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致远《南吕·四块玉·临邛市》赏析、解读

南吕·四块玉　临邛市

马致远

美貌娘，名家子，自驾着个私奔车儿。汉相如便做文章士。爱他那一操儿琴，共他那两句儿诗。也有改嫁时。

一场以琴为媒的爱情，一次毅然决然的私奔，让我们记住了一个美丽的女人——卓文君。

回望漫长的中国封建社会史，我们可以看到，自由恋爱始终是一个世俗的禁区。《诗经》有云：“娶妻何如，必告父母。”《孟子》也说，婚姻需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而在唐律中更是明确规定：“娶妻无媒不可。”正是这种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婚姻制度，让我们看到了无数的爱情悲剧，梁山伯与祝英台无法冲破门第的禁锢，最终双双化蝶；《孔雀东南飞》中的刘兰芝被迫“举身赴清池”，焦仲卿也“自挂东南枝”；而唐婉在留下那首著名的《钗头凤》之后，便凋零成深秋的落花……在封建宗法的重压之下，青年男女没有婚姻的自由，面对父母之命，他们更像是维系宗族利益的道具，全然没有爱的权利。

正因如此，千百年来那些勇于冲破封建枷锁，追求爱情自由的人们，尤其是那些在处于弱势的女人们，才更值得我们景仰。红拂女用一柄拂尘拂去世俗的羁绊，和她的如意郎君李靖双双消失在历史的深处；崔莺莺伴着普救寺的钟声，和倜傥的张生私订终身，向封建道统发出勇敢的挑战；而被镇压在雷峰塔下的白娘子，更是在西湖的浩渺烟波中，为人们上演了一出感天动地的爱情悲歌……伴随着两千多年的封建婚姻制度，我们看到的是不屈的抗争，是冲破囚笼的渴望，而抛开民间流传的各种话本和传说，发生在两千多年前卓文君和司马相如那次美丽的私奔，更让我们看到一份触手可及的爱情力量。

卓文君是通过悠扬的琴声和一代才子司马相如结缘的。这位西汉时期临邛富户卓王孙的女儿，彼时正逢夫君新丧，孀居娘家，按照封建礼法，卓文君只能从一而终，尽管正值青春韶华，也要孤枕冷衾，苦挨余生。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蜀中才俊司马相如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女子心头的宁静。那是一次盛大的家宴，卓王孙邀请了临邛当地的许多名流，尽管当时寄居在县令王吉家的司马相如尚不得志，但文名已在坊间流传，因为王吉的关系，他也成为在册嘉宾。酒酣耳热之间，宾客们听说司马相如琴赋俱佳，遂盛邀其现场演奏一曲，而司马相如早就听说卓王孙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又观幕后珠帘微动，知是卓文君在帘后偷窥，便以一曲《凤求凰》传递心音，“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当蕴含着爱意的琴声从司马相如的绿绮琴上飞扬开来，卓文君刚刚封闭起来的心域已经被彻底打开，而随着司马相如厚贿卓府家僮，为卓文君送去情真意切的书信，卓文君已经无法拒绝腾动的春情，就在那个《凤求凰》余音绕梁的夜晚，美丽的卓文君做出了一个完全迥异于大家闺秀的大胆决定：私奔，和心爱的人远走天涯。

接下来的故事无疑是对卓文君莫大的考验。如果说一曲《凤求凰》拨动了妙龄女子的心弦，让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爱情有了一个浪漫的开始，那么当暴怒的卓王孙发誓不给这对恋人任何接济，同司马相如私奔到成都的卓文君所面对的，已是无法浪漫的现实。曾经的雕梁画栋，如今的家徒四壁；曾经的锦衣玉食，如今的淡饭粗茶，爱情不仅仅是一次冲动的私奔，而是一生的厮守和不离不弃。当生活境遇的反差一次次冲涤着爱情的琴弦，当司马相如的华章大赋换不回生活的柴米油盐，卓文君，为了爱情毅然私奔的卓文君，你后悔了吗？

历史用这样一幅温暖的画面解开了我们的疑问：朝暾初上的晨曦，荆钗布裙的卓文君早早就起床了，在喧哗的市井中，他和司马相如一起迎来了酒铺的开张。文采斐然的司马相如用那双操琴的手，涮起了锅碗瓢盆，而素面朝天的卓文君则端坐在酒台上，用自己的纤纤玉指为客人们漉酒、沽酒。情到深处，这对为生活奔波的伉俪不再有绵绵情话，但忙碌中眼神的碰撞仍旧是当初那首《凤求凰》的续曲，而“文君当垆”的故事也由此成为这次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私奔的温馨注脚。

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并未这样一直清苦下去。卓王孙听说女儿当垆卖酒，觉得颜面上很过不去，不久就默许了这门婚事，给了卓文君和司马相如一大笔财产，二人的私奔终于修成正果，过上了富足的生活。而此后，司马相如更是仕途得志，因一篇《子虚赋》得到了汉武帝的召见，进而又以一篇洋洋洒洒的《上林赋》得到了皇帝的垂青，直至官封中郎将，平步青云。

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故事似乎到这里就结束了，但出现在这段美满姻缘中的一段小插曲更让我们看到了卓文君的智慧、执着和对爱情的忠贞。史载，司马相如仕途腾达之后，这位文章圣手曾一度萌生过弃妻纳妾之意，而彼时的卓文君不急不躁，将一首《白头吟》放在了司马相如的案头：“闻君有二意，故来相决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在这首哀婉的诗作中，卓文君将自己当年夜奔出走、当垆卖酒的一幕幕画面和着泪水叠加在字里行间，最终令司马相如羞愧难当，放弃了纳妾的打算，和这位在自己穷困潦倒时循着琴声而来的女人终老一生，让这段载入史册的私奔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尾。

直到今天，在卓文君的出生地四川邛崃（古临邛），“文君酒”仍是当地名酒，而“文君井”和琴台也在吸引着络绎不绝的游人，伴着悠悠的琴声，品着清洌甘醇的美酒，相信每个人的思绪都会穿越千年，融入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美丽的爱情故事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