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周书》与《尚书》关系考论——《逸周书集释考证》之一
《逸周书》与《尚书》关系考论——《逸周书集释考证》之一
刘向《七略》(见《汉书·艺文志》颜注):“周书,周时诰誓号令也。盖孔子所论百篇之余也。”
《吕氏春秋·贵信》篇高注:“《周书》,逸书也。”
《南史·刘瓛传》:“其族子显,时年八岁。天监初,举秀才,解褐中军临川州王行参军,俄署法曹。显好学,博涉多参通,任昉尝得一篇缺简书,文字零落,历示诸人,莫能识者。显见,云是《古文尚书》所删逸篇。昉检《周书》,果如其说,因大相赏异。”
《汉书·萧何传》颜注:“《周书》者,本与《尚书》同类,盖孔子所删百篇之外,刘向所奏有七十一篇。”
《汉书·王父偃传》颜注:“此《周书》者,本《尚书》之余。”
《汉书·陈汤传》颜注:“《尚书》之外逸书也。”
《史记·商鞅传·索隐》:“此是《周书》之言,孔子所删之余。”
《左·襄公二十六传》正义:“《汉书·艺文志》无(无字疑误)《周书》篇目,当是孔子删书之余,其《诗》云:‘马之刚矣,辔亦不柔,马亦不刚,辔亦不美,志气麃麃,取与不疑’,其文殆非《尚书》之类也。”
刘知幾《史通·尚书家》:“《周书》与《尚书》相类,即孔氏刊约百篇之外,凡为七十一章,上自文、武,下终灵、景,甚有明允笃诚,典雅高义。时亦有浅末恒说,殆似以后之好事者所增益也。至若《职方》之言,与《周官》无异。《时训》之说,比《月令》多同。斯百王之正书,五经之别录者也。”
《说文解字系传》:“《逸周书》谓孔子所删《尚书》百篇之外也。以其散故,汉兴购得之,故曰《逸周书》。”
晁公武《郡斋读书志》:“汲冢《周书》十卷,晋太康中,汲郡与《穆天子传》同得,晋孔晁注。盖孔子删采之余,凡七十篇。古者天子诸侯皆有史官,惟书法信实者行于世。秦、汉罢黜封建,独天子之史存,然史官或怯而阿世,贪而曲笔,虚美隐恶,不足考信。则儒学处士,必私有记述,以伸其志,将来赖之以证史官之失,其私益大矣。以司马迁之博闻,犹采数家之言,以成其言,况其下者乎!亦有闻见单浅,记录失实,胸臆偏私,褒贬弗公,以误后世者。在观者,慎则之而已矣。”
洪迈《容斋随笔》:“《周书》今七十篇,殊与《尚书》体不相类。所载事物,亦多过实。其《克商解》云:‘武王先入,适纣所在,射之三发,而后下车,击之以轻吕,剑名。斩之以黄钺,县诸大白。商二女既缢,又射之三发,击之以轻吕,斩之以元钺,县诸小白。越六日,朝至于周,以三首先馘,入燎于周庙,又用纣于南郊。’夫武王之伐纣,应天顺人,不过杀之而已。纣既死,何至枭戮俘馘,且用之以祭乎?其必不然者也。又言,武王狩事,尤为淫侈,至于擒虎二十有二,猫二,麋五千二百三十五,犀十有三,氂七百二十有一,熊百五十一,罴百十八,豕三百五十有二,貉十有八,麂十有六,麝五十,鹿三千五百有二,遂征四方,凡憝国九十有九国,馘磨亿有十万七千七百七十有九,其多如是。虽注家亦云:‘武王以不杀为仁,无缘所馘如此,盖大言也。’《王会》篇皆大会诸侯及四夷事云:‘唐叔、荀叔、周公在左,太公在右。堂下之右,唐公、虞公南而立焉。堂下之左,商公、夏公立焉。’四公者,尧、舜、禹、汤后,商、夏即杞、宋也。又言:‘俘商宝玉亿有百万。’所纪四夷国名,颇古奥,兽畜亦奇崛。以‘肃慎’为‘稷慎’,‘人’为‘秽人’,‘乐浪之夷’为‘良夷’,‘姑蔑’为‘姑妹’,‘东瓯’为‘且瓯’,‘渠搜’为‘渠叟’,‘高句丽’为‘高夷’。所叙秽人前兒若弥猴,立行,声似小儿。良夷在子(兽名),鳖身人首,脂其腹,炙之藿则鸣。扬州禺禺鱼、人鹿,青邱狐九尾,东南夷白民乘黄,乘黄者似骐,背有两角。东越海蛤、海阳、盈车大蟹。西南戎曰央林,以酋耳。酋耳者,身若虎豹,渠叟以犬,犬者,露犬也,能飞,食虎豹。区阳戎以鳖封,鳖封者,若彘,前后有首。蜀人以文翰,文翰者,若皋鸡。康民以稃苡,其实如李,食之宜子。其北狄州靡费费,其形人身枝踵,自笑,笑则上唇翕其目,食人。都郭(亦北狄)生生,若黄狗,人面能言。奇幹(亦北狄)善芳,头若雄鸡,佩之令人不眯。正东高夷嗛羊,嗛羊者羊面四角。西方之戎曰独鹿,邛邛距虚,犬戎文马,面赤缟身,目若黄金,名古皇之乘。白州北闾,北闾者,其华若羽,以其木为车,终行不败。篇末引伊尹《朝献商书》云:‘汤问伊尹,使为四方献令。伊尹请令,正东以鱼皮之之鞞、鰂酱、蛟瞂、利剑,正南以珠玑、玳瑁、象齿、文犀,正西以丹青、白旄、江历(珠名)、龙角,正北以橐驼、騊駼、駃騠、良弓为献。汤曰善。’凡此皆无所质信,姑录之以贻博雅者。……《汉书》所引,‘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毋为权首,将受其咎。’以为《逸周书》,此亦无之,然则非全书也。”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相传以为孔子删书所余者,未必然也。文体与古书不类,似战国后人依仿为之者。”
高似孙《史略》:“《周书》(十一卷□竹书内书),晋孔晁注此书,以为孔子删采之余,凡七十篇。”
李焘《逸周书考》:“书多驳辞,宜孔子所不取。抑战国处士私相缀辑,托周为名,孔子亦未必见。章句或脱烂难读,更须考求,别加是正云。”
刘克庄《后村诗话》:“《汲冢书》十卷,七十篇,与《艺文志》‘《周书》七十一篇’合,但少一篇。晁子止谓其纪录失实,李仁父谓书多辞。按中间所载,武王征四方,馘亿有十万七千七百七十有九,俘三亿二百三十,暴于秦皇、汉武矣。狩擒虎二十有二云云(见前段),纣囿虽大,安得熊罴,如是其众。又谓俘商宝玉,亿有百万。皆荒唐夸诞,不近人情,非止于而已。百篇圣笔所定,孟子犹疑‘漂杵’之语。前辈云‘吾欲忘言’,观道妙《六经》,俱不是全书,况《汲冢》之类乎。”
丁黻《跋》:“夫子定《书》为百篇矣,孟子于《武成》取其二三策,谓血流漂杵等语,近于夸也。今所谓《汲冢周书》者类多夸诩之辞,且杂以诡谲之说,此岂文武周公之事,而孔孟之所取哉?然其间畏天、敬民、尊贤、尚德,古先圣王之格言遗行,尚多有之。至于《时训》《明堂》,记《礼》者之所采录;《克殷》《度邑》,司马迁之所援据,是盖有不可尽废者。晋狼瞫曰:‘《周志》有之,勇则害上,不登于明堂。’其语今见之篇中。此吾夫子未定之书也。汉萧何云:‘《周书》曰:天予不取,返受其咎。’此则夫子既定之后而《书》无此语,意者其在逸篇乎?”
黄震《日钞》:“《汲冢周书》七十篇,自《度训》至《小开解》,凡二十三篇,皆载文王遇纣事,多类兵书,而文涩难晓。自《文儆》至《五权》,凡二十三篇,载文王薨,武王继之代商事,其文间有明白者,或类周诰。自《成开解》至《王会解》十三篇,载武王崩,周公相成王事。间亦有明白者,多类周诰。自是有《祭公解》《史记解》,穆王誓戒之书也。《职方解》继之,与今《周礼》之《职方氏》相类。《芮良夫解》,训王暨政臣之书也。《王佩解》亦相类。自《周祝解》至《铨法解》,不知其所指。终之以《器服解》,而器服之名多不可句。”
黄玢《序》:“观其属辞,成章体制,绝不与百篇相似,亦不类西京文字。是盖战国之世,逸民处士所纂辑,以备私藏者,性命道德之几微,文武政教之要略,与夫《谥法》《职方》《时训》《月令》,无不切于修己治人,虽其间驳而不纯,要不失为古书也。”
方孝孺:“《汲冢周书》十篇,七十解,或谓晋太康中出于汲郡魏安釐王冢,故曰‘汲冢’,以论载周事,故曰《周书》。宋李焘以汉司马迁、刘向尝称之,谓晋时始出者,非也。此固是也。刘向谓其书为《周书》,即孔子删定之余者,则非也。何者?其事有可疑也,略举其大者言之:武王之伐殷,诛其君,吊其民而已,其《世俘》篇乃曰:‘馘磨亿有十万七千七百七十有九,俘人三亿万有二百三十。’夫杀人之多若是,虽楚汉之际,乱贼之暴,不若是之酷,而谓武王有是乎?所诛以亿万计,天下尚有人乎?周公之用人,不求备于一人,其《官人》篇乃曰:‘醉之以酒,以观其恭;纵之以色,以观其常;临之以利,以观其不贪;滥之以乐,以观其不荒。’以诈术啗人,而责人以正,虽战国之世,纵横权数之徒所不为,曾谓周公而以此取人乎?王者之师,禁乱除暴,以仁义为本,其《大武》篇则曰:‘春违其农,夏食其谷,秋取其刈,冬冻其葆。’不仁孰甚焉;其《大明》篇则曰:‘委以淫乐,略以美女。’不义孰甚焉。此后世稍有良心者所不忍为,曾谓王者之用兵,乃若是乎?其为文王之言曰:‘利维生痛,痛维生乐,乐维生礼,礼维生义,义维生仁。’此稍知道者所不言,曾谓文王大圣人而为是言乎?其《文传》篇曰:‘有十年之积者王,三年之积者霸。’霸之名,起于衰世,周初未尝有之。谓王者不以道德,而在乎积谷之多,是商鞅之徒所不言,而以为文王之言可乎?其他若是者甚众。及载武王伐商之事,往往谬诞,与《书》不合。由此观之,决非《周书》,谓孔子删定之余者,非也。其中若《谥法》《周月》《时训》《职方》之篇,又与《尔雅》《月令》间有合者。窃意汉初书亡,隐士缙绅之流所伪著,以为周书,而司马迁不察,故引而用之,刘向因以为古书耳。其中《芮良夫》篇最雅驯,其曰:‘后除民害,不惟民害,民害其后。惟其仇民至亿兆,后一而已,寡不敌众,后其危哉。’呜呼!君子之言,三复其篇,为之出涕。”
周洪谟:“《汲冢周书》,文体浅露,词意疏迂,无百篇浑厚沈雄气象。刘向谓是周时誓诰号令,孔子删录之余。愚则以为文武之道未坠于地,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盖周东迁之后,史官随王室以东,而西土逸民,私为此书,以识周先王之事,固非当时左右所记者也。其最害理者,如武王伐商之日,纣既自燔,武王乃射之,而击以轻吕,斩以黄钺,悬诸太白之旗。二女既缢,王又射之,而击以轻吕,斩以玄钺,悬诸小白之旗。又以先馘入燎于周庙。夫商之与周,非世仇也。武王奉行天罚,为民除暴,其前徒有倒戈之势,其士女有玄黄之迎,而其君又已自燔矣,乃击其尸,枭其首,以燎于庙,虽伍员执仇于楚,不若是之惨也,而谓武王为之乎?昔司马迁之作《周纪》,不取《秦誓》《武成》之言,而乃有取乎其说,亦可谓陋矣。孟子于《武成》惟取二三策耳,使其见此,则将何如取之哉?又《王会》篇言成周之会,四夷贡献异物甚多,夫西旅贡獒,未为奇也,而召公犹以为非所当受。今乃殚四表八荒珍怪之产,毕集于庭,而是时召公犹在,乃无一言以及之乎?至于篇末,又谓成汤命伊尹为四方献令,使夷戎蛮貊,悉以方物致贡,此何理也?学者以其先秦古书,而备观览可也,若取之以实先王之事,则不可也。”
郭棐:“古书自六籍外,传者盖少矣,刘向所录,则有《周书》七十篇,晋太康中盗发汲冢魏安釐王冢得之。所言皆文武周公及穆宣幽灵之事。……《度训》篇曰:‘天生民而制其度,度小大以正,权轻重以极,名本末以立中。’《武称》篇曰:‘美男破老,美女破舌,淫图破国,淫巧破时,淫乐破正,淫言破义。’《大开武》篇曰:‘其惟天命,王其敬命。’《祭公》篇:‘汝无以小谋败大作,汝无以嬖御士疾大夫卿士,汝无以家相辞王室,而莫衅于外,尚以时中人万国。’《芮良夫》篇曰:‘民归于德,德则民戴,否则民仇,民至亿兆,后一而已,寡人不胜众,后其危哉?’《王珮》篇曰:‘王者所佩在德,德则利民,不过在敬,施予在平心,不幸在不闻,过福在受谏,基在爱民,固在亲贤。’所哉斯数言者,即壁中书奚加焉?《谥法解》则周公之所制,《时训》《明堂》乃《礼记》所采,《王会解》博于鸟兽草木之名,《史记解》明于治乱兴亡之迹,卓有可观。它篇盖多夸诩诡谲,如‘利维生痛,痛维生哀,哀维生礼,礼维生义,义维生仁。’则非文王之谟也。‘射之三发,击之轻吕,斩之黄钺,悬之太白。’则非武王之烈也。‘六则、四守、五示、三极’,则非周公之训也。‘春违其农,秋伐其穑,夏取其麦,冬寒其衣服。’则非司马之法也。《世俘解》言:‘凡憝国九十有九,馘磨亿有十万七千七百七十有九,俘人三亿万有二百三十。’则嬴秦之暴,不酷于此。《官人解》言:‘设之谋以观其智,示之难以观其勇,烦之事以观其治,临之以利以观其不贪,滥之以乐以观其不荒,醉之酒以观其恭,纵之以色以观其常。’则仪衍之诈,不深于此也,又奚尽若是?故或谓战国时纂辑,出逸民隐士之手,然阅其云‘智勇害上,不登于明堂’,则晋狼瞫称之;‘緜緜不绝,蔓蔓若何,毫末不掇,将成斧柯’,则苏秦引之;‘夷羊在牡,蜚鸿满野’,则史迁《周纪》引之。其书似出春秋战国前,抑周之野史与?未可知也。谓为周之诰誓号令,经孔子删定之余,则吾不敢信。”
刘大谟:“若《度训》《命训》《常训》《文酌》《允文》《大武》等解,而尽谓之《周书》可乎?若《和寐》《商誓》《度邑》《时训》《明堂》等解,而尽谓之非《周书》可予?六经而下,求其文字近古,而有裨于性命道德文武政教者,恐无以踰于此。”
汪士汉《跋》:“孔子删《书》,断自唐、虞,下终《秦誓》,其书百篇,无所谓《周书》七十一篇也。考班史《艺文志》‘《周书》七十一篇’,刘向云:‘周时诰誓号令,盖孔子所论百篇之余。今之存者,四十五篇矣。’其间《时训》《明堂》见诸《礼记》,《克殷》《度邑》,援自史迁。是或为周之逸书。”
阎若璩《古文尚书疏证》:“李氏焘、陈氏振孙谓《周书》战国人撰,予考之《战国策》,荀息引《周书》曰:‘美女破舌,美男破老。’苏秦引《周书》曰:‘緜緜不绝,蔓蔓若何,毫毛不拔,将成斧柯。’《左传》狼瞫引《周志》曰:‘勇则害上,不登于明堂。’皆见七十篇内,则此书不惟高战国,且突出春秋前矣。”
谢墉《卢校序》:“愚尝玩其文义,与《尚书》周时诰誓诸篇绝异,而其宏深奥衍,包蕴精微,断非秦汉人所能仿佛。不第《克殷》《度邑》为龙门所引用也。《明堂》见于《礼记》,《职方》载在《周官》,其文虽有小异,要不足为病。而《箕子》《月令》,想即《洪范》《吕览》所传之文,周史所记载者也。惟其阙佚既多,又颇为为后人羼入者,篇名亦大率俗儒更易,必有妄为分合之处。其序次亦未确当,如《大匡》为荒政第四卷王在管时,不当复以名篇。且文内《大匡》《中匡》《小匡》,意不可解。《时训》似《五行传》,《谥法》与《史记正义》大同,《殷祝》杂出殷事,与《王会》篇末成汤伊尹语,皆为不类。若《太子晋》一篇,尤为荒诞,体格亦卑弱不振,不待明眼人始辨之也。愚谓是书文义,酷似《国语》,无疑周末人传述之作。其中时涉阴谋,如《寐儆》之叹谋泄,《和寐》之记图商,多行兵用武之法,岂即战国时所称《太公阴符》之谋与?时盖周道衰微,史臣掇拾古训,以成此书,始于文武,而终于穆王厉王也。”
朱右曾《集训校释序》:“《商誓》《度邑》《皇门》《芮良夫》诸篇,大似《今文尚书》,非伪古文所能仿佛。”
徐时栋《烟屿楼读书志》:“《尚书》纪年月日不纪年,此想是古史体例如此。由文推诗,后人作诗往往开句用年号,或曰皇帝几十载,或曰某某几年春,唐人尤多此法。乃三百篇中则但有月而无纪年,如曰:‘定之方中,作于楚宫。’曰:‘六月棲棲,戎车既饬。’曰:‘吉日惟戊,既伯既祷。’曰:‘正月繁霜,我心忧伤。’曰:‘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曰:‘四月维夏,六月徂暑。’曰:‘二月初吉,载离寒暑。’似不一一而足,而总不及纪年,知古人行文自有定法如此。乃至《逸周书》则体例不一,有然有不然,盖其书真伪错难,或系古史所纪,为孔子删余之书;或系战国伪托,为后人附益之篇。学者就此小小体例,核其真伪,亦什得一二矣。试举之,《程典解》之‘维三月既生魄’,《程寐解》之‘文王去商在程,正月既生大魄’(《御览》引此篇今亡),《大开解》之‘维王二月既生魄’,《文儆解》之‘庚辰’(以上文王时),《寐儆解》之‘维四月朔’,《世俘篇解》之‘维四月乙未日’(此篇纪月日甚多),《王权解》之‘维王不豫于五日’(以上武王时);《作雒解》之‘武王既归,乃岁十二月崩镐’,《皇门解》之‘维正月庚午’,《大戒解》之‘维正月既生魄’,《周月解》之‘维一月既南至’,《谥法解》之‘维三月既生魄’(《困学纪闻》引今本无),《本典解》之‘维四月既生魄’(以上成王时);《史记解》之‘维正月王在成周味爽’(以上穆王时)。皆但纪月日而无年岁者。若《大匡解》之‘维周王宅程三年’,《鄷保解》之‘维二十三祀庚子朔’,《小开解》之‘维三十有五祀正月丙子’,《文传解》之‘文王受命之九年时维暮春’(以上文王时);《柔武解》之‘维王元祀一月既生魄’,大开篇皆之‘维王一祀二月’,《小开篇解》之‘维王二祀一月既生魄’,《宝典解》之‘维王三祀二月丙辰朔’,《鄷谋解》之‘维王三祀’,《大匡解》(第三十七)之‘维十有三祀’,《文政解》之‘维十有三祀’,《武儆解》之‘维十有二祀四月’(以上武王时);《成闰解》之‘成王元年’,《作雒解》之‘元年夏六月及二年’,《明堂解》之‘既克纣六年而武王崩’及‘周公摄政六年而天下治’及‘七年致政于成王’,《尝麦解》之‘维十年孟夏’(以上成王时);则皆纪载年岁与今文异。惟《作雒》《明堂》二解叙述篇中为纪事之辞,而非纪年之体,其法与《尧典》之‘二十有八载’及‘三载’及‘五十载’,《金滕》之‘周公居东二年’,《洛诰》之‘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较相若耳。”
“《周书》七十二篇,盖必有数篇是周史,为孔子所删者。战国诸子又杂以传闻附益之作,不一手故其书有近《尚书》者,有绝似《国策》者,有似诸子者,而法家,兵家,权谋家,纵横家,儒墨家,直乎不有。而《太子晋解》,则无是小说家语矣。”
章炳麟《经学略说》:“《逸周书》者,《艺文志》云:孔子所论百篇之余。今《逸周书》有目者七十一篇,由此可知,孔子于《书》,删去不少。虽自有深意,然删去之《书》,今仍在者,亦不妨视为经书。今观《逸周书》与《尚书》性质相同,价值亦略相等,正史之外有别史,安得皇古之书可信如《逸周书》者,顾不重视之乎?《诗》既删为三百篇,而删去之诗,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一章,子夏犹以问孔子,孔子亦有‘启予’之言。由此可见,逸诗仍有价值。逸书亦犹是矣。盖古书过多,或残缺,或不足重,人之目力有限,不能尽读,于是不得不删繁就简。故孔子删《诗》《书》,使人易于持诵,删余之书,仍自有其价值在也。崔东璧辈,以为经书以外均不足采,不知太史公三代本纪,固以《尚书》为本,《周本纪》即采《逸周书》之《克殷解》《度邑解》,此其卓识过人,洵非其余诸儒所能及。”
吕思勉《经子解题》:“蔡邕《明堂月令论》谓《周书》七十一篇,《月令》第五十三,篇数与《汉志》合,篇第亦同今本,似今本确为《汉志》之旧。然《汉志》自注曰:‘周史记。’师古引刘向曰:‘周时诰誓号令也。’今本非诰誓号令者,实居其半。序固举全书悉指为周史记,但观其本文,则无以明之。序与书颇不合,不足信也。诸篇文体有极类《尚书》者(如《商誓》《祭公》两篇是),亦有全不类《尚书》者,而类周秦诸子,且极平近者(如《官人》《太子晋》两篇是)。又有可决为原书已亡,而后人以他书补之书(如《殷祝》篇是)。谓其不可信,则群书所征引,今固多散见各篇之中。谓为可信,则群书所征引,为今本所无者,亦复不少(朱右曾本辑之)。谓为尽在亡篇之中,似亦未安也。朱右曾曰:‘此书虽未必果出文、武、周公之争,要亦非战国秦、汉人所能伪托。何者?庄生有言:圣人之法,以参为验,以稽为决,一二三四是也。周室之初,箕子陈畴,《周官》分职,皆以数纪,大致与此书相似。’今此书亡篇中有《箕子》,安知其不与《洪范》相出入。《克殷》《度邑》两篇,为《史记·周本纪》所本。《世俘》篇记武王狩禽及征国、服国、俘馘、俘宝玉之数,迹似残虐。然与《孟子》所言:‘周公相武王,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隐相符合。《孟子》自述所见武、成,固亦有‘血流漂杵’之语。是此书确可称为《尚书》之类也。然如《武称》《允文》《大武》《大明武》《小明武》《武顺》《武穆》《武纪》诸篇,则明明为兵家言。《文传》后半,文字极类《管子》,《开塞》为商君之书,亦已见本篇中。又《汉书·食货志》:王莽下诏谓‘《乐语》有五均’。今《乐语》已亡,而五均之别,实见本书之《大聚》。五均者,抑并兼之政,亦《管子》轻重之伦也。吾国之兵家言,固多涉及治国。其记周事之特多者,著书托古,古人类然。亦或谓诚有所祖述。今观《六韬》即如此,岂能附之书家乎?然则此书入之子部兵家,实最妥也。”
谨按:谷霁光氏尝有一《〈尚书〉〈周书〉和〈逸周书〉事实相同体裁相同几篇的比较研究》一文,刊《清华周刊》第三九卷第八期:
(一)事实体裁相同几篇之比较
《牧誓》与《商誓》
《洛诰》与《度邑》
(二)事实相同两篇之比较
《洛诰》与《作雒》
(三)体裁相同几篇之比较
《多士》《多方》与《皇门》
《多士》《多方》与《商誓》
《洛诰》与《祭公》
《君奭》与《皇门》
《大诰》《召诰》与《芮良夫》
(四)两书用词之比较
(五)两书成语之比较
据其比较后之结论:
(一)文体比较 《逸周书》之《皇门》《芮良夫》《祭公》《度邑》均为诰体,与《周书》之《大诰》《召诰》《康诰》同,《商誓》又与《多士》《多方》同为誓之变体,惟《作雒》纪事,颇类《金滕》,例之《尚书》文体,例似特出。《逸周书》不纯之处正多,固非一事一篇已也。
(二)事实比较 《逸周书》事实方面与《周书》几篇互相出入者有四:一曰《逸周书》重召公,二曰《逸周书》重何稷,三曰《逸周书》之上帝人格化,四曰《逸周书》先王之神格化。其实细究之与《周书》亦二而一者也。
(三)章法结构比较 章法结构相同点之多殊出人意外,人多以《周书》与《尚书》文体不类,文体二字亦似指草法结构言之,其实严密分析之,方知其固大同而小异也。
其假定之结论:
(一)《逸周书》原本与《尚书》史料同源。
(二)《逸周书》原本与《尚书》先后同时。
(三)《逸周书》原本作者与《尚书》《周书》作者非一。
谷氏径此严密之分析研究,虽未必为定论,尤以古人于古文之知识尚缺乏,然在未有人再作精细研究以前,吾人当以此结论为结论。全文过长,此不俱引。
(原刊上海《大美晚报·历史周刊》1937年1月25日第3版,与沈延国合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