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19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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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捷《女冠子 元夕·蕙花香也》原文与赏析

蕙花香也,雪晴池馆如画。春风飞到,宝钗楼上,一片笙箫,琉璃光射。而今灯漫挂。不是暗尘明月,那时元夜。况年来、心懒意怯,羞与蛾儿争耍。 江城人悄初更打。问繁华谁解,再向天公借?剔残红灺。但梦里隐隐,钿车罗帕。吴笺银粉砑。待把旧家风景,写成闲话。笑绿鬟邻女,倚窗犹唱,夕阳西下。正月十五元宵节在宋代是个盛大欢乐的佳节,诚如李清照词中所说,人们“偏重三五”,那一晚朝...

蕙花香也,雪晴池馆如画。春风飞到,宝钗楼上,一片笙箫,琉璃光射。而今灯漫挂。不是暗尘明月,那时元夜。况年来、心懒意怯,羞与蛾儿争耍。 江城人悄初更打。问繁华谁解,再向天公借?剔残红灺。但梦里隐隐,钿车罗帕。吴笺银粉砑。待把旧家风景,写成闲话。笑绿鬟邻女,倚窗犹唱,夕阳西下。

正月十五元宵节在宋代是个盛大欢乐的佳节,诚如李清照词中所说,人们“偏重三五”,那一晚朝野上下无不赏灯玩月,繁华之极。愈是在心头留下过深深的欢娱痕迹的情事,一旦鸿爪泥雪般全都成为过去,就愈发会在心底时时唤起无尽的忆念。至于一旦重新面对或置身于类似的境界而实在已是今非昔比、今昔异殊时,其心灵上的震撼、颤栗、哀伤、苦涩也就愈益强烈、愈益浓重。蒋捷这首《女冠子·元夕》就是在这样的心境里孕育出来、激发出来的。

写元宵,写国破家亡后的元宵,李清照的《永遇乐》(落日熔金)堪称一代绝唱。“人在何处”的怅惘,“春意知几许”的哀伤,“如今憔悴,风鬟雾鬓,怕见夜间出去”的孤寂凄凉,几乎写尽了遭际国难、家难而伤偶寡居的一代才妇的悲恸情怀。既有名篇在前,是最难措笔于同一题目了,可是蒋捷还是写出了情思百折、回转多韵的《女冠子》来。比较以李清照的《永遇乐》,蒋捷此词有两个可以自立于名篇之林,不雷同于前辈的特点。一是从情思上说,李清照的国破家败,毕竟还留下有江南半壁河山,所以她虽然忆念着“中州盛日”的“偏重三五”,可是当她“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时她所听到的究竟还不是“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欢言笑语声,尽管那是个“直把杭州作汴州”的苟安局面。其时李清照的蓬飞憔悴,“谢他酒朋诗侣”,更多的是家庭不幸,赵明诚亡故,自身流离失所的痛苦。而蒋捷所遭逢的大厦倾倒、旧巢覆败是彻底的,是全局而不是局部的山河沦亡,所以,他内心所怀的是一种深重的,无可挽回的亡国之痛。这种情感的深刻性,以及所蒙上的时代性特点,无疑较之前辈的作品自有其特具的独异性。二是在结构手法上,李词基本上是顺叙,只是在下片换头时进行倒叙。蒋词则在上下片中参差穿插着今昔对照。这样的安排容量显得更大些,因而可以夹叙夹议,情与理互为因果地将亡国之恨深寓其中。至于语言的特色,两首词都属“语多创获”的佳品,只是李词以白描口语胜,蒋词则颇施淡彩勾勒,虚实互见中较有藻采。

蒋捷是有匠心的。他一起手就以“蕙花香也”到“琉璃光射”六个句子极写元夕之盛:月色灯彩,花气箫声,渲染得声色俱臻妙境。试想,雪后圆月清辉,满地月光雪光,楼阁外犹如白昼;蕙兰花香溢满池馆之间,无数灯光照得上下通明,琉璃瓦在月光灯光的映耀中反射出晶亮的光彩,而一阵阵笙箫声飘扬在四周……完全是一派乐融融的、春风得意的气氛。尽管正月十五的江南气候尚深袭寒意,可现在春意浓浓,似乎预兆着大地已是春回了。这是何等样的令人陶醉的情景。词人并不点明这情景是今还是昔,他只是推出一组画面,让人去观赏,供人以移情。正当你为之神往,为之动情时,词陡然转笔,笔底倾泻出“而今……不是……那时元夜”。原来前面的真正的繁华早已云散烟消了,现今的“灯漫挂”的元夕不仅无法与往日盛况相比,而且更主要的是心境大异。“心懒意怯”之人连在“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的一点点冷漠兴致都没有了。这就是跌宕之笔。陈廷焯评此词至“而今”二字时说:“忽然一转,有水逝云卷,风驰电掣之妙”,是深得词心之评。值得注意的是一个“漫”字,一个“羞与蛾儿争耍”的“羞”字。“漫”字不只点染“而今”之灯节萧条,与下片“江城人悄初更打”相照应,而且表示着对眼前应景之举的轻蔑,而这轻蔑又伴随有往昔盛况已不可复求的沉痛,心情极复杂。“羞”字所表现的心理状态较鲜明,即羞与为伍意。“蛾儿”,许昂霄《词综偶评》解释:元宵有扑灯蛾,亦曰闹蛾儿,又曰火蛾。是指用彩纸剪成的小玩具灯。此处“蛾儿”也指妇女元宵节时头上戴的一种装饰物。“而今”灯节的小家子气,引申为轻薄儿的戏耍。既然已不是“那时元夜”,也就“羞与……争耍”了。

下片从“而今”句继续深入,江城初更时刻已是人声悄静,与当年通宵车如流水马如龙怎样比法?同时在这句子里也透出了战后江南在元骑兵统治下的肃杀之气,很近于后来的“宵禁”景况。这是从外部世界写不如“那时元夜”,“问繁华谁解,再问天公借”所发问是内心深处的呐喊。向天公借繁华,当然不只是借“暗尘明月”——车马扬起飞尘,明月灯彩相映的香车宝马,灯火灿烂的表面繁华:而且是一种借回天之力,“重见汉官仪”的期待。“问……谁解”云云,显见词人也自知这是无望之希望。现实的可能只有剔残灯烛残灰,在梦里去追觅旧繁华了。于是,词人想到应该把“旧家风景,写成闲话”,如同当年的《东京梦华录》一样,留给后人去追念吧!这种追念也许可以激起一点故国情思的,瞧,“邻女”全不知亡国之恨,而犹在“倚窗”而唱“夕阳西下”。这里有一个微妙的对比:正在“待把”——还未进行、准备进行,摊开“吴笺”(即苏笺,苏州一带出产的笺纸,上用光泽很好的银粉涂饰。“砑”,磨光)要写“闲话”时,传来了“邻女”的歌声。一愁一欢,愁的是别忘了往事,欢的是恰恰已忘却了往事。那么,词人的“闲话”是愤而疾书呢?还是慨然掷笔而止呢?我们可以深思下去的。

脉理极细,情思多转,得吞吐之妙,是《女冠子·元夕》的特点。它所特具的幽凄出于绚烂,悲慨寓于流丽的艺术美,正是借助这深细多转折的笔法来表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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