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7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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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兑合五国伐秦考

李兑合五国伐秦考李兑合五国伐秦的事,在《赵策》《魏策》上,都有长篇的叙述。在《史记》里却没有踪迹可寻,因此历来学者,对于这事的年代,就争论不决了。大概这事在当时虽曾轰动一时,因时间短促,毫无成就。《秦纪》没有把它载上,太史公未曾细考,也就略而不提了。《魏策三》载:“奉阳君约魏,魏王将封其子,谓魏王曰:‘王尝身济漳,朝邯郸,抱葛、薛、阴、成,以为赵养邑,而赵无...

李兑合五国伐秦考

李兑合五国伐秦的事,在《赵策》《魏策》上,都有长篇的叙述。在《史记》里却没有踪迹可寻,因此历来学者,对于这事的年代,就争论不决了。大概这事在当时虽曾轰动一时,因时间短促,毫无成就。《秦纪》没有把它载上,太史公未曾细考,也就略而不提了。

《魏策三》载:“奉阳君约魏,魏王将封其子,谓魏王曰:‘王尝身济漳,朝邯郸,抱葛、薛、阴、成,以为赵养邑,而赵无为王有也。王能又封其子河阳、姑密乎?臣为王不取也。’魏王乃止”(奉阳君旧误作叶阳君,今从吴师道校正)。《赵策四》又载:“齐欲攻宋,秦令起贾禁之。齐乃救赵以伐宋。秦王怒,属怨于赵。李兑约五国以伐秦,无功,留天下之兵于成皋,而阴构于秦。又欲与秦攻魏,以解其怨而取封焉。魏王不说。之齐,谓齐王曰:‘臣为足下谓魏王曰……王之事赵也何得矣?且王尝济于漳,而身朝于邯郸,抱阴成,负蒿、葛、薜,以为赵蔽,而赵无为王行也。今又以何阳、姑密封其子,而乃令秦攻王,以便取阴。’”从这里,可知在李兑合五国伐秦之前,魏已投入了赵的怀抱,魏王曾朝见赵王,把葛、薛、阴成割让于赵。到李兑合五国伐秦的光景,魏又把河阳、姑密封给了赵臣李兑的儿子。

考《赵世家》:“赵惠文王十一年,董叔与魏氏伐宋,得河阳于魏。索取梗阳”(《六国表》“梗阳”误作“桂阳”)。顾观光《七国地理考》据此论道:“《赵世家》惠文王十一年的河阳于魏,《赵策》谓魏王曰:‘今又以河阳、姑密封其子’。《魏策》作‘问阳、姑衣’,盖传写误也。《赵策》言李兑约六国(当作五国)伐秦,当赵惠文王十三年,则《赵世家》所云得河阳者,即魏封李兑子之事矣。……徐广曰:‘魏襄王四年,改河阳曰河雍’也。秦本于昭王十八年攻垣河雍,决桥取之(当赵惠文王十年),盖秦取之而不守,故魏以其地入于赵也。”顾观光虽据《赵世家》定魏封李兑子在赵惠文王十一年,即周王赧二十七年、秦昭王十九年,可是把李兑合五国伐秦依然随着《大事记》,定在赵惠文王十三年,即周王赧二十九年、秦昭王二十一年(顾观光《战国策编年》、黄式三《周季编略》说皆同)。我们认为是不能信从的。据《赵策四》李兑约五国伐秦,很明显地和魏封李兑子于河阳、姑密同时,如果魏封李兑子在李兑约五国伐秦之前二年,当五国伐秦时,或人对魏王怎能说:“今又以河阳、姑密封其子?”所以我们断然敢断定李兑约五国伐秦,也是在赵惠文王十一年,在“董叔与魏氏伐宋,得河阳于魏,秦取梗阳”事稍后。

《赵策四》说李兑合五国伐秦的起因,是由于“齐欲攻宋,秦令起贾禁之。齐乃救赵以伐宋,秦王怒,属怨于赵”,我们拿这来和《赵世家》对比,“得河阳于魏”,既则是魏地封李兑子于河阳、姑密,那么“董叔与魏氏伐宋”“秦王怒,属怨于赵”也就是指“秦取梗阳”了。魏在战国中期以后,国势大衰,又因地处中原,一旦战事发生必先卷入旋涡,因此不得不依赖强国来维护。

当孟尝君在齐主政的时候,魏是齐的与国,齐合魏、韩,一战破楚,再战屈秦。后来齐、魏猜疑,齐又驱逐亲魏的大臣周最,听信祝弗的计谋,用秦臣吕礼为相,逼得孟尝君出走到魏,秦便乘机侵略魏、韩,魏、韩在伊阙被秦打的大败,韩给武遂地二百里于秦,魏河东四百里也为秦所得,魏在这种情势之下,东不能和齐修好,西又遭秦的侵略,自然只得投入赵的怀抱了。宋的定陶,本是富庶之地,恰巧那时宋的内部不稳,齐、赵、秦三大国都想得到这块肥肉。齐固然近在咫尺,屡想攻宋,秦、赵也正想得到(参阅拙作《齐湣王灭宋考》)。《秦策三》载:“谓穰侯曰:‘为君虑封,若于除。宋罪重,齐怒深,残伐乱宋,德强齐,定身封。此亦百世之时也已。’”《赵策一》又载:“齐攻宋,奉阳君不欲。客请谓奉阳君曰:‘……宋罪重,齐怒深,残伐乱宋,定身封,德强齐,此百代之一时也。’”《赵策四》又载:“齐将攻宋,而秦阴禁之。齐因欲与赵,赵不听。齐乃令公孙衍(疑当作公子小日未)说李兑以攻宋而定封焉。”此后一从一横的局势,便是由于夺宋而兴起的。

关于当时的国际情势,从《赵策》所载或人对齐王的说辞中可以见到:“……李兑约五国以伐秦,无功。……之齐,谓齐王曰:‘臣为足下谓魏王曰:三晋皆有秦患。今之攻秦也,为赵也。五国伐赵,赵必亡矣。秦逐李兑,李兑必死。今之伐秦也,以救李子之死也。今赵留天下之甲于成皋,而阴鬻之于秦,已讲,则令秦攻魏以成其私封,王之事赵也何得矣?……魏珉处于赵,去齐三千里,王以此疑齐,曰有秦阴。今王又挟故薛公以为相,善韩徐以为上交,尊虞商以为大客,王固可以反疑齐乎?魏王听此言也甚诎,其欲事王也甚循。其怨于赵。臣愿王之曰:闻魏而无庸见恶也,臣请为王推其怨于赵,愿王之阴重赵,而无使秦之见王之重赵也。秦见亡且亦重赵。……五国事赵,赵从亲以合于秦,必为王高矣。臣故欲王之偏劫天下,而皆私甘之也。王使臣以韩、魏与燕劫赵,使丹也甘之;以赵劫韩、魏,使臣也甘之;以三晋劫秦,使顺也甘之;以天下劫楚,使珉也甘之。则天下皆逼秦以事王,而不敢相私也。交定,然后王择焉’”(《赵策四》)。又可从苏代对齐王的说辞中见到:“五国伐秦无功,罢于成皋。赵欲搆于秦,楚与魏、韩将应之,齐弗欲。苏代谓齐王曰:‘臣以为足下见奉阳君矣。臣谓奉阳君曰:天下散而事秦,秦必据宋。魏冉必妒君之有陶也。秦王贪,魏冉妒,则陶不可得已矣。君无搆,齐必攻宋。齐攻宋,则楚必攻宋,魏必攻宋,燕、赵助之。五国据宋,不至一二月,陶必得矣。得陶而搆,秦虽有变,则君无患矣。若不得已而必搆,则愿五国复坚约,愿得赵,足下雄飞,与韩氏大吏东免,齐王必无召珉也。使臣守约,若与有倍约者,以四国攻之;无倍约者,而秦侵约,五国复坚而宾(摈)之。今韩、魏与齐相疑也,若复不坚约而讲,臣恐与国之大乱也。齐、秦非复合也,必有踦重者矣。后合与踦重者,皆非赵之利也。且天下散而事秦,是秦制天下也。……天下争秦,秦有六举,皆不利赵矣。天下争秦,秦王受负海之国,合负亲之交,以据中国,而求利于三晋,是秦之一举也。……天下争秦,秦王内韩珉于齐,内成阳君于韩,相魏怀于魏,复合衡交两王,王贲,韩他之曹皆起而行事,是秦之一举也。……天下争秦,秦按为义,存亡继绝,固危扶弱,定无罪之君,必起中山与胜焉。秦起中山与胜,而赵、宋同命,何暇言陶?六矣。故曰君必无讲,则陶必得矣。’奉阳君曰:‘善’。乃绝和于秦而收齐、魏以成取陶”(《赵策四》)。

从这里可以知道,李兑合赵、楚、魏、韩、齐五国伐秦(按《大事记》以五国为齐、楚、三晋,甚是,《策》有明文可证,鲍彪、吴师道谓有燕无楚,殊不可信)。所以罢于成皋的原因是由于齐的不能切实合作。五国攻秦原由于赵的发动,齐虽也附从,可是并没有真诚合作,目的在想乘这混乱的局势中夺得宋国,还想靠他举足轻重的地位,来取得国际间领导的地位和主动的地位。本来齐和韩、魏之间,很相猜疑,魏既已用齐的流亡大臣孟尝君为相,又已投入了赵的怀抱,尊赵将韩徐以为上交,当然不能和齐合得来,在这样不能合作的情况之下,赵就把兵留在成皋,想和秦讲和了。可是齐不愿由赵领导去讲和,因为由赵领导去讲和,齐依然要失去主动的地位。至于秦国,自然希望五国相互猜疑,从散约解,这时齐既不能和赵、魏等国合作,如果秦能把齐拉拢,齐是这时山东最强的国家,那整个国际局势便可改观了。

《魏策二》载:“五国伐秦,无功而还。其后,齐欲伐宋,而秦禁之。齐令宋郭之秦,请合而以伐宋,秦王许之。魏王畏齐、秦之合也,欲讲于秦。谓魏王曰:‘……为王计,太上伐秦,其次宾(摈)秦,其次坚约而详讲,与国无相离也。秦、齐合,国不可为也已。……欲使五国约闭秦关者,臣也。奉阳君、韩余(当作徐)为既和矣,苏修、朱婴既皆阴在邯郸,臣又说齐王而往败之。天下共讲,因使苏修游天下之语,而以齐为上交,兵请伐魏,臣又争之以死。……’”

可知李兑合五国伐秦之后,齐、秦又相联合。这年十月齐湣王和秦昭王称东、西帝,该就是联合的结果(参阅拙作《齐湣王、秦昭王称东西帝考》)。齐的联络秦国,目的在得宋,秦的约齐称帝,即是《赵策一》苏秦为齐上书说赵王“昔者,五国之王,尝合横而谋伐赵”的事。

总之,李兑合五国伐秦,事在赵惠文王十一年,即秦昭王十九年、周王赧二十七年,当“董叔与魏氏伐宋”之后,是在齐、秦称东西帝之前。决不是在周王赧二十九年与齐灭宋同年。《秦策三》载须贾说:“宋中山数伐数割,而随以亡”,《燕策三》说:“三覆宋,宋遂举。”齐的开始伐宋,一直到把宋灭亡,怕不是一年内的事,齐在李兑合五国伐秦前,固然已想攻宋,只因秦的阻挡,没有伐得成。齐的伐宋,由韩珉主其事,《田齐世家》和《韩策三》都有明证,可是据《赵策四》,李兑合五国伐秦时,或人谓齐王:“臣为足下谓魏王曰:‘……韩珉处于赵,去齐三千里,王以此疑齐,曰有秦阴’”。《魏策三》又载五国伐秦后,或人谓魏曰:“臣又偏事三晋之吏,奉阳君、孟尝君、韩珉、周最……”,《赵策四》又载五国秦后,苏代说齐王:“臣谓奉阳君曰:‘……天下争秦,秦王必内韩珉于齐,内成阳君于韩。……’”可知五国伐秦后,韩珉还在赵,还没有来到齐国为相。足见李兑合五国伐秦后,齐并没有立刻伐宋。

《秦策三》载:“五国罢成皋,秦王欲为成阳君求相韩、魏,韩、魏弗听。秦太后为魏冉谓秦王曰:‘成阳君以王之故,穷而居于齐,今王见其达收之,亦能翕其心乎?’……”成阳君本是亲秦的韩臣,本因合从伐秦而流亡到齐,而五国伐秦罢成皋之后,秦、齐确又相合,连带成阳君在齐又显达了。《韩策三》载:“韩珉相齐,令吏逐公畴竖,大怒于周之留成阳君也。”是韩珉相齐的时候,成阳君又从齐流亡到周,足见从五国伐秦罢成皋到韩珉相齐,其间也还有些时间。在五国伐秦之后,韩珉并没有立刻来到齐国主政,更没有立刻开始伐宋,从齐开始伐宋到把宋灭亡,又需要相当时间,从这里,也可想象得到五国伐秦和齐灭宋不该是同年的事了。

吴师道认为这五国伐秦之役,在周赧王二十八年,即赵惠文王十二年,可是《赵世家》说:“赵惠文王十二年,赵梁将攻齐”,五国伐秦,齐也在五国之内,虽然齐、赵不能切实合作,似乎也不致发生战争,即使五国伐秦的前后,也不该有赵攻齐的事。我们从国际间的形势的演变看来,李兑合五国伐秦,该在齐、秦称东西帝和五国伐赵之前,《赵策四》载:“之齐,谓齐王曰:‘臣为足下谓魏王曰:……今之攻秦也,为赵也。五国伐赵,赵必亡矣。秦逐李兑,李兑必死……’”。等到五国伐秦不成,秦和齐再相倚重,结果秦自必要发动五国伐赵,等到齐释帝背约,反而出兵阻挡秦国,于是秦也只得“废帝请服”了。如果齐、秦称东西帝和五国伐赵的事,齐释帝背约逼秦废帝的事,正当在李兑合五国伐秦之前,《赵策》《魏策》所载五国伐秦后或人的长篇说辞中,不该一字不提的。

(原刊天津《民国日报·史与地副刊》1947年6月9日第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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