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谢新恩·庭空客散人归后》原文与赏析

谢新恩

庭空客散人归后，画堂半掩珠帘①。林风淅淅夜厌厌②。小楼新月，回首自纤纤。

春光镇在人空老③，新愁往恨何穷！金窗力困起还慵。一声羌笛，惊起醉怡容。

【注释】①画堂：装饰华丽的厅堂。②厌厌：漫长的样子。③镇：整个一段时间，一直。

【赏析】《全唐诗》云：“李后主《临江仙》前后两调，各逸其半。”所以这首词大概是在收集整理时由两个半片词合成的，也可以视为两首不完整的词。

前半首写曲终人散后的寂寞。

首句点明时间：庭空客散人归后。人散后，繁华落幕，喧嚣归于寂静。这个时候，人最容易泛起感伤情绪。极度的繁喧之后，必然是兴尽悲来种种不堪的情绪。

画堂半掩珠帘。果然，她无法安然入睡。珠帘半开半掩着。若是全掩，表明她也彻底死心，若是全开，表明她还有所期待。这种半掩半开，恰好映照着她闪烁不定的心思。有所期待，又无把握和信心，又带着几分不甘心。

难眠的她，听着夜风在林中穿梭，渐渐走远。而夜，也显得分外漫长难耐，仿佛难以度过。百无聊赖，抬头但见一轮新月，在小楼一角，洒着寂静的清光。她看见自己的孤身只影，在月光下，被拉得很瘦很长。

静，太静，静得让人发慌。

下半首写无聊寂寞长恨的状态中，人受到了侵扰。

词一开始，就写了一种无穷无尽的厌离状态。春光在，一直都在，人却渐渐老去了。人之易老，对比春光恒在，让人产生了一种厌倦的情绪。年年岁岁一样的春光，岁岁年年无尽的愁恨，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身处其中的人不得不感慨，这新愁旧恨，何日才有个头啊？

不知道她的新愁旧恨具体是什么。

人长期处于某种状态，比如这首词中的人处于新愁旧恨之状态，会陷入疲累麻木。循环往复的生活，让人丧失了锐感，身陷其中，越来越迟钝，甚至是无法动弹。这感觉，就像是温水煮青蛙。只有当水温剧变，恒常的状态或节奏被打乱，人才会变得敏感。

词中的主人公，长期困于新愁旧恨，生活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她当然只能是金窗力困起还慵了。在慵倦中浑浑然睡去，在慵倦中浑浑然醒来，日子就像轮回。此时，不知何处传来的一声羌笛，打破了让人麻木的慵倦，惊起醉怡容！

词在“惊起醉怡容”这极富动态和张力感的瞬间，结束了。

我不知道，李煜写这两个半首词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以至于只留下断简残章。或许他要写的仅仅只是闺情，又或许，他要写的是自己的一种生命状态。

虽然是两个残章，连起来看却又极有意思。上半首写曲终人散后的寂寞和空虚，由动至静。下半首写一潭死水当中，受到了惊扰，由静入动。这两种生命状态，在李煜的前期生活中都曾有过。

他比谁都了解曲终人散后的寂寞，因为他比谁都沉溺于声色之娱中。而享受过后，是更深的空虚和寂寞。生命陷入这种躲避又追逐的轮回中，置身于其中的他，已经无力摆脱，却又想着摆脱。多想偶然间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能够惊醒他麻木的灵魂，让他振起，让他离开轮回的漩涡，做一个真正的自我。而这两个断章，恰好完整表达了他生命中的两种状态，读来也极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