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魏相王考
齐魏相王考
“齐魏相王”是战国中期的大事。《史记》上说:“〔齐〕宣王九年,田婴相齐。齐宣王与魏襄王会徐州而相王也。”(《孟尝君列传》,《田齐世家》也说这年:“与魏襄王会徐州,诸侯相王也”)“〔魏〕襄王元年,与诸侯会徐州,相王也。”(《魏世家》,《六国表》同)“〔秦惠文君四年〕齐、魏相王。”(《秦本纪》)这年据《竹书纪年》,该是齐威王二十三年,魏惠王更元元年,《史记》有误。这年魏为什么要和齐会于徐州,互尊王号呢?原来马陵一役,魏被齐打得大败,太子申被杀,接着秦、赵、齐联合攻魏,魏公子卬又被秦虏去,岸门之役,魏将魏错又被秦虏。魏在秦、齐夹击之下,遭遇惨败,便不得不采用惠施的外交路线,向齐屈服,因此便产生“齐魏相王”之举。
《战国策》上有着这样的记述:“……齐因起兵击魏,大破之马陵。魏破韩弱,韩、魏之君因田婴北面而朝田侯。”(《齐策一》)“……齐太公(当作齐威公)闻之,举兵伐魏,壤地两分,国家大危。梁王身抱质执璧,请为陈侯臣,天下乃释梁。郢威王闻之,寝不寐,食不饱,帅天下百姓,以与申缚遇于泗水之上,而大败申缚,……”(《秦策四》)“齐人伐魏,杀其太子,覆其十万之军。魏王大恐,跣行按兵于国,东次于齐,然后天下乃舍之。”(《齐策五》)“梁君……后子死,身布冠而拘于秦。”(“秦”当作“徐”,□□□□□)在《魏策二》上更有详细的叙述:“齐、魏战于马陵,齐大胜魏,杀太子申,覆十万之军,魏王召惠施而告之,……对曰:‘……王若欲报齐乎?则不如因变服折节而朝齐,楚王必怒矣。王游人而合其斗,则楚必伐齐,以休楚伐罢齐,则必为楚禽矣。是王以楚毁齐也。’魏王曰:‘善’。乃使人报于齐,愿臣畜而朝。田婴许诺,张丑曰:‘不可。……’田婴不听,遂内魏王,而与之并朝齐侯再三。赵氏丑之,楚王怒,自将而伐齐,赵应之,大败齐于徐州。”
据《魏策》说,魏王的朝齐,是出于惠施的计谋,据《吕氏春秋·爱类》篇,魏尊齐为王的事也出于惠施的策划。《吕氏春秋·爱类》篇说:“匡章谓惠子曰:‘公之学去尊,今又王齐王,何其到也?’……惠施曰:‘大者可以王,其次可以霸也。今可以王齐王而寿黔首之命,免民之死,是以石代爱子头也,何为不为?’”
那么,“齐魏相王”可知是由于魏王朝齐而尊齐侯为王了。因为魏惠王作逢泽之会时先已称王,这时齐由于魏的推尊,便得和魏并称为王,相互承认王号,于是有这所谓“齐魏相王”。
雷学淇《竹书纪年义证》说:“至此年与齐会诸侯于徐州而相王,于是齐威亦称王。……《秦本纪》《六国表》及《齐》《魏世家》皆特著齐、魏称王之事,其说是也。”这个看法,是很正确的。《田世家》载:“〔齐威王〕二十六年,……齐因起兵击魏,大败之桂陵。于是齐最强于诸侯,自称为王,以令天下。”
这话是不足信的。当时齐在败魏于桂陵之后,依然给魏打败于襄陵,齐不得请楚将景舍向魏求和,“最强于诸侯”是魏而不是齐,所以魏不久便有逢泽之会,自称为王。雷学淇又说:“《史记》误齐威之年移前,故云齐先自王。”这话也很有见地。周广业《孟子四考》说:“《秦纪》上两言惠文君,下忽书曰‘王冠’,殊不可解。及观《始皇纪》后附记秦世系云:‘惠文王二年初行钱,有新生婴儿曰:秦且王’,然后知秦应识称王,即在受天子贺之年也。是时魏已寖弱,方改元与民更始,闻秦称王,欲厚结以为援。既与议婚,复远涉齐境(徐州齐境),藉其威力,以胁诸侯,名为自王,实欲王秦,史于‘会徐州相王’,《魏》《齐世家》及《年表》备书之。盖其事虽未惬众心,而魏固已名震河山以东,秦亦侈然自肆于国中矣。《秦史》特变文曰:‘齐魏相王’。意盖谓齐、魏皆奉之为王。故与天子致胙连书以为荣。而《年表》复书‘魏夫人来’,以见魏实为之谋主。”(附论梁、齐诸国称王之年)
这些见解,完全出于想象,毫不足信。秦的自称为王,在齐魏相王后九年,《周本纪》《楚世家》《田齐世家》《张仪列传》等都可明证。钱宾四先生《先秦诸子系年》说:“《魏世家》‘梁惠王二十八年,齐威王卒’,今按:是年齐败梁马陵,非威王卒年,疑乃威王始称王之年也。《田齐世家》云:‘齐击魏,大败之桂陵,于是齐最强于诸侯,自称为王,以令天下。’此史公误以桂陵为马陵,故云然。又云:‘齐击魏,大败之马陵。其后三晋之王,皆因田婴朝齐王于博望。’是则齐威胜马陵而称王之证矣。威王既以马陵胜后称王,而史公见其称侯,后称王,疑为两人,故于是年谓威王卒,宣王立。”(《梁惠王二十八年乃齐威王称王之年非齐威王卒年辨》)
这个见解,实在是不能成立的。据上面所引的《秦策四》和《魏策二》,知道魏在马陵败后采用了惠施的策略“相王”,楚的伐齐徐州就是因为不服“齐魏相王”之举。根据《田齐世家·集解》,徐广引《六国表》云:“齐宣王三年(当作齐威王十七年),与赵会博望,伐魏。”今本《六国表》“博望伐”三字误作“于”,这年正当齐败,魏马陵之役一年,秦、赵、齐三国还正联合攻魏,可知博望之会,仅齐、赵相会而共谋伐魏,《田齐世家》以为博望之会是三晋朝齐,显然大误。《田齐世家》“宣王二年”之文本来是根据《齐策一》而略加润饰的,《齐策一》仅说:“韩、魏之君因田婴北面而朝田侯”,并不说在博望,而《田齐世家》说:“三晋之王皆因田婴朝齐王于博望”,足见太史公没有辨明《齐策一》所说的是指“齐、魏会于徐州相王”,误把齐、赵博望之会附会了上去。《齐策一》称齐魏相王时,“韩、魏之君因田婴北面而朝田侯”,《秦策四》称:“梁王抱质执璧,请为陈侯臣”,《魏策二》载:“田婴不听,遂内魏王,而与之并朝齐侯再三。”或称田侯,或称陈侯,或称齐侯,分明“齐魏相王”当魏王朝见齐侯的时候,齐君还没有称王,如果齐在“齐、魏会徐州相王”前,已有魏朝齐于博望之举,那么“齐魏相王”是魏王朝齐,何必一定要惠施的劝说?如果齐在“齐、魏会徐州相王”前,齐已先称王,那么“齐魏相王”,只是齐、魏两国间追相承认王号,何致楚王大怒而明年伐徐州之举?这年《田齐世家》《魏世家》《六国表》都说诸侯会于徐州,《齐策一》又说韩、魏之君同朝齐,可知徐州之会,不仅齐、魏相会,许多弱小国家也都参加,齐在徐州之会成王,也正同魏在逢泽之会称王一样,只是魏先前已称王,齐为顾全魏的面子,于是成了“齐魏相王”。《田齐世家》说齐在桂陵胜后自称为王,这是因为太史公误把齐威王的年世移前,而所见到的史料已称齐威为王,不得其解,便以意系之于桂陵一役之后,犹如田齐在威王时马陵胜后出奔,太(后缺)
(据上海图书馆名人手稿馆藏杨宽先生剪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