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蜀记二则^①

陆游

二十一日​‍‌‍​‍‌‍‌‍​‍​‍‌‍​‍‌‍​‍​‍‌‍​‍‌​‍​‍​‍‌‍​‍​‍​‍‌‍‌‍‌‍‌‍​‍‌‍​‍​​‍​‍​‍​‍​‍​‍​‍‌‍​‍‌‍​‍‌‍‌‍‌‍​。

舟中望石门关^②，仅通一人行，天下至险也​‍‌‍​‍‌‍‌‍​‍​‍‌‍​‍‌‍​‍​‍‌‍​‍‌​‍​‍​‍‌‍​‍​‍​‍‌‍‌‍‌‍‌‍​‍‌‍​‍​​‍​‍​‍​‍​‍​‍​‍‌‍​‍‌‍​‍‌‍‌‍‌‍​。晚泊巴东县^③，江山雄丽，大胜秭归^④​‍‌‍​‍‌‍‌‍​‍​‍‌‍​‍‌‍​‍​‍‌‍​‍‌​‍​‍​‍‌‍​‍​‍​‍‌‍‌‍‌‍‌‍​‍‌‍​‍​​‍​‍​‍​‍​‍​‍​‍‌‍​‍‌‍​‍‌‍‌‍‌‍​。但井邑极于萧条，邑中才百余户，自令廨而下^⑤，皆茅茨^⑥，了无片瓦。权县事秭归尉、右迪功郎王康年^⑦，尉兼主簿、右迪功郎杜德先来^⑧，皆蜀人也。

谒寇莱公祠堂^⑨。登秋风亭，下临江山。是日重阴，微雪，天气飘^⑩；复观亭名，使人怅然，始有流落天涯之叹。遂登双柏堂白云亭。堂下旧有莱公所植柏，今已槁死。然南山重复，秀丽可爱。白云亭则天下幽奇绝境：群山环拥，屈出间见^⑪；古木森然，往往二三百年物；栏外双瀑，泻石涧中，跳珠溅玉，冷入人骨。其下是为慈溪，奔流与江会。

予自吴入楚^⑫，行五千余里，过十五州，亭榭之胜，无如白云者；而止在县廨厅事之后。巴东了无一事，为令者，可以寝饭于亭中，其乐无涯。而阙令动辄二三年无肯补者^⑬，何哉？

【注释】

①《入蜀记二则》：选自《渭南文集》。作者于宋孝宗乾道五年（1169）十二月，被任命为夔州（今四川奉节）通判，《入蜀记》便是作者入川赴任时的沿途观感。所选二则，为乾道六年十月二十一日、二十三日两篇。②石门关：在四川奉节县东，两山相夹如门，接巫山县界。③巴东县：今属湖北。④秭归：今湖北秭归县。⑤令廨：县衙门。⑥茅茨：茅屋。⑦王康年：事迹不详。秭归县尉并代理秭归县令，右迪功郎是从九品的虚衔。⑧杜德先：尉兼主簿，官衔是右迪功郎。⑨寇莱公：北宋寇准，封莱国公，曾在这里做过官，故建有纪念他的祠堂。⑩飘：寒冷多风。⑪间见：参差隐现。⑫自吴入楚：作者沿长江西行，经过古吴地进入古楚地，即自江苏入安徽、江西、湖北等省。⑬阙：同“缺”。

二十三日。

过巫山凝真观^①，谒妙用真人祠。真人，即世所谓巫山神女也。祠正对巫山，峰峦上入霄汉，山脚直插江中。议者谓太华^②、衡^③、庐^④，皆无此奇。然十二峰者，不可悉见。所见八九峰，惟神女峰最为纤丽奇峭，宜为仙真所托^⑤。祝史云^⑥：每八月十五夜月明时，有丝竹之音^⑦，往来峰顶，山猿皆鸣，达旦方渐止。庙后山半，有石坛平旷。传云^⑧：夏禹见神女，授符书于此。坛上观十二峰，宛如屏障。是日，天宇晴霁，四顾无纤翳^⑨；惟神女峰上有白云数片，如鸾鹤翔舞，裴徊久之不散^⑩，亦可异也。祠旧有乌数百，送迎客舟。自唐夔州刺史李贻诗已云^⑪：“群乌幸胙余”矣^⑫。近乾道元年^⑬，忽不至。今绝无一乌，不知其故。泊清水洞。洞极深。后门自山后出；但黮暗^⑭，水流其中，鲜能入者​‍‌‍​‍‌‍‌‍​‍​‍‌‍​‍‌‍​‍​‍‌‍​‍‌​‍​‍​‍‌‍​‍​‍​‍‌‍‌‍‌‍‌‍​‍‌‍​‍​​‍​‍​‍​‍​‍​‍​‍‌‍​‍‌‍​‍‌‍‌‍‌‍​。岁旱祈雨颇应^⑮。

权知巫山县、左文林郎冉徽之^⑯，尉，右迪功郎文庶几来^⑰。

【注释】

①凝真：庙宇名。观：道教庙宇。②太华：华山，在陕西渭南县境内，即西岳。③衡：衡山，在湖南衡山县西，即南岳。④庐：庐山，在江西九江县南。⑤仙真：神仙，此处指神女。⑥祝史：古时司祝之官，此处指祠中住持。⑦丝竹：弦管乐器。⑧传：《神仙传》。⑨纤翳：微云遮蔽。⑩裴徊：同“徘徊”。⑪李贻：当作李贻孙。⑫幸：庆幸，希望。胙：用以祭奠的肉食。⑬乾道：南宋孝宗年号。⑭黮暗：黑暗。⑮祈雨颇应：祈求降雨，很有灵验。⑯冉徽之：巫山县知县，官衔是从八品的左文林郎。⑰文庶几：巫山县县尉，官衔是右迪功郎。

【赏析】

这是两篇优美的散文游记。

第一篇描绘了巴东县的壮丽江山，特别是白云亭的“幽奇绝境”，群山环拥，古木森然，双瀑泻石，一幅幅美妙的画面，引人入胜。尤为可贵的是，作者并没有一味地陶醉于秀丽可爱的景色之中，更为关切人世的变迁。这首先表现在对莱国公寇准的缅怀，寇准曾在此地做官，人民便为他修建了祠堂祭奠他，因为他给人民做过不少好事。寇准生前种植的柏树，今已枯死，可见寇准的事业后继无人了。另一方面与此地壮丽的江山极不协调的是，井邑萧条凋敝，一个县城连一座瓦房都没有，县令的位置空缺二三年无人肯补。作者以满腔的忧国忧民意识，禁不住问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第二篇描述了“纤丽奇峭”的神女峰的景色及有关神女峰的优美传说。无论是西岳华山，还是南岳衡山，都没有巫山神女峰神奇。那八月十五夜神女峰上的仙乐，那天高气爽时神女峰上徘徊不散的数片白云，那幽深莫测的清水洞中的流水，无不触发人的遐想。那神女庙中的几百只乌鸦，近年来忽然不见，绝无一乌了，这是不是象征国运的衰微？作者只能发出一声“不知其故”的感叹！

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热爱与对祖国前途命运的忧虑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两篇游记的特殊的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