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17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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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观《千秋岁·水边沙外》原文与赏析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词作于处州(今浙江丽水县)贬>所(或谓转徙郴州途中过衡阳作),时在绍圣二三年(1095-1096)。因为词作反映出“元祐党人”的共同命运和心声,师友辈感慨之余,苏轼、黄庭坚、孔平仲、李...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词作于处州(今浙江丽水县)贬>所(或谓转徙郴州途中过衡阳作),时在绍圣二三年(1095-1096)。因为词作反映出“元祐党人”的共同命运和心声,师友辈感慨之余,苏轼、黄庭坚、孔平仲、李之仪等均有次韵之作,有的作于少游死后,实际上已成悼词(如山谷之和作)。及南宋范成大知处州,因慕其有“花影莺声”之句,乃建“莺花亭”,并赋诗六绝以记少游平生。由此可见,此词无论在当时或后世,都有重大影响。

词写春日谪居愁。但内容已不局限于个人的身世之恸,而是曲折地反映出北宋中后期朝廷内部的一场复杂的政治斗争。先是神宗熙宁间,以王安石为首的“新党”实行变法,以司马光为首的“旧党”则因反对而遭黜。继之,幼帝哲宗即位,太皇太后听政,改元元祐,起用旧党,苏轼及苏门中人俱得重用。八年后,哲宗亲政,改元绍圣,复进新党,于是斥苏轼辈为“元祐党人”,一概放逐。作为“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其后期的悲剧生涯正起源于此。明乎此,对秦观后期词的幽怨凄厉,方可有一全面理解。

词起首四句写春景。“春寒退”,总写之笔,“水边沙外”,专指城郊,“花影”“莺声”,兼指城内。合而言之,城郭内外寒意全消,正是一派青洲绿水、鸟语花香的大好春景。“花影乱,莺声碎”,化用晚唐杜荀鹤《春宫怨》中的名联:“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花影”,给人以视觉形象美,“莺声”,给人以听觉形象美:说“影乱”,说“声碎”,则春阳之明丽、春风之和煦自在其中;曰“乱”,繁花迎风摇曳之状可见,曰“碎”,流莺细促轻幽之音如闻。总之,这两句绘形绘声复绘神,写出了浓郁的春色,有意境,有魅力。

但是,浓郁的春色并不能引起词人内心的愉悦,反倒牵动出贬居独处的无限愁思。以下四句一气贯注,写愁思。“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由于身世飘零而无心饮酒,因为离亲友而人渐憔悴。酒,既能助兴,又可解忧,真所谓“一日不可无此君”,现在却任其疏远之,内心悲苦之深可知。不说人渐消瘦,而说衣带渐宽,生动形象而其来有自。《古诗》:“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柳永《凤栖梧》更云:“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结尾两句承“疏酒盏”、“宽衣带”之意,而就眼前情景烘托,并绾收上片。江淹《休上人怨别》:“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此仿其语意。“人”,指同辈师友苏、黄等人,“碧云暮合”,回应篇首“水边沙外”,正合曹植《洛神赋》“尔乃税驾乎蘅皋,以待宓妃”之意。“佳人”不见,碧云冉冉,蘅皋渐暮,“空相对”三字传达出词人那种望友不至的怅惘心情。

下片由“不见人”而回忆“人”,追念当年师友欢叙之谊。“西池”,晋明帝曾筑西池于丹阳,此则指汴京西郊的金明池,秦观尝有《上巳游金明池》诗略记其胜。“鹓鹭”,两种鸟,以其群飞有序,喻朝官班行,此指昔日师友同僚。“盖”,车篷,借以指车,“飞盖”,车行如飞。这两句意谓:忆昔当年和师友同僚共赴西池盛会,驱车如飞,或纵论时政,或品评诗文,豪情胜慨,令人神往不已。“携手处,今谁在?”思绪陡转。不想时局骤变,昔日畅游之地,而今又有谁在?师友们竟无一人逃脱贬谪的厄运。

以下情境益发不堪。古人以“日”喻君主,是以“日边”即指帝都,此指汴京开封。“清梦”,美梦。“朱颜”,青春面容。这两句说,看来重返帝都,共侍君侧,终成幻梦;奈何时不我待,人却渐渐老去。结句“春”字,遥应篇首,但云“飞红万点”“春去也”,则纯属想象,是对前程的展望,是出自肺腑的绝望呼喊。在悲观的秦观看来,元祐美梦难续,个人立业无望,如“春”之将去,乃必然趋势,绝非人力所可挽回。杜甫说:“一片飞花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曲江》之一)李煜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秦词则云:“飞红万点愁如海。”其愁之深广、境之凄厉如此,无怪时人竟直以“挽词”目之。

这首词上片对景抒怀,“飘零”一联,感情虽然凄婉,尚不觉激愤,以空对蘅皋暮色束住。下片忆昔叹今,以“谁在”句发问为枢纽,感情渐趋悲愤激荡。 日边梦断,朱颜难留,反映出政治理想和冷酷现实间的矛盾。回天无术,痛心疾首,满腹怨愤,喷薄而出,遂有“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这样一声呼天抢地、震撼人心的呼喊。景语,亦情语,怨绝语,亦愤绝语。置身愁海而不能超脱自拔,这就形成了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称的“凄厉”之境,亦即淮海后期词的独特风格。在这一点上,苏轼可谓知之者深。他欣赏少游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但更倾心于他的“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踏莎行》),书之于扇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盖“郴江”两句亦痴绝语、怨绝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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