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氏《长相思》赏析、解读

长相思

无名氏

去年秋。今年秋。湖上人家乐复忧。西湖依旧流。吴循州。贾循州。十五年前一转头。人生放下休。

当专横跋扈被张扬到极致，贾似道，已经将赵宋王朝的丧钟提前敲响。

对于这位南宋末代宰相，《宋史》编纂者对其嗤之以鼻，称其“少落魄，为游博，不事操行”。然而，尽管终日斗鸡走狗寻花问柳，却并不妨碍这位浪荡子弟官运亨通。由于同父异母的姐姐受宠于后宫，贾似道虽不具治国之才，却忝列朝官。按理说，既为朝廷命官，理应有所收敛，然而，贾似道却恃宠不检，骄奢淫逸远甚从前。史载，一日理宗夜游西湖，见湖中灯火辉煌，莺歌燕舞，一问左右，方知是贾似道在通宵放纵。对于这件事，宋理宗只给了其口头警告，并未予以深究。相反倒是因为贾似道的阿谀拍马，深得理宗信任，一路对其擢升提拔，从一任知州一直提到镇守两淮重地的宣抚使。

贾似道真正攀上权力的顶峰，是在1259年。就在这一年，蒙古大汗蒙哥兵分三路向苟且江南的南宋王朝发起猛攻。危局之下，理宗慌忙派遣贾似道督师湖北。毫无统军御敌之能的贾似道，面对来势汹汹的蒙古铁骑，根本无心恋战，当天就遣使夜入攻打中路的忽必烈大营，奴颜婢膝地表示愿意纳岁币乞和。起初，一路势如破竹的忽必烈志在荡平南宋政权，对议和根本不屑一顾，但恰在此时，攻打四川的可汗蒙哥阵亡。忽必烈一要收缩战线，二又急于回京争夺帝位，便接受了贾似道的议和条件。为了制造大败元军的假象，贾似道在元军撤退之际，截杀了一百余名官兵。站在元军扔下的皂旌之下，这位沽名钓誉好大喜功的督军忙不迭地向朝廷高奏凯歌：“诸路大捷，鄂围始解，江汉肃清，宗社危而复安，实万世无疆之休！”面对这份虚假的奏章，宋理宗毫不存疑，感激涕零，不仅当即传令满朝文武百官到郊外迎师凯旋，更视贾似道为社稷再造之臣，敕封其为卫国公。

彼时，元军虽退，但赵宋王朝已经成为坐在火山口上的政权。然而，在这样一种危局之下，位极人臣的贾似道想的不是如何整肃朝纲，而是千方百计要排除异己，树立自己在朝中的权威。在他的排挤打压之下，以左丞相吴潜为代表的一批矢志抗元的忠直之臣纷纷被贬谪流放，吴潜更是在循州贬所被贾似道秘密派人鸩杀。一旦巩固了自己的地位，这位奸相搜刮起民脂民膏更是不择手段。景定四年（1263），贾似道开始极力推行“买公田”之法。表面看“买公田”只是朝廷强行购买大户地主的土地，但最后由于很多有权势的大户纷纷隐瞒土地数量甚至拒不卖田。各级官吏为了交差，最后便强行将这项重负转向了无权无势的普通百姓，一时间，百姓苦不堪言。就在“买公田”实施一年之后，贾似道的敛财之法更变本加厉，开始实行“经界推排法”。此项措施的目的是假借田税地租搜刮民脂民膏，各级官吏在实际清查过程中，变相地增加了许多小农户的税赋。臭名昭著的“买公田”和“经界推排法”，让贾似道找到了拥有权力的快感，殊不知，正是他的这种倒行逆施，让本来就已经内忧外患的南宋政权更加暗流涌动，地火熊熊。

景定五年（1264），理宗驾崩，度宗继位，这位傀儡皇帝据说曾创过日御妃嫔三十余人的纪录。而也正是在他的执政期内，贾似道的专横跋扈也张扬到了极致。由于贾似道有拥立之功，度宗特封其为“魏国公”，索性将朝政事无巨细统统交给了贾似道处理，自己落得个安逸享乐。而贾似道也的确“不负圣托”，不仅大权独揽，令朝中大臣称其为“周公”，更视皇权如无物，每次退朝，皇帝都必须目送其远去方可坐下。为了进一步显示自己的重要，贾似道曾有意称病辞朝。同时派人放出风来，说元军已兵临城下，畏敌如虎的宋度宗不得不数次请其“出山”，才最终“退敌”。更有甚者，当贾似道母丧，皇帝和满朝文武百官尽数冒雨吊唁。太后以下所有皇亲国戚都要设台祭奠，其规格和排场俨然国母新丧。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快感让贾似道更加目无朝纲，肆无忌惮。在皇帝赐给他的西湖葛岭别墅，他除了强掳来大批良家妇女，还招来不少歌伎和尼姑，终日花天酒地，宣淫泄欲。他建了一座多宝阁，搜尽天下奇珍异宝。听说有个朝官随葬了一条玉带，竟全然不顾为死者尊，掘墓开棺将玉带据为己有。贾似道生活的糜烂腐化直接影响着宋廷颓废的政治空气，当这位一手遮天权倾朝野的奸佞由最初的三日一入朝发展到五日一入朝，直到最后在西湖游船上，一边和美人丽姝恣情调笑，一边处理百官奏折，“朝中无宰相，湖上有平章”便不再是孩童们口中简单的歌谣，而更像是一个王朝的可怕谶辞。西湖水平如镜，赵宋帝国的孱弱之躯却被一股黑色的暗流急剧地拉向深渊。

就在贾似道控制朝野的同时，元军已经开始对岌岌可危的宋廷再次发起猛攻。1270年，襄阳失守，不久元军又攻下鄂州。在满朝文武的积极上疏下，贾似道被迫出师抗元。彼时，贾似道又想重操故伎，妄图以缴纳岁币求得苟安。然而，此时的区区岁币已经难以满足元军的胃口，他们瞄准的是大宋的江山。元军铁蹄过处，一片断壁残垣，而宋军在贾似道的“指挥”下，却节节败退如丧家之犬。贾似道的丧师辱国终于激起了朝野上下的一致愤怒，纷纷上书欲斩其而后快。逼不得已，宋廷对这位权臣连降三级，发配婺州，然而婺州百姓却避之若瘟神，张贴告示将其驱逐。于是朝廷再次将其贬至循州，由县尉郑虎臣负责押解。对这位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郑虎臣痛恨已极，一路上，不仅掀其轿顶，令其曝晒于烈日之下，更是讽刺揶揄，令其羞愧难当。“吴循州，贾循州。十五年前一转头。人生放下休。”不可一世的贾似道根本不会想到，当年迫害老臣吴潜的流放之路，在十五年后，会轮到自己。当贾似道行至漳州一寺庙，见到当年吴潜经过时的题诗，不禁面有悔色。然而，毕竟悔之已晚，还没有到达循州贬所，愤怒不已的郑虎臣便趁贾似道如厕之机，将其锤杀于厕中。当贾似道在粪池中吐出他罪恶人生的最后一个气泡，赵宋王朝的气数也宣告终结。1279年，就是贾似道死了四年之后，风雨飘摇的南宋政权最终被浩浩荡荡的元军铁骑踏成了历史的齑粉。

史载，贾似道虽在宰相任上当得臭名昭著，却对斗蟋蟀颇有心得。在葛岭别墅，他终日与群妾斗蟋蟀，甚得其乐，还写了一篇《促织经》。内中详细讲述了各种蟋蟀的品类和具体斗法，算得上是一部斗蟋蟀的绝佳教材。然而，这位陶醉在蟋蟀叫声中的三朝宰相不会知道。其实，蟋蟀的叫声就是一声高过一声的丧钟，在葛岭的红墙之下，贾似道，已经提前宣布了宋王朝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