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锊”
释“锊”
“锊”是我国古代衡量的名称,在金文里常可见到。例如禽簋铭:“王锡全百寽”,师旅鼎铭:“迺罚得古顕三百寽”,其他金文中遁“取选”多少“寽”一语的也很多。“锊”既是古代衡量的单位,究竟重多少呢?汉儒就有二说,一说是“百寽为三斤”,即一锊等于十一铢又二十五分之十三;一说是“二十两为三锊”,即一锊等于六两十六铢,这两个说法,后一说是汉人根据当时制度去附会古制的,前一说比较近古,可是天下也决不会有这样零星的进位制度,大概是“锊”本重十二铢,也即半“两”,“两”这衡量名称的来源,就是由于重量“锊”而来。汉人已不清楚一锊即是十二铢,见到前人约举的成数:“百锊为三斤”,便细加折算,算出了一锊重十一铢有另来。这一点,我在《“郢锊”金币考》一文中(刊本刊第九十五期),已曾论证,因意有未尽在这里再来加以申说。
“锊”与“鍰”,原本一字,《尚书·吕刑》的“罚百鍰”“罚六百鍰”“罚千鍰”,也即百锊、六百锊、千锊,《说文》说:“鍰,锊也。”《小尔雅·广衡》也说:“锊谓之鍰”。《汉书·萧望之传》注引颜师古说:“锊即鍰也,其重十一铢二十五分铢之十三,一曰重六两。”“锊”字也或作“率”,《周礼·职金》疏引夏侯欧阳说:“其罚百率,古以六两为率。”又引《古尚书》说:“鍰者率也。”《史记·周本纪》引《吕刑》正作“其罚百率”,《集解》引徐广说:“率即鍰也。”“锊”字又或作“选”“饌”,《汉书·萧望之传》“《甫刑》之罚,小过赦,薄罪赎,有金选之品。”注:“应劭曰:选音刷,金铢两名也。师古者,音刷是也。字本作锊。”《周本纪·索隐》又说:“旧本率亦作选。”《尚书大传》又说:“夏后氏不杀不刑,死罪罚二千饌。”关于这些字的异同,戴震《考工记·冶氏》补注曾说:“鍰、锊篆体易譌,说者合为一,恐未然也。鍰读如丸,十一铢廿五分铢之十三,垸其假借字也。锊读如刷,六两大半两,率、选、饌,其假借字也。二十五鍰而成十二两,三锊而成二十两。《吕刑》之鍰当为锊,故《史记》作率,《汉书》作选,伏生《大传》作饌,《弓人》膠三锊,当为鍰,一弓之膠,二十四两铢二十五分铢之十四。”而徐灏《说文解字注笺》又和戴说相反,徐氏说:“窃谓鍰锊本各自为数,鍰为六两大半两,锊之本数为十一铢二十分铢之十三,《吕刑》之鍰,《史记》作率,实定率之义,兹古者或谓百鍰为百率,因与略同声,遂以锊为率而当鍰之数,于是锊亦为六两大半两,而二十两为三锊矣。”事实上,“锊”“鍰”本一字,吴大澂《说文古籀补》说:“古文鍰、锊为一字,……从釒后人所加。”郭沫若先生《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又说:“今案鍰实字误,金文锊字均作寽,与爰字形近,然有迥然不同之处,……余意《尚书》古本鍰字必作‘寽’,其晚出者或作‘锊’。今文家出于口授,故以率字曾其音,古文家则误读‘寽’若‘锊’为‘鍰’也。……然自古文家本出,因字形既近,而音又对转之可能,今文家亦无方以剖辨之,乃用举撰饌等折衷之音以为牵就也。”这个说法就未必求之过清些,照我们看来,《吕刑》原本当作“深”,古文家是形误成为“鍰”,今文家出于口授,读作了“率”“选”“饌”,其中并无深奥的理由可寻。
“锊”在战国时代,也还通用作重量名称,除楚金币和魏铜币称“锊”外,还有洛阳金村韩墓出土的铜器铭文里也常见到。金村韩墓的铜器铭文里,往往记有多少“寽”的(见怀履光《洛阳古城古墓考》)。可是秦汉以后,就用“斤”“两”“铢”来计算了。“一法度衡石丈尺”的结果。所以不但秦币成为“半两”,其他也用“两”“铢”来计算。日本京都帝国大学文学部所藏银制器台,上有铭文“卅七右舍□□重八两□朱(铢)”,这卅七年据近人考证说是秦始皇三十七年。汉人对于“锊”似乎已不很清楚,说法很不一致,《史记·平准书》载汉武帝曰金三品“其一曰重八两,圜之,其文龙,名曰‘白撰’,直三千。”《汉书·食货志》作“白撰”,其实“选”“撰”也都是“锊”的假字,从来“锊”没有“重八两”的说法,足见汉人已有把它当作了货币名称的了。据我们的考证,“锊”本重半两,一两等于两“锊”,而《淮南子·天文》篇说:“十二铢而当半两,衡有左右,因倍之,故二十四铢为一两。”《汉书·食货志》又说:“本起于黄钟之重,一龠容千二百黍,重十二铢,两之为两。”“两者,两黄钟律之重也。”大概《淮南子》和《汉书》的作者已不知道两锊为一两之说,至于度量衡起于黄钟的说法,那只是汉人附会之辞罢了。
(原刊上海《中央日报·文物周刊》1948年8月11日第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