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19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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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夔《扬州慢》赏析、解读

扬州慢姜 夔淳熙丙辰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

扬州慢

姜 夔

淳熙丙辰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摊开生命的琴弦,拨响低沉的颤音,散处江湖的姜夔,是一个忧郁的流浪歌手。

姜夔的忧郁气质来自其坎坷的身世。这位南宋江湖词风的奠基人,很小便父母双亡,在汉阳的姐姐家,他度过了自己的青春岁月。寄人篱下的成长经历造就了他多愁善感的性格,而成年之后的屡试不第,更让这位胸怀壮志的江西才子陷入深深的忧郁。“嗟呼!四海之内,知己者不为少矣,而未有能振之于窭困无聊之地者。”(《自叙》)当跻身仕林成为遥不可及的梦,姜夔只能混迹于幕府之间,成为一个身份卑微的清客,而其日常的生活来源,则全靠卖字和朋友的接济。

不可否认,在宋代词人中,姜夔对音乐韵律的把握是最为精到的。由于词的导入缘自西域的燕乐,因此与音乐的紧密贴合也便成为词与诗的最大区别。直到北宋苏轼引诗而济词,方才丰富了词的表现形式,走出了一条宋词诗化之路。而音乐禀赋极高的姜夔的理想境界则是要将音乐与文学糅合得至臻至美。在其存世的八十余首词作中,他自注工尺旁谱的自制曲达到了十七首之多,这些自制曲格高韵逸,别开生面,《灵芬馆词话》说他“一洗华靡,独标清绮,如瘦石孤花,清笙幽磬”,是研究宋代词乐的珍贵资料。然而,姜夔在音乐上的才华并未改变其生存的困境。庆元三年(1197),一腔热情的姜夔向朝廷献上《大乐议》《琴瑟考古图》,建议整饬国乐。此后又进献《圣宋铙歌鼓吹十二章》,在这些颇具见地的音乐著述中,姜夔洋洋洒洒地挥发着自己的才情。然而,最终这些心血之作却如泥牛入海,杳无消息。身背一张破旧的七弦琴,姜夔,依然是一个行走江湖的落魄歌手。

生活的困厄影响着姜夔的词风,而国家的多难更搅起歌手的乡愁。姜夔生活的时代,是一个宋金对峙的时代,战争的灾难加剧着生命的痛楚,化入文字,注定是哀婉的悲歌。“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南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四海漂泊的姜夔来到了扬州,这座当年歌吹十里的“淮左名都”呈现在词人面前的,是破败的城垣,荒芜的街衢。先后历经金兵的两次蹂躏,扬州早已不复昔日的繁华,放眼望去,尽是苍黑的焦土和流血的伤口。身为布衣的姜夔,当然不能像岳武穆那样发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豪迈誓言,也很难陷入辛稼轩那样“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铿锵梦境。但邦家罹难同样也在震荡着像姜夔这样最底层的生命个体。站在自己生存的高度上,姜夔能看到的只有落寞的桥边红药,孤寂的无声冷月。生命层次和生命阅历的迥异,使铁马冰河的意象难以走进姜夔的文字,但黄昏中的清角吹寒同样也能传达出一介布衣的忧国之心。在雾重霜浓的江湖中流浪,忧郁,是姜夔难以挣脱的主题。

心一旦忧郁起来,拨动任何琴弦都难以传出高亢的回响。翻读姜夔有限的存世之作,我们可以发现,其中有十余首词作都涉及一段青楼情事。青年时期的姜夔,一度浪迹江淮,就在其驻足合肥期间,他结识了一位身份疑似勾栏的女子。此女通晓音律,又颇能和词作赋,令姜夔引为红颜知己。然而,当后来姜夔再赴合肥,其人已杳不可寻。由此,这位色艺双绝的青楼女子便成为姜夔一生的遗憾。“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鹧鸪天》)、“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绪”(《长亭怨慢》),在这些感伤的词句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沉浸于往事中不能释怀的词人。其实,少年英俊的姜夔是有妻室的,在其三十岁时,姜夔结识了“千岩老人”萧德藻,萧氏颇赞其才,认为是“四十年作诗始得此友”。为此,特将其侄女许配给了他,随后姜夔便依萧德藻寓居湖州。按理说,忘年之交将自己引为金龟之婿,姜夔应当感到高兴。但翻遍其八十首词作,我们却根本找不出一篇描写夫妻情深的作品,倒是那个朦胧神秘的青楼女子始终是其精神恋爱的对象。为什么会这样?历史的迷雾太厚重,我们实在不得而知,但有一点也许是个主要原因,那就是生活的困顿与仕途的无望,加剧了姜夔婚姻生活的痛苦。而处在这样一种状态之中,他只能向那位曾经沧海的知音倾吐心中的沉郁。其实,在回忆中陷得越深,就越发加重生命的痛苦,抚琴悲歌之中,姜夔用忧伤的长短句守住的,只是一段虚化而又致命的情感。

在江湖烟雨中艰难行走,姜夔不会想到自己的词作会形成一派词风。这是一派来自社会底层的别样词风,它不是纸醉金迷的华丽软语,也不是锦衣玉食中的故作闲愁。在姜夔的词中,我们看到的更多是黍离的悲歌,而正是这一点,让姜夔成为南宋江湖词派的开山之师。前人对姜夔在词史上的评价极高,誉之为“如盛唐之有李杜,文中之有昌黎”(《词林纪事》),而南宋词人张炎则用“清空”二字概括姜夔的词格,认为其“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词源》)。的确,一生漂泊的姜夔就是一片孤飞的野云,在生命的乐章中,这位流浪的歌手一生都在弹奏低沉的曲调。1121年,当姜夔在贫病中死去,竟惨到无钱出殡的境地,后来还是友人凑钱,方得葬于杭州钱塘门外。

史载,姜夔曾与南宋将领张俊之孙张鉴交从甚密。张鉴曾欲割无锡膏腴田庄赠姜夔以济其穷,后来此事不知何因终未能成。其实,现在想来,这件事对于姜夔而言,既是憾事又是幸事,真要是成为那座膏腴田庄的庄主,姜夔的生活状态肯定会有更多的亮色。但那样一来,我们还能够读到那么多脍炙人口的骚雅之词吗?在八十首词作中行进,我们还能够感受到飘浮在空气中的生命颤音吗?姜夔是一个歌手,是歌手,就应当具备一种渗到骨子里的忧郁气质,是歌手,就应当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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