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清《中吕·满庭芳·韩世忠》赏析、解读

中吕·满庭芳　韩世忠

周德清

安危属君，立勤王志节，比汉翊功勋。临机料敌存威信，际会风云。似恁地尽忠勇匡君报本，也消得坐都堂秉笏垂绅。闲评论，中兴宰臣，万古揖清芬！

在南宋的抗金战场，曾活跃着两支所向披靡的铁军，一支是岳家军，另一支就是韩家军。宋将张俊曾说：“诸将中尤称韩世忠之忠勇，岳飞之沉鸷，可倚以大事。”然而，伴着烈烈大风和马嘶弓鸣，岳飞，成为一位家喻户晓彪炳千秋的民族英雄，而作为他的战友，同样战功赫赫的韩世忠，却湮没不彰，成为一个被人忽略的影子。

其实，身为南宋“中兴四将”之一，韩世忠身上并不乏耀眼的光环。《宋史》说他“性憨直，勇敢忠义。”而孙觌在为韩世忠所写的墓志铭中，更是称其“天资拳勇，未尝以一毫挫于人。……靖康、建炎，戎狄内讧，天下多敌，公起行间，忠愤感发，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崇宁四年（1105），西夏军队大举犯边，时年方十七岁的韩世忠在银州之战中，第一个攻入城中，将敌将首级扔出城外，宋军乘势入城，此后，他又奋勇斩杀了西夏监军驸马，一时令敌人闻风丧胆。经过银州之战，韩世忠开始被朝廷重视，不久，便以功转进武副尉，此后，在抗辽、抗金的沙场上，韩世忠率领的部队，成为宋王朝的一道坚强屏障，尤其在抗金的战争中，他更是跃马扬鞭，冲锋在前。据说有一次韩世忠率部驰援赵郡守将王渊，与数万金兵遭遇，部下劝其乘隙突围，他却在雪夜率三百名死士突袭敌营，使金兵阵脚大乱，互相攻杀，金兵主将死于乱军之中；此役不久，还是康王的赵构在济州被困，仍是韩世忠，充千余部下突入数万敌骑，最终，他单人独骑，力斩金兵首领，解了康王之围。

在韩世忠指挥的上百场战役中，真正让其名噪天下的，当数“黄天荡”一役。南宋建炎四年（1130），完颜宗弼（金兀术）率十万大军南下，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面对来势汹汹的金兵，朝中的投降派纷纷劝高宗赵构弃临安迁长沙，就在朝堂几乎众口一词大谈迁都的时候，韩世忠抛出了自己铿锵有力的声音：“国家已失河北、山东，若又弃江淮，更有何地？”看到这位武将如此坚决，再想想自己终日被金兵追打无处安身，于是高宗便派韩世忠扼守江南重镇——镇江。彼时，正值元宵灯节，金兵突然发起猛攻，韩世忠临危不惧，与其夫人梁红玉一起并肩而战，顽强应敌。无奈之下，金兵只得自镇江逆流西上，“兀术循南岸，世忠循北岸，且战且行。”一路上，韩世忠出动数艘艨艟大舰，斩杀了大量金兵。很快，金兵被悉数引入黄天荡，双方“接战江中，凡数十合，世忠力战，妻梁氏亲执桴鼓，金兵终不得渡。”惶惧之下，完颜宗弼派信使求见，欲将所劫掠的金银和上好马匹进献宋军以借道，韩世忠不为所动，厉声斥道：“还我两宫，复我疆土，则以相全。”就在完颜宗弼粮草不济，即将被擒之际，有一奸细献掘渠之计，完颜宗弼依计，命人星夜挖掘，一夕渠成，“凡五十里，直趋建康。”循此水道，完颜宗弼率残部狼狈退走。黄天荡一战，宋金双方共相持了48天，韩世忠率领的八千兵马不仅大挫十万金兵，还差点生擒金国贵胄完颜宗弼，而经过此役，“金人不敢复渡江矣。”白色的苇花飞舞在黄天荡宏阔的水面，收纳下当年的金戈铁马之声，更在昭示着这段英雄的传奇。

对于这位戎马倥偬的将军，《宋史》不吝其辞，称其“平全闽、夷江西、剪湖湘，歼苗刘、摧兀术，鍪大仪、拓东海、捍扬楚、震淮扬，所当无非掠冠剧盗，而功益俊伟不可及。”定论其为“中兴武功第一”；而经过他整饬调教出来的“韩家军”，更是和当时岳飞率领的“岳家军”一起，成为南宋政权建立初期两道坚不可摧的防线。按理说，韩岳二人都是出生入死，功业相当，理应拥有同样的知名度，然而，事实的情况却是，岳飞名扬千古，岳庙香火不绝，而韩世忠却成为一颗被岁月流云遮蔽的星斗。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结果呢？我想，这可能要更多归结于韩岳二人不同的生命结局。被十二道金牌摧回朝廷的岳飞，没有死在浴血杀敌的战场，而是在北风凛冽的风波亭下发出了最后一声充满血色的叹息。当凄凄寒风吹动那颗永不瞑目的头颅，善良的人们当然要向这位壮志未酬身先死的英雄投去深深的敬意，此后，随着各类小说、话本的广泛流传，岳飞的“精忠报国”成为人们口口相传的传奇，而岳飞本人自然也便震古烁今，妇孺皆知；相形之下，终老林泉的韩世忠尽管同样战功煊赫，但由于生命的结局比岳飞要好一些，自然也就要笼罩在岳飞的光环之下了。

然而，谁也无法否认，韩世忠与岳飞身上都流淌着一腔英雄血，而身处黑色的时代，韩世忠的命运也势必要和岳飞一样，成为一颗被废黜的棋子。这位生性耿直的武将，无法容忍南宋朝廷媚外求和的投降政策，他曾多次上书弹劾以秦桧为首的奸臣，听说岳飞锒铛入狱，他更是在满朝文武都噤若寒蝉的情况下，厉声质问秦桧，当秦桧支吾着给岳飞安了个“莫须有”罪名，韩世忠不禁义愤填膺道：“‘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这种耿直的性格当然不能为群小所容，不久，秦桧等人便怂恿高宗赵构解除了韩世忠的兵权。自此，这位一生杀敌无数的将军，再也没有了跃马沙场的机会，他闭门谢客，自号“清凉居士”，“绝口不言兵，时跨驴携酒，从一二奚童，纵游西湖以自乐，平时将佐罕得见其面。”“人有几何般。富贵荣华总是闲。自古英雄都如梦，为官。宝玉妻男宿业缠。年迈衰残。鬓发苍浪骨髓乾。不道山林有好处，贪欢。只恐痴迷误了贤。”当这位“十指仅全四”全身“刀痕剑瘢如刻画”的南宋名将迎着西湖的暖风吟起低沉的《南乡子》，涌上他心头的，是一份壮志难酬的悲凉。

在《说岳全传》中，清人钱彩虽然将一生忠勇的韩世忠写成了岳飞的影子和陪衬，但他对韩世忠指挥的黄天荡之战还是进行了一番渲染，不仅如此，好像是有意要和岳飞那首气壮山河的《满江红》相应和，钱彩也假托韩世忠之口也写了一首《满江红》，“万里长江，淘不尽、壮怀秋色。漫说道、秦宫汉帐，瑶台银阙。长剑倚天氛雾外，宝弓挂日烟尘侧。向星辰、拍袖整乾坤，难消歇。”这首词被钱彩放在了韩世忠与夫人梁红玉首战告捷饮酒舞剑的背景中，其实和吟诵着“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的岳飞一样，韩世忠的一生，也在追逐着云影和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