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17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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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铸《青玉案》赏析、解读

青玉案贺 铸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两宋词人中,贺铸呈现给世人的,是一种生命的对立姿态。在这位北宋“鬼才”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太多的“对立”:陆游的《老学庵笔记》中,称贺铸“貌奇丑,眉目耸拔,色青黑而有英气,谓之‘贺鬼头’”。...

青玉案

贺 铸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两宋词人中,贺铸呈现给世人的,是一种生命的对立姿态。

在这位北宋“鬼才”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太多的“对立”:陆游的《老学庵笔记》中,称贺铸“貌奇丑,眉目耸拔,色青黑而有英气,谓之‘贺鬼头’”。然而,就是这位样貌丑陋的“贺鬼头”,却吐气如兰,满腹锦绣,一生中创作了六千余首刚柔相济的诗词;贺铸身长七尺,豪爽粗悍,但他真正让人记住的,却是一个感情丰沛心灵细腻的文人形象。贺铸的朋友程俱在《贺方回诗序》中,曾经这样中肯地评价他道:“方回为人,盖有不可解者:方回少时,侠气盖一座,驰马走狗,饮酒如长鲸,然遇空无有时,俯首北窗下,作牛毛小楷,雌黄不去手,反如寒苦一书生;方回仪观甚伟,如羽人剑客,然戏为长短句,皆雍容妙丽,极幽闲思怨之情;方回慷慨感激,其言理财治剧之方,亹亹有绪,似非无意于世者,然遇轩裳角逐之会,常如怯夫处女。”寥寥数语之中,存在于贺铸身上的那种和谐的“对立”已清晰可见。

这种生命的对立,直接影响了贺铸的生命走向。身为宋太祖贺皇后的族孙,他本不应有衣食之虞,前途之忧,然而,纵观贺铸一生,我们可以看到,贺铸从未有过显达之日,自十七岁离家赴汴京,他先后任过右班殿直、监军器库门、临城酒税一类的闲差冷职,以至于他都自嘲其“四年冷笑老东徐”。尽管此后经苏轼等人举荐,他由武改文,担任过一段时间的承事郎,但直到五十余岁致仕归隐苏州,其身份仍不过是一介卑微的承议郎。为什么会是这样一种生命结局呢?无他,性格决定命运。宋史载贺铸任侠喜武,好谈当世事,“小不中意,极口诋之无遗辞。”据说他早年做监军时,同僚中有一纨绔子弟,众人皆逢迎附和,独贺铸不肯趋炎附势,后来这位富家子损公肥私,被贺铸发现,不仅未听之任之,而且将其痛打了一顿,自此,当地“诸挟气力颉颃者,皆侧目不敢仰视”。贺铸不仅面对权贵从不阿谀奉承,对待同道文友,也经常是“尚气使酒”,狂傲不羁,《宋史》中有一个有趣的记载,颇能说明他这一点,“时江淮间有米芾,以魁岸奇谲知名。铸以气侠雄爽,适相先后。两人每相遇,镇目抵掌,论辩锋起,终日各不能屈,谈者争传为口实。”我们可以想见两个身材魁伟的大汉在道中“镇目抵掌”的情景,也许这样的情景看来有些可笑,但这就是贺铸,率直耿介的性格成就了他的名气,但也正因如此,他才不为人所容,一生都屈居下僚,不得美官,走过了一段惨淡的仕途。

皇族身份与耿直性格的对立构成了贺铸困厄骞楚的生活状态,但正是这样的生活状态造就了一个“对立”而又怡然相融的创作景观。晚清著名词评家陈廷焯说:“方回词,儿女、英雄兼而有之。”正是这种婉约豪放兼具的词风,让贺铸的诗词创作呈现出多元的走向,“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在这首催人泪下的悼妻词中,我们看到是贺铸伤逝的泪水,它和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江城子》)一起,构成了宋词中不朽的爱情悲歌;而在其慷慨雄壮的《六州歌头》中,我们感受到的则是一种气吞山河的豪情,“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这首词,被后人称为第一首表现“豪侠情怀”的宋词,“不为声律所缚,反能利用声律之精细组织,以显示其抑塞磊落、纵恣不可一世之气概。”宋人赵闻礼评价道,“飘飘然有豪纵高举之气,酒酣耳热,浩歌数过,亦一快也。”当才气纵横的贺铸右手执笔,左手执杯,穿行在由关西大汉执铜琶铁板和二八女子援红牙拍板构成的乐阵中,我们看到的,是一种融洽的“对立”之美。

说到贺铸,如果不提及他傲立词坛的《青玉案》,就等于没有走近真正的贺铸。“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这首贺铸退居苏州横塘时的闲来之笔,不容置疑地奠定了其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龚明之在《中吴纪闻》说:“铸有小筑在姑苏盘门外十余里,地名横塘,方回往来于其间。”在往返横塘的路上,心怀“闲愁”的贺铸,经过对意象的精心捕捉,他的“闲愁”已经不再抽象,而是变成了辽阔无边的“一川烟草”,漫天飞舞的“满城风絮”,连绵不绝的“梅子黄时雨”,在时空的广度、密度和深度上,我们看到的是贺铸卓绝奇伟的想象力和驾驭文字的非凡功力。黄庭坚对此词评价颇高,他曾赞道:“解道当年断肠句,如今唯有贺方回。”不仅是黄庭坚,据说此后宋金词人中步其韵和仿效者竟达二十五人之多。一首词,能够吸引不同时期的文人相互吟哦唱和,堪称空前绝后,而贺铸也因“梅子黄时雨”这句惊人之语,从此在士人的口碑相传中,拥有了一个“贺梅子”的别名。

史载,贺铸“博闻强记,于书无所不读,家藏书万余卷”,晚年退居横塘,他更是皓首穷经,终日潜心研读,不仅如此,他还亲自整理、校勘这些古籍,“无一字误,以是杜门将遂其老”。尽管晚年生活困顿,但他从不肯转卖这些藏书。其实,尽管这位高产的诗词大家呈现给世人的是一种对立的生命状态,但他却一直在坚守着一种心灵的平衡;而在他校勘的万卷藏书中,他一定不会知道,自己的人生之书,本身就颇为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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