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钟的制作年代
羌钟的制作年代
羌编钟的年代,是近年来学术界上俱讼不决的一件公案,这钟在洛阳城东“金村”附近太仓地方“韩君墓”里出土,已见著录的有十四枚,铭长六十一字的有五枚,只铭“氏之钟”四字的有九枚,除加拿大首都叨浪脱博物馆藏有长铭短铭的各一枚以外,其余都原藏刘氏善斋,不幸到民国二十五年又给日本住友氏以三万元的代价买去了。对这钟铭文作考释的,国内有六家,就是刘节、唐兰、徐中舒、吴其昌、郭沫若、温廷敬诸先生,国外有高本汉(B. Karlgren)氏一家。这钟的长铭,现在参合各家的考释,录在这里。
唯廿又再,羌作戎(钟),厥辟韩宗率征秦楚齐,入长城,先会于平阴,武侄寺力,敚(夺)楚×,赏于韩宗,令(命)于晋公,邵(昭)于天子,用明则之于铭,武文×烈,永世毋忘。
刘节、唐兰、徐中舒三先生都断为周灵王二十二年(550 B.C)的制作(刘著《氏编钟考》,刊《北平图书馆馆刊》五卷六号;又有《答怀王教书》,刊同刊七卷一号。唐著《羌钟考释》,刊同刊六卷一号。徐著《氏编钟图释》,中央研究院出版),吴其昌先生断为周灵王廿三年(649 B.C)的制作(吴著《羌钟补考》,刊《北平图书馆馆刊》五卷六号),郭沫若先生断为周安王廿二年(380 B.C)的制作(郭著《氏钟铭考释》,见《金文丛考》),温廷敬先生又断为周威烈王二十二年(404 B.C)的制作(温著《羌钟铭释》,刊《中山大学文科研究所史学专刊》一卷一期),至于高本汉(著《羌钟之年代》,有刘叔扬羌钟的制作年代译文,刊《考古社刊》第四期),赞同周灵王二十二年的说法而反对周安王二十二年的说法,对于周威烈王二十二年的说法也表示异议(见所著《中国青铜器新论》New studies On Chinese Bronzes附注第十三)。真是诸说纷纭了。
我们就出土地点来论,这钟出土于洛阳附近的“韩君墓”,如果这韩君是春秋时代,那时韩的封土决不能到洛阳附近,怎会墓葬在这里呢?就同时出土的器物的形式纹饰而论,分明是战国式的,和寿县出土的战国时代楚器很相类似。更值得注意的,同时的出土物中有“东周”二字的圆钱(见怀履光《洛阳古城古墓考》),“东周”名称的出现,该在周威烈王时“西周惠公”分封出“东周惠公”以后,那这钟的年代决不会早到周灵王二十二年。就这钟的形制而论,和“者钟”相仿佛,宅的“甬”已变作纽形,“枚”已变作圆球形,钟上有连续的蚪状虺龙纹,“枚”上“甬”有绳纹涡纹,很显然的不是春秋时代的制作。再就铭文来说,字体和语句也不像春秋时物,虽然《左传》上鲁襄公十八年(即周灵王十七年)确曾有平阴之役,可是《左传》说:“冬十月,会于鲁济,……同伐齐,齐侯御诸平阴,堑防门而守之,……十一月丁卯朔,入平阴。”并不是“先会于平阴”而后改“入长城”的,和这钟的铭文并不吻合。何况春秋时代也没有长城的名称,战国时代齐才有长城,就是陆续把“防”扩充而成的,《水经·汶水注》引《竹书纪年》还说:“梁惠成王二十年,齐筑防以为长城。”这钟既称“入长城”,决不是春秋时代的制作了。徐中舒先生等因见这钟铭文有“命于晋公,昭于天子”的话,认是“三家尚未分晋,天子之威灵,犹及于列国诸侯、大夫。”要知道战国初期,三晋虽已自成国家,也还虚戴晋公,也还虚尊王室,这点在《古本竹书纪年》上很是显见。否则,如果在春秋时代,韩还只是晋的大夫,如何可能发生“昭于天子”的事呢?“辟”这名称,古来只用于王与国君,如果三家未分晋,韩如何能称“辟”呢?我们由种种方面考察,可知周灵王二十二年说,是不可信的了。
郭沫若先生的周安王二十二年说,虽较近情,实在也不可信。这年三晋伐齐救燕,是由于燕在“桑丘”相战而三晋前往救燕的,何以会远出平阴而会师?这就地理和情势来论是不可解的。
《水经·汶水注》引《竹书纪年》说:“晋烈公十二年,王命韩景子、赵烈子、翟员(当作‘翟角’)伐齐,入长城。”这是和这钟铭文比证的最好资料,高本汉初曾注意过,却没有仔细去研讨。到温廷敬先生,才根据这史料来论定这钟的制作年代为周威烈王二十二年。温先生说:“晋烈公十二年当威烈王十八年,然《纪年》久佚,《水经注》每多讹误,此十二年必十六年之误,烈公十六年当威烈王二十二年,以此铭证之而益信。……征秦必为是年以前之事,此并言之。”事实上,晋烈公十二年该是周威烈王二十一年,《史记》有误,雷学淇及钱穆先生已据《竹书纪年》来考定。这一役,《竹书纪年》称为“王命”,而《吕氏春秋·下贤》篇又说魏文侯“南胜荆于连隄,东胜齐于长城,虏齐侯(当从雷学淇《竹书纪年义证》校作‘俘’),献诸侯天子,天子赏文侯以上闻。”和这钟的铭文:“进齐,入长城,……敚(夺)楚×,赏于韩宗,命于晋公,昭于天子”不是很相吻合么?《吕氏春秋》上魏文侯“南胜荆于连隄”的事,为史书所不载,我们现在得到这钟的铭文来考证,不是很可庆幸的么?同时这钟的制作年代也可由此而论定了。在魏文侯时代,魏本是三晋中的领袖,如果三晋有事,魏也常联合三晋出应外敌,前此魏的攻秦,韩也必参加,所以这钟铭文还说“征秦”哩!这钟的制作年代,我们认为应在周威烈王二十二年,即韩同三晋胜齐入长城和胜楚于方城的次年,氏因追随韩景子伐齐大胜,到次年来铸钟纪念,是很合情理的事。再次年,即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周天子便正式命韩、魏、赵为诸侯(见《史记》及《燕世家·索隐》引《纪年》),也是由于三晋连胜秦、齐、楚等大国,声威大震的缘故。
(原刊上海《中央日报·文物周刊》1946年10月23日第10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