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谢新恩·冉冉秋光留不住》原文与赏析

谢新恩

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又是过重阳，台榭登临处，茱萸香坠①。

紫菊气，飘庭户，晚烟笼细雨。雝雝新雁咽寒声②，愁恨年年长相似。

【注释】①榭：建在台上的房屋。茱萸：旧时风俗，农历九月九折茱萸戴在头上或身上，以辟邪。②雝雝：鸟的和鸣声。

【赏析】这首词写重九登高之际，心中涌现无端的愁恨。只是读完这首词，此愁此恨，没有具体的所指。是思念远方的亲人吗？“每逢佳节倍思亲，遍插茱萸少一人。”是思念远方的情人吗？“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还是，惊物华，叹时序，在年华如水面前感到了人的渺小和无力？

无法知道，姑且命名为“闲愁”。我们不知道，其愁自何起，愁向何处。只觉全词氤氲着一种闲愁，充满了整个空间，你见它不着，摸它不得，但它却无处不在，左右着你的情绪。

这种“闲愁闲恨”几乎是李煜早期所有词作的一大特色。

秋光冉冉，不觉间慢慢溜走，等你惊觉，只能抓住它的尾巴了。满阶堆积着飘坠的红叶，在暮色苍茫中，红得格外刺目。要知道，在离人的眼中——“晓来谁染霜林醉，都是离人泪”——它是离人滴血的眼泪染成的。

浓浓秋意中，又是重阳。“台榭登临处，茱萸香坠。”重阳，有登高赏菊的习俗，于是便有了登临台榭之举。茱萸是辟邪之物，登临时佩戴着装满茱萸叶子的香坠，是少不了的。

词之上片，写重阳之时之景，词之下片，便写登临所见所思了。

这个时令，适宜出场的除了茱萸，还有秋菊。紫菊香气馥郁，飞庭入户，送来它的问候。多好的景致，我们几乎沉醉在了词人描述的景致中，享受着秋光之中的这个重阳佳节，哪怕是思亲，那想念里一定也带着菊的香和秋的爽。可是，事情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登高者眼里所见，是“晚烟笼细雨”。晚烟并不突然，照应着前面的“暮”字。日暮黄昏，一个极具感伤意味的时分，笼罩着自《诗经》开始的中国古诗词。此外还有“雝雝新雁咽寒声”。秋天，是大雁南飞的迁徙时节，年年如此，没有什么能阻止它们执着地向南方而去。所以，在人们的心中，它们是守时守信之象征。雁有时而归，人却无踪无凭，两相比较，让人不由得悲从中来。声声雁鸣，在秋天的暮色中，在如烟如织的雨雾中，显得分外惊心，那简直是在哽咽，透着些许寒意。

结句“愁恨年年长相似”，是由所见所听自然触发出的情绪。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岁岁雁来，岁岁雁往。一切恒定不变，正如我一年又一年轮回的愁恨一样。无着落的闲愁，无主的心情。

这大概是年少或青春时分李煜的生命状态吧？有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

确实有点“强说愁”，这首词在手法上并不是自然流转，而有刻意雕琢之嫌。为了写秋日闲愁闲恨，他几乎将古典诗词中所有与秋天有关的愁怨惆怅情怀的意象都搬了出来。有红叶、日暮、登高、秋雨、雁鸣，虽然不是杂乱无章的堆叠，但挤得太满，流于形式，显出其内在情感的单薄与空虚。

只要翻一翻他的后期之作，便会知道此词的匠气。不过和西蜀《花间集》比起来，他的词中我们虽然看到了那么一点不诚恳没来由的闲愁，但这毕竟是一种自我化的情感。这首词中我们依然看出一个真正的“我”在，有血有肉，有生命有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