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17日星期二
首页/宋朝/周邦彦《尉迟杯 离恨·隋堤路。渐日晚、密霭生深树。阴阴淡月笼沙》原文与赏析

周邦彦《尉迟杯 离恨·隋堤路。渐日晚、密霭生深树。阴阴淡月笼沙》原文与赏析

隋堤路。渐日晚、密霭生深树。阴阴淡月笼沙,还宿河桥深处。无情画舸,都不管、烟波隔南浦。等行人、醉拥重衾,载将离恨归去。 因念旧客京华,长偎傍、疏林小槛欢聚。冶叶倡条俱相识,仍惯见、珠歌翠舞。如今向、渔村水驿,夜如岁、焚香独自语。有何人念我无聊?梦魂凝想鸳侣。此词乃作者宦旅途中所作,其中既有离情,又有羁愁,更兼身世之叹。陈洵《海绡说词》曾言:“‘隋堤’一境,‘...

隋堤路。渐日晚、密霭生深树。阴阴淡月笼沙,还宿河桥深处。无情画舸,都不管、烟波隔南浦。等行人、醉拥重衾,载将离恨归去。 因念旧客京华,长偎傍、疏林小槛欢聚。冶叶倡条俱相识,仍惯见、珠歌翠舞。如今向、渔村水驿,夜如岁、焚香独自语。有何人念我无聊?梦魂凝想鸳侣。

此词乃作者宦旅途中所作,其中既有离情,又有羁愁,更兼身世之叹。陈洵《海绡说词》曾言:“‘隋堤’一境,‘京华’一境,‘渔村水驿’一境,总入‘焚香独自语’一句中。”也就是说,作者是以宦旅途中水驿之夜的情景为中心而将追忆念想层层展开的。

上阕所写,是当时离开汴京时的情景。这本是追忆中事,但此处却运以实在之笔,这在作者已是惯技,如《拜星月慢》词,周济便曾评道:“全是追思,却纯用实写,但读前半阕,几疑是赋也。”这种感觉,我们此刻不是也有吗!需要强调指出的是,上阕写当时离京时的情景,有着明显的时间层次。起首三字点出离别之地,隋堤是隋炀帝时所筑汴河之堤,是人们由水路离开汴京的出发点。接下“渐”字领起一句,写徘徊汴堤而未曾登船之际,但见日色渐渐向晚,浓重的暮霭正从那茂密的树林之中弥漫开来。至“阴阴”两句,则已是船上所见景象,化用杜牧“烟笼寒水月笼沙”诗意,“阴阴”二字,为淡月传神,亦足足写出“烟笼寒水”所给予人的感受。古时水路行客多于傍晚登船,开船则在半夜或清晨,此处所写,当是船上饯别已毕,送行的友人已登岸离去,自己怅望江天,独自就寝船上时的情景。“无情画舸”以下数句,乃融化郑仲贤“亭亭画舸系寒潭,直到行人酒半酣,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诗意而成,前人多言“清真善于融化前人诗句”,于此可见一斑。此处虽系融化前人诗句,却如同作者新构一般,情景俱真,感人至深,究其奥妙,无非感受相类而心理相通罢了。这几句所写的意思,既在时间上与前面所写相接,又不妨作为事后的心理活动来看,换言之,这带有思忖意味的一笔,与歇拍处“有何人念我”相呼应,点出了作者内心深深的孤寂之感。

上阕结句殊堪寻味。既曰“归去”,何有“离恨”?实则,“离恨”是指离开京都的悲恨,而“归去”则是指此行去向正与故乡相近。看来,作者此时的心绪,是眷恋京华胜于思念家乡,故下片才有对“旧客京华”的怀念。同时,由此亦可确定作者此行乃是离京而南下(作者家乡在钱塘,即今杭州)。有人认为此词当作于徽宗政和元年出知隆德府(今山西长治)时,显然不妥,因为自开封往北,当不会有下阕所云“渔村水驿”的景致,再说往北而行无论如何都不能称作“归去”。

下阕一起抒怀,追念京华岁月,大有杜甫“每依北斗望京华”的感慨。而写旧日京华生活,将笔墨倾注于声色征逐之乐。从结句“凝想鸳侣”的情思来判断,此处“疏林小槛欢聚”当是指男女欢会,而不是如有些人所说的那样指朋友聚会,再从接下“冶叶倡条”两句的意思来判断,欢会中的对方则是歌妓舞女。李商隐《燕台》诗有“密房羽客类芳心,冶叶倡条遍相识”,本来是指杨柳枝软叶轻,如水性杨花的倡妓,而《杨妃外传》曰:“明皇令宫妓佩七宝璎珞舞《霓裳羽衣曲》,曲终,珠翠可扫。”作者化用其意,无非形容歌舞欢会而已。这里有一个问题值得注意,作者另有一词《一寸金》“新安作”云:“自叹劳生,经年何事,京华信漂泊?念渚蒲汀柳,空归闲梦,风轮雨楫,终辜前约。情景牵心眼,流连处、利名易薄。回头谢,冶叶倡条,便入渔钓乐。”新安即睦州,建中靖国元年(1101)作者曾到此,时作者四十六岁,距四十二岁由贬谪十年而还京都不过四年时间,已有这种情绪,此后年岁日迈,当不复再以声色征逐为乐,那么,由此推断本词的写作时间,应在三十二岁被贬出京之时,彼时初放庐州(今安徽合肥)教授,亦正合南行的方向。对于作者来说,当时虽遭受政治打击,但毕竟是青年人情怀,故而于京华歌舞欢会眷恋不已,词中以“俱相识”、“仍惯见”连缀,也明显地流露出一种自羡之情。

自“如今向”开始,才是眼前实景的叙写。船向“渔村水驿”驶去,说明作者此时尚漂泊于旅途之中,而夜长如岁的感觉,又说明作者愁绪满怀而彻夜失眠。夜深不寐,起而焚香,自吁自叹,黯然神伤,岂无舟子相与语?只怕难得理解,情意至此,自然道出结尾那哀痛的一叹。“梦魂凝想”者,因凝想而梦,梦中依然凝想,但可悲者在于,“我”虽念人如痴,而“何人念我”终不可知。明知不被理解,犹且痴顽如此,于此亦可见作者性情的朴厚。

周济评此词曰:“南宋诸公所断不能到者,出之平实,故胜;一结拙甚。”(《宋四家词选》)所谓“平实”,当然可有多种解会,但在此处,当主要指艺术处理上的化虚为实,如上阕所写本是追忆中情景,却完全如直寻即目所得,又如其中化用了郑仲贤诗句却完全如自身体验所得。至于结句之“拙”,是说它直抒性情而不借景烘托,但看过全词便知道,结句一叹,是词中感情逐层推进的自然结果,如岸边海潮,层层推向礁岩,终于激起巨浪。可见,有意为“拙”便成真拙,唯有任之自然,得于无意,才是大巧之“拙”,别具魅力。

非特殊说明,本文由诗文选原创或收集发布,欢迎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