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7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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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晋伐齐入长城考——战国兴亡丛考之一

三晋伐齐入长城考——战国兴亡丛考之一三晋自从灭知氏以后,虽已形成为三个国家,可是上面还是虚戴晋君,对外作战也往往联合出兵,彼此间还能相当的合作。这三晋伐齐入长城一役,便是个最好的例子。这一役,是由于齐国田氏的内讧。田氏在田悼子死后,便内讧起来。田布杀了公孙孙,而公孙会(即田会)就在廪邱反叛,投到了赵国。等到田布进围廪邱,赵国又合了韩、魏来救解,就引起了一场大...

三晋伐齐入长城考——战国兴亡丛考之一

三晋自从灭知氏以后,虽已形成为三个国家,可是上面还是虚戴晋君,对外作战也往往联合出兵,彼此间还能相当的合作。这三晋伐齐入长城一役,便是个最好的例子。

这一役,是由于齐国田氏的内讧。田氏在田悼子死后,便内讧起来。田布杀了公孙孙,而公孙会(即田会)就在廪邱反叛,投到了赵国。等到田布进围廪邱,赵国又合了韩、魏来救解,就引起了一场大战。据《水经·瓠子河注》引《竹书纪年》说:“晋烈公十一年,田悼子卒。田布杀其大夫公孙孙,公孙会以廪丘叛于赵。田布围廪丘,翟角、赵孔屑、韩师救廪丘,及田布战于龙泽,田布败逋。”《田齐世家·索隐》引《竹书纪年》又说:“(齐)宣王五十一年,公孙会以廪丘叛于赵。十二月,宣公薨。”《田齐世家》也说:“宣公五十一年,卒。子康公贷立,田会自廪丘反。”(《齐世家》《六国表》同)可是《索隐》说:“《纪年》:‘宣公五十一年,公孙会以廪丘叛于赵。十二月,宣公薨。’于周正为明年二月。”如果《纪年》和《史记》的年代相同,《索隐》说这句“于周正为明年二月”似乎有些不切合。

钱宾四先生说:“窃意《索隐》此条,实因《史记》本文而误衍一‘一’字。盖《纪年》魏史,用夏正,宣公卒在十二月,以魏史言,尚为宣公之五十年,而以周正计之,则已为五十一年,《索隐》故特著‘于间周正为明年二月’之语,以见《纪年》之五十年与《史记》之五十一年虽异而实同。”这话很有见地。《赵世家》又说:“敬侯三年,救魏于廪丘,大败齐人。”徐文靖《竹书纪年统笺》说:“即败齐田布事,故廪丘者乃烈侯,《世家》云敬侯,误。”这话也很对。《纪年》晋烈公十一年正当赵烈侯三年,《赵世家》“敬侯三年”当即“烈侯三年”之误。

《吕氏春秋·不广》篇对于这一役,更有详细的记载:“齐攻廪丘,赵使孔青将死士而救之,与齐人战,大败之。齐将死,得车二千,得尸三万,以为二京。宁越谓孔青曰:‘惜矣!不如归尸以内攻之。越闻之,古善战者,莎随贲服。却舍延尸,彼得师而财费乏,车甲尽于战,府库尽于葬。此之谓内攻之。’孔青曰:‘敌齐不尸则如何?’窦越曰:‘战而不胜,其罪一;与人出而不与人入,其罪二;与之尸而弗取,其罪三。民以此三者怨上,上无以使者下,下无以事上,是之谓重攻之。’宁越可谓知文武矣。”

《孔丛子·顺势》篇与此略同,惟作“赵孔青帅师五万击之。”孔青当即《纪年》之孔屑,“屑”字疑是“青”字之误。《吕氏春秋》说这一役“齐将死,得车二千,得尸三万。”齐的惨败,于此可见一般。这一役齐的主将是田布,《吕氏春秋》说“齐将死”,怕田布就在这一役送命的。大概田悼子死后,田氏曾有内讧,田布也颇想继立,不幸因内讧而引起外患,在对外作战中死了,所以由田和继立。《吕氏春秋·顺民》篇说:“齐庄子请攻越,问于和子,和子曰:‘先君有遗令曰:无功越。越,猛虎也。’庄子曰:‘虽猛虎也,而今死矣。’和子曰:‘以告鸮子。’鸮子曰:‘已死矣,以为生。’”“鸮子”疑即“悼子”,“鸮”,“悼”声近,所以高注说:“鸮子,齐相。”怕田庄子、悼子、和子原是昆仲辈,所以庄子死后,悼子继立,不到五年也就死了,继立就发生问题,闹得内讧起来,结果还是由田和来收拾乱局。

《水经·汶水注》引《纪年》说:“晋烈公十二年,王命韩景子、赵烈子、翟员伐齐入长城。”这三晋伐齐入长城之役,当是接续上年的廪丘之役的。“翟员”当是“翟角”之误。《吕氏春秋·下贤》篇说:“魏文侯可谓好礼士矣。好礼士,故南胜荆于连隄,东胜齐于长城,虏齐侯,献诸天子,天子赏文侯以上闻。”

“虏齐侯”,雷学淇《竹书纪年义证》校作“虏齐俘”。因为“天子赏文侯以上闻”,所以魏史说是“王命”了。据《吕氏春秋》,这时除了“东胜齐于长城”,还有“南胜荆于连隄”之事。氏编钟铭文说:“惟廿又在祀,羌作戎,厥辟韩宗,入长城,率征进齐,先会于平阴,武姪寺力,敚(夺)楚□,赏于韩宗,令(命)子晋,邵(昭)于天子,用明则之于铭,武文□烈,永乐毋忘。”

这钟的制造年代,刘节、唐兰、徐中舒三先生都断为周灵王二十二年的事(刘著《氏编钟续考》,刊《北平图书馆馆刊》五卷六号,又著《答怀王教书》,刊同刊七卷一号,唐著《羌重考释》,刊同刊六卷一号。徐著《氏编钟图释》,中央研究院史语所出版),吴其昌先生断为周厉王二十三的事(吴著《羌钟补考》,刊北平图书馆馆刊五卷六号),郭沫若先生断为周安王二十二年事(郭著《氏编钟考释》,见《金文丛考》),温廷敬先生又断为周威烈王二十二年事(温著《羌钟铭释》,刊《国立中山大学研究院文科研究所历史学部史学专刊》一卷一期),国外有高本汉,也赞同周灵王二十二年说(所著《羌钟之年代》,有刘叔扬三晋伐齐入长城考——战国兴亡丛考之一译文,刊《考古社刊》第四期),最近唐兰先生等又否定旧说,而赞同周威烈王二十二年之说。本来周灵王二十二年之说之是不可信的,周灵王十七年虽是不可信的,周灵王十七年虽曾有平阴之役,可是此役据《左传》是:“冬十月,会于鲁济。……同伐齐,齐侯御诸平阴,堑防门而守之,……十一月丁卯朔,入平阴。”并非是先会于平阴而后入长城的。而且春秋时齐并无长城之名,齐的长城是战国初期逐渐由“防”而扩展成的。这编钟的形式与纹样本都是战国式,不是春秋时的制作,出土地点也在洛阳金村韩君墓里,若在春秋时,韩墓怎能葬在洛阳附近?战国初期三晋在名义上还虚戴晋公,虚尊王室,所以铭文有“命于晋公,昭于天子”的话,若在春秋时,家臣怎能上达天子?而且“辟”之一名,古惟用于王或国君,设使三家未分晋,怎能称“辟”?至于郭先生的“周安王二十二年说”,说是三晋伐齐救燕的事,也不足信。齐、燕在桑丘相战,三晋往救,何必要说在平阴会师?郭先生引用《齐世家》“桓公五年,秦、魏攻韩,韩求救于齐……田巨思曰……桓公曰:‘善。’乃阴告韩使者而遣之。韩自以为得齐之救,因与秦、魏战。楚、赵闻之,果起兵而救之。齐因起兵袭燕,取桑丘。”用这来说明周安王二十二年有秦、魏攻韩的事。却不知这是太史公误把齐宣王五年的事算作了齐桓公五年的事,田巨思即是田忌,这时邹忌、田忌都尚未用事,只因“桓”“宣”二字音形俱近,而五年同有齐伐燕的事,就相互牵混了。郭先生用这来解释这钟的“征秦”二字,可说是全盘错误。这钟铭文的“伐齐入长城”,和《纪年》晋烈公十二年“伐齐入长城”正合,这篇铭文的“昭于天子”,也正和《纪年》的“王命”相合。

高本汉也曾考虑到这一点,只是认为还有二点是不容易解释的:“那轻微的一点是这样,是否氏在三九八年还在他的铭文上用‘二十二年’(晋烈公)的年号,这好像是成为问题。……那时周天子已经命韩独立了,那么,为什么还用晋的年号呢?……第二个反证就严重得多了……三晋之一的魏,在四〇九到四〇八年同秦战争,这是确实的,可是,是否韩羌的封主,为这次战争参与者,都只好留作一个疑问。”

温廷敬先生又说:“烈公十二年,当威烈王十八年,然《纪年》久佚,《水经注》每多讹误,此十二年,必十六年之误。烈公十六年当威烈王二十二年。以此铭证之而益信。……征秦必为是年以前的事,此并言之。《六国年表》‘威烈王十三年,秦简公二年,与晋战,败郑下。十六年,十七年两伐秦。’《魏世家》于十七年,亦云攻秦至郑而还。度羌亦必从韩与其役。否则韩自有伐秦之事,而史不记也。伐齐之事,仅见于《纪年》甚略,赖有‘入长城’三字,知为是役。”

考晋烈公十二年即周威烈王二十一年,钱宾四先生已经考定。钟铭的“惟廿又再祀”当指在周威烈王二十一年,伐齐入长城,氏到次年才钟铭纪功,也是情理中事。温先生的校改纪年年数是多余的。高本汉认钟铭的“惟廿又再祀”是指晋烈公的二十二年,发出了二个疑问,也是多余的。这时韩尚未经天子命为诸侯,又因有“王命”的关系,所以用周天子的正朔了。钟铭“征秦”之事虽不见于《纪年》,可是钟铭“敚夺楚□”,正和《吕氏春秋·下贤》篇所谓“南胜荆于连隄,东胜齐于长城”相合。《吕氏春秋》毕沅新校正引梁曜北说:“《国策》《史记》皆不见文侯胜荆齐之事”,现在我们拿《纪年》和氏编钟来对校,魏文侯胜荆齐的事,不是很明显了么?魏在文侯之世,尊贤重义,号为令主,在三晋中魏本最强,最先称侯,晋、秦赢之□,文侯也用兵平定而立晋烈公。三晋有事,魏常联合韩、赵去应外敌,俨然是三晋的盟主。后来周安王二年,三晋曾伐楚到乘丘。十一年,三晋败楚于大梁、榆关,结果是厚赂了秦国,才得讲和。直到魏武侯去帮助赵公子朔去争立,三晋才失和。前此魏伐秦之役,韩也是参与的,所以这钟铭有“征秦”的话,只是《史记》缺略,没有交代清楚罢了。《秦本纪》孝公元年下令关中说:“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这里把三晋合称,也是一证。

三晋经此大胜,也就威震天下,所以天子“赏以上闻”,魏史称为“王命”,后二年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天子也就讨好三晋,承认既成事实,命三晋为诸侯了。

(原刊上海《东南日报·文史周刊》1949年2月13日第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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