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7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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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长平之战的时间

再谈长平之战的时间关于长平之战的时间,既然提出来了,就有必要再作说明。张景贤同志《长平之战时间考辨》中,断定长平之战只历时六月,认为持续三年之说是由于“把秦军攻韩上党的时间、赵军进驻长平的时间,和长平之战爆发的时间混为一读”而发生的误解。这一考证只是依据部分《史论》的史料而作出的论断。其实,《吕氏春秋·应言》篇早就指出:“秦虽大胜于长平,三年然后决。”我们综...

再谈长平之战的时间

关于长平之战的时间,既然提出来了,就有必要再作说明。张景贤同志《长平之战时间考辨》中,断定长平之战只历时六月,认为持续三年之说是由于“把秦军攻韩上党的时间、赵军进驻长平的时间,和长平之战爆发的时间混为一读”而发生的误解。这一考证只是依据部分《史论》的史料而作出的论断。其实,《吕氏春秋·应言》篇早就指出:“秦虽大胜于长平,三年然后决。”我们综合《史记》和《战国策》的史料加以分析,可以证明《吕氏春秋》之说是不错的。我为此写了一篇短文《关于长平之战的时间》(载《历史教学》1983年第3期)作为说明,现在张同志坚持他的说法,继续写成《长平之战时间再辨》。这篇《再辨》是更加站不住了。

(一)《吕氏春秋》所说长平之战“三年始后决”的真实性问题

张同志宣称《吕氏春秋》“这条资料的真实程度是值得怀疑的”,但又提不出任何可靠的理由。《汉书·艺文志》把《吕氏春秋》列入杂家,只是因为它的思想体系融合各家之说,并不是因为它“内容庞杂”。即使“庞杂”,也不能就因此抹杀它的史料价值。当然,《吕氏春秋》如同其他先秦典籍一样,不可能完全正确无误,但是对具体的记载要作具体的分析,怎能凭空说《吕氏春秋》所讲长平之战的时间不可信呢,《吕氏春秋》成书的年代,不过离长平之战二十年,这是有关秦国前途的一件大事,吕不韦及其多数宾客对于这样的大事应该是清楚的,而且它讲到了秦国由于长平之战“三年然后决”而产生的后果,“士民倦,粮食□”(所缺一字当是说积储粮食因此短缺)。当时吕不韦以秦相名义主编此书,公布于咸阳市门,当然有他的政治意图,但是,决不可能对众所周知的秦国大事信口乱说的。

现在张同志提出的怀疑理由是:“它(指《吕氏春秋》)既未说明长平之战的起讫时间,也未述明该次战役的具体进程,实是一条内容含糊不清的资料,其本身的资料价值尚需证明,因而不能作为长平之战进行了三年之久的明证。”众所周知,《吕氏春秋》一书,不是战国的编年史,它讲到某一历史事件,只是用作它立论的依据,怎么可能把每个历史事件的起迄时间及其具体进程说明呢?何况,长平之战是当时最大一次战役,离著书年代又这样近,怎能因为它没有说明起迄时间及具体进程,就说“实是一条含糊不清的资料”呢?《吕氏春秋·应言》篇说长平之战“三年然后决”,并且说秦因此得到不良后果,说得十分明确,毫不含糊。

(二)上党之战和长平之战是否紧密连接问题

上党之战是爆发长平之战的起因,因而上党之战和长平之战是紧密连接的,这在史料上是有充分根据的。

张同志说我“囿于《吕览》三年之说,因而对于长平之战这一具体战役的起迄时间也产生了误解”。并且说我“把上党之战作为长平之战的开始,从而把长平之战开始的时间提前至秦昭王四十五年即公元前262年是不妥当的”。看来张同志没有看清我的那篇短文,我没有“把上党之战作为长平之战的开始”的意思。《秦本纪》说:“(昭王)四十七年,秦攻韩上党,上党降赵,秦因攻赵,赵发兵击秦,相距。秦使武安君白起击,大破赵于长平,四十余万尽杀之。”我那篇短文说:“这是司马迁把历时三年的长平之战,为了叙述方便,都记在战胜的一年。”我指的长平之战从“秦因攻赵,赵发兵击秦”开始,最初处于“相距”阶段,后来白起“大破赵于长平”,前后有三年之久,这里说:“秦攻韩上党,上党降赵,秦因攻赵”,只是说明长平之战的起因,十分明白。梁玉绳《史记志疑》说:“案事在四十五年,《赵世家》《白起传》可证,此因说长平事而并书于四十七年,非也。”严格说,秦攻韩上党,事在前二年,不应叙在这一年内,但是,《史记》文例往往如此,不能认为是司马迁的错误。

然而我们从《秦本纪》的叙述中得知长平之战与上党之战是紧密连接的。我曾举出《赵世家》孝成王四年的记载和《赵策一》“秦王谓公子他”章,证明“赵取上党,与秦发兵攻赵长平在同时”。《赵世家》孝成王四年下说:“赵遂发兵取上党,廉颇将军军长平”,接下七年下又说:“廉颇免而赵括代将。秦人围赵括,赵括以军降”。分明“廉颇将军军长平”是紧接赵“发兵取上党”之后,赵发兵取上党之后,马上引起秦对赵的进攻,因而赵要派廉颇统率大军到长平抵御。正如《秦本纪》所说:“上党降赵,秦因攻赵,赵发兵击秦,相距。”现在张同志却说:“《赵世家》‘赵遂发兵取上党,廉颇将军军长平’记述的是先后发生的两件事情,……用的恰恰是杨先生所说的把不同时间的事情合并记叙的笔法,并不能以此断定这两件事情必然前后紧相连接,同发生在秦昭王四十五年之内。”我要声明,我没有说过司马迁有把不同时间甚至不同年份的两件事情“合并记叙在一年里”的笔法,我只是说:“为了记述方便,把历时二、三年的战役合叙于战胜的一年中。”或者把发生战争的原因,叙述在爆发战争的年份中,如果把不同年份的两件事情,可以随便合叙在一年之内,那里还有什么“笔法”可言?张同志说《赵世家》有二件不同年份的事叙述在一年里的“笔法”,因而“并不能以此断定这两件事情必然前后紧相连接”,不免令人费解。

张同志还说:“就《赵世家》所记来看,于赵孝成王四年下只提到赵发兵上党,廉颇率军进驻长平事,并未言及秦进军长平与赵军相距事,下文却突然跳至孝成王七年廉颇免,而赵括代将之事,间隔了三年之久,且孝成王七年当秦昭王四十八年即公元前259年,与其他纪传均不合,显然此段记述脱误较多,需要考订,亦不足以作为长平之战发生于公元前262年的证明”。其实,《赵世家》记长平之战于孝成王七年,与《史记》其他传记都有相合之处。《赵奢传》记赵括败于长平在赵孝成王七年,亦与《赵世家》相合。《韩世家》说:桓惠王十四年“秦拔赵上党,杀马服子卒四十余万于长平”,这年也正合秦昭王四十八年。《范雎传》记赵“令马服子代廉颇将,秦大破赵于长平”,在秦昭王四十三年之“后五年”,亦是昭王四十八年。《春申君传》说:“春申君为楚相四年,秦破赵之长平军四十余万。”春申君于考烈王元年为相,考烈王四年亦正合秦昭王四十八年。有的同志根据上述资料,断定长平之战最后结束在秦昭王四十八年。我认为,最后决胜在秦昭王四十七年结尾,可能已跨进四十八年的年初,因而记载有四十七年与四十八年的出入。《白起传》载:“至九月,赵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来攻秦垒,欲出”,于是展开决战。按秦昭王时,秦已采用颛顼历,云梦睡虎地秦墓出土秦简《编年记》,可资证明。颛顼历以十月为岁首,十月初一为元旦,九月已是岁末。秦简《编年记》载:“(昭王)四十七年,攻长平。”韩连琪同志《睡虎地秦简编年记考证》(《中华文史论丛》1981年第1辑)亦引用《吕氏春秋》,断定长平之战前后有三年之久,认为开始于秦昭王四十六年,终于秦昭王四十八年,亦足以备一说。

(三)赵、秦进军长平的时间问题

关于秦进军长平的时间,自当紧接在赵取上党之后。《战国策·赵策一》“秦王谓公子他”章结尾说:“韩告秦曰:‘赵起兵取上党’。秦王怒,令公孙起(即白起)、王齮(即王龁),以兵遇赵于长平。”这段记载是十分明确的。现在张同志又说:“只是一个约略概括的记述,并未明记事件发生的年月及经过,用它来证明《吕氏春秋》记载的正确,实嫌论据不足。”我认为,尽管《战国策》这段记载没有纪年,但是所说秦“以兵遇赵于长安”,紧接在“赵起兵取上党”之后,是十分清楚的,不能因为没有纪年,就否定它的史料价值,梁玉绳《史记志疑》没有以《赵世家》和《战国策》比勘,而仅与《秦本纪》比勘,就断言《赵世家》“廉颇将军军长平”上“失书‘六年’二字”,显然是武断。现在张同志为他辩护,说:梁玉绳“未引《赵策》的记载去校勘《史记》,非其不知也,当有其用意。”这个辩护是十分勉强的。

我在前一篇文章中引《白起传》后说:“四月以上,讲的是前二年发生的事,说明长平大战的原因,并不是说,长平之战就在四月才开始的。”因为二年以前“赵军长平”的时候,长平之战实际上已爆发了,不过处于“相距”的阶段。“四月”以上所讲是前二年发生的事,是很清楚的。现在张同志别出新解,说《白起传》所讲昭王四十七年“攻韩取上党”,是说出兵攻取了原属于韩而后又降于赵之上党,“上党民走赵”是说上党民为避秦军而逃到原属赵之上党地区,“赵军长平”是说赵国为了保护降民,抗拒秦军,遂派廉颇率军进驻长平。并且认为这与秦昭王四十五年秦攻上党、上党降赵的事不同,“此为前后发生的两件事,不可混为一谈”。他认为,秦攻上党,上党降赵是昭王四十五年的事,而秦“攻韩取上党,上党民走赵,赵军长平”已是昭王四十七年的事,是不符合历史实际的,而且他的解释是错误的。

长平在今山西高平县西北。《括地志》(《赵世家·正义》引)说:“长平故城在泽州高平县西二十一里,即白起败括于长平处。”韩上党,在今山西沁河以东、太行山西北一带地方,即唐代泽州、潞州等地。《韩世家·正义》说:“韩上党也,从太行山西北泽、潞等州是也。”赵上党在韩上党以北,在今山西和顺、榆社等县以南。长平不属于赵上党,而是韩上党的重镇。《白起传》所说秦“攻韩上党,上党民走赵,赵军长平”,该是紧接在“秦攻上党,上党降赵”之后的事。正因为“上党降赵”,秦、赵之间就发生争夺韩上党的战斗,一方面是赵派大军接受韩上党降赵,另一方面秦加速攻取韩上党。在双方争夺韩上党的斗争中,秦占有小都分韩上党,赵占有大部分韩上党。“上党民走赵”,就是说在秦占领区的韩上党人民往赵的占领区跑。这时赵派廉颇率大军进驻韩上党重镇长平,用来抵御秦的进攻,保护逃到赵占领区的上党人民。决不能像张同志所说那样,这时秦已“攻取了原属于韩而后又降赵之上党,上党民为避秦军而逃到原属赵之上党地区,赵国为了保护降民,抗拒秦军,遂派廉颇率军进驻长平”。试问,如果秦已完全占有韩上党,赵怎么能够再派大军进驻到韩的上党重镇长平?如果韩的上党人民已经逃到赵的上党去,为什么不派大军到赵的上党去保护,还要派大军深入韩的上党去保护呢?如果秦已完全占有韩的上党,赵再派大军深入韩上党重镇长平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这样的军事行动,是不可能的。按照张同志的考证,秦昭王四十五年(公元前262年)韩上党郡守降赵,赵占有韩上党,后二年(公元前260年)秦才怒于上党降赵,再发兵攻取原属韩的上党,赵才派兵进驻长平。试问,为什么秦在当年韩上党降赵的时候不发怒,而要后二年才怒于上党降赵而发兵攻韩上党呢?既和《秦本纪》所说“上党降赵,秦因攻赵”不合,又和《赵策一》所说“韩告秦曰:‘赵起兵取上党’。秦王怒,令公孙起、王齮以兵遇赵于长平刀”不合,而且当时秦、赵激烈争夺韩的上党,又不是儿戏,怎能相隔一二年再重新爆发战争呢?

当赵派廉颇率军进驻长平之际,正是秦、赵激烈争夺韩上党的关键时刻。秦攻占了小部分韩上党,赵由于韩上党郡守的降赵,又由于韩“上党民走赵”,取得了大部分韩上党,当然要使“秦王怒”了,要对赵发动进攻了。赵派大军驻守韩上党重镇长平,秦当然要调集大军向长平进攻,于是长平大战就开始了。只因为赵将廉颇采用筑垒坚守而不出击的战略,即所谓“赵军固坚不战”(《史记·赵奢传》)使得秦军无法进占,处于“相距”阶段有三年之久。等到赵改用赵括为主将,赵括改变战略,大规模出击,终于在长平大败,一旦赵在长平战败,韩的上党当然全部被秦攻占了。所以《韩世家》说桓惠王十四年“秦拔赵上党,杀马服子卒四十余万于长平”。《正义》:“韩上党也。”但是必须指出,在赵坚守长平时,秦只占有部分韩上党。《白起传》记武安君(即白起)在长平大胜时说:“前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所说“拔上党”,只是指部分占有。《战国策·秦策三》“谓应侯曰君禽马服乎”章,记有人说:“秦尝攻韩邢,困于上党,上党之民皆返为赵。”《白起传》引苏代的话,同样作“困上党”而不作“拔上党”。说明当韩上党民逃奔赵占领区的时候,秦只是“困上党”或者部分占有韩上党。如果秦早就有韩的上党,赵就不可能驻进长平,长平之战就无从爆发了。

总之,《白起传》昭王四十七年“四月”以上所记,是为了说明长平大战起因,追叙了前二年韩上党降赵以后发生秦、赵争夺韩上党的事,决不可能如张同志的解释那样,昭王四十七年秦另攻占韩上党。张同志说“前人多未细辨,将此二事误为一事”。我认为,并非“前人多未细辨”,而是出于张同志的误解。因为这样的解释不符合历史事件发展的进程,也不合战争的地理形势。

长平之战的起因和经过是:秦昭王四十五年(公元前262年)秦攻韩上党,切断韩上党与韩本国的联系,韩上党郡守降赵,赵接受韩上党之降,于是引起秦、赵争夺韩上党的斗争。秦攻占了原属韩上党的小部分地方,赵取得了原属韩上党的大部分地方,韩上党人民多从秦占领区逃到赵占领区。赵为了抗拒秦军和保护投奔韩上党的人民,派大军进驻原属韩上党的重镇长平防守,秦亦派大军进攻长平,从此长期处于“相距”阶段。到昭王四十七年(公元前260年)四月战斗开始激烈,到七月,赵因中秦反间计,起用赵括代替廉颇为主将,赵括改变筑垒坚持的战略,被秦将白起所包围,到九月以后(正当年底和年初)突围不成,赵括被射死,全军降秦被坑杀。

(原刊《历史教学》1983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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