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穰苴破燕考

司马穰苴破燕考

《史记·司马穰苴列传》说：“司马穰苴者，田完之苗裔也，齐景公时代，晋伐阿、甄，前燕侵河上，齐师败绩。景公患之。晏婴乃荐田穰苴，……将兵扞燕、晋之师，……于是追击之，遂取所亡封内故境而引兵归。未至国，释兵旅，解约束，誓盟而后入邑……，尊为大司马。……已而大夫鲍氏、高、国之属害之，谮之景公。景公退穰苴。……自立为齐威王。用兵行威，大放穰苴之法，而诸侯朝齐。齐威王使大夫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于其中，因号曰《司马穰苴兵法》。”这里所记司马穰苴在齐景公时打败燕、晋的事，根本不见于《左传》，所以自来学者对此很怀疑。例如《习学记言》说：“《左氏》前后载齐事甚详，使有穰苴，暴起立功，不应遗落。况伐阿、甄，侵河上，皆景公时所无，大司马亦非齐官，盖作书之人夸大其词，而迁信之尔。”

而苏轼《古史》又说：“太史公为《司马穰苴传》，世皆信之，余以《春秋》《左氏》考之，未有燕、晋伐齐者也。而《战国策》称司马穰苴执政者也，湣王杀之，意者穰苴尝为湣王却燕、晋，而战国杂说遂以为景公时耶？”他根据了《战国策》，认为司马穰苴是齐湣王时的执政，曾有却燕、晋的事，战国杂说误以为齐景公时的，这话很有见地。

惠士奇也说：“《战国策》，齐闵王时司马穰苴为政，闵王杀之，大臣不亲，则穰苴乃闵王之将。以故齐南破楚，西屈秦，用韩、魏、燕、赵之众犹鞭策者，盖穰苴之力居多，及穰苴死，而闵王亡矣。”这里又认齐闵王的破楚屈秦，也出于穰苴之力，那未免过分夸张了。齐的破楚屈秦，分明主将是匡章，我们可以找到很坚强的证据的，决不能把这份功绩也记在司马穰苴身上的。

考《齐策六》说：“齐负郭之民有孤狐咺者，正议，闵王斫之檀衢，百姓不附。齐孙室子陈举直言，杀之东闾，宗族离心。司马穰苴为政者也，杀之，大臣不亲。”据此，可知司马穰苴确为闵王时人。而《赵策二》载苏子的话，又说：“夫齐威、宣，世之贤主也，德博而地广，国富而用兵，将武而兵强。宣王用之，后逼韩威魏，以南伐楚，西攻秦，为齐兵困于殽塞，十年攘地，秦人远迹不服，而齐为虚戾。……今富非有威、宣之余也，……而将非有田单、司马之虚也。……”

这里又把司马和田单算作了齐威王宣王的将，可是齐的伐楚攻秦，因秦兵于殽王，以及“齐为虚戾”，分别都是齐闵王的事，《赵策》误以为威宣王，那么司马穰苴本是闵王时将，于此又可得一明证。雷学淇《竹书纪年义证》对于此事，也曾说：“闵王之胜燕之事，可考者二：《策》以司马穰苴为闵王臣，而《穰苴列传》谓燕侵河上，苴迫击之，途取所亡封内故竟。又苏代说燕，本在昭王廿七年，故有燕谋齐及齐劲宋之说，其曰：‘齐与燕战，覆三军，获二将’，此亦闵王时事。”话都说得很对，《荀子·王霸》篇说：齐闵“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诎秦，北足以败燕，中足以举宋。”《燕策一》载苏代说：“今夫齐王，长主也，而自用也。南攻楚五年，蓄积散。西困秦三年，民憔瘁，士罢弊。北与燕战，覆三军，获二将，而又以其余兵南而举五千乘之劲宋。”都把齐的破燕，叙述在齐困秦和举宋之间。

还有《齐策五》苏秦说：“齐、燕战，而赵氏兼中山。”赵灭中山在惠文王三年，也即秦昭王十一年，这年齐和魏、韩已战胜秦军，秦王把封陵归还了魏，又把武遂送归还了韩，和三国求和。齐的伐燕即在这年。这次齐破燕之役，当是□司马穰苴主将的。《司马穰苴传》说：“晏婴乃荐田穰苴。”怕这时薛公田婴正为齐相，田穰苴便是田婴所荐，后人换“田婴”为“晏婴”，便把司马穰苴破燕事移到了齐景公时了。大概太史公也见到《赵策》威宣王时有司马为将的说法，“齐威王用兵用威，大放穰苴之法。”用这来弥缝误说了。

《齐策二》载：“权之难，齐、燕战，秦使魏冉之赵，出兵助燕击齐。薛公使魏处之赵，谓李向曰：‘君助燕击齐，齐必急。急必以地和于燕，而身与赵战矣。然则是君自为燕东兵，为燕取地也。故为君计者，不如按兵勿出。齐必缓。缓，必复与燕战，兵罢弊，赵可取唐、曲逆。战而不胜，命悬于赵。然则吾中立而割穷齐与疲燕也。两国之权，归于君矣。’”《齐策五》载苏秦的话，又说：“齐、燕战于桓之曲，燕不胜，十万之众尽。胡人袭楼烦数县，取其牛马。”这二段话，所指的怕也是这时的事。《齐策二》“权之难”乃“桓之难”之误。《司马穰苴传》说：穰苴的伐燕晋，是由于“晋伐阿、甄，而燕侵河上。”所谓“晋”疑即指“赵”而言的。后来齐湣王听了祝弗之谋，改变外交政策，驱逐亲魏的大臣周最，用秦的大臣吕礼为相，薛公也就失去了相，《六国表》载齐湣三十年（当作七年）田甲劫王，相薛文走。怕是由于薛公的失相位，田氏亲族也就失势，因此造成“田甲劫王”的事来，等到劫王的事失败，薛公也就出走了。穰苴原也是齐湣王时诸田中当权的人了，“田甲劫王”的事该也会参加的，穰苴的被杀，怕是由于这个缘由吧。

（原刊上海《东南日报·文史周刊》1949年1月9日第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