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周书》与《汲冢周书》辨证——《逸周书集释考证》初稿之一

《逸周书》与《汲冢周书》辨证——《逸周书集释考证》初稿之一

《隋书·经籍志》：“《周书》，十卷。注汲冢书，似仲尼删书之余。”

《新唐书·艺文志》：“《汲冢周书》十卷。”

《宋史·艺文志》：“《汲冢周书》十卷。注晋太康中于汲郡得之。孔晁注。”

晁公武《郡斋读书志》：“《汲冢周书》十卷，晋太康中汲郡与《穆天子传》同得。”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汲冢周书》十卷，晋五经博士孔晁注。太康中，汲郡发魏安釐王冢所得，竹简书，此其一也。”

李焘《逸周书考》：“晋孔晁注《周书》十卷，案隋唐《经籍志》《艺文志》，皆称此书得之晋太康中汲郡魏安釐王冢，孔晁注解，或称十卷，或八卷，大抵不殊。按此，则晋以前初未有此也。然刘向、班固所录，并著《周书》七十一篇，且谓孔子删削之余。而司马迁记武王克殷事，盖与此合。岂西汉世已得入中秘，其后稍隐，学者不道，及盗发冢，乃幸复出邪？篇目比汉但阙一耳，必班、刘、司马所见者也，系之汲冢，失其本矣。书多驳辞，宜孔子所不取。抑战国处士私相缀辑，托周为名，孔子亦未必见。章句或脱烂难读，更须考求，别加是正云。巽岩李焘。”

丁黻跋：“夫子定《书》为百篇矣，孟子于《武成》取其二三策，谓血流漂杵等语，近于夸也。今所谓《汲冢周书》者类多夸诩之辞，且杂以诡谲之说，此岂文武周公之事，而孔孟之所取哉？然其间畏天、敬民、尊贤、尚德，古先圣王之格言遗行，尚多有之。至于《时训》《明堂》，记《礼》者之所采录；《克殷》《度邑》，司马迁之所援据，是盖有不可尽废者。晋狼瞫曰：‘《周志》有之，勇则害上，不登于明堂。’其语今见之篇中。此吾夫子未定之书也。汉萧何云：‘《周书》曰：天予不取，返受其咎。’此则夫子既定之后而《书》无此语，意者其在逸篇乎？其后班固《艺文志》，书凡九家，有《周书》七十一篇，刘向云：‘周时诰誓号令，盖孔子所论百篇之余也。’以两汉诸人所纂记推之，则非始出于汲冢也明矣。惜乎后世不复贵重文字，日久舛讹。予始得本于李巽岩家，脱误为甚，继得陈正卿本，用相参校，修补颇多。其间数篇，尚有不可句读，脱文衍字，亦有不容强解者，姑且刻之，俟求善本，更加增削，庶使流传以为近古之书云。嘉定十五年夏四月十一日，东徐丁黻谨识。”

王应麟《困学纪闻》：“《汉书·艺文志》：《周书》七十一篇，刘向云：‘周时誓诰号令，盖孔子所论百篇之余。’隋唐《志》系之汲冢，然汲冢得竹简书在晋咸宁五年，而两汉已有《周书》矣。太史公引《克殷》《度邑》，郑康成注《周礼》云：‘《周书·王会》备焉。’注《仪礼》云：‘《周书》北唐以闾。’许叔重《说文》引《逸周书》‘大翰若翚雉’，又引‘豲有爪而不敢以撅’，马融注《论语》引《周书·月令》，皆在汉世。杜元凯解《左传》时，汲冢书未出也，‘千里百县’，‘辔之柔矣’，皆以《周书》为据，则此书非始出汲冢也。案《晋·束晳传》：太康二年，汲郡得竹书七十五篇，其目不言《周书》，纪云：‘咸宁五年，《左传后序》云太康元年，当考。’《左传正义》引王隐《晋书》云：‘竹书七十五卷，六十八卷有名题，七卷不可名题。’其目录亦无《周书》，然则《周书》与汲冢其误明矣。”

黄玢《序》：“古书之存者，六籍之外，盖亦无几。《汲冢周书》其一也。其书十卷，自《度训》至于《器服》凡七十解，自叙其后为一篇，若书之有小序同。孔晁为之注。晋太康中盗发汲冢魏安釐王冢而得之，故系之汲冢，所言文王与纣之事，故谓之《周书》。刘向谓是周时诰誓号令，孔子删录之余，班固《艺文志》亦有其篇目。司马迁记武王伐纣之事，正与此合。然则两汉之时，已在中秘，非始出于汲冢也。观其属辞，成章体制，绝不与百篇相似，亦不类西京文字。是盖战国之世，逸民处士所纂辑，以备私藏者，性命道德之几微，文武政教之要略，与夫《谥法》《职方》《时训》《月令》，无不切于修己治人，虽其间驳而不纯，要不失为古书也。郡太守刘公廷幹，好古尤至，出先世所藏，命刻板学宫，俾行于世，上不负古人之用心，下得以广诸生之闻见，其淑惠后人，不既多乎？至正甲午冬十一月，四明后学黄玢谨志。”

方孝孺：“《汲冢周书》七十篇，七十解，或谓晋太康中出于汲郡魏安釐王冢，故曰‘汲冢’，以论载周事，故曰《周书》，宋李焘以司马迁、刘向尝称之谓晋时始出者非。此固是也。”

杨慎《序》：“晋太康二年，汲郡人不（音彪。卢文弨云：案何超《晋书音义》云‘不，甫鸩反，姓也’）准，私发魏安釐王冢，得竹书数十车，其《纪年》十三篇，《易经》二篇，《易繇阴阳卦》二篇，《卦下易经》一篇，《公孙段》二篇，（卢文弨云：案《晋书》‘段’作‘叚’，《说文》‘碬’引《左氏传》‘郑公孙碬字子石’，乎加切。又《九经字样》‘碬’音霞。云见《春秋》，然则作‘叚’字未为非也。’）公孙段与邵涉论《易》《国语》三篇，言楚晋事；《名》三篇，似《尔雅》《论语》，又似《礼记》。《师春》一篇，《琐语》十一篇，诸国梦卜妖相书也。《梁丘藏》一篇，先叙魏之世数，次言丘藏金玉事。《缴书》二篇，论弋射法。《生封》一篇，帝王所封；《大历》二篇，邹生谈天类也。《穆天子传》五篇，《图诗》一篇。又杂书十九篇，凡七十五篇。七篇简书折坏，不识名题。添书，皆科斗文字，多烬简断札，文既残缺，不复诠次。武帝诏荀勖撰次之，以为《中经》，列在秘书。著作郎束皙得观竹书，随疑分释，皆有义证。此《晋书·武帝纪》荀勖及束皙传文也。又杜预《春秋集解后序》亦云：‘汲冢古文七十五篇，多不可训，《周易》及《纪年》，最为分了。《周易》上下篇，与今正同。别有《阴阳说》，而无《彖象》《文言》《系辞》，其《纪年》起自夏殷周，皆三代王事，无诸国别也。惟特记晋国，起自殇叔，皆用夏正建寅之月为岁首，编年相次。晋灭，独记魏事，至魏哀王之二十年，盖魏国之史记也。文大似《春秋经》。又称伊尹放太甲七年，太甲潜出自桐，杀伊尹，乃立其子伊陟伊奋，令复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师春》一卷，则纯集《左氏传》卜筮事。’合此观之，汲冢所得书，虽不可见，而其目悉具于此。曾无一语及所谓《周书》者也。（卢文弨：‘案《束皙传》又有杂书十九篇，内《周书》论楚事，然则亦非此《周书》也。’）《汉书·艺文志》有《逸周书》七十一篇，（文弨案《汉志》无‘逸’字。）以今所谓《汲冢周书》校之，止缺四篇。盖汉以来原有此书，不因发冢始得也。（计丁宗洛云：‘升菴既详晰传语，自《纪年》一下凡十数种，共七十五篇。与此书目自《度训》至全书序，共七十一篇者，两不相涉，而胡为两相比较耶。’）李善注《文选》，日月远在晋后，而其所引亦称《逸周书》，不曰汲冢书也。惟宋太宗时修《太平御览》，首卷引目，始有《汲冢周书》之名。盖当时儒臣求汲冢七十五篇而不得，遂以《逸周书》七十一篇充之矣。（卢文弨云：‘案隋唐《志》已云汲冢矣。’）晁氏公武、陈氏振孙、洪氏适、高氏似孙、黄氏震、李氏焘、吴氏澂、高氏洪谟，号通知古今者，皆未暇深考。（卢文弨‘案李巽严已云系之汲冢，失其本矣，升菴失考。’）余故尝言《晋书》及《左传后序》文于此。则此书也，当复其旧名，题曰《逸周书》可也。嘉靖壬午八月望日，杨慎书。”

郭棐：“古者自六籍外，传者盖少矣，刘向所录，则有《周书》七十篇，晋太康中盗发汲冢魏安釐王冢得之。”

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汲冢书所载《克殷》《度邑》等篇，采于史迁，《时训》《明堂》等篇，录于《礼记》，盖或仲尼删削之余。战国文士，缀辑遗亡，益以纵横夸诞而成之此书。《汉艺·艺文志》七十一篇注引刘向云：‘今存者四十五篇’，则当时脱佚几半，子长所采，殆存于四十五篇之中，其余篇至冢发而复完也。

春秋战国之事，亡于秦汉而出于晋之汲冢，而传于后者，厥有三焉：魏《纪年》也，《逸周书》也，《穆天子传》也。《纪年》合乎鲁史，《逸周书》合乎《尚书》，《穆天子传》合乎《山海经》。非其事之合已也，其文其义其体，其合者往往如出一手，而粹者足以破千古之疑。”

姜士昌序：“《周书》七十一篇，自刘歆《七略》、班史《艺文志》已有之，而汲冢发自晋太康二年，得书七十五篇，其目具在，无所谓《周书》，当仍旧名，不得系之汲冢。杨用修太史，论辨甚□，兹可无论。”（见《经义考》卷十七五）

董斯张《周书·克殷度邑解序》：“世儒谓《周书》出汲冢，乃《克殷》《度邑》二解载《史记》，确为逸《书》，非后儒窜入者。太史公去伏生不远，辞亦近之。”

汪士汉跋：“孔子删《书》，断自唐、虞，下终《秦誓》，其书百篇，无所谓《周书》七十一篇也。考班史《艺文志》‘《周书》七十一篇’，刘向云：‘周时诰誓号令，盖孔子所论百篇之余。今之存者，四十五篇矣。’其间《时训》《明堂》见诸《礼记》，《克殷》《度邑》援自史迁。是或为周之逸书，或经秦火之余，而司马、班、刘所见者，仍有四十五篇，初不因发冢而始有也。汲冢则自晋太康二年，汲郡人发魏安釐王冢，得竹书数十乘，其目七十五篇，无所谓《周书》者。杨用修太史云：‘宋太宗修《太平御览》，始列《汲冢周书》，或宋儒臣求汲冢七十五篇而不得，卒以《周书》七十一篇充之。’愚案班《志》载七十一篇，仅存四十五篇，今之存者，其目则七十篇，所存则五十九篇，意《逸周书》七十一篇，秦火亡其二十六，汲冢则得书五十九，厥数较备于昔，故以《汲冢周书》名之耶？抑或汲冢曾存是书，偶未列其目？是未可知。先儒云：‘六经而下，求其文字近古，有裨于性命道德，文武政教者，无踰此书。’则此书不可以不传。今仍其旧名，以俟广览博搜之君子云。康熙己酉二月，春分前二日。”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旧本题曰《汲冢周书》，考《隋书·经籍志》《唐·艺文志》俱称此书，以晋太康二年，得于魏安釐王冢中，则‘汲冢’之说，其来已久。然《晋书·武帝纪》及《荀勖》《束晳传》载汲郡人不准所得竹书七十五篇，具有篇目，无所谓《周书》。杜预《春秋集解后序》载汲冢诸书，亦不列《周书》之目，是《周书》不出汲冢也。考《汉书·艺文志》先有《周书》七十一篇，今本比班固所纪，惟少一篇。陈振孙《书录解题》称‘凡七十篇，叙一篇在其末，京口刊本始以序散入诸篇’，则篇数仍七十有一，与《汉志》合。司马迁纪武王克商事，亦与此书相应。许慎作《说文》，引《周书》‘大翰若翚雉’，又引《周书》‘豲有爪而不敢以撅’。马融注《论语》引《周书·月令》，郑玄注《周礼》引《周书·王会》，注《仪礼》引《周书》‘北唐以闾’，皆在汲冢前，知为汉代相传之旧。郭璞注《尔雅》称《逸周书》，李善《文选注》所引，亦称《逸周书》。知晋至唐初，旧本尚不题‘汲冢’。其相沿称汲冢者，殆以梁任昉得竹简漆书，不能辨识，以示刘显，显识为孔子删《书》之余。其时《南史》未出，流传不审，遂误合汲冢竹简为一事，而修《隋志》者，误采之耶？郑元祐作《大戴礼后序》称《文王官人》篇与《汲冢周书·官人解》相出入，汲冢书出太康中，未审何由相似云云，殊失之不考。《文献通考》所引李焘跋及刘克庄《后村诗话》，皆以为汉时本有此书，其后稍隐，赖汲冢竹简出，乃得复显。是又心知其非，而巧为调停之说。惟旧本载嘉定十五年丁黼跋，反覆考证，确以为不出汲冢，斯定论矣。其书载有太子晋事，则当成于灵王以后。所云文王受命称王，武王、周公私计东伐，俘馘殷遗，暴殄原兽，辇括宝玉，动至亿万，三发下车，悬纣首太白，又用之南郊，皆古人必无之事。陈振孙以为战国后人所为，似非无见。然《左传》引《周志》‘勇则害上，不登于明堂’，又引《书》‘慎始而敬终，终乃不困’，又引《书》‘居安思危’，又称‘周作九刑’。其文皆在今书中，则春秋时已有之。特战国以后，又辗转附益，故其言颇驳杂耳。究厥本始，终为三代之遗文，不可废也。近代所行之本，皆阙《程寤》《秦阴》《九政》《九开》《刘法》《文开》《保开》《八繁》《箕子》《耆德》《月令》，合十一篇，余亦文多佚脱。今考《史记·楚世家》引《周书》‘欲起无先’，《主父偃传》引《周书》‘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命’，《货殖列传》引《周书》‘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汉书》引《周书》‘无为权首，将受其咎’，又引《周书》‘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唐六典》引《周书》‘汤放桀，大会诸侯，取天子之玺置天子之座’。今本皆无之。盖皆所佚十一篇之文也。观李焘所跋，已有脱烂难读之语，则宋本已然矣。

丁宗洛《管笺疏证》：“《汲冢周书》，初未尝无此书。《束皙传》云：‘又杂书十九篇，《周食田法》《周书论楚事》。’是真《汲冢周书》也。如《史记·司马相如传》注郭璞曰：‘《汲冢周书》：桀伐岷山得女二人曰琬曰琰，桀刻其名于苕华之上，苕是琬，华是琰也（按此注古本作“汲冢竹书”原不误，不知何时讹为“汲冢周书”，今姑从坊本。）’邹忠允引《汲冢周书》曰：‘殷内史挚见纣之愈乱愈迷惑也，于是载其图法，出亡之周。其语均不见于此书，是自晋至今，原别有一《汲冢周书》也。’窃谓其始则《周书》为一书，《汲冢周书》又一书，后人不以汲冢非汲冢为轻重，误移《汲冢周书》之汲冢，强冠于非本汲冢之周书，由是二书，遂相混淆。”

谢墉《卢校序》：“《周书》本以总名一代之书，犹之《商书》《夏书》也。自汉以来，以所传五十八篇目为《尚书》，而于《尚书》所载《周书》之外以七十一篇者，称之为《周书》而别之。刘向以为孔子删削之余，第《汉志》载《周书》七十一篇，即列于《尚书》之后。而总系之以辞，则究未尝别之于《尚书》之外也。至《隋志》，始降列杂史之首，以为与《穆天子传》俱汲冢书。然《汉志》未尝列《穆传》，则其非出自汲冢可知，不当牵合。”

《蛾术编》：“世所谓《汲冢周书》者，《左传》疏云《汉·艺文志》有《周书》篇目，其书今在。或云是孔子之删《尚书》之余。

鹤寿案：《周书》自《度训解第一》至《器服解第七十》，加序一篇，凡七十一篇，正与《汉·艺文志》数目相同。刘向以为周时诰誓号令是也。此与汲冢之书，毫不相涉。杜预《春秋左传集解后序》云：‘太康元年，余自江陵还襄阳，修成《春秋集解》始迄。会汲郡县有发其界内旧冢者，得古书七十五卷。《周易》及《纪年》最为分了，《周易》上下篇，与今正同。别有《阴阳说》，而无《彖象》《文言》《系辞》，其《纪年》篇起自夏殷周，皆三代王事，无诸国别也。惟特记晋国，起自殇叔，以至今王。’《晋·束皙传》云：‘太康二年，汲冢人不准盗发魏襄王墓，得竹书数十车。《纪年》十三篇，《易经》二篇，《易繇阴阳卦》二篇，《下易经》一篇，《公孙段》二篇，《国语》三篇，《名》三篇，《师春》一篇，《琐语》十一篇，《梁邱藏》一篇，《缴书》二篇，《生封》一篇，《大历》二篇，《穆天子传》五篇，《图诗》一篇，杂书十九篇，凡七十五篇，七篇简书折坏，不识名题。’《晋书》又于每篇之下，各标其书之大旨，盖与今所传之《周书》，绝不相类，杨慎谓《汉志》本有《周书》，李善注《文选》远在晋后，而其所引，只称《逸周书》，不曰《汲冢周书》也。至宋太宗修《太平御览》，首卷列目，始有《汲冢周书》之名，盖当时儒臣求汲冢七十五篇而不得，遂以《逸周书》七十一篇充之。晁公武、洪适、陈振孙、黄震，皆未暇深考耳。”

刘师培《周书略说》：“《隋书·经籍志》杂史类《周书》十卷，注云‘汲冢书，似仲尼删书之余’，今考《晋书·束皙传》述汲冢所得书云：‘杂史十九篇，《周食田法》《周书论楚事》《周穆王美人盛姬死事》。’审绎其语，盖杂史十九篇中有《周书》。又郭忠恕《汗简略序》引《晋史》（旧本下衍“公”字，郑珍笺异本删）云：‘咸宁中汲冢人盗魏安釐王冢，得竹书十余万言，写《春秋经》《易经》《论语》《夏书》《周书》《琐语》《梁邱藏》《穆天子传》《魏史》至安釐王二十年，其书随世尽有，变易以成数体。’所引《晋史》盖非唐初所修之书，所云《周书》，当即《隋志》著录之本。据刘赓《稽瑞》引《汲冢周书》云：‘伯杼子往于东海，至于三寿，得一狐九尾。’词与《纪年》相出入。又据《文选》李善注，于《周书》而外，两引古文《周书》，一为穆王踬马（《赭白马赋注》），一为越姬窃孕（《思元赋注》），李称古文周书为别。是必汲冢所得，然缔审其文，类于《励志诗》注引《汲冢周书》，（《励志诗》注引《汲冢周书》曰：“蒲苴子见双鳧过之，其不被戈者亦下。”）与今本《周书》，迥弗相类，似当别属一编。惟《隋志》称为似删《书》之余，则与班《志》所著录，或亦略相符合（《通典·州郡四》云：‘案《禹本纪》《山海经》不知何代之书，详其恢不经，疑夫子删诗《书》以后，尚奇者所作。或先有其书，如诡诞之言，必后人所加也。若《古周书》《吴越春秋》《越绝书》诸纬书之流是矣。云《古周书》，即汲冢本。’以之拟《山经》《禹纪》，则与孔本不同。惟其言非尽诡诞，或与孔本相出入，故《通典》又疑诡认之言后人所加也）。要之，非孔晁作注之本也。考《隋志》于晁所作书，虽题晋五经博士，实则晁与王肃同时，知者，《旧唐书·元行冲传》载行冲《释疑》云：‘子雍规玄，数十百件，守郑学者，时有中郎马昭，上书以为肃谬，诏王学之辈，占答以闻。又遣博士张融，按经论诘，融等召集分别，推处理之是非，具《圣证论》，王肃酬对，疲于岁时。’是融评《圣证论》，肃尚存也。肃卒于甘露元年（《三国志》本传），年六十八，此事必在其前，又观《诗·皇矣》疏、《周礼·媒氏》疏、《礼记·祭法》疏所引《圣证论》，均先胪孔晁答昭之语，继列融评，则斯时晁年已长（“马昭”即《魏高贵乡公纪》之“马照”，《中说·述史》篇阮逸注正引作‘昭’。张融为魏博士，见《隋志·论语类》，则均为魏人。）依是以推，晋武初年，晁年必届耆老，虽泰始二年诏书曾及晁名。（《晋书·傅玄传》载武帝诏云：‘近者孔晁、綦无龢，皆案以轻慢之罪，所以皆原欲使四海知区区之朝，无讳言之忌也。’证以《晋纪》，事在泰始二年。）然汲冢得书，在太康二年（据石刻吕望表）。上距晋武即位，又将廿载。斯时晁或已徂，即使尚存，其注《周书》，必不在太康二年后。此即孔注非据汲冢本之碻征，如曰孔本出汲冢，则竹简所著，文一而已。孔注之中，必无字一作某之文。《隋志》以《周书》为汲冢书，不言孔晁注，所记固未讹也。”

谨按：《汉志》只云《周书》，《隋志》始注以《汲冢书》，《新唐志》《宋志》乃称《汲冢周书》，《宋志》注更明云“于汲冢得之”。后人于此，有信之者，如晁公武、陈振孙、郭棐；有辨之者，如丁黻、王应麟、黄玢、方孝孺、杨慎、姜士昌及《四库提要》且以为汲冢所出，无所谓《周书》。亦有调停其说者，如李焘以为汉入中秘梢隐，及盗发冢而复出；又如胡应麟以为汉已脱佚，余篇至冢发而复完。丁宗洛、刘师培则以为汲冢本自有《周书》，而今孔注本，则《汉志》之所谓《周书》，非出于汲冢。当丁、刘之说是也。唐张怀瓘《书断》亦云：“晋咸宁五年，汲郡人不准盗发魏安釐王冢，得册书千余万言，或写《春秋经》《易经》《论语》《夏书》《琐语》《大历》《梁丘藏》《穆天子传》及《魏史》。至安釐王二十年，其书随世变易，已有数种。”汲冢之《周书》已早佚，未知究何等书，其与《春秋经》《易经》《论语》《夏书》并列，或即《尚书》中之《周书》也。《稽瑞》所引《汲冢周书》，与《古本竹书纪年》相出入，“周书”殆“竹书”之误；选注所引《古文周书》，亦未必即汲冢之《周书》，不能深考矣，今本《竹书纪年》与此书合者甚多；今本《竹书纪年》，乃宋后人所伪，阎若璩、钱大昕已言之，王国维有疏证有殆作伪者，亦误此书□于汲冢，故多取材欤？汲冢所出书如《穆天子传》，颇多阙文，今此书亦甚有阙文，所以混淆者，此亦有其故欤？阙文之处，疑甚晚，有孔晁注时尚不阙而今本阙之者，如《大戒》篇“无□其信虽危不动，”孔注：“转移”，王念孙《杂志》谓阙文是“转”字，孔注正释“转”字是也。又‘□□□以始，其乃得人’，孔注“贞信如此，得其同也”，王念孙谓阙文是“贞信”字，孔注是其证，亦原本不阙，后人妄作空围者。《大开武》篇“欲与无□则，欲攻无庸”，俞樾谓此本无阙文是也。又《官人》篇“有知而言弗发，有施而□弗德，”王念孙谓：“言”字衍文，校书者不知“言”字为后人所加，遂于下句内作“空围”，亦有唐、宋尚未阙而今本阙者，如《芮良夫》篇“呜呼□□□如之”，《治要》引无阙文；《器服》篇“象□□瑱”，《玉海》引作“象琪缋瑱”，亦无阙文。

（原刊上海《大美晚报·历史周刊》1936年5月25日第3版，与沈延国合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