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5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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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君祥《“赵氏孤儿(节选)》赏析、解读

(节选)纪君祥〔三煞〕这两家做下敌头重,但要访的孤儿有影踪,必然把太平庄上兵围拥,铁桶般密不通风。(云)那屠岸贾拿住了我,高声喝道:老匹夫,岂不见三日前出下榜文,偏是你藏下赵氏孤儿,与俺作对!请波,请波!(唱)则说老匹夫请先入瓮,也须知榜揭处天都动;偏你这罢职归田一老农,公然敢剔蝎撩蜂。〔二煞〕他把绷扒吊拷般般用,情节根由细细穷;那其间枯皮朽骨难禁痛,少不得...

(节选)

纪君祥

〔三煞〕这两家做下敌头重,但要访的孤儿有影踪,必然把太平庄上兵围拥,铁桶般密不通风。(云)那屠岸贾拿住了我,高声喝道:老匹夫,岂不见三日前出下榜文,偏是你藏下赵氏孤儿,与俺作对!请波,请波!(唱)则说老匹夫请先入瓮,也须知榜揭处天都动;偏你这罢职归田一老农,公然敢剔蝎撩蜂。

〔二煞〕他把绷扒吊拷般般用,情节根由细细穷;那其间枯皮朽骨难禁痛,少不得从实攀供,可知道你个程婴怕恐。(带云)程婴,你放心者。(唱)我从来一诺似千金重,便将我送上刀山与剑锋,断不做有始无终!

(云)程婴,你则放心前去,抬举的这孤儿成人长大,与他父母报仇雪恨。老夫一死,何足道哉!(唱)

〔煞尾〕凭着赵家枝叶千年永,晋国山河百二雄。显耀英材统军众,威压诸邦尽伏拱;遍拜公卿诉苦衷。祸难当初起下宫,可怜三百口亲丁饮剑锋;刚留得孤苦伶仃一小童。巴到今朝袭父封,提起冤仇泪如涌,要请甚旗牌下九重,早拿出奸臣帅府中,断首分骸祭祖宗,九族全诛不宽纵。恁时节才不负你冒死存孤报主公,便是我也甘心儿葬近要离路傍冢!(下)

(程婴云)事势急了,我依旧将这孤儿抱的我家去,将我的孩儿送到太平庄上来。(诗云)甘将自己亲生子,偷换他家赵氏孤;这本程婴义分应该得,只可惜遗累公孙老大夫。(下)

赵氏孤儿的身后,是一地温热殷红的义士血。

这是一个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孤儿,他叫赵武,春秋时期晋国贵族赵朔之子,赵武的名气并不在于他本人做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而在于由他引发的一段被载入史册的传奇。晋景公三年(公元前597年),以战功起家的晋国贵族赵朔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司寇屠岸贾心生嫉恨,遂瞅准时机,未经晋景公允许,就带着军队围攻了赵朔居住的官邸,杀死了赵朔和他的所有族人近三百余口。在这场血腥的屠戮中,赵朔妻庄姬因为是晋景公的姑母,得以保全性命,但屠岸贾还是派了将军韩厥将整个内宫严密封锁起来。彼时的庄姬即将临盆,为保留赵家血脉,她以看病为名,召来了赵朔的好友——乡野医生程婴,含泪恳求他将这个刚刚降生的婴儿带出宫,随后自刎而死。受人之托的程婴将婴儿装进了药箱,而守将韩厥也是一位义士,在放走了程婴和赵氏孤儿后也随之逃亡。

很快,屠岸贾就得知了消息,为了斩草除根,他向全国颁布矫诏:如三日内无人交出赵氏孤儿,便杀死全国所有半岁以下一月以上的婴儿。一片腥风血雨之中,程婴找到了赵家昔日的门客公孙杵臼,二人商议:由程婴献出自己的亲生儿子替代赵氏孤儿,公孙杵臼扛着藏孤之名赴死,而程婴则承担起抚养赵孤的重任。二人商定之后,程婴遂向屠岸贾告发,屠岸贾大喜,将婴儿和公孙杵臼一并杀死。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友人惨死于乱刀之下,程婴只能将眼泪流进内心深处,忍受着卖友求荣的骂名带着赵氏孤儿藏进深山。十五年后,当孤儿赵武长大成人,程婴和韩厥一起向晋景公陈述真相,屠岸贾一族被满门抄斩,而在赵武承袭了赵氏爵位之后,程婴如释重负,自刎而死。

这是一个信守承诺的故事。处在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信义与谎言,忠诚与背叛,呈现给我们太多的两极之色,在这些故事之中,我们看到有人将信义看得轻若鸿毛,有人则看得重若泰山,大国争霸,良禽择木而栖本无可厚非,但还是有太多人选择用生命和鲜血捍卫“信义”二字,荆轲、侯嬴、专诸,这些落地有声的名字都是用信义之血写就,而载入史书的程婴与公孙杵臼的对话更让我们肃然起敬。危局之下,公孙杵臼曾问程婴:“立孤与死孰难?”程婴道:“死易,立孤难耳。”公孙杵臼道:“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强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就在这样一段荡气回肠的对话之后,我们看到的,是公孙杵臼慨然赴死的背影,是程婴忍辱负重的藏孤之路,历史的风雨冲刷着发黄的卷册,义士,在时光的洗礼中,从未褪色。

如果说“赵氏孤儿”的故事让《左传》和《史记》有了更多义薄云天的注脚,那么,当元代著名剧作家纪君祥将其写成剧本,搬上舞台,则让这个气贯长虹的故事家喻户晓,深入人心。宋王朝自认是晋国赵氏后裔,自建国之后,便对程婴和公孙杵臼多次追封,待到靖康之变,徽、钦二帝被金人远囚北国,这个存赵救赵的故事则被赋予了太多的政治深意,及至宋亡元兴,处于蒙古人高压统治下的赵宋遗民更是将“赵氏孤儿”看作了自己表达况怨的载体,而正是基于这样一种社会背景,纪君祥的《赵氏孤儿》一经问世,便赢得了更多的喝彩和共鸣,当剧中主角高唱“凭着赵家枝叶千年永”,“你若存得赵氏孤儿,当名标青史,万古流芳”,将这段发生在春秋战国时代的传奇飘散在风雨如磐的元代社会,它在激起人们黍离之悲的同时,也让这个流传千年的故事有了更多让人涕泪沾襟的理由。

对于纪君祥的《赵氏孤儿》,王国维评价极高,他在《宋元戏曲考》里将此剧与关汉卿的《窦娥冤》并提,指出:“剧中虽有恶人交搆其间,而其蹈汤赴火者,仍出于其主人翁之意志,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也。”事实也的确如此,被这个故事深深打动的,不仅仅是深受儒家传统陶养的中国人,也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1733年,法国人马若瑟看到五百多年前问世的《赵氏孤儿》,被深深感动,很快就将其译成法文发表在法国《中华帝国全志》中。当这个发生在中国的故事传到十八世纪的法国,立刻受到了读者的追捧,而在此后的几十年间,《赵氏孤儿》渐渐传遍了整个欧洲,先后被译成英文、德文、俄文等多种版本,其间,意大利的梅达斯塔苏、法国的伏尔泰、德国的歌德等文学大家都被这个东方故事深深打动,他们不仅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而且还纷纷加以改编,搬上舞台,一时间在欧洲知名的大戏院掀起了一股“赵氏孤儿”的风暴,而当程婴、公孙杵臼的一腔忠肝义胆与欧洲人所崇尚的骑士精神紧密融合,赵氏孤儿拉长的这道血色背影也宛如圭表所刻录下的时间,千载而下,历久弥新。

在今天山西省襄汾县过汾河再往西四十余里,有个村子,名唤程公村,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山村,因为有一座程婴墓而变得不寻常,生活在这里的村民世世代代供奉着程婴、公孙杵臼和韩厥,这里的“撂娃沟”“太平庄”,两千多年一直都在生长着“赵氏孤儿”的故事。尽管有学者专家质疑程婴墓的真伪,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节烈高义之士的赞美与敬仰,当一个村落的名字被嵌进历史的风云,人们传承的,已不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种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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