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驴的影子》儿童童话赏析

[保加利亚] 约尔旦·拉迪奇科夫

有一天，毛驴走在大路上。骄阳似火，周围又没有可以歇脚的阴凉，毛驴感到十分恼火。它不时地摇摇尾巴，想凉快一下，可是在这样的大热天，摇一条尾巴能顶用吗?当然，还可以动动耳朵;但是，不论驴耳朵有多么大，也解不了它的热。
毛驴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一个影子跟它一起前行，而且对它做着鬼脸。毛驴摇尾巴，影子也摇尾巴;毛驴摆动耳朵，影子也摆动耳朵。
“好哇!”毛驴说，“现在我要教训教训你了!”
你们大家都知道，毛驴一旦决定做一件事，就立刻去做。它开始奔跑，心想会把影子甩在路上，让它在滚烫的尘土里淌汗。它跑啊跑啊，拼命跑，接着停下来喘口气，可是它一回头，又看见影子在身边。影子也站着，跟活东西一样喘气。毛驴跺了一下脚想吓吓影子，可影子并没有害怕，也跺了一下脚。
“好哇!”毛驴说，“我给你遮阴，让你凉快又不会晒黑，你却坐在那里跟我开玩笑!咱们走着瞧吧!”
毛驴摇了一下尾巴，打死一只苍蝇。
影子身上没有苍蝇，这一点看得很清楚，可它也摆了一下尾巴，好像是打苍蝇。当然，这是为了开玩笑才做的。
毛驴看见路边草地上有一片蒺藜，它就朝那边走去。它决定要干一件事，照直到蒺藜那里去。它一看，影子也朝着那片蒺藜走去。
“我现在要教训你了!”毛驴说。
毛驴躺到蒺藜上。影子没能跑掉，看来它没有及时想到这一点，被压在毛驴身子下面了。蒺藜把毛驴刺得生疼，甚至把它的皮肤都弄破了，可是它仍然咬紧牙关躺着，因为它知道，影子也在挨扎，平平整整地躺在下面一点也不会好受。毛驴心想，这个执拗的影子真是活该，让蒺藜好好扎它一顿，看它今后还敢不敢再跟毛驴开玩笑，对它做鬼脸!
毛驴认为已经把影子惩罚够了，就离开那片蒺藜，来到草地上。它抖身上的蒺藜时，又看见了影子;影子站在它身旁，也在抖蒺藜。
“来，你再对我做做鬼脸看!”毛驴笑了，摇了一下尾巴。
可是影子也摇了一下尾巴。
毛驴尥了一个蹶子踢影子，影子也尥了一个蹶子。
“好哇!”毛驴自言自语地说，“我这就教训你。”
毛驴开始奔跑。它跑得非常快，影子好容易才跟上。跑啊，跑啊，跑到一条河边。河岸很高。它在岸边停住，往下看了看。下面是湛蓝的深渊。
“我要把你淹死!”毛驴对影子说。
你们大家都知道，毛驴一旦决定做一件事，就立刻去做。
毛驴憋足了劲跳到河里。深渊不见底，毛驴好不容易才挣扎到岸上，耳朵里灌满了水，它跪在沙滩上空出耳朵里的水。毛驴跪在那里，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噎在嗓子里： 原来在它身边，影子也跪在沙滩上空耳朵里的水。
“好哇!”毛驴自言自语道，开始想主意。
想啊，想啊，忽然觉得头都疼了，但还得想下去。你们大家都知道，毛驴一旦决定想下去，就一定能想出点儿主意来。例如，它想过怎样吃下蒺藜而又不扎舌头。那可真成了吃蒺藜的魔术师了。
毛驴决定要照原样报复那使它如此恼怒的影子，它又回头向深渊走去。这时影子已经走在毛驴前面，毛驴朝影子笑着。影子走进深渊，毛驴跟在后面，它们一同到了对岸。影子跪在岸上，开始空耳朵里的水，毛驴跟着影子做同样的事，甚至还向影子努嘴，毛驴大笑得连全村都听到它的声音了。
后来影子走到草地上，毛驴朝影子做鬼脸;影子开始吃草，毛驴也开始吃草。它们吃饱后就向村子走去。这时影子在毛驴前面走，毛驴却踩着影子的脚后跟。你们大家都知道，有人踩你的脚后跟是件很不舒服的事，特别是在跑的时候。
“我要让你的灵魂出壳!”毛驴对影子说。
毛驴不让影子停下，甚至一刻也不让影子停下。影子累了，腿疼了，喘不过气来了，毛驴一概不管。因为它自己也累了，腿也疼了，气也喘不过来了，可是一头毛驴要是报起仇来，什么苦都肯吃。
毛驴和影子在路上遇见一位老人。
影子站住问老人的影子，毛驴也跟老人攀谈起来：
“你为什么不揍你的影子?你看他老跟着你，还对你做鬼脸!”
“我为什么要打它呢?”老人说，“我并没有驮着它呀。”
“你是没有驮着它，可是当影子欺负你，还对你做鬼脸时，你不应该容忍它!我们毛驴可是这么想的。”
“那是你的事，”老人说，“影子是你的。”
“我要让它灵魂出壳，”毛驴说，“它整天跟着我，还对我做鬼脸。我们毛驴是非常敏感的。”
毛驴又追起它的影子来了。
忽然毛驴感到一阵剧痛，再也不能追逐自己的影子了。影子也几乎站不住了，跑着，跑着，扑腾一声倒在路边的沟里了，毛驴倒在影子身上，它觉得快要死了。
“对!”毛驴说，“我快死了，影子也快死了!”
不久，毛驴就死了。
因为它是毛驴，你们大家都知道，毛驴决定做一件事，就立刻去做。

(杨燕杰　译)

头顶，骄阳似火。四周，一片阴凉地也没有。毛驴开始上火。
头顶，依然是骄阳似火。毛驴辛苦地承受着暴晒，有个东西却借它的身体来遮阴。可气的是，这东西捡了大便宜，却不识趣地卖起乖来，不但一路尾随毛驴，还朝毛驴做鬼脸。这一撩拨，无疑是火上浇油，毛驴彻底被惹恼了。
每每回想这个别致有趣的开头，都会让人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毛驴的急躁和直肠子，无论在文学世界还是现实生活中都是出了名的，这回显然是变本加厉了，因为那个缠得它浑身不自在的调皮鬼，就是它自己的影子。
和自己影子过不去的毛驴，恰如用自己的手拔着头发，要离开地球的人那样，辛苦了半天，注定是白费力气。故事的结局几乎就跟标准答案一样静静地摆放在我们面前，可忽略掉事件本身的滑稽可笑，我们想必会被“毛驴一旦决定做一件事，就立刻去做”的决心和魄力所震撼，不禁对事态的发展感到好奇： 倔强的毛驴到底要怎么教训它的影子?它会如愿以偿吗?
拉迪奇科夫不愧是编故事的能手，他妙笔一挥，几个起落，就让毛驴仿佛动物界的堂·吉诃德，风车则换成亦步亦趋的影子，毛驴开始它一次又一次激烈而徒劳的消耗战。
第一回合，毛驴一展奔跑的长处，想把影子累死，可毫无斩获。第二回合，毛驴使了点小聪明，它使出“苦肉计”，将影子诱骗进路边的蒺藜丛，想扎疼它、扎怕它，不料自己把皮肤都弄破了，可恶的影子依然故我。经历两次失利的毛驴并没有退缩，诚如它的名言——“一旦决定做一件事，就立刻去做”。两次挫折体验，令毛驴恶向胆边生，比起中国成语中只会一招的“黔驴”，它可要“有勇有谋”得多。这回，它憋足劲跳进极深的水里，冒着赔上性命的风险，一心要把影子淹死。
结果呢?不用说，三连败!
读到这儿，恐怕人人都要摇头了。有勇气固然可嘉，但得看看付出勇气的事情需不需要、值不值得;有毅力也是种美德，可如果行动的方向南辕北辙，那么，越是努力就离目标越远;有谋略当然更该鼓励，可拔苗助长、掩耳盗铃、一叶障目之类用错地方的小聪明，实在比愚笨透顶更要不得啊!
或许是上天垂怜，毒辣的太阳渐渐改变照射的方向，影子一下子走到了毛驴前面。情势逆转，毛驴重握主动权，开始以牙还牙，“甚至还向影子努嘴”。本来，稍微教训一下，做个鬼脸、跺它几脚，那点小仇也就报了，偏偏毛驴是尽人皆知的倔脾气，它一刻不停地追赶影子，不惜自己跑到体力不支，也绝不让影子有停下歇息的机会。
貌似优势、劣势换了个个，毛驴依然是那个同幻想中的敌人作战的堂·吉诃德。作者没有让它一味地糊涂下去，而是安排一位路过的老人轻轻点破了“影子是你的”这么简单的道理。
然而，再浅显的道理也拗不过倔强的毛驴。跑到扑腾一声倒在路边沟里的毛驴，以自己的死为代价“惩罚”了影子。拉迪奇科夫笔下的这出黑色幽默剧，欧洲的浪漫骑士精神时有显现，作者以动物喻人，告诫我们，不论多么强大的正面力量一旦建立在盲目的基础上，不是徒劳，便会自伤。但读罢完全嗅不出说教的味道，纯然是一篇充满情趣的童话，带着高昂向上的欧陆风情。

(张怡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