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花》儿童童话赏析

[苏联]卡泰耶夫

有一个姑娘叫珍妮。有一天，她的妈妈打发她到铺子里去买面包圈。珍妮买了七个面包圈： 给爸爸买了两个带茴香的面包圈，给妈妈买了两个带罂粟子的面包圈，给自己买了两个带糖的面包圈，给弟弟巴里克买了一个粉红色的小面包圈。珍妮提着一串面包圈，就回家去了。她一面走着一面向旁边张望着，念着招牌上的字，数着乌鸦。可是就在那时候，一只狗紧跟在后边，把所有的面包圈全吃完了： 一个一个吃着，先吃了爸爸的带茴香的面包圈，后来吃了妈妈的带罂粟子的面包圈，再后来又吃了珍妮的带糖的面包圈。珍妮觉着手里非常轻起来。转回头来——可是已经晚了。空麻线在摇摆着，狗把最后的一个粉红色的——巴里克的——面包圈也吃光了，舐着嘴唇。
“啊哈，害人的狗!”珍妮叫着，就在狗后边追起来了。
跑着，跑着，没有追上狗，自己却迷路了。一看，完全是一个生地方。没有大房子，只有一些小房子。珍妮吓了一跳，就哭起来了。忽然，不知道从哪儿走出来一位老婆婆。
“小姑娘，小姑娘，你为什么哭呢?”
珍妮就把一切都告诉了老婆婆。
老婆婆很可怜珍妮，把她领到自己的小花园里，就说：
“不要紧，别哭，我帮你忙。不错，我没有小面包圈，也没有钱，可是，在我的小花园里有一朵花，叫做‘七色花’，它什么都能办得到。虽然你爱东张西望，可是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姑娘。我把这朵七色花送给你，它什么事都能办呢。”
老婆婆说着这话，把一朵像甘菊似的非常美丽的小花，从花坛里摘下来，送给珍妮。这朵花有七片透明的花瓣，每片花瓣的颜色都不一样： 黄的，红的，蓝的，绿的，橙色的，紫的和青的。
“这朵小花，”老婆婆说，“不是平常的花。你想要什么它就能做什么。到时候，只要撕下一片小花瓣来，把它扔出去，就说：
飞哟，飞哟，小花瓣儿哟，
飞到西来飞到东，
飞到北来又到南，
绕一个圈儿哟，打转来。
等你刚刚儿挨着地——
吩咐吩咐如我意。
吩咐吧，随便做什么都可以。
它就会立刻做起来的。”
珍妮客客气气地谢了老婆婆，走到篱笆门外边，这时她才想起来不知道回家的路。她想回到小花园里，请求老婆婆把她送到附近的警察那儿去。可是小花园没有了，老婆婆也不见了。怎么办呢?珍妮已经打算照自己的习惯哭起来，甚至连鼻子都皱得好像手风琴似的了，可是她忽然想起了那一朵神奇的小花。
“啊，试一试看吧，这‘七色花’到底灵不灵呢!”
珍妮连忙撕了一片黄花瓣，把它扔出去就说：
飞哟，飞哟，小花瓣儿哟，
飞到西来飞到东，
飞到北来又到南，
绕一个圈儿哟，打转来。
等你刚刚儿挨着地——
吩咐吩咐如我意。
吩咐吧，叫我带着面包圈回到家里去!
没等她把这些话说完，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回到家里了，手里提着一串小面包圈。
珍妮把小面包圈交给妈妈，自己想： 这真是一朵神奇的花，应当把它插到最好的小花瓶里!
珍妮是一个很小的小姑娘，因此，她站在椅子上，伸着身子去拿那个妈妈心爱的小花瓶;那是放在书架的最高一格上。也真倒霉，这时乌鸦从窗外飞过。当然，珍妮当时想确确实实知道有几只乌鸦——七只呢，还是八只?她张开嘴，屈着手指数起来，可是小花瓶落下去就——当啷一声，——打成碎片了。
“你又把什么东西打碎了，糊涂虫!”妈妈在厨房里嚷着，“是不是把我最心爱的小花瓶弄打了?”
“没有，没有，妈妈，我什么也没有弄打。这是你心里想的。”珍妮嚷着，连忙撕了一片红花瓣，把它扔出去就低声说：
飞哟，飞哟，小花瓣儿哟，
飞到西来飞到东，
飞到北来又到南，
绕一个圈儿哟，打转来。
等你刚刚儿挨着地——
吩咐吩咐如我意。
吩咐吧，叫妈妈的可爱的花瓶儿完完整整地对在一起。
没等她把这些话说完，那些碎片就自己往一块儿爬着，对到一起了。
妈妈从厨房里跑来了，——一瞧，她的心爱的小花瓶，好好儿放在原地方。妈妈怕她把花瓶真的打碎，用手指对着珍妮指了一下，就打发她到院子里玩去了。
珍妮来到院子里，男孩子们都在那儿玩着“巴巴宁”游戏，都坐在旧木板上，把一根棍子插在沙里。
“小朋友，小朋友，让我来玩一玩吧。”
“想的可好!你没瞧见——这是北极吗?我们不带小姑娘到北极的。”
“这只是一些木板，这算什么北极呢?”
“不是木板，是大冰块。走吧，别打搅吧。我们现在连喘气也喘不过来呢。”
“那么，不留我玩吗?”
“不留。走开吧!”
“也不要你们留。没有你们，我马上也会到北极呢。不过不是在你们这样的北极，是在真正的北极。可是你们这算什么呢?——猫尾巴!”
珍妮走到大门前，把那神奇的“七色花”掏出来，撕了一片蓝花瓣，扔出去就说：
飞哟，飞哟，小花瓣儿哟，
飞到西来飞到东，
飞到北来又到南，
绕一个圈儿哟，打转来。
等你刚刚儿挨着地——
吩咐吩咐如我意。
吩咐吧，叫我马上到北极!
没等她把这些话说完，忽然一阵旋风吹来，太阳没有了，变成了可怕的黑夜，地在脚下好像陀螺似的转着。
珍妮那时穿着夏天的衣服，光着脚，孤零零的一个人到北极了，可是那里冷到零下一百度呢。
“唉呀，好妈妈，我冻坏了!”
珍妮叫着就哭起来，可是眼泪马上就变成冰柱，挂在鼻子上，好像水管子上的冰柱一样。
同时，七只白熊从大冰块后边出来，就一直向小姑娘跑去了，一只比一只凶： 第一只是急躁的，第二只是凶狠的，第三只是黑头顶的，第四只是脱毛的，第五只是卷毛的，第六只是斑点的，第七只是最大的!
珍妮吓坏了，她就用冻僵的手指，抓起“七色花”，撕了一片绿花瓣，扔出去，大声喊着说：
飞哟，飞哟，小花瓣儿哟，
飞到西来飞到东，
飞到北来又到南，
绕一个圈儿哟，打转来。
等你刚刚儿挨着地——
吩咐吩咐如我意。
吩咐吧，叫我马上回到我们的院子里!
一眨眼的工夫，她又在院子里了。男孩子们都望着她笑着。
“唔，你的北极在哪里?”
“我到过了。”
“我们没看见。你拿出证据来给我们瞧瞧吧。”
“你们瞧吧——冰柱还在我这儿挂着呢。”
“这不是冰柱，这是猫尾巴!怎么，你拿了吗?”
珍妮不高兴，决定不再同男孩子们缠了。她走到别的院子里，同女孩子们玩去了。一来到——就看见小姑娘们有各种各样的玩具。有的人有小轿车，有的人有小皮球，有的人有跳绳，有的人有三轮自行车，还有一个女孩子有一个会说话的大洋娃娃，戴着洋娃娃草帽，穿着洋娃娃胶皮鞋。珍妮苦恼起来了。甚至她的眼睛都羡慕得好像羊眼似的发黄了。
“唔”，她想着，“我现在叫你们瞧一瞧，看谁有玩具吧!”
她把“七色花”掏出来，撕了一片橙色的花瓣儿，扔出去就说：
飞哟，飞哟，小花瓣儿哟，
飞到西来飞到东，
飞到北来又到南，
绕一个圈儿哟，打转来。
等你刚刚儿挨着地——
吩咐吩咐如我意。
吩咐吧，叫世界上所有的玩具都归我吧!
一眨眼的工夫，玩具从四面八方都向珍妮跟前拥来了。
当然，最先跑来的是洋娃娃，眼睛巴的巴的大声响着，不停地唧唧哇哇地叫着“爸爸——妈妈”，“爸爸——妈妈”。起初珍妮非常高兴，洋娃娃真多呀，它们一下子就堆满了全院子，一条胡同，两条街和半个广场。可是那时候走一步路都要踩到洋娃娃。四下里除了洋娃娃唧唧哇哇的声音以外，什么也听不见了。你想一下吧，五百万会说话的洋娃娃，有多么样的吵人呢?这还不算多呢。这不过是莫斯科的洋娃娃啊。从列宁格勒，哈尔科夫，基辅，罗夫和苏联其他城市的洋娃娃还没赶到呢，它们都好像鹦鹉似的，正在苏联各条路上哇哇地叫着。珍妮有点害怕起来，可是，这还不过是才开头呢。小皮球，小球，自行车，三轮自行车，拖拉机，汽车，坦克，小战车，大炮，都跟着洋娃娃滚来了。跳绳好像蛇，一扭一扭地爬着，绊着洋娃娃的脚，惹得性急的洋娃娃更大声地叫起来。千千万万的玩具飞机，飞艇，滑翔机，都在空中飞着。棉花制的跳降落伞人，好像郁金花似的，从天上撒下来，挂到电话线上和树上。城里的交通停止了。站岗的警察，都爬到电线杆子上，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够了，够了!”珍妮吓得抱着头叫起来，“算了吧!你怎么呢，你干么呢?我真不要这么多玩具啊!我说笑话的。我怕……”
可是没有用，玩具还是在堆着，堆着。
全城的玩具，都一直堆到房顶上了。
珍妮走到梯子上——玩具在跟着她，珍妮跑到露台上——玩具在跟着她，珍妮上到楼顶上——玩具也在跟着她。珍妮爬到房顶上，连忙撕了一片紫花瓣，扔出去，很快地说：
飞哟，飞哟，小花瓣儿哟，
飞到西来飞到东，
飞到北来又到南，
绕一个圈儿哟，打转来。
等你刚刚儿挨着地——
吩咐吩咐如我意。
吩咐吧，叫玩具赶快都回到商店去!
于是所有的玩具就立刻不见了。
珍妮把自己的“七色花”一看，总共只剩下一片花瓣了。
“哟，只剩下一片了!把六片花瓣都浪费了。连一点乐趣也没得到。唔，不要紧。以后我要聪明些了。”她走到街上，走着想：
“我还该要什么呢?我给自己要四斤‘熊牌’糖吧。不，最好是要四斤冰糖吧。或者不要吧。最好这样办： 要一斤‘熊牌’糖，一斤冰糖，四两花生糖，四两胡桃。唔，我把这些都吃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还有，不管怎么样也要给小弟弟要一个粉红色的面包圈。可是这有什么意思呢?不，最好我给自己要一辆三轮自行车。不过，干吗呢?我骑一骑，过后该怎样呢?有时候会叫男孩子们夺去呢。也许还会挨揍呢!不。最好我给自己要一张电影票或是马戏票，那里总该热闹些。要不就要一双新凉鞋吧?这也并不比马戏坏。不过，实在说，那新凉鞋有什么意思呢?可以要更好的东西呢。要紧的是别着急。”
珍妮这样打算着，忽然看见一个很好的男孩子，坐在大门跟前的板凳上，他有很大的蓝眼睛——愉快的，可是沉静的眼睛。小男孩，和气可爱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爱打架的人。珍妮想和他做朋友，小姑娘一点都不害怕，走到他紧跟前，近得在男孩的两个眼珠里，都非常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摆在两肩上的小辫子。
“小朋友，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威嘉。你叫什么名字?”
“珍妮。我们来捉迷藏吧?”
“我不行，我是跛子。”
珍妮看见他的一只脚穿着和平常不一样的鞋子，那鞋底非常厚。
“多可惜，”珍妮说，“我很喜欢你，我真愿意同你一块跑着玩。”
“我也很喜欢你，我也真愿意同你跑着玩，可是，可惜这不可能啊。没法子，一辈子就这样了。”
“啊哈，小朋友，你怎么说这样的话!”珍妮叫着，就从口袋里把神奇的“七色花”掏出来。“你瞧吧。”
小姑娘说着这些话，非常小心地把最后的一片青色花瓣撕下来，把它在眼上贴了一下，后来松开手指，用那幸福得颤抖了的细声唱起来：
飞哟，飞哟，小花瓣儿哟，
飞到西来飞到东，
飞到北来又到南，
绕一个圈儿哟，打转来。
等你刚刚儿挨着地——
吩咐吩咐如我意。
吩咐吧，叫威嘉健康起来吧!
就在那一分钟，男孩子从板凳上跳下来，就同珍妮玩起捉迷藏来，跑得叫小姑娘无论怎样用力也赶不上他了。

(曹靖华　译)

卡泰耶夫的童话名篇《七色花》，在中国影响之大不亚于它在俄罗斯国内。它传入我国后，很快得到我国成人和儿童的一致认同，一些报纸、电台甚至用“七色花”作为栏目的名称。这篇童话影响如此之大，其主题之积极、境界之高尚固然是个决定的因素，而艺术表现方法上的既传统又在传统中出新，既通俗又雅致，既熟悉又陌生，既露又藏，既浅又深，既是游戏的又是教育的，更具有决定的意义。总之，它在我国如此广泛、如此久长地流传，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
《七色花》利用了一些民间童话的构成经验。故事开头就抓住珍妮作为一个小姑娘的特点。谁会走路时还站下来念招牌上的字，还会站下来数天上飞过的乌鸦?这珍妮的小姑娘特点导致她后面的小小麻烦： 在她出神地看这看那时，她手里提着的面包串被狗吃掉了。这富有儿童生活情趣的镜头，使读者对珍妮这个小姑娘发生了兴趣。老大娘的出现和小姑娘珍妮得到的七色花，是作者借鉴了民间童话叙事手段。下面的故事实际上可分两大部分，前面六片花瓣构成三个故事，有长有短，可分可连，形成一个故事串： 回家;打碎花瓶，复原花瓶;因为争强好胜而去了北极，零下一百度还穿着夏天的衣服，遇上七头凶恶的北极熊;然后是要玩具，从世界各地向珍妮拥来的玩具多得堆上了屋顶，吓得她直抱头。前六片花瓣都没有好好利用，都没有让珍妮得到什么快乐，但这三个故事都活画出小姑娘胆子小、好奇好玩的性格特点。七片神奇的花瓣不知不觉中用掉了六片，只剩下最后一片了，该怎么办才好呢?于是有了读者期待中的最后一段。卡泰耶夫没有让读者失望!他的创作经验足以让珍妮这个童话形象在最后一段里亮起来，而为达到这目的，就得让小姑娘的心灵亮起来、精神可爱起来。作家最后虽然仍是让小姑娘玩，但这玩的内容与前三个故事已经有质的不同： 前三个故事主要是让自己玩得快乐，而这最后一个故事里的玩，则是要让没有快乐的瘸腿男孩威嘉同自己一同快乐，同自己有一样多的快乐。为了这，珍妮“非常小心地把最后的一片青色花瓣撕下来，把它在眼上贴了一下，后来松开手指，用那幸福得颤抖了的细声唱起来： ……叫威嘉健康起来吧!”珍妮毫不犹豫地用剩下来的最后一片具有神奇功能的花瓣为男孩威嘉换来了他健全的下肢。作品到此也就喻示了这样一个道理： 真正的快乐来自急人之所急，忧人之所忧，痛人之所痛。
为什么恰恰是七色花中青色的一片花瓣用来给他人换取幸福?因为青色象征着幸福。比利时象征主义作家莫里斯·梅特林克的着名童话剧《青鸟》中的所谓“青鸟”，就是一只青颜色的鸽子。青鸟送给病孩的时候，病孩就立刻痊愈了。“其实幸福并不是多么难于得到，如果我们经常怀着无私的良善的意愿，那么幸福就在咫尺之间，就在你眼前。”这是《青鸟》里的一段名言。卡泰耶夫把梅特林克的象征意象做了一个自己的童话诠释和演绎，曲异而工同。

(韦　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