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魔靴的汉斯》儿童童话赏析

[苏联]勃拉盖妮娜

从前，有个小鞋匠，大伙儿管他叫汉斯。
一天，制鞋作坊老板让他进城去买皮张。他走呀走呀，糊里糊涂走岔了道，走进了森林。他抬眼四望，天色已有些昏暗了。这可怎么办呢?他无计可施，只有拿定主意在树下过夜了。他找了个合适的地方，一躺下便进入了梦乡。
夜里，他突然醒过来，睁眼一看，溶溶月色中，有一个老汉，他头上戴一顶尖顶儿圆帽，下颚须髯飘飘。
“你怎么在森林里过夜呀?”老汉问道。
“我走岔道了。”小汉斯回答说。
“到我家里睡去吧!”老汉说。
小汉斯就高兴地随老汉去了。他们来到一个十分僻静的地方。这里有一个山洞。老汉伸手打开洞门，里面是一间不大的屋，闪烁的蓝光中，小汉斯看到屋子正中央立着一个大树墩，几个小树墩绕着它围了一圈。火塘里，柴火燃得正旺，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火舌舔着的铁锅里，煮开的粥正咕嘟咕嘟翻滚着。
他们吃过夜餐，就睡了。
第二天，汉斯很早就起床，又是提水，又是劈柴，还做了一锅子汤。
老汉见小鞋匠这般勤快，心中好生喜欢，就对汉斯说：
“你如果没有急事要办，就在我这里住些日子吧。”
小汉斯住下了。他把老汉的旧鞋一双双全补好，接着给老汉缝了一条皮围腰。干完了这些，又给老汉劈了些柴火，还砍了些干燥的木柴回来。最后，他对老汉说：
“好心的老大爷，十分感谢您留我住了这么些天!不过，我得走了，不然，老板会以为我出了什么事了。”
“那我不留你了。”老汉说，“请你告诉我，你最希望实现的愿望是什么?”
“我最最希望能去旅行。我很想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都是什么样子，都有些什么我没见过的希罕东西。”
“你这心愿很好!”老汉说，“你的愿望准能实现。”老汉从堆放干树叶的屋角里找出一双高筒靴，递给小汉斯说：
“这双靴子送给你。这是一双七里靴。走一步就能跨出去七里，穿上它，你要到世界哪个地方都行。”
汉斯非常感谢老汉的馈赠，向老汉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上路了。他很快走出森林，在林边空地上穿好老汉送给他的魔靴。他才往前一迈步，城就在眼前了，再迈步，就进了城。他脱下魔靴，仔细用布包好，放进包袱里，然后就到集市上去买皮张。事情很快就办完了。他又穿上魔靴，转眼就回到了家。
小汉斯用自己积攒的工钱，到书店里去买了一本地图和一本《旅行必读》。制鞋作坊里的活儿一完，别的小伙子不是去喝酒，就是去找姑娘们玩儿去了，汉斯却不，他一个人躲在自己的小屋子里，认真读旅游书，仔细研究地图。汉斯的鞋匠活也干得更勤快了，好多攒些钱，供自己将来到远方去旅行用。
这样一来，老板更喜欢汉斯了。多难得的小伙子呀，又和顺，又勤劳。于是他对汉斯说：
“明天是礼拜天，你到我家来吃馅饼吧。”
“谢谢，我一定去!”汉斯说。
礼拜天，汉斯来到老板家。老板的女儿名叫玫瑰，她从厨房里端出馅饼，请汉斯和自己的父亲吃。
玫瑰长得真像玫瑰花一般妩媚动人。汉斯两眼呆呆地瞅着玫瑰，连自己吃啥喝啥都不知道了。汉斯离开老板家，回到自己的小屋里，这才忽然清醒过来，心里嘀咕道：“把老板的女儿忘掉吧，我能配得上她吗?”他拿定主意： 明天就到老板那里结清账，从此离开这里，到远方去旅行。
第二天，汉斯到老板那儿去，本来想好是去让老板给他结清工钱的，可连他自己也想不到，说出口的竟是：“老板，请您把您的女儿嫁给我吧!”
瞧，这是怎么啦，他竟说出这样的话，连他自己都莫名其妙。
老板一听，倒很高兴，他笑眯眯地说：“行!你勤劳，诚实，和顺，恰是我意想中的好女婿。”
不久，汉斯和玫瑰成了亲。从此，他为自己的小家庭操心操劳，起早摸黑地干活做事，压根儿不能分心去筹划旅行的事。他想：“得了!我把家里的一切调理妥当，再到远方去旅行吧。”
一年过去了，他有了第一个孩子。于是汉斯想：“得了!等到儿子长大点儿，我再去旅行不迟。”
三年过去了，他又添了个女儿。
五年过去了，他又养了个儿子。
十年过去了，汉斯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父亲了。
经过这么多年，汉斯已经成为一个非常老练的鞋匠了。随着身体渐渐发胖，汉斯的行动也一天比一天不灵便了，不过，长髯老汉送给他的那双魔靴，他还常擦拭擦拭，准备着有一天能去远方旅行。闲暇时，他也温习温习地图，翻翻《旅行必读》。
一年又一年，时光过得真快。汉斯的大孩子都能在节日跳舞给大家看了。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好些年，汉斯的孩子娶的娶，嫁的嫁，最小的孩子也学会做皮鞋了。而这时的汉斯却老得不成个样子了。
一天，他穿上出门时才穿的外衣，戴上帽子，一步一步上到顶楼屋子里。他在安乐椅上坐下，把长髯老汉送给他的魔靴拿出来，看了一阵地图，又翻了一阵《旅行必读》，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家，到远方去旅行。
这回，他真的到远方去了，到那个永远回不来的另一个世界旅行去了。

(韦苇　译)

这个童话从小鞋匠汉斯怎样得到一双可以供他到远方旅行的魔靴开始。这魔靴是小汉斯用自己的诚恳和勤劳从一个身怀仙术的老汉那里换取来的。“他把老汉的旧鞋一双双全修补好，接着动手给老汉缝了一条皮围腰。干完了这些，又给老汉劈了些柴火，还砍了些干燥的木柴回来。”这样主动找活干、干得这样麻利的小伙子，年长者谁见了都会喜欢，尤其是在乡村过活的人。谁都知道，在乡村操持一个家就得有这样脚勤手快的汉子。但是汉斯志不在此，他还有到外面看精彩世界的愿望，所以须髯飘飘的老汉送给了他一双魔靴。这双魔靴真是宝物吗?汉斯要试一试： 他“在林边空地上穿好老汉送给他的魔靴。他才往前一迈步，城就在眼前了，再迈步，就进了城”。这真是欧洲古老童话故事里常出现的“七里靴”啊——一步就能跨出七里远。读者会以为，汉斯将实现自己的愿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都是什么样子”。汉斯也确实到书店里去买了地图和《旅行必读》，看来他到外面世界去看希罕的愿望是真诚的，是热切的。然而，故事的发展却大大出乎意料，魔靴被束之高阁，旅行始终只是闭锁在汉斯心中的一个愿望!故事的主干部分是在叙述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延宕他旅行计划的实行。
先是因为鞋店老板的女儿“长得真像玫瑰花一般妩媚动人”，汉斯痴痴地迷上了这朵“玫瑰”。
接着是汉斯做了鞋店老板的女婿。
再接着是汉斯成了五个孩子的父亲。
再接着是汉斯的孩子都长大成人，而他自己却已年老。
童话就这样从一个司空见惯的故事开端，到中腰脱开了常规思路，从而在更深刻的、富有醒世意义的题旨上展开故事。
善良、勤劳、诚实、和顺的性格和品质并不坏，对干活谋生、过小日子的小鞋匠很合适，可是对于一个有志到外面去看世界的年轻人则不行。到远方旅行，需要的却是另外一些品格，比如面对旅途艰险所必需的决心、果断和意志，比如离家远走不得不把儿女情长放到一个适当的位置，比如需要更多的阳刚之气和大丈夫气概，等等。不幸，小汉斯欠缺的恰恰是这些。于是，我们看见汉斯庸庸碌碌，由青年活到中年，由中年活到老年，到他离开人世的时候，魔靴依然束之高阁，一动未动。这样的转折和结局超越了民间童话的套路，把童话引向了凝重的沉思，引向了一个崭新的审美空间。读者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到外面看世界的愿望如此强烈、并且已经拥有了旅行便捷工具——魔靴的鞋匠汉斯到死也没有挪出安乐窝一步!
对于自己的毕生理想，汉斯一步也没有迈出去。为什么?童话没有正面给出答案，但实际上已经明白地回答了。
这篇童话利用了传统童话中的某些因素，意蕴虽然仍是醒世的，但提出的问题、引发的思考却已脱离了老旧的轨道，其意念之积极和新颖不言而喻，值得反复品咂。

(韦　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