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论无神论

我宁愿相信《众圣传》《塔木德》和《古兰经》中的一切寓言和神话故事，也不会相信这个宇宙只有躯壳、却没有一个作为主宰的精神和灵魂。上帝无须为了反驳无神论而创造奇迹，因为宇宙中所存在的自然秩序，和上帝所创造的世间万物，就是足以驳倒无神论观点的明证。

确实，对哲学的一知半解会使人倾向于相信无神论，而对哲学的深刻研究却会使人的心灵皈依上帝，回归宗教。因为，当一个人的注意力只停留在表层现象的时候，他会发现自然界中的万物是偶然和不相关联的；但是只要通过深入观察和思考，他就会发现万物之间错综复杂、紧密相接的因果联系，最终只能导向一个总的宇宙原因——这就是天意与神性。

不但如此，即使是历史上最以无神论见称的哲学学派——如卢克莱修、德谟克利特、伊壁鸠鲁的原子论学派，也不过是证明了宗教的存在的形象的例证。他们有两种学说：一种观点认为宇宙的秩序与美，是由一大群无限小、无定形的微粒，不经神的统一指挥，自行组合而成的。另一种学说则却认为宇宙是由四种可变的元素和第五种不可变的元素，没有神的安排，自己适当而永久性地构成的。这种学说较之前一种，可信度胜过千倍。

《圣经》上说：“愚蠢的人心目中看不见神。”而并没有说：“愚蠢的人理性中认识不到神。”这里的意思是，愚蠢的人之所以主张无神的理论，并非经过了理性的思考，而不过是随口说说，并没有当回事。因为实际上，除了可以利用无神论获利的人之外，是没有人会否认神的存在的。

无神论者似乎更多的是口头上的讨论，而非心中所想，因为他们总是无时无刻地谈论着自己的主张，好像不这样做就会磨灭自己的信心，因此他们乐于从别人的赞同中得到肯定。

不仅如此，我们发现无神论者其实也和别的宗教派别一样努力地吸引信徒。并且，最重要的是，你会发现许多无神论者为有人信仰神而痛苦不堪、争论不休，然而如果他们真的认为世间并不存在神灵，为什么又要自寻烦恼呢？

伊壁鸠鲁曾因为了赢得个人的名誉而作伪受到猛烈的攻击。他宣称神明是存在的，只不过他们都只顾自己逍遥，置世事不理。人们说他这是顺应时势、见风使舵的虚伪做法，用以掩饰内心否定神的存在的真实想法。但是我认为这些人无疑是在诽谤他，因为他曾说过这样高贵而虔诚的话：“亵渎神灵，并非在于否认世俗的神的存在，而在于将世俗之见强加在神灵身上。”即使是柏拉图，也说不出比这更高明的话来了。此外，虽然伊壁鸠鲁否认神灵参与世俗事务，却从来没有否认过神性的存在。

西印度人虽然不知道上帝的存在，但是对于他们自己所知的每一个神都赐予各种名称。就像异教徒们虽不懂得上帝，却崇拜主神朱庇特、太阳神阿波罗、战神马尔斯等等一样。这就足以证明这些野蛮未开化的民族也有神的概念，虽然他们的宗教观念和思想还缺乏广度与深度。因此，在反对无神论这件事上，未开化的野蛮人与博学精深的哲学家的观点是一致的。

无神论者中鲜有真正能提出理论的思想家，迪亚格拉斯是一个，比昂是一个，也许卢西恩和其他几个也能算在内。但是他们的理论也都毫不严密，实际上只能算是一些怀疑论罢了。凡是公然对某种已为人所接受的宗教或迷信思想表示异议的人，都会被反对派冠以无神论者之名。

然而真正坚定的无神论者往往都是伪君子，他们总是一方面讨论着神圣的事物，另一方面又自以为是，所以他们早晚会碰壁。无神论的成因有如下几种：一是宗教内部分裂，派别过多，因为任何对立的两大门派都会增加双方的宗教热情，然而派别过多就会导致无神论观点的盛行。第二个原因是教士们的丑闻，就如圣伯纳德所说的一样：“我们现在已不能说牧师与普通人一样，因为实事求是地说，如今牧师确实比不上普通人。”第三种原因是亵渎和嘲弄神圣事物的风俗，这种风气已经逐渐损毁了宗教的尊严。最后是由于学术昌盛的时代，尤其是太平盛世，使人感到不需要再依赖神，相反，祸患与逆境却容易使人皈依宗教。

否认神灵的存在，就是在诋毁人类高尚的品性，因为在肉体上人类确实与兽类无异；如果在精神方面再不追求神圣的话，那么人就无异于卑贱下等的动物了。同样，无神论也无益于人性的净化和升华。所有的动物，都需要借助一种信仰和崇拜才能提升自我的价值。以一只狗来说，由于主人在它的眼中就是神灵或是上帝，所以在危急的时刻，它可以为了主人奋不顾身甚至献身。

人也是如此，当他将自己放心地置于神灵的庇佑和恩惠之下时，就能激发出无限的力量和信心，这是凭人性本身所得不到的。因此，从任何方面来说，无神论都是令人厌恶的，因为它摧毁了人性自我升华的可能性，使人无法逾越自身的弱点，战胜内心的邪恶。不仅对于个人是这样，对于民族与国家来说也是如此。

在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像罗马般伟大。关于这个国家伟大的原因，西塞罗曾做过一番精彩的论述：“无论我们自视多高，还是应该承认，在人数上我们比不上西班牙人，在体力上比不上高卢人，在谋略上比不上迦太基人，在艺术造诣上比不上希腊人，即使连发自内心的对自己所出生和成长的乡土的感情，也比不上意大利人和拉丁人。但是，虔诚和对神的信仰，以及那唯一的大智慧——即世间的万物都是受神灵的意志所支配的，才是我们胜于一切种族与国家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