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的青瓷
汉代的青瓷
从前研究瓷器的人,都认为我国瓷器到晋代才有,就是所谓“缥瓷”。例如许之衡《饮流斋说瓷》说,“若瓷器之发明,自晋始见”。刘子芬《竹园陶说》也说:“至晋而有瓷”,近来国人研究瓷器的,已多认为汉代有瓷,可是论据都不够坚强,例如吴仁敬、辛安潮《中国陶瓷史》上就说:“考汉以前,并无‘瓷’字,至汉时,始言及‘瓷’字,……故国人谓瓷器,发明于汉代。盖吾国历史,至汉代,则文物日盛,与罗马及东欧诸国,已开交通,琉璃之制,于此时输入,国人因取琉璃药之法,而发明各色之釉药,有青色、浓绿、青褐色、白色、灰色、漆黑、淡黄等色。釉药既发明于汉,则汉以前者为无釉之陶器明矣。又据《浮梁县志》所载,新平之瓷场创于汉代,……则瓷之始于汉代,亦属明矣。”
这样的论证,事实上是不够充分的。因汉有瓷字而定汉代有瓷,是不能使人深信的,何况《说文》上“瓷”字原本作“垐”,而另有解释。至于方志等书,其可信的程度本来就不高的。还有如江思清《景德镇瓷业史》,根据日人大村西崖的《中国美术史》,说近年出土的汉陶,上有釉药,表面发现有如贝、如珍珠、如云母、如银的光泽,就认为是汉代的瓷器。其实这些原是绿釉的陶器,绿釉中多含铜质,久埋地下与湿地,起了化学作用,便使釉带红色,有如贝、如珍珠、如云母、如银的光泽,也就是今日一般古董商所说的“银釉陶器”,还算不得瓷器的。
证实汉代有瓷器的,主要的要算是北平历史博物馆在河南信阳汉墓的发掘,不知为什么国人研究瓷器史的都把它忽略了呢?民国十二年北平历史博物馆发掘河南信阳县游河镇擂鼓台的汉墓群,曾出土瓷器六件,据《国立历史博物馆丛刊》第一年第二册,载有《信阳汉冢发掘记》:“信阳县城西北,故有古城岗者,土人常于榛莽中得砖瓦之属,率有花文,识者审为汉代物。民国十二年,邑有工事,辄取其砖以应需,众口流传,访古者渐集。邑西北有游河镇者,位游河之阳,距镇西北四里有余,有地名王坟洼,俗称进南王葬处,或于此掘得陶器,制极古拙,已故画家吴新吾先生得二器以赠本馆,审为汉器。佥以为亟宜从事发掘,首掘王坟洼……次至擂鼓台,台距镇北半里,俗称为楚庄王鸣鼓作战处,广约七亩,高及二丈,初从东西掘隧而下,深及丈余,得石刀、石斧及古陶器数件,再无所得。乃从西北面再掘一隧,得石器如前,深入一丈八尺,得大石斧一,残骸数件,深至一丈四尺,无所得。乃复掘其西南面,入地三尺余,得古墓二,南北并列,甲墓东西长十九尺有奇,南北宽约八尺,西端宽约三尺,乙墓东西长约二十尺有奇,南北宽约十二尺,西端宽约四尺,悉有砖瓷。于甲墓中得铁钉多件,及残铁斧等,于西端宽三尺处,得瓷锅瓦铜器等件,及五铢钱数十枚。乙墓得铁钉陶器,略如甲墓。既竣事,运馆陈列,详加考订,定为汉墓。以所获瓷器考之,盖有四证焉:壶之类,形状纯为汉制,决非后世所有,一也。其花纹多作绳纹,亦为汉制,二也。器皆平底,与后世有足者不同,三也。质地极粗,工艺古朴,迥异后世,四也。”
该馆陈列时的说明又说:“本馆前在信阳发掘汉墓,有永元墓砖可证也。传汉代有陶器无瓷器,其说殊不然,此卓所列,悉自墓中所得,皆为汉瓷,详载本馆丛刊”。
所谓永元墓砖,铭作“永元十一年”五字,阳文隶书,永元是东汉和帝的年号,永元十一年当西历九九年。这砖事实上不是和瓷器同墓出土的,它出在附近的墓中,可是墓是一时所葬,其为同时代之物,还是可信的。
信阳东汉墓葬中出土的六件瓷器:①汉青瓷四耳壶,高七寸一分,胴径七寸三分,口径四寸三分,底径四寸四分;②汉青瓷小四耳壶,高二寸八分,胴径四寸四分,口径二寸八分,底径二寸五分;③汉青瓷洗,高三寸,口径七寸五分,底径四寸四分。④汉青瓷盌,高一寸八分,口径五寸,底径三寸三分。⑤汉青瓷盌,高二寸一分,口径五寸四分,底径二寸三分。⑥汉青瓷盃,高一寸五厘,口径二寸九分,底径一寸四分,这六件青瓷,釉胎作风相同,该是同时同窑所烧制。胎质带淡灰色,焦部灰褐色,是精致的半瓷质,上施透明性的淡橄榄色釉药,可是火度不足部分,使只具半透明性,甚至不透明。瓷洗口缘下还有一道网状的印纹图案。
日人小山富士夫《中国青瓷史稿》,还选举了日人中村不折所藏的后汉中平三年铭的陶匝,来和信阳出土汉瓷来比证。在中村不折的“书道博物馆”内藏陶匝,胴部刻有“中平三年五月十二日尚方作陶容一斤八两”的隶书铭文,长六寸六分,小山富士夫说:“初见,似为瓦器之烧得精致的,然而细看则全部施有釉药,因为火度不足,还没有融解,内外好像粉似的紧粘着。若充分熔化,当也像信阳出土的青瓷似的,成为透明性的淡橄榄色的原始青瓷。”这话也说得很有道理。
近年绍兴上虞一带古墓里,有不少青瓷发现。可是最早的还只能追溯到三国时代。据罗振玉《金泥石屑》,在上虞龙山的山麓,发现一件瓷器,上为屋宇百戏作乐之状,旁列小碑,左右各一,雕有铭文,同吴大泉五千钱在同一圹中出土,初藏刘体智,后归罗振玉。据陈万里先生《吴晋时代的浙江瓷器》(见《瓷器与浙江》),说绍兴有黄龙赤鸟年号砖的墓里,曾出土有陶瓷,又说绍兴曾出一瓷器,形式和《金泥石屑》著录的相似,而碑上有永安三年的纪年铭文。这些都足以证明绍兴一带三国吴时已有瓷器了。可是勃蘭顿(Brankston A. D)的《九岩越州瓷器》一文(Yueh Ware of the Nine Rocks Kiln. The Burlington Magazine Dec. 1938)又认为绍兴九岩镇的越州古窑,起源于东汉初期,盛于六朝,到唐代余姚上林湖窑抬头便归废绝。如这话可信,九岩窑的出品,还可以追溯到东汉,这还有待于事实的证明。
以上所说的,还只能证明我国东汉时已有瓷器。其实西汉时也必有了。刘体仁《七颂堂识小录》载:“国初有发隗器墓者,官觉而追之,得陶器数十,见一酒琖于京师,色如龙泉窑之淡黄者,外皆自然焦纹,内有团花砂底,丰上敛下,口径三寸许。”
同时《池北偶谈》又说:“宋荔裳观察藏汉瓷盏二,内有鱼藻文,云在秦州耕夫得于隗器故宫。”隗器与光武同时,可见东汉以前也一定已有瓷器。这一次本馆在松江戚家墩的发掘,更证明了这一点,这不能不算是我国瓷器史上的一极大发现(这次发掘所得瓷器,待整理完毕,当即在本刊发表)。
还有,泥古斯(H. W. Nichols)曾对汉代瓷釉作过定量分析,分析的结果是二氧化矽(SiO2)占百分之五三·一七,礬土占一四·一六,酸化铁(Fe2O3)占四·三六,石灰(CaO)占一九·〇五,苦土(MgO)占二·〇四,曹达(Na2O)占五·四九。这个分析的结果,是否正确,也有待于大量的比较研究,才能论定。同时还得选取正确的资料来分析,分析的结果才能正确。
(原刊上海《中央日报·文物周刊》1948年4月21日第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