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的张勇》儿童童话赏析

米星如

猎人张勇，住在深山的树林里面。他的家是大石头和硬木头造成的。据说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猎人，却都被老虎吃了，所以他在第一次出门打猎时，便立意杀尽山中的老虎，好替他的祖父和父亲报仇。
他在山中挖了一个很大的陷坑，上面铺了黄泥和青草，若不是十分的留意，是决计看不出的。在那坑里，他曾经捉住了许多的野兽，但除了老虎，任何什么野兽他都不要。
这一天，皇帝面前的保驾将军，在山中遇见一只凶猛的狮子，张着血盆大口，要来吞他。他吓得魂不附体，拼命向前逃。可是那狮子并不舍弃，只紧紧地追着他。这样一前一后地奔着，踏到松浮的陷坑上面，就都跌落下去。还没等到他们爬起身来，却见从上面又接连地落下几个东西。第一个是只老鼠，老鼠后面是条毒蛇，毒蛇后面是只苍鹰;因为毒蛇是追着老鼠，想把老鼠吃掉，同样，苍鹰是追着毒蛇，想吃掉毒蛇，这样才先后掉进陷坑里的。
在这一个高深的陷坑中，保驾将军、狮子、老鼠、毒蛇和苍鹰，困在一起，都不能逃跑。因为在坑上是一个翻板也似的盖子，只要落下去，那盖子便又自然地盖住了。它们竭力蹿跳了许久，结果只添了疲乏、喘哮、恐惧和失望。同时，这些落难者，相互之间还得防备着，都怕遭到对方伤害。
保驾将军在想： 依赖皇帝的洪福，我一定要把这凶恶的狮子杀掉，否则只要它一张口，我的性命就完了!同时狮子也眈眈地看着他，心里在想： 啊，他真不是一个好人，只须看他两只眼睛，多么凶狠阴险啊!我一定要吃了他，否则他会谋杀我的!
苍鹰在他们的顶上盘旋着，只须有机会，便可突然地落在毒蛇的身上，咬住它的颈子，啄成几段。但是毒蛇呢，一面在提心吊胆地看着头上的苍鹰，一面又馋涎欲滴地看着老鼠。只有小小的老鼠，在暗自惊慌： 啊呀!有这许多大的东西在一起，看上去我定是凶多吉少了!所以它始终睁着圆圆的漆黑的两颗眼睛，伏在坑角边，不敢轻举妄动。
大家互相窥视了许多时候，狮子忍耐不住了，便先开了口：“听呀，你们这些蠢东西!”它摇了摇头，颈下的长毛飘撒开去，像一把美丽的黄伞，“现在，我们是一齐遭逢了不幸了!我们应该彼此相助，不许互相摧残!这样大家才能商量法子，共同逃出这个陷坑。”
经过这个大力者的提议，大家都立刻表示了同意，尤其是伏在坑角边的老鼠，欢喜得狂跳起来。于是他们心里暂时得着一些平安，虽然离开出坑的时候还早，却不再是完全的失望了。
他们静静地坐着，筹想出坑的计划。老鼠不再怕毒蛇吞噬，毒蛇也不再提防苍鹰突击，苍鹰也就停止了盘旋。至于狮子，自然不想吃保驾将军，它把庞大的头颅，伏在两只强健的前爪上，眼睛一瞬一瞬地出神。只有保驾将军还在用心地防备四周的仇敌，因为他想这掘坑的猎人一来时，他自然是立刻被救出坑的。
后来，猎人张勇荷了他的枪，来到陷坑的边上。
“怎么，里面是些什么——有老虎么?”他俯了头先向坑里问一声。
“猎人啊，好心的猎人啊，我们都不是老虎，请放我们出去罢!”各种动物异口同声地哀求着。
“听着，我是保驾将军，快点放我出去，若是迟了，你是有罪的!”保驾将军这时昂了头，神气活现地向上面的猎人命令着。
“啊，啊，你们都不是老虎么?”张勇再低下头去向坑里张望。
“不是，不是的。你想，我哪是老虎呢?”老鼠在吱吱地呐喊。
“真的，”张勇笑了一笑，“我看你就不大像一只老虎哟，我的小朋友!”于是他先放出了老鼠。老鼠连忙向他拱拱手，跳着跑了。
“我也不是老虎呀，好心的猎人!”毒蛇爬到坑口，昂了头向猎人表明。
“嗯，你是更不像了!请出来罢!”他又放出了毒蛇。毒蛇向他点了点头，蜿蜒地游到草里去了。
“还有我，我是有翅膀的!”苍鹰振着翅膀，表明它和老虎的异样。他微微揭开坑盖，让苍鹰飞了出来。苍鹰在空中盘旋了一下，又向猎人宛转地啼了两声，振翅飞去了。
“猎人，我虽有些像老虎，但老虎没有我这颈上的长毛。”狮子从坑盖的边隙里伸出它的颈毛来。张勇便揭开一半坑盖，让狮子跳出来。狮子出了坑，在张勇身旁轻轻地挨了一下，表示亲热。然后，它向他说：“我多谢你的恩典，日后定当报答。只是，亲爱的猎人，现在坑中还有一个保驾将军，那是一个坏人，你千万不要救他出来;倘使你把他救了，将来你是要受害的!”它说罢，连窜带跳地向深山里去了。
“怎么!你不让我出去么?”眼看陷坑里只剩下了自己，保驾将军不觉又愤怒又恐怖地喊了。张勇站在坑边俯下头回答他：“朋友，你要出来么?狮子说你不是好人，但我仍旧要放你出来，你暂且等一下罢。”于是张勇用一根粗绳垂下坑去，把保驾将军拉出坑来。保驾将军谢都不谢一声，很骄傲地大踏步走了。
这件事过去不久，猎人张勇忽然害起病来，不但不能出门打猎，即使从床上起身，也很困难。他的娘子十分忧愁。因为他们的生活，原只靠着张勇一人的工作，现在他病了，他们的米粮不久也就跟着完了。娘子清晨起来，看了空的米坛和冰冷的炉灶，实在无法，自己忍饿倒还不打紧，只是丈夫病着，怎能缺少调补呢?她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忽见门外来了一只伟大的狮子，她十分惊骇。那狮子把口里衔着的半只生鹿放在门口，向她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从此每天起来，她走到门口，总有新鲜珍贵的肉品放在那里，她和她丈夫便依此度日。直到一个月后，张勇的病渐渐好起来，狮子每天仍旧走上门来，孝敬许多用得到的礼品。
张勇身体尚未复原，暂且不能出门打猎，坐在家里和娘子说到狮子的情谊，心里实在感激。这时忽然从外面飞进一只苍鹰，在他的头上盘旋了一下，把嘴一张，一个精致贵重的皮袋子便落在他的手里。苍鹰又在他屋里飞了一转才离去。他解开皮袋口一看，里面却装着十多粒晶光焕发、润泽精圆的珍珠!这些珍珠的价值，他和娘子虽然都不能断定，但他知道，每一粒都足以供给他们一世的丰衣美食和大厦高楼哩!
这些珍珠是谁的呢?原来皇后在御花园里看花，无意间把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连着皮袋子落在树林里。恰巧苍鹰飞过树林，只觉树根下放出闪目的宝光，它便直掠而下，用嘴把那皮袋子衔去，送给张勇，算是报答他搭救自己的恩典。皇后回宫以后，查问那些珍珠时，没有一个人知道下落，她又想不起是在树林里丢了的，便告诉皇帝说是被贼偷了。于是皇帝大为震怒，就命令保驾将军去查访追寻。
张勇和娘子因为都不认识珍珠，就一同进城来，向一家珠宝店里请教。珠宝店里的掌柜见了，舌头伸出来，半天也缩不进去。他仔细地打量张勇夫妻两个一番，又盘问他们这珍珠的来历。张勇告诉他是一只苍鹰衔给他的，在掌柜的听来，这就更是奇闻了。他恐怕受了牵累，赶快把珠子还了他们，又劝他们回去。
保驾将军从掌柜的那里得知这样的消息，就带了兵丁赶到山中来寻张勇。保驾将军一问，张勇就毫不踌躇地把一皮袋子的珍珠取出来给他看。他看了那样宝贝的珍珠，不觉心痒眼红，就对张勇说：“你知道这些珍珠的来历么?”他见张勇摇着头，现出一种惶惑的神气，便悄悄地向他说：“这正是皇后失落的珍珠。现在，皇帝亲自下了命令，叫我来寻找，并且说：‘若是找着了偷藏皇后珍珠的人，就立刻杀了!’现在你的性命就在我的手里!我和你做这件买卖： 我们把珍珠平分了，我便不说出是你偷的，我们不就都富贵了?”
但张勇是天生的诚实人，他听了保驾将军的话，一点也不赞成。他说：“既然这些珠子是皇后失落了的，我便须还给她，怎么反说和你平分了?况且我又不是偷的，怕什么!”
“既然这样，那么，很好，你这个不识抬举的蠢东西!”保驾将军恼羞成怒，“你自己情愿受罪，不必怪我!”他说罢，便拍了拍手，立刻走进来十几个武装的兵丁，站在两旁听命。他向兵丁们指着张勇说：“这就是偷皇后珍珠的贼，你们把他缚了;珍珠已经在这里，我们带他去见皇帝罢!”于是张勇的头颈马上缚上了铁链，又上了手铐和脚镣，被兵丁们鞭打着跟在保驾将军的马后，直走到皇帝的宫前。
保驾将军见了皇帝，呈上皮袋子和珍珠，又奏明了偷珠人的姓名，皇帝十分欢喜，便厚赏了他。一面又发出命令吩咐把张勇关在死囚牢里。
死囚牢是在各种囚牢的下层，是地底的铁屋，凡是关进去的人，便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张勇带了铁链和镣铐，凄凄惨惨地走进漆黑而腥臭的死囚牢里去，心里十分的伤感，出声长叹道：“唉，当初真悔不听狮子的话，救了这样一个毫无心肝的人!现在我是一定死在这里了，谁又来可怜我搭救我呢?”
“我的好朋友，请你不要灰心!”从黑暗的墙角，有两只碧绿滚圆的小眼睛在放着光，使张勇不禁打了两个寒噤。当那眼睛愈来愈近走到脚前时，他才看清是一个老鼠。那老鼠用舌头舐着他脚上的伤痕，很热情地说：“从前你曾救过我，现在你受难了，我可怜你，我要替你求援去，你切莫失望啊!”它说完，便又从墙角那边的地洞走去了。再过了一刻，张勇凝神地向那墙角看着，只见碧绿的小圆眼睛又出现了;而且两只眼睛的后面，又有另外的两只较大放光的眼睛跟来。老鼠在前面吱吱地叫着，后面跟着那条毒蛇。
“现在我真欢喜，因为我也有报恩的机会了!”毒蛇昂了头向张勇说。随后从嘴里吐出一粒丸药，叫张勇拾起来藏了，又告诉他那丸药的用处说：“这粒小小的丸药，务必请你珍重地藏着。当今天皇帝到御花园赏花去时，我将用我的毒口咬他一下，除了这粒丸药，任谁都不能救他的命了。”它说完，便蜿蜒地游去，同时老鼠也不见了。
就在那天，皇帝在御花园被毒蛇咬了，立刻昏迷过去，遍体红肿，发起寒热来。无数的太医都用过他们最好的药方，而效果一点也不见;皇后在一旁哀哀地痛哭，满朝的文武都忧愁起来，口里虽不敢说，心里却一致地在念着：“唉唉，我们的皇帝要死了!我们的皇帝要死了……”最后，各位太医把他们的祖师也请来了。这是一个须发尽白的老人。他诊过皇帝的脉息，蹙起眉毛，摇着头说：“这是最毒的蛇咬的，医治的方法，只有当时把那蛇捉住了，从它口里取出一粒解毒的丸药，方能搭救，可是现在什么也不行了。”他说罢，又不住地叹着气。见老祖师都这样说，大家便不能再忍耐了，满朝的文武都哭了起来，口里嚷着说：“唉唉，我们的皇帝快死了!我们的皇帝快死了……”
皇后在哀哀地痛哭，忽然一只老鼠跳到她的膝上，拱着前爪向她说：“皇后你莫伤心，那毒蛇的丸药，现在放在死囚牢里那个犯人张勇的手里，赶快去请了他来，迟了，便来不及了!”它说罢，跳下皇后的膝头，慌忙地逃去。
由于皇后紧急的命令，从死囚牢里召出了张勇，解去了颈上的铁链，放了手铐和脚镣。皇后亲自起身迎接，请他赶快搭救皇帝的性命。张勇将手里紧握着的那颗丸药化了水，用玉箸把皇帝的牙根撬开，灌了下去。只听皇帝腹中一阵咕噜噜地响，眼看周身的红肿慢慢消去，皇帝就睁开眼，坐了起来。
皇后告诉了皇帝一切的经过，皇帝把张勇召到面前，和颜悦色地向他说：“我将怎样报答你呢?我最忠心的人!”
“皇帝啊!”张勇拜了拜，诚恳地回答说，“只须你肯开恩，听我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你，我便心满意足了。”于是他把搭救老鼠、毒蛇、苍鹰、狮子和保驾将军以及毒蛇和老鼠报恩的事，从头至尾，一字不瞒地说出，说得皇帝、皇后和满朝文武都受了感动。皇帝含着眼泪问张勇说：“那个狮子真不错，你实在是应该把我的保驾将军，关在陷坑里不让他出来哩!兵丁们，”无数的武装兵丁都躬身地站在阶下，听候皇帝的命令，“去把那忘恩负义的保驾将军给我捉来!”
待兵丁离去，皇帝走下宝座，挽了张勇的手，郑重地说：“我正缺少像你这样勇敢而又善良的朋友，你就留在我的身旁，做我的同伴罢!”
于是张勇做了皇帝的朋友，满朝的文武，没有一个不敬爱他。
这篇童话是民间传奇、传统童话和艺术童话三者较完美的融合，形成引人入胜的阅读魅力： 人物性格明朗，主题清晰，故事构成富有戏剧性，语言通俗易懂，童话因此具有很强的可读性。
故事很容易被分成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写张勇宽宏坦荡的心胸，他通情达理地给落入陷阱里的五个童话角色——保驾将军、狮子、老鼠、毒蛇、苍鹰以生的机会，他们不是他的仇敌(童话开头就交代，仇敌是吃了他祖父和父亲的虎)，他爽快地还他们以自由。这上半篇如果可以用“施恩”来概括的话，那么下半篇童话内容就可以概括为“报恩”了。上半部分故事的看点，在于五样彼此相克的活物落在同一个狭窄的陷阱里，如何停止彼此相残?作者选择五者中最强大的狮子来提议大家认识到处境的一致、利害的一致，应该共同来“筹想出坑的计划”。停止彼此相残后，老鼠不用怕毒蛇吞噬，自然是“狂喜”的;毒蛇不用再提防苍鹰的袭击，不再感到绝望了;苍鹰和狮子本来就互不相犯。仍存戒心的是人——保驾将军，在与动物相比较中，他的自私已暴露无遗。这单独写保驾将军的一笔，埋下了下半篇故事里张勇遭陷害成为死囚的原因。
上半篇里，主要的故事人物都已经一一出场。下半篇从“张勇忽然害起病来”开始，转入故事的核心部分。第一个故事，狮子向张勇报恩，每天衔来新鲜珍贵的肉品放在门口，使张勇得以维持生计。第二个故事，苍鹰向张勇报恩。它给张勇叼来了一只精致的皮袋子，“里面装着十多粒晶光焕发、润泽精圆的珍珠”。苍鹰的报恩带出了一连串张勇与皇宫的故事。故事合乎逻辑地渐次进入紧张的、彰显人性善恶的高潮。保驾将军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向张勇提出把皇后的珍珠宝贝“平分”了，以求两人同时富贵。诚实的张勇驳斥保驾将军的话掷地有声，使这个形象有了相当亮度：“既然这些珍珠是皇后失落了的，我便须还给她，怎么反说和你平分了?”张勇的“不识抬举”，给自己招来了牢狱之灾。于是，老鼠和毒蛇报恩的机会来了。它们通力合作，将蒙冤受难的张勇救了出来。忘恩负义的保驾将军终于恶有恶报。到童话结尾处，“善恶有报”的主题表现得十分明白而圆满了。
这篇童话以张勇与四样动物间的关系构成四个互相关联的报恩故事。而这四个报恩故事又使陷阱里唯一的“人”——保驾将军——的自私和忘恩被淋漓尽致地衬托了出来，从而给读者留下了一份对于人性的思考，同时显示了作者对善的张扬立场和对恶的批判态度。

(韦　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