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的经学和散文
唐代的经学和散文
唐代的经学研究既缺少原创性,又没有产生深远影响。虽然唐太宗李世民统治时期已经建立国子学,但当时的国子学只满足于继承两汉以来的经学传统,缺少独立的思想研究。国子学中最有名的学者当属陆元朗,他曾是前朝的国子助教,后因捍卫儒教、攻击佛教和道教扬名。陆元朗曾写过一部解释经学和道学术语的具有学术价值的著作[1]。
魏徵最被人熟知的是其政治家身份。但作为一名学者,他还不太为人所知。他曾受命编修《隋史》。另外,他还是一位不错的诗人。魏徵死后,唐太宗李世民这样评价他:“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尝保此三鉴,内防己过。今魏徵殂逝,遂亡一镜矣!”
此时,另一位知名学者是颜师古。他曾主持编修古代经典,也曾作《汉书注》。然而,他对经典的注释受到很多非议。因此,他遭到贬谪。虽然在贬谪前,朝廷将他官复原职,但颜师古的政治抱负因此事大大受挫。此后,他满足于过着简单甚至是半退休的生活。
李百药小时候身体羸弱,为此喝过很多汤药。他的祖母坚持给他取百药这一名字。少时的聪慧为李百药赢得“天才”的绰号。进入官场后,李百药曾一度沉迷酗酒赌博。不久,他辞官返乡。后来,他再次入仕,并且写成《北齐书》,完成北齐王朝史的撰写。
孔颖达系孔子后人,大经学家。他曾为《诗经》做过注解,也因参与撰写《隋史》受到赞赏。此外,他还为《大学》和《中庸》做过注释和评论。
在唐代纯学术领域中,词典编纂成就最高。公元6世纪,陆法言在《切韵》的基础上编纂成按语音索引的词典,并且逐渐受到欢迎。进而《切韵》与许慎的按部首索引的《说文解字》形成对立,甚至慢慢占据上风。不过,《说文解字》一直被人们使用,没有被取代。生活在公元8世纪的李阳冰曾花很多时间和精力改进和补充《说文解字》的内容。李阳冰是一位朝廷命官,公元761年开始任职。据称,有一次严重干旱,他在庙里求雨时威胁三天内不下雨就推倒寺庙,结果真下雨了。
孔颖达
张志和曾写过一本有关永葆活力的著作《玄真子》。他有着浪漫的思想,尤其喜好道家的算卦预测。唐肃宗李亨统治时期,他在朝廷任职,后碰上些麻烦事被开除。不久,适逢朝廷大赦,他逃亡林野过起隐居生活,并且自称“烟波钓徒”。他终日垂钓,却不用鱼饵,因为他意不在鱼。别人问他为什么四处流浪,他回答:“我以苍天为屋,以明月为伴,四海为友,你怎么能说我是在流浪呢?”一位朋友看他整天生活在一艘破船里,愿意向他提供一处舒适的住宅。不料,他回复,我愿随海鸥飞到天边,不愿将自己埋葬在尘世生活中。
《通典》的作者是杜佑。《通典》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体例完备的政书,记述唐天宝以前历代经济、政治、礼法、兵刑等典章制度及地志、民族的专书。《通典》分为九类,以食货居首,次选举、职官、礼、乐、兵、刑法、州郡、边防,每类又各分子目。
唐代散文成就非凡,产生了不少无法超越的优秀散文家和优秀散文作品,其中的一位佼佼者是柳宗元。柳宗元为后世留下了不少文风质朴、描写生动的散文作品。除了是位诗人,柳宗元还是一位书法家,并且曾任礼部员外郎。由于卷进朝廷纷争,柳宗元被贬官到偏僻之地,并且死于任上。柳宗元的思想带有浓厚的佛教色彩,并且在给好友和导师韩愈的信中承认过这点。下面的文字摘自柳宗元后期的书信《送僧浩初序》:
浮屠诚有不可斥者,往往与《易》《论语》合,诚乐之。其于性情奭然,不与孔子异道。退之好儒,未能过杨子,杨子之书,于庄、墨、申、韩皆有取焉。浮屠者,反不及庄、墨、申、韩之怪、僻、险、贼耶?曰:“以其夷也。”果不信道而斥焉以夷,则将友恶来、盗跖,而贱季札、由余乎?非所谓去名求实者矣。吾之所取者,与《易》《论语》合,虽圣人复生,不可得而斥也。退之所罪者,其迹也,曰:“髡而缁,无夫妇、父子,不为耕农蚕桑而活乎人。”若是,虽吾亦不乐也。退之忿其外而遗其中,是知石而不知韫玉也。吾之所以嗜浮屠之言以此。
与其人游者,未必能通其言也。且凡为其道者,不爱官,不争能,乐山水而嗜闲安者为多。吾病世之逐逐然唯印组为务以相轧也,则舍是其焉从?吾之好与浮屠游以此。
今浩初闲其性,安其情,读其书,通《易》《论语》,唯山水之乐,有文而文之。又父子咸为其道,以养而居,泊焉而无求,则其贤于为庄、墨、申、韩之言,而逐逐然唯印组为务以相轧者,其亦远矣。
李生础与浩初又善。今之往也,以吾言示之。因北人寓退之,视何如也。
在这封信中,柳宗元提到要有韩愈一般的智慧才能谴责佛教,至少是如自己一般的智慧才能陷进佛教思想。
下面的文字选自柳宗元的《小石城山记》,是对一个重大问题的短暂思索:
自西山道口径北,逾黄茅岭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寻之无所得;其一少北而东,不过四十丈,土断而川分,有积石横当其垠。其上为睥睨梁之形,其旁出堡坞,有若门焉。窥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声,其响之激越,良久乃已。环之可上,望甚远。无土壤而生嘉树美箭,益奇而坚,其疏数偃仰,类智者所施设也。
噫!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及是,愈以为诚有。又怪其不为之于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劳而无用。神者倘不宜如是,则其果无乎?或曰:“以慰夫贤而辱于此者。”或曰:“其气之灵,不为伟人,而独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余未信之。
柳宗元写过一篇比较受欢迎的散文作品《贺进士王参元失火书》。在这篇文章中,他以玩笑的口吻恭贺一位富有的文人朋友在一场大火后家徒四壁。柳宗元解释说,使一个受灾者变得“荡焉泯焉而悉无有”更应该道贺。他进一步指出,这为受害者创造了一个绝佳的机会,让人们知道受害者的文学才能跟他丰厚的家财是截然分开的。
柳宗元
柳宗元最知名的散文讽刺作品是《捕蛇者说》。这篇文章直截了当地批判了统治阶级对广大劳动人民课以重税,并且带来的沉重负担: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杀三虫。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
虽然捕这种蛇很危险,但捕蛇的危险没有正常纳税给人们生活带来的困苦大。文中捕蛇者的父亲和祖父都由于捕蛇时被咬身亡,但捕蛇者仍然宣称他的境况比乡邻们好很多。乡邻们看到催缴赋税的官员只能叩头求情。这位捕蛇者接着说:“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恂而起,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谨食之,时而献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余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
柳宗元另一篇类似的讽喻苛政的文章是《种树郭橐驼传》。在这篇文章中,讲述者是一位身体残疾的园丁,名唤驼背。他很擅长种树:
有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既然已,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茂之也,不抑耗其实而已,非有能蚤而蕃之也。他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苟有能反是者,则又爱之太恩,忧之太殷,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为哉!”
问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驼曰:“我知种树而已,官理非吾业也。然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勖尔植,督尔获,蚤缲而绪,蚤织而缕,字而幼孩,遂而鸡豚。’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吾小人辍飧饔以劳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若是,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
与创作的诗歌比较,韩愈散文的题材更丰富多样。韩愈写给逝去故友柳宗元的悼词,根据中国人的传统要在棺材旁或者墓旁朗读,然后将其烧掉。这算是一种与逝者交流的方式。在中国,韩愈的《祭柳子厚文》应该是一篇广泛流传的悼词:
维年月日,韩愈谨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亡友柳子厚之灵:
嗟嗟子厚,而至然耶!自古莫不然,我又何嗟?人之生世,如梦一觉;其间利害,竟亦何校?当其梦时,有乐有悲;及其既觉,岂足追惟。
凡物之生,不愿为材;牺尊青黄,乃木之灾。子之中弃,天脱馽羁;玉佩琼琚,大放厥词。富贵无能,磨灭谁纪?子之自著,表表愈伟。不善为斫,血指汗颜;巧匠旁观,缩手袖间。子之文章,而不用世;乃令吾徒,掌帝之制。子之视人,自以无前;一斥不复,群飞刺天。
嗟嗟子厚,今也则亡。临绝之音,一何琅琅。遍告诸友,以寄厥子。不鄙谓余,亦托以死。凡今之交,观势厚薄;余岂可保,能承子托?非我知子,子实命我;犹有鬼神,宁敢遗堕?念子永归,无复来期。设祭棺前,矢心以辞。呜呼哀哉,尚飨!
下面的文字节选自韩愈的《原道》:
如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何也?无羽毛鳞介以居寒热也,无爪牙以争食也。
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则失其所以为臣;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
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由周公而上,上而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为臣,故其说长。”然则如之何而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鳏寡孤独废疾者有养也。其亦庶乎其可也。”
在《祭鳄鱼文》中,韩愈向鳄鱼下最后通牒,这可能是中国文人熟知并深信不疑的事情。不过,《祭鳄鱼文》也可能只是一篇讽喻散文。现摘取如下片段让读者评判:
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鳄鱼睅然不安溪潭,据处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种其子孙,与刺史亢拒,争为长雄。刺史虽驽弱,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伈伈,为民吏羞,以偷活于此邪?且承天子命以来为吏,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辩。
鳄鱼有知,其听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归容,以生以食,鳄鱼朝发而夕至也。
韩愈的《祭十二郎文》是一篇写给其侄十二郎的祭文。十二郎与韩愈年龄相仿,关系比较亲密。韩愈写下这篇祭文,并且希望通过焚烧向逝者传达哀悼之情。下面仅节选几个较短的片段:
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纯明宜业其家者,不克蒙其泽矣!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
虽然,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期矣!
彼苍者天,曷其有极!自今以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当求数顷之田于伊、颍之上,以待余年。教吾子与汝子,幸其成;长吾女与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呜呼哀哉!尚飨!
在韩愈所有的诗文中,没有哪篇如《谏迎佛骨表》一样引起巨大的轰动。事实上,佛教正在赢得大量普通民众的支持。但在这种场合,如果不是如韩愈一样勇敢的人站出来仗义执言,那么儒学的名声和地位可能会进一步受到威胁。下面是这篇充满争议散文的节选。正是这篇文章让韩愈被贬,甚至差点丧命:
今闻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舁入大内,又令诸寺递迎供养。臣虽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丰人乐,徇人之心,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观,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事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何人,岂合更惜身命!”焚顶烧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
夫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馀,岂宜令入宫禁?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古之诸侯,行吊于其国,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后进吊。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
李华的生平事迹不太为人所知,其最知名作品是《吊古战场文》:
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亭长告余曰:“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伤心哉!
下面引文是作者回想起多年前的破败景象:
利镞穿骨,惊沙入面,主客相搏,山川震眩。声析江河,势崩雷电。至若穷阴凝闭,凛冽海隅,积雪没胫,坚冰在须。鸷鸟休巢,征马踟蹰。缯纩无温,堕指裂肤。当此苦寒,天假强胡,凭陵杀气,以相剪屠。径截辎重,横攻士卒。都尉新降,将军覆没。尸填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无贵无贱,同为枯骨……
鼓衰兮力竭,矢尽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降矣哉,终身夷狄;战矣哉,暴骨沙砾。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伤心惨目,有如是耶!
令人闻风丧胆的突厥人给汉族人带来的浩劫是唐代很多诗歌和散文表现的内容。下面诗句出自陈陶的《陇西行》,记录了愤愤不平的将士立下的爱国誓言及徒劳的勇猛带来的悲哀: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唐代有着辉煌灿烂的历史,除了上述文学成就,唐代也见证了通俗文学的诞生。特别是跟传统文学形式比较,通俗文学在后世经历了巨大的发展,并且获得前所未有的关注。
但现在,我们要告别唐代这一盛名流传至今的时代。正如中国北方人自豪地称呼自己为汉子,不少南方省份的人更乐于被称作唐人。
【注释】
[1]此书应是《经典释文》,一本解释儒家经典文字音义的作品。它以考证古音为主,兼辨训义,引用了十四部文献,包括《周易》《尚书》《毛诗》《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左传》《公羊传》《穀梁传》《孝经》《论语》《老子》《庄子》《尔雅》。—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