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19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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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曲子词《鹊踏枝·叵耐灵鹊多谩语》原文与赏析

叵耐灵鹊多谩语,送喜何曾有凭据?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 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作为幸福象征的灵鹊,在敦煌曲子词中曾一再出现过。“正见庭前双鹊喜,君在塞外远征回”(《阿曹婆》),这是说灵鹊给离人带来喜讯。“鹊语虚消息”(《菩萨蛮》),这是说灵鹊虽鸣而远客仍然未归。前一首说灵鹊有灵,从科学性说来自然可笑,...

叵耐灵鹊多谩语,送喜何曾有凭据?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 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

作为幸福象征的灵鹊,在敦煌曲子词中曾一再出现过。“正见庭前双鹊喜,君在塞外远征回”(《阿曹婆》),这是说灵鹊给离人带来喜讯。“鹊语虚消息”(《菩萨蛮》),这是说灵鹊虽鸣而远客仍然未归。前一首说灵鹊有灵,从科学性说来自然可笑,然而从长期的民俗传统和淳朴的愿望来评价,灵鹊是富于人情味的。后一首写灵鹊消息成虚,倒很有点和这一首灵鹊的“谩语”相似,可是由于题材的需要有所不同,并没有在“虚消息”上加以生发,把想象世界开拓。相比之下,《鹊踏枝》一词,既不同于《菩萨蛮》中的灵鹊无灵,也不同于《阿曹婆》中的灵鹊有灵。它既写出灵鹊报喜的“何曾有凭据”,分明是说无灵;但同时,却又把一个鸟儿写活,说它有一副好心肠,也有一腔委屈和盼望的情绪。它是鸟儿,可确乎又是“灵鹊”,或者说是经过了无名诗人艺术点化而成的鸟儿,这又分明是有灵。

灵鹊,这样一个灵而不灵的鸟儿,恰恰成为这首词中最关键性的角色。如果没有这一个灵而不灵的奇妙形象,那么这首词在两个观察点上就不可能得到人和鹊的统一,而在刻画征夫之妇的感情的复杂性上,也不可能达到愁郁和盼望心情相交织的统一。

这首词的上下片,分别采取了两个相辅相成的观察点。上片以征夫之妇的描述为主,下片以灵鹊的描述为主。一人一鸟,俨然对话,但委实又不是对话。这正因为,写征夫之妇心情的同时,捎带出灵鹊消息;而描述灵鹊盼望的同时,也令人想象到征夫之妇可能碰上的幸福。

“叵耐灵鹊多谩语,送喜何曾有凭据?”这是少妇对鹊儿的抱怨,但更是自己失望的苦恼。“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一转而为少妇行动的描绘。原来因为鹊儿报喜不真,被少妇捉去,锁入金笼,而且从此再也不被少妇理睬了。在这情况下,灵鹊自然是满心委屈:“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我分明是一片好心,打算给你送个喜信,让你得到安慰,谁知你反把我锁进金笼!表面看来,这好像是灵鹊答话。然而它实际是出于作者巧妙构思的、针对少妇而发的、鸟儿的内心独白。不过,灵鹊尽管对少妇申诉,但它对少妇并没有心怀怨恨,它还是衷心希望有朝一日能把真正的喜信送来,而它也就此能飞出金笼。下面的“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恰可以说是鹊儿内心独白的深一层发挥。“欲”和“早”表示灵鹊的善良和美好愿望的殷切,想象起一旦少妇听到真正的喜信后,她该是多么高兴,攀向挂着金笼的高处放去鹊儿。

一个少妇,一个鹊儿,以两个观察点为坐标而展开的双方心理独白,虽说在上、下片中有所分工,但却又互为包孕:或而表现为主、客体的问答式的交替,或而表现为心理独白与情态描述的互为更迭。特别是把鹊儿化为入情入理的人,更显得少妇的心和鹊儿的心密切相连。这样的形象结构的好处,不仅使上、下片能达到水乳相融的妙境,更因为鹊儿的人化,亦鹊亦人,显示出俗文学作者质朴的心灵之美。“自然,是人的非有机整体。”马克思这一名言,对曲子词的无名作者说来,正是有可能把鹊儿化为有情的人的审美依据。

促成上、下片交融的,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层层引导、波澜迭起的少妇的感情,经过外化,成为多变而和谐的节奏:愁中有盼,盼中有愁。起先是失望之愁,后来却呈现出希望的一丝亮色。

如果少妇的离愁不深,盼望就不会急切。也正因为她朝朝悬念,所以才注意到鹊儿的叫声。当她听到鹊儿喜报时,不用说心里很欢喜,甚至于信以为真,可能还屈指计算归期,也可能更幻想出征夫归来时的种种情景。可是,不幸喜讯成空。一段时间过去了,音信依旧杳然。这对少妇来说,就不止是原有的离愁,而更重要的是因为一度萌起的希望变成失望,她心灵受到的打击就更大了。锁起鹊儿来,再不去理睬,这不在于惩罚鹊儿,而实在是说明少妇一时失去希望的信心,由愁闷而变成怫郁了。然而,她毕竟没有完全割断希望。这一点,在下片鹊儿的独白中透露出消息。也许会有这么一天吧。少妇为放掉鹊儿而开笼之际,也正是鹊儿行将在“青云里”翱翔之时。少妇和鹊儿可以说共同得到幸福。在两者之间曾经出现过的一场小小的误会,当然就此消除干净。

现在,我们可以再回过头来看看过去的风波,不仅是说不上芥蒂,相反地倒还增添了气氛的活跃和人鹊之间的风趣。少妇虽说是抱怨鹊儿,甚至关闭起鹊儿来,可别忘记她那种喃喃自语的神气。一个“叵耐”,一个“何曾”,只要你品味一下这里的语感,就不难联想到这抱怨有点近于一种对待知心人的轻嗔薄恼。它不是什么恨毒,更不是大发雷霆。这比起“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金昌绪《春梦》)来,似乎还要更亲切。尽管那位生怕黄莺儿惊醒了辽西残梦的少妇,并非真心要打莺儿,但毕竟字面上还用了个“打起”,而这里却只是表示赌气,只是发誓从今再也不去信鹊儿的报喜。如果说“打起”是强调那位少妇对惊醒她好梦的鸟儿发出恨恨之情的话,那么,这首词中有关少妇的一系列行动的描绘,却又别具一格,即富于轻松活泼的情趣。少妇不是去“打起”,而是把鹊儿锁入金笼。先是一“锁”,后是一“放”;先是“休共语”,后是“腾身”;先是征夫的音信“无凭据”,后来却又一转而为可能出现的“征夫早归来”:这一系列事态的变化和可能变化,沿着少妇和鹊儿两个观察点而转换,而交叉,终于成为形象画面的焦点——“送喜”。从“何曾有凭据”的“送喜”,到也许是真的“有凭据”的“送喜”。

你说我是虚送喜信,可现在你丈夫不是真的回来了吗?

这句话是曲子词里不曾写出的一段,但分明是鹊儿浮想中飞入青云时的潜台词,也可以说是一个多少富有喜剧味的结尾。少妇确是有一腔离愁别恨。不过这种愁恨,不同于玉堂绮户中思妇的缠绵哀怨、欲说还休,而是表现为刚健、爽朗、率真、机智,甚至还有几分泼辣。也正因为具有这样的气质,她放出鹊儿来才有可能性。

少妇是活泼泼的,鹊儿是活泼泼的,人和鹊闹了一场别扭,以后又言归于好,二者的水乳交融,则更是活泼泼的。这种淳真而富有生气的风格,正是晚明袁中道所艳称的只有“在民间”才会出现的“真诗”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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