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18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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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沂孙《眉妩 新月·渐新痕悬柳》原文与赏析

渐新痕悬柳,淡彩穿花,依约破初暝。便有团圆意,深深拜,相逢谁在香径?画眉未稳,料素娥、犹带离恨。最堪爱、一曲银钩小,宝帘挂秋冷。 千古盈亏休问。叹慢磨玉斧,难补金镜。太液池犹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故山夜永。试待他、窥户端正。看云外山河,还老尽、桂花影。王沂孙处于宋末元初之时,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剧变,备尝了漂泊之苦和异族统治的屈辱。在元朝文网繁密的情况下,多...

渐新痕悬柳,淡彩穿花,依约破初暝。便有团圆意,深深拜,相逢谁在香径?画眉未稳,料素娥、犹带离恨。最堪爱、一曲银钩小,宝帘挂秋冷。 千古盈亏休问。叹慢磨玉斧,难补金镜。太液池犹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故山夜永。试待他、窥户端正。看云外山河,还老尽、桂花影。

王沂孙处于宋末元初之时,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剧变,备尝了漂泊之苦和异族统治的屈辱。在元朝文网繁密的情况下,多借咏物词寓托亡国之痛、故国之思。这首咏新月词亦是如此。

唐人有拜新月之俗(如李端《新月》诗云:“开帘见新月,即便下阶拜。”),宋人亦有对新月置宴之习(《后山诗话》载:“太祖夜幸后池,对新月置酒。”)。国破之后,新月依旧,习俗相仍,自然勾起人们的兴亡之感。这首词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和情感背景下创作的。

首三句由“渐”字领起,传神地写出新月初现后缓缓升起之态。新月纤细,如一抹淡淡的眉痕,故云“新痕”。若易“痕”为“月”,不仅平仄不叶,与下句“淡彩”的对仗也不够工稳,且不能臻于形象生动。“新痕”与“淡彩”,虽同写新月,但一是扣紧其形,一是着笔于其色,故不觉重复,且颇得新月之神。新月渐升,悬于柳梢,淡淡的月色穿过花丛之中,于是,刚刚被暮色笼罩的天空和大地,仿佛又出现了一线光亮,然而这光亮是如此的轻淡,所以说是“依约破初暝”。这几句既写出了新月缓缓升起时的动态,又用静态的柳、花来加以烘托,所写意境更加轻柔、清新。人们一向是把新月作为月圆的先兆,故有拜月之俗,盼望月圆时人也团圆。“深深拜”三字,极写此时“团圆意”的殷切。由于当年一同拜月之人未归,诗人不免顿生“相逢谁在香径”的怅惘,于是这殷切的期待一瞬间便蒙上了淡淡的哀愁。这句是全词的一大转折,由憧憬变为失望,因而不觉以离人之眼观月,更以离人之情来忖度新月之情,使物我融为一体。纤纤新月好像尚未画好的美人蛾眉,想是月中嫦娥正在颦眉伤离。“画眉”与下之“素娥”相呼应,均以拟人化的手法虚托出作者的感情。嫦娥伤离懒妆之态实是拜月人情态的投射。人有离恨,故料想月中嫦娥也有同恨(这里暗用李商隐《嫦娥》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最堪受”三句,写拜月人带着满腹愁肠回到屋中,将帘幕挂起。可是那使人伤情的新月,此时却如一弯小小的银钩,偏偏又高高地挂在宝帘之上,使人顿生怜爱之心,不禁浮想联翩:新月穿帘窥户,莫不是离人即将归来的征兆?可是隔帘仰望,帘外竟是冰冷高漠的秋空,诗人又不禁由失望而慨叹了。由此曲折顿挫之情,更以曲折顿挫之手法,转入下片更深一步的抒情。

换头以“千古”二字提起,语意苍凉。“千古盈亏”一语,概括了月亮亘古以来盈亏往复的变化;而月之盈亏,自然界的变化,又复寓托着人世盛衰兴亡的规律,言在此而意在彼,所以万端感慨便似江河之水滔滔而下,然而却偏偏又以“休问”二字突然咽住,这是欲擒故纵的绝妙手法,旨在表现作者沉郁顿挫的感情。所谓“休问”,并非是月亮盈亏的规律无须问,而是说不必问。因为月有阴晴圆缺,这是千古不变的自然之理,人人得而知之;人世有盛衰兴亡,这也是千古不变的社会规律,历史事实也已证明了这点。但在此时此刻,当诗人真正处于亡国之时,而且的确感到国家恢复无望,就不能不用“休问”这一决绝之语来表达难言之隐痛,故清人陈廷焯评此句曰:“千古句忽将上半阕意一笔撇去,有龙腾虎卧之奇。”(《白雨斋词话》)然而这种被强压下去的感慨和悲哀,是终究要喷薄出来的。“叹慢磨玉斧”以下两句,便极写故国破碎,犹如缺月难修,金镜难补。一个“叹”字,真实地表达了诗人此时悲痛欲绝、不能自已的感情。“慢磨玉斧”反用玉斧修月事。段成式《酉阳杂俎·天咫》云,郑本仁表弟游嵩山,见一人,言月乃七宝合成,有八万二千户修之,他也是其中之一。打开包袱,中有斤、斧、凿数把。这个神话意在说明,月有时亏损,但人力尚可修补,使之复圆。后人作诗填词屡用此事。如王安石《题扇》云“玉斧修得宝月圆”,曾觌《壶中天慢》亦有“何劳玉斧,金瓯古无缺”之句。碧山处于宋室既屋之时,深知复国已无希望,故反用此事,“慢”者,且慢修补也。故国还比不上眼前所见之缺月,即使磨砺玉斧,也难以修补使之复圆,言在此而意在彼,极苍凉凄楚之致。“太液池”三句,用太祖赏新月事,进一步作盛衰兴亡、物是人非的强烈对比,从而反衬现状的凄凉。陈师道《后山诗话》载:“太祖夜幸后池,对新月置酒”,当直学士卢多逊作应制诗,中有“太液池边看月时,好风吹动万年枝”之句。太液池本在汉武帝建章宫北,后往往借作宫苑池沼的通称。太祖赏月,卢多逊赋诗之时,正值宋初国势强盛;如今国虽破,而新月、废池犹在,它们是今昔物是人非盛衰兴亡的见证者,人们由此引发无限哀伤之情,谁还有心情来重新赋诗呢?想着想着,不觉已是深更半夜了,故乡在漫漫长夜之中,诗人却还在痴痴地期待着窥户的月亮缺而复圆(端正,犹言整齐美丽,指月圆)。明知此事不可为而强为之,故出以“试”字。对明知无法实现的事情,依旧抱着不能自已的渴望,这种执着的感情是极可悲悯、充满悲剧意味的。它与上文绝望的心情相比,又是一个顿挫。《酉阳杂俎》云:“佛氏言,月中所有,乃大地山河影也。”这里的“云外山河”即指月,亦指祖国山河。“桂花影”,《初学记》卷一引虞喜《安天论》曰“俗传月中仙人桂树”。《酉阳杂俎》又有吴刚伐桂事。末两句的意思是说,倘能等到月圆之时,仰望月中的大地山河,恐怕月中的桂树已经十分衰老了。这里可能暗含“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意思,即当月缺复圆之时,月中的仙桂已衰老至于死亡,我当然也早已离开人世,不得再睹祖国的重光了。也可能是暗用李贺“天若有情天亦老”诗句,言月中桂树倘若有情,目睹反照到月中的人间大地山河发生这样巨大的历史悲剧,也会悲伤得容貌十分衰老了。不论作何意会,都是极为曲折地表达了作者故国永无恢复之望的沉痛感情。结句以景作结,将一切感慨沉痛,蕴藏在扑朔迷离的事典、形象之中,使人悲从中来,不能自已,确如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所评的“一片热肠,无穷哀愁”。在这首词中,由于作者准确地把握了月亮盈亏的自然规律与人世盛衰的社会规律的相类之处,故能言在此而意在彼,借咏新月寓托故国沦亡的沉痛感情;而思路则是由月之圆缺联想到人之悲欢离合,再由人之悲欢离合进一步衍伸到国家的兴亡。故谭献《复堂词话》云:“蹊径显然。”这首词又将新月和拜月之俗置于今昔盛衰的不同背景上,由望新月而及拜月,由拜月而盼望月圆,从而形成强烈的对比,使新月成为兴衰盛亡的见证者,具有深刻的悲剧意味,很有典型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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