦了无痕”那种伤逝之感。在这种伤感里,“人生如梦”的喟叹只有淡淡的影子,更多的是对去年春天的美好追念。接下来,他非复去年那种可怜兮兮地感人之恩的情状,而是与新交的朋友们以笑相“温”,开怀畅饮了。这生动地说明,他已从平凡的生活中发现了 “平常心是道”这种生活观所包含的美的意蕴,在野老村酒里深深地感到了人间的温暖。因而,他与新交的朋友订下了年年相会之约,而对那些为他平反奔走的远方朋友说: 不要再招我回去作官吧! 王逸《楚辞章句》认为,《招魂》一文为宋玉讽谏楚怀王希望他招回屈原而写下的作品。苏轼用它借喻老朋友们对他返回官场的关心。
一个受尽苦难的人要从“人生如梦”的悲观里走向以 “平常心”对待生活的境界并不容易。这需要经历痛苦的转化,也需要实现这种转化的勇气。但不经历这种痛苦,又实现不了这种转化。因而,“人生如梦”的佛学人生观与“平常心是道”的禅宗生活观又似乎有一种相辅相成的有机联系。苏轼的可贵之处,就在于承受了这种遭际与磨炼,迎来了人生新境界。这首诗便是他走过这段心路历程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