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蛊之祸
巫蛊之祸
【内容提要】
本篇主要叙述了汉武帝刘彻统治时期,宫廷产生巫蛊之祸,被奸邪利用,致人死命的历史过程。
汉武帝统治时期迷惑神怪,全国各地方士、神巫之辈聚集京城,一些女巫利用欺骗手段在后宫举行祭祀,致使众多宫女互相诬告遭受屠杀,牵连朝臣数万人,使朝廷上下处于惶恐之中。汉武帝在建章宫发现一男子带剑闯入中华龙门,怀疑他别有图谋,下令逮捕,始终未能擒获。前丞相公孙贺之子公孙敬声接替父亲任太仆,任职期间违法入狱。公孙贺为其子赎罪追捕大侠客朱安世。朱安世被捕后上书朝廷,揭发公孙敬声在皇上去甘泉宫的驰道上埋藏木偶人,念咒语诅咒皇上,于是公孙贺父子死于狱中,并被灭族。诸邑公主、阳石公主以及皇后的侄子长平侯卫伉,也都因受巫蛊案的牵连被处死。
在汉朝廷中发生的这场巫蛊之祸,数年来被奸邪利用,成为他们陷害人的手段。汉武帝每次外出巡游都把留下的事交给太子,宫中事交与皇后。汉武帝用法严厉,多任用严苛残酷的官吏。太子则为人宽厚,经常轻罚有错之人。邪恶的权臣便结成同党竞相构恶、诋毁太子。就连门人也对太子造谣陷害,卫皇后不得不提防遭受闲话,避开嫌疑。绣衣使者江充负责监督纠察皇亲国戚、大臣不法行为,自以为与太子有嫌隙,害怕武帝去世后被太子诛杀,便指使巫师称宫中有蛊气,扬言太子宫中埋有木头人,使皇上生病。太子被迫派人将江充、巫师逮捕处死。后被人传报武帝,说太子造反。太子出逃后,汉武帝收缴了皇后的印信,皇后卫子夫自杀。
发生在汉朝廷的这场巫蛊之祸,也使汉武帝遭受丧妻之后的失子之痛。太子刘据出逃后,汉武帝大怒,派丞相追杀,死伤数万人。朝中群臣为此恐惧又无法解决。经过壶关三老令孤茂劝说,汉武帝方才醒悟,太子已自缢而死。经调查,诸多官吏与平民因巫蛊案而相互告发的罪状不属实。汉武帝理解了太子当时的恐惧心理,并没有反叛的敌意,哀怜太子无辜死去,在湖县建造了思子宫,筑起归来望思台。天下人为之深感悲哀。
【原文】
汉武帝太始三年。皇子弗陵生[1]。弗陵母曰河间赵倢伃,居钩弋宫,任身十四月而生,上曰:“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2]。”乃命其所生门曰尧母门。
【注文】
[1]弗(fú)陵:即汉昭帝刘弗陵。参见前“昭帝”条注。
[2]河间:即河间国。西汉文帝二年(前178年)改河间郡置,治所在乐成县(今河北献县东南十六里)。辖境相当今河北献县及泊头市等地。 赵倢(jié)伃(yú)(?—约前88年):西汉武帝姬。河间(今河北献县)人,昭帝之母。武帝巡狩河间时,被召见,得幸,进为倢伃,居钩弋宫。太始三年(前94年),身孕十四月时生子,号钩弋子,是为汉昭帝。后从幸甘泉,有过被责,忧郁而死(一说为武帝所杀)。倢,通“婕”。妃嫔的称号。汉武帝时始置,自魏晋至明多沿置。 钩弋(yì)宫:宫殿名。在今陕西西安西北。 任身:妊娠,怀孕。 尧:传说中父系氏族社会后期部落联盟领袖。陶唐氏,名放勋,史称唐尧。传曾设官掌管时令,指定历法。咨询四岳,推选舜为其继任人。对舜进行三年考核后,命舜摄位行政。他死后,即由舜继位。
【译文】
汉武帝太始三年(前94年)。皇子刘弗陵出生。刘弗陵的生母是河间人,姓赵,封为倢伃,住在钩弋宫,怀孕十四个月后才生刘弗陵,汉武帝说:“听说当年唐尧是十四个月生的,如今倢伃生这个孩子也是如此。”于是命令将钩弋宫宫门改称为尧母门。
【原文】
臣光曰:为人君者,动静举措不可不慎[1]。发于中必形于外,天下无不知之。当是时也,皇后、太子皆无恙,而命钩弋之门曰尧母,非名也[2]。是以奸臣逆探上意,知其奇爱少子,欲以为嗣,遂有危皇后、太子之心,卒成巫蛊之祸,悲夫[3]!
【注文】
[1]动静:行为举止。 举措:言行举动。
[2]无恙:无疾、无忧。
[3]逆探:预测;事先探知。 巫蛊(gǔ):古代法律指祈求鬼神加害于人或以邪术使人迷惑昏狂的犯罪行为。历代均以严刑惩治。汉律规定,巫蛊者处死。
【译文】
史臣司马光评论说:作为国君,他的动静、举措不可不谨慎。心里想的事,外表上一定会显露出来,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当时,皇后和太子都平安健在,汉武帝却命令将钩弋宫门改为尧母门,这是不妥当的。因此一些奸猾之臣揣摩皇上的心意,知道他很爱少子,想立他为皇位继承人,于是产生危害皇后和太子的阴谋,终于酿成巫蛊之祸,实在是可悲啊!
【原文】
赵人江充为水衡都尉[1]。初,充为赵敬肃王客,得罪于太子丹,亡逃,诣阙,告赵太子阴事,太子坐废[2]。上召充入见。充容貌魁岸,被服轻靡,上奇之[3];与语政事,大悦,由是有宠,拜为直指绣衣使者,使督察贵戚、近臣逾侈者[4]。充举劾无所避,上以为忠直,所言皆中意[5]。尝从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车马行驰道中,充以属吏[6]。太子闻之,使人谢充曰:“非爱车马,诚不欲令上闻之,以教敕无素者[7]。唯江君宽之。”充不听,遂白奏[8]。上曰:“人臣当如是矣。”大见信用,威震京师[9]。
【注文】
[1]赵:西汉封国。此处指汉景帝封其子刘彭祖为赵王,都邯郸(今河北邯郸),共传六代。 江充(?—前91年):西汉赵国邯郸(今属河北)人。初以妹嫁赵太子刘丹,为赵王上客。后与太子相忤,家室被杀,逃亡入关,更名充。上书告赵太子丹罪,武帝废丹为庶人。任充为直指绣衣使者,兴巫蛊狱,所诛官贵吏民数万人。诬告戾太子埋偶人诅咒武帝,被太子起兵收捕诛杀。
[2]赵敬肃王:即刘彭祖(?—前92年)。汉景帝子。景帝时立为广川王,后徙为赵王。为人巧佞(nìng),好法律。王国相、二千石欲奉汉法以治者,辄被中伤,无有能满二岁者。又使人为贾人榷会,收入多于王国租税。死后谥号敬肃王。 丹:即刘丹(生卒年不详)。本为西汉赵王刘彭祖的太子。初江充因妹嫁刘丹,为赵王上客。后江充与太子刘丹交恶,遂告太子与其姐、王后淫乱,交结郡国豪猾,攻剽为奸。武帝怒,下令收捕赵太子丹,治罪至死,后免死,废黜太子位。 阴事:私密的事。 坐废:获罪罢职。
[3]魁岸:高大魁梧。 被(pī)服:衣服。 轻靡:轻,细;靡,丽。轻柔美丽。
[4]直指绣衣使者:汉代官职。指受中央派遣,奉行“捕盗”、“治狱”等特殊使命的吏员。同时负责监察官员和王公贵戚的违制行为,又有调动军队的权力,可以诛杀各地官员。 督察:监督检查。 贵戚:君主的内外亲族。 逾侈:过度奢华。
[5]举劾(hé):列举罪状,加以弹劾。 中意:合乎心意;满意。
[6]驰道:古代君王驰走车马的大道。 属吏:将其法办。
[7]教敕:教诫;教训。
[8]白奏:启奏;上奏章弹劾。
[9]信用:听信而纳用。
【译文】
赵国人江充被任命为水衡都尉。当初,江充是赵敬肃王的门客,后因得罪了太子刘丹,便逃亡到长安,向朝廷告发赵太子刘丹隐私事情,于是太子之位被废除。汉武帝在宫中召见江充。发现他魁梧高大,穿的衣服轻柔美丽,汉武帝感到惊奇;和他谈论一些政事,汉武帝非常高兴,从此宠信江充,封他为直指绣衣使者,派他去督察贵戚、近臣奢侈僭越体制的不法行为。江充检举弹劾从不避讳,汉武帝认为他忠诚正直,所说的话都中武帝的心意。江充曾随从汉武帝到甘泉宫,恰巧遇到皇太子派出的使者所乘马车在皇上使用的驰道上行驶,江充就将其法办。太子听说后,派人向江充谢罪说:“并不是我爱惜车马,是真的不想让皇上知道这件事,认为我平时没管教部属。希望江先生能宽恕他们。”江充不听,仍然上奏。汉武帝说:“作为臣子,应当如此。”江充更加得到信任,他的威势震动京师。
【原文】
征和元年夏,上居建章宫,见一男子,带剑入中龙华门,疑其异人,命收之[1]。男子捐剑走,逐之弗获[2]。上怒,斩门候[3]。冬十一月,发三辅骑士大搜上林,闭长安城门索,十一日乃解[4]。巫蛊始起。
【注文】
[1]中龙华门:建章宫宫门。 异人:怀有异才、特殊本领的人。
[2]捐:抛弃。
[3]门候:官名。看守京师城门或主将营门的军官。
[4]三辅:西汉治理京畿地区的三个职官,即京兆尹、左冯翊(píngyì)、右扶风。汉武帝刘彻时改内史为京兆尹,管理长安以东;改左内史为左冯翊,管理长陵以北;改都尉为右扶风,管理渭城以西,合称三辅。也为地名,指今西安及其周边地区。 索:搜索。
【译文】
汉武帝征和元年(前92年),夏季,汉武帝住在建章宫,看见一个男子,带剑进入中龙华门,怀疑是怪异之人,便命令去捕捉他。那个男子扔下剑逃走,没被擒获。汉武帝非常生气,处死掌管开闭城门的门候。冬季十一月,汉武帝征调三辅地区的骑兵对上林苑进行搜查,并将长安城门关闭进行搜索,十一天后才解禁。巫蛊之祸开始出现。
【原文】
丞相公孙贺夫人君孺,卫皇后姊也,贺由是有宠[1]。贺子敬声代父为太仆,骄奢不奉法,擅用北军钱千九百万,发觉,下狱[2]。是时诏捕阳陵大侠朱安世甚急,贺自请逐捕安世以赎敬声罪,上许之[3]。后果得安世,安世笑曰:“丞相祸及宗矣!”遂从狱中上书,告“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4]。上且上甘泉,使巫当驰道埋偶人,祝诅上,有恶言[5]”。
【注文】
[1]君孺:即卫君孺(生卒年不详),一名卫孺,汉武帝皇后卫子夫之长姊。河东平阳(今山西临汾)人。嫁予太仆公孙贺为妻。 卫皇后(?—前91年):武帝第二位皇后。字子夫,河东平阳(今山西临汾)人。初为平阳公主家歌女,后被武帝召入宫中。元朔元年(前128年)生戾太子刘据,被立为皇后。其弟即卫青,击匈奴有功,封长平侯,官至大司马大将军,其姊子霍去病亦以军功封冠军侯,官至大司马骠骑将军。后在巫蛊之祸中,戾太子刘据举兵诛江充,兵败自杀,她被武帝废黜,自杀。
[2]敬声:即公孙敬声(?—前91年)。公孙贺子。因母为卫皇后姊,素骄奢不奉法,征和初,擅用北军钱一千九百万,下狱,后为京师大侠朱安世告发祝诅武帝,与父俱死于狱中。 骄奢:既傲慢又奢侈。 北军:汉朝常备军的精锐和主力,因驻守长安城北,故称。 发觉:阴谋或罪迹等被察觉。 下狱:关入监牢。
[3]阳陵:即阳陵县。西汉景帝时改弋阳县置,属左冯翊。治所在今陕西咸阳东北四十一里。因县东有阳陵故名。 朱安世(生卒年不详):西汉阳陵(今陕西西安高陵区西南)人。武帝时人称京师大侠,武帝下诏指名缉捕。征和年间,丞相公孙贺为赎子罪自请逐捕之。朱安世下狱后,乃上书告贺子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使巫祭祠祝诅等。有司案验,贺父子下狱死,族诛。巫蛊之祸由此起。 逐捕:追捕。
[4]阳石公主(?—前91年):汉武帝女。征和二年(前91年),朱安世告公孙敬声行巫蛊之事,并与阳石公主通奸。公孙贺父子下狱而死,不久,阳石公主与诸邑公主等也因坐巫蛊事而被诛。
[5]偶人:以土木等为材料所制成的人像。 恶言:粗野的言语、诽谤性的或恶毒的言语。
【译文】
丞相公孙贺的夫人卫君孺,是卫皇后的姐姐,所以公孙贺受到宠信。他的儿子公孙敬声代替父亲继任为太仆,骄傲奢侈,不遵奉法律,擅自动用北军军费一千九百万钱,事情被发现,押入监狱。当时汉武帝正下令紧急追捕阳陵大侠客朱安世,于是公孙贺自己请求负责追捕朱安世,来为儿子公孙敬声赎罪,得到汉武帝允许。后来,朱安世果然被公孙贺逮捕,朱安世笑着说:“丞相的灾祸将要殃及宗族了!”于是他从狱中上书朝廷,告发“公孙敬声与汉武帝的女儿阳石公主私通;在汉武帝将要去甘泉宫的时候,派巫师在皇上专用的驰道上埋下木偶人,诅咒皇上,口出恶言”。
【原文】
二年春正月,下贺狱,案验,父子死狱中,家族[1]。
【注文】
[1]案验:考验其事,而治其罪。 家族:全家灭族。
【译文】
汉武帝征和二年(前91年),春季,正月,公孙贺被关进监狱,经核查犯罪情况属实,公孙父子都死在狱中,家族全被诛灭。
【原文】
闰四月,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及皇后弟子长平侯伉,皆坐巫蛊诛[1]。
【注文】
[1]诸邑公主(?—前91年):汉武帝女。其母可能是卫皇后卫子夫。与阳石公主同坐巫蛊之祸而死。
【译文】
汉武帝征和二年(前91年)闰四月,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和皇后弟弟的儿子长平侯卫伉,都因受巫蛊案的牵连被诛杀。
【原文】
初,上年二十九乃生戾太子,甚爱之[1]。及长,性仁恕温谨,上嫌其材能少,不类己,而所幸王夫人生子闳,李姬生子旦、胥,李夫人生子髆,皇后、太子宠浸衰,常有不自安之意[2]。上觉之,谓大将军青曰:“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3]。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4]。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5]。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6]?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大将军顿首谢。皇后闻之,脱簪请罪[7]。太子每谏征伐四夷,上笑曰:“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
【注文】
[1]戾(lì)太子:即刘据(前128—前91年)。汉武帝子。母卫皇后。武帝时立为皇太子,时年七岁。深得武帝喜爱,为其建博望苑,得以交结宾客,从其所好,故多有以异端进者。武帝末,卫后宠衰。时江充用事,与太子及卫氏有隙,遂借巫蛊事至太子宫掘蛊,声称得桐木人。太子无以自明,遂举兵诛杀江充,与丞相刘屈氂等战于长安,兵败逃亡后自杀。全家遇难,仅其孙刘询幸免,后继昭帝登极,即汉宣帝。
[2]仁恕:有仁心而能推己及人。 温谨:温和恭谨。 类己:像自己。 闳(hóng):即刘闳(?—前110年)。汉武帝子。母王夫人。元狩六年(前117年)立为齐王。母有宠,故尤爱幸。卒后无子,国除。谥怀王。 李姬:汉武帝嫔妃。育燕王刘旦、广陵王刘胥二子。 旦:即燕刺王刘旦(?—前80年)。武帝子。元狩六年(前117年),立为燕王。为人辩略,博学经书杂说,好招致游士。戾太子死,旦上书求入宿卫,武帝怒,使其下狱,而立少子为太子。昭帝立,旦与上官桀等勾结,欲废帝自立,败,以绶自绞。国除。赐谥曰刺王。 胥(xū):即广陵王刘胥(?—前54年)。武帝庶子。母李姬。元狩六年(前117年)立为广陵王。有勇力,好倡乐逸游。昭帝时,觊觎帝位,使女巫祝诅。宣帝即位,与楚王刘延寿私通书信,后谋叛事发被治罪,自杀,谥厉王,国除。 髆(bó):即刘髆(?—前88年)。昌邑哀王。武帝子,母为李夫人。武帝天汉四年(前97年)立为昌邑王。后病死,在位十一年。子刘贺嗣。 衰:减少;削弱。 自安:自安其心;自以为安定。
[3]庶事:百事,许多事。 草创:开始创立、创造。 侵陵:侵犯欺凌。
[4]袭:因袭,照旧搬用。
[5]敦重:敦厚庄重。
[6]守文之主:推行文治的君主。
[7]脱簪请罪:脱簪,除去簪珥珠饰。为古代后妃犯重错时的请罪之礼。
【译文】
当初,汉武帝二十九岁时才有戾太子,十分喜爱他。戾太子长大后,性情仁义宽恕,温顺谨慎,汉武帝嫌他没有什么才能,不像自己精明能干,平日宠爱的王夫人生了儿子刘闳,李姬生了儿子刘旦、刘胥,李夫人生了儿子刘髆。皇后、太子因汉武帝对他们的宠爱日益减少,常常心有不安的感觉。汉武帝也有所察觉,便对大将军卫青说:“汉朝有许多事处于草创阶段,加上四方有外族对我们的侵略,朕如果不变更制度,后世没有遵守的法则;如不出兵去征伐,天下就不安宁。由此看来,不得不劳苦天下的百姓。假如后代也像朕一样去做,便是重蹈秦朝灭亡的覆辙。太子敦厚稳重,喜好安静,必然能安定天下,不会使朕感到担忧。因此,想要寻求一个以文治国的国君,谁还能比太子更贤明呢?听说皇后与太子有不安的感觉,难道是真的吗?你可以转告朕的意思。”大将军叩头致谢。皇后听说之后,摘下自己的头饰向皇上请罪。太子每次劝谏汉武帝出征讨伐四夷时,汉武帝都笑着说:“这份劳苦由我来承担,将安逸留给你,不也很好吗?”
【原文】
上每行幸,常以后事付太子,宫内付皇后。有所平决,还,白其最,上亦无异,有时不省也[1]。上用法严,多任深刻吏[2]。太子宽厚,多所平反,虽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悦[3]。皇后恐久获罪,每戒太子:“宜留取上意,不应擅有所纵舍[4]。”上闻之,是太子而非皇后。群臣宽厚长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毁之[5]。邪臣多党与,故太子誉少而毁多[6]。卫青薨后,臣下无复外家为据,竞欲构太子[7]。
【注文】
[1]平决:判断处理。
[2]深刻:严峻刻薄。
[3]用法:执法。
[4]纵舍:释放;宽放。
[5]深酷:苛刻严酷。
[6]邪臣:奸佞之臣。
[7]外家:外戚。 据:凭依、倚仗。 竞:比赛,比着。 构:诬陷,陷害。
【译文】
汉武帝每次出外巡游,常常将留下的事交付给皇太子,宫内的事托付给皇后。太子如果有需判断处理的,就等汉武帝回来后,将其中最重要的向皇上报告,汉武帝也没有什么不同的意见,有时根本都不过问。汉武帝用法严厉,多任用刻薄的官吏;而太子为人宽厚,经常对一些处罚过重的事给予平反,这样做虽然很得百姓之心,但一些执法大臣却不高兴。皇后担心这样久了会获罪,经常告诫太子:“应该留心皇上的心思,不应该擅自有所纵容宽赦。”汉武帝听说后,认为太子这样做是对的,而皇后是错的。群臣中宽厚的官员都依附太子,而那些用法严酷的官员都诋毁太子。由于奸邪的权臣多结成党羽,因此毁坏诽谤太子的多,赞誉的少。卫青将军去世后,那些臣子认为太子没有了外戚作为靠山,便争着想设计陷害太子。
【原文】
上与诸子疏,皇后希得见[1]。太子尝谒皇后,移日乃出[2]。黄门苏文告上曰:“太子与宫人戏[3]。”上益太子宫人满二百人。太子后知之,心衔文[4]。文与小黄门常融、王弼等常微伺太子过,辄增加白之[5]。皇后切齿,使太子白诛文等[6]。太子曰:“第勿为过,何畏文等[7]?上聪明,不信邪佞,不足忧也[8]。”上尝小不平,使常融召太子,融言“太子有喜色”,上嘿然[9]。及太子至,上察其貌,有涕泣处,而佯语笑,上怪之;更微问,知其情,乃诛融。皇后亦善自防闲,避嫌疑,虽久无宠,尚被礼遇[10]。
【注文】
[1]疏:疏远,不亲近。 希:通“稀”。稀少;罕见。
[2]谒:拜见。 移日:日影移动,表示时间很久。
[3]黄门:官署名。汉朝黄门令、中黄门、小黄门等职皆由宦官充任。 苏文(生卒年不详):武帝时为黄门郎。征和二年(前91年),助江充掘蛊于卫太子宫,不久被武帝焚杀于横桥上。 戏:游戏;戏耍。
[4]衔:含在心里(怨恨)。
[5]小黄门:汉魏时期宦官通称。侍奉皇帝、后宫左右。 常融、王弼(生卒年不详):宦官名。常窥测太子过失,过甚其辞告发,故与皇后、太子关系紧张。 微伺:亦作“微司”。暗中伺察。
[6]切齿:咬紧牙齿,牙齿相摩擦。形容十分痛恨。
[7]第:但。
[8]邪佞:奸邪小人。
[9]不平:身体不适。 嘿(mò)然:沉默无语的样子。
[10]防闲:防范。 礼遇:以优厚的礼节相待遇。
【译文】
汉武帝与诸子疏远,与皇后也很少见面。一次,太子进宫拜见皇后,过了半天才从宫中出来。黄门苏文禀告汉武帝说:“太子在宫中与宫女一起嬉戏。”汉武帝便为太子增加宫女到二百人。后来太子知道了这件事,心里很恨苏文。苏文与小黄门常融、王弼等常常在暗中观察太子的过错,总是添油加醋地向武帝报告。皇后也非常愤恨,让太子去向皇上说明情况,将苏文等人杀了。太子说:“只要我没什么过失,何必害怕苏文等人呢!皇上明智,不相信邪恶谗言,不必忧虑。”有一次皇上感到身体有点不舒服,派常融去召太子,常融回来说“太子面带喜色”,皇上沉默无语。等太子来了,皇上察看他的神色,发现脸上有泪痕,还强装有说有笑,汉武帝觉得很奇怪;进一步查问,才知道事情真相,于是杀了常融。皇后也十分小心,提防闲话,避开嫌疑,虽然很久得不到皇上的宠爱,但仍能受到皇上的以礼相待。
【原文】
是时,方士及诸神巫多聚京师,率皆左道惑众,变幻无所不为[1]。女巫往来宫中,教美人度厄,每屋辄埋木人祭祀之;因妒忌恚詈,更相告讦,以为祝诅上,无道[2]。上怒,所杀后宫延及大臣,死者数百人。上心既以为疑,尝昼寝,梦木人数千持杖欲击上,上惊寤,因是体不平,遂苦忽忽善忘[3]。江充自以与太子及卫氏有隙,见上年老,恐晏驾后为太子所诛,因是为奸,言上疾祟在巫蛊[4]。于是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狱。充将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蛊及夜祠、视鬼,染污令有处,辄收捕验治,烧铁钳灼,强服之[5]。民转相诬以巫蛊,吏辄劾以大逆无道,自京师、三辅连及郡国,坐而死者前后数万人[6]。
【注文】
[1]左道:左,邪,不正派。邪道,多指非正统的巫蛊、方术等。 惑众:迷惑众人。
[2]美人:嫔妃等次名称。 度厄:古人认为人有灾难,可以禳(ráng)除逃过,谓之度厄。 妒忌:憎恨他人胜过自己。 恚詈(huìlì):恨、怒、骂。 更相:彼此、互相。 告讦(jié):告发别人的阴私。
[3]惊寤(wù):寤,睡醒。受惊而醒。 忽忽:迷惘的样子。 善忘:健忘,记忆力差。
[4]祟(suì):古人想象中的鬼怪或鬼怪出而害人。
[5]验治:查验处治。 灼:烧,灸。 强服:勉强屈服。
[6]大逆无道:指犯上作乱等重大罪行。 郡国:汉初,郡和王国同为地方高级行政区划。郡直隶中央,王国由分封的诸王统治。吴楚七国之乱以后,王国权力削弱,上、中级官员均由中央政府任免,王国名存实亡。
【译文】
这时,方士和巫师们多聚集在京师长安,都以歪门邪道迷惑众人,变换各种手法进行欺骗,无所不为。那些女巫往来于宫中,教宫中美人如何躲避灾祸,在每间屋里都埋上木头人进行祭祀;宫人因相互妒忌而怨恨怒骂,更是相互告发对方诅咒皇上,大逆不道。皇上大怒,对后宫进行了屠杀,还殃及大臣,死者达数百人。皇上产生疑心之后,有一次,白天睡着了,梦见有数千个木头人手拿木棒想要攻打他,汉武帝猛然惊醒,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精神恍惚,健忘。江充自认为与太子和卫皇后有嫌隙,见汉武帝年纪老了,担心皇上去世后被太子诛杀,因此便使用奸计,说皇上的病是因巫蛊的关系。汉武帝便派江充为使者,去查处巫蛊案件。于是江充率领胡人巫师到处掘地寻找木偶人,搜捕那些用巫术害人,以及在夜间祈祷、诅咒,声称自己见到鬼的人,又命人事先把木人埋入地下,上面洒上血污,然后对拘捕的人进行审讯,用烧红的铁钳灼烤他们,强迫他们认罪。这样使许多人被迫相互诬告,官吏就奏劾这些人大逆不道,自京师长安到三辅地区,牵连到各郡、国,前后被处死刑的有数万人。
【原文】
是时,上春秋高,疑左右皆为蛊祝诅,有与无,莫敢讼其冤者[1]。充既知上意,因胡巫檀何言:“宫中有蛊气,不除之,上终不差[2]。”上乃使充入宫,至省中,坏御座,掘地求蛊[3]。又使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助充[4]。充先治后宫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太子宫,掘地纵横,太子、皇后无复施床处[5]。充云:“于太子宫得木人尤多,又有帛书,所言不道,当奏闻[6]。”太子惧,问少傅石德[7]。德惧为师傅并诛,因谓太子曰:“前丞相父子、两公主及卫氏皆坐此,今巫与使者掘地得征验,不知巫置之邪,将实有也,无以自明[8]。可矫以节收捕充等系狱,穷治其奸诈[9]。且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请问皆不报。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邪[10]!”太子曰:“吾人子,安得擅诛。不如归谢,幸得无罪。”太子将往之甘泉,而江充持太子甚急,太子计不知所出,遂从石德计[11]。秋七月壬午,太子使客诈为使者,收捕充等。按道侯说疑使者有诈,不肯受诏,客格杀说[12]。太子自临斩充,骂曰:“赵虏!前乱乃国王父子不足邪,乃复乱吾父子也!”又炙胡巫上林中[13]。
【注文】
[1]春秋:年龄。 讼:为人辩冤。
[2]檀何(?—前91年):胡巫。由江充授意,进言宫中有蛊气,由是宫中大索巫蛊。后被太子刘据处死。 蛊气:施行诅咒术的邪气。 差(chài):同“瘥”。病愈。
[3]省中:宮中。 御座:王座或皇座。
[4]章赣(生卒年不详):西汉官员。时为御史,受命协助江充在宫中大索巫蛊。
[5]希幸夫人(生卒年不详):武帝嫔妃。因巫蛊之祸受牵连。其他不详。 次及:依次而及。
[6]奏闻:臣下将事情向帝王报告。
[7]少傅:官名。相传西周置,与少师、少保合称三少,或称三孤,居少师下,少保上。佐太师、太傅、太保等辅弼君王。 石德(生卒年不详):西汉温县(今属河南)人。石庆子。父死嗣位为侯,后为太常,以罪免爵,国除。
[8]征验:应验;证实。
[9]系狱:囚禁在监狱。 穷治:彻底查办。
[10]扶苏(?—前210年):秦始皇的长子。秦统一六国后(一说在秦始皇坑儒后)奉命到上郡监督蒙恬军。多次上书谏议时政。秦始皇坑儒时曾力加劝阻,认为天下初定,不宜对诸生施以重法,以此触怒始皇。秦始皇临终前,为玺(xǐ)书(古代以泥封加印的文书)召其至咸阳主持丧事并继承帝位。中车府令赵高、丞相李斯与始皇少子胡亥合谋篡改遗诏,赐其死。不久在上郡军中自杀。
[11]不知所出:不知道该怎么办。
[12]格杀:击杀。格,击。
[13]炙(zhì):烧灼人体。
【译文】
这时,汉武帝年事已高,怀疑身边的人都用巫蛊诅咒他,究竟有还是没有,没人敢诉说自己的冤情。江充揣摩出皇上的心思,便指使胡人巫师檀何说:“宫中有蛊气,如果不除去蛊气,皇上的病最终也治不好。”于是汉武帝便派江充进入宫内,直至宫中的深处,拆毁皇上的宝座,挖掘土地寻找巫蛊。皇上还派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人协助江充。江充先从后宫很少得到皇上宠幸的妃嫔房间下手查办,然后依次到皇后、太子宫里,地面被纵横翻起,以至太子、皇后的床都没地方放。江充声称:“太子宫挖出的木人最多,还发现布帛上写有文字,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话,应当上奏皇上。”太子非常害怕,便问少傅石德该怎样办。石德害怕因自己是太子的老师会受牵连而被诛杀,便对太子说:“以前公孙贺丞相父子、两公主和卫氏都因巫蛊之罪被杀,现在巫师与皇上的使者挖地得到证物,不知道是巫师放置的,还是原来就有的,已经无法说清楚。可以派人伪装成皇上持节使者将江充等人逮捕入狱,然后追究他们的奸谋。况且皇上有病住在甘泉宫,皇后和太子派去请安的都没回报。皇上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而奸臣竟如此猖狂,太子您不会忘记秦朝扶苏之事吧?”太子说道:“我身为人子,怎能擅自诛杀大臣。不如到甘泉宫请罪,或许能侥幸免罪。”太子准备前往甘泉宫,而江充胁持太子,情况又紧急,太子想不出别的办法,于是就实施了石德的计策。征和二年(前91年)秋天七月壬午(初九日),太子刘据派门客冒充皇上的使者,将江充等人逮捕。按道侯韩说怀疑使者身份有诈,不肯接受诏令,被太子门客立即杀了。太子亲自监斩江充,骂道:“你这个赵国的奴才,以前你扰乱你们赵国国王父子的关系,还嫌不够,现在又要扰害我们父子!”又将胡人巫师烧死在上林苑中。
【原文】
太子使舍人无且持节夜入未央宫殿长秋门,因长御倚华具白皇后,发中厩车载射士,出武库兵,发长乐宫卫卒[1]。长安扰乱,言太子反。苏文迸走,得亡归甘泉,说太子无状[2]。上曰:“太子必惧,又忿充等,故有此变。”乃使使召太子。使者不敢进,归报云:“太子反已成,欲斩臣,臣逃归。”上大怒。丞相屈牦闻变,挺身逃,亡其印绶,使长史乘疾置以闻[3]。上问:“丞相何为?”对曰:“丞相秘之,未敢发兵。”上怒曰:“事籍籍如此,何谓秘也[4]。丞相无周公之风矣,周公不诛管、蔡乎[5]?”乃赐丞相玺书曰:“捕斩反者,自有赏罚[6]。以牛车为橹,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7]。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太子宣言告令百官云:“帝在甘泉病困,疑有变,奸臣欲作乱[8]。”上于是从甘泉来,幸城西建章宫,诏发三辅近县兵,部中二千石以下,丞相兼将之。太子亦遣使者矫制赦长安中都官囚徒,命少傅石德及宾客张光等分将[9]。使长安囚如侯持节发长水及宣曲胡骑,皆以装会[10]。侍郎马通使长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节有诈,勿听也[11]。”遂斩如侯,引骑入长安,又发楫棹士以予大鸿胪商丘成[12]。初,汉节纯赤,以太子持赤节,故更为黄旄加上以相别[13]。
【注文】
[1]无且(生卒年不详):太子刘据舍人。奉太子命,持节夜入未央宫殿长秋门,向皇后报告,发宫中武备起兵。 未央宫:西汉主要宫殿建筑群。据初步断定,遗址在今陕西西安西北郊汉长安故城内西南隅。汉高帝祖时丞相萧何主持修建,时有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太仓等建筑。武帝时扩建,共有宫殿数十座。其中有宣室、钩弋、白虎、昭阳诸殿,又有麒麟阁、天禄阁、金马门、甲观、画堂、弄田等。自惠帝至平帝为各朝皇帝听朝之处。 长御:女官名。也称御长。 倚华:宫中女官。生平事迹不详。 具白:详细说明。 中厩:皇后车马所在地。 长乐宫:西汉规模最大的宫殿建筑群。遗址在今陕西西安西北郊汉长安故城东南隅。本秦兴乐宫。汉高祖迁都长安后改建。周围十公里,内有鸿台、临华殿、温室殿、信宫、长秋殿、永寿殿、永宁殿、钟室等建筑。汉初,高祖在此听朝。自惠帝至平帝朝移至未央宫,长乐宫改为太后居处。吕后捕斩韩信于长乐宫钟室,即此。
[2]迸(bèng)走:犹逃跑。迸通“屏”。 无状:不肖、无善状。
[3]挺身:脱身。 亡:丢失;丧失。 疾置:古时为供紧急传递公文的使人途中停宿、换乘马匹等而设置的驿站及马匹等。
[4]籍籍:也作“藉藉”。纷乱貌。形容众口喧腾。
[5]周公(生卒年不详):西周初人。又称叔旦。周武王弟,与吕尚同为西周开国元勋。以鲁公封于曲阜,留朝执政,长子伯禽就封。武王卒,成王幼,摄政。管叔、蔡叔、霍叔等不服,联合殷贵族武庚和东夷反叛。他率师东征,平定叛乱,灭奄(今山东曲阜东)后大举分封诸侯,营建成周洛邑。又制礼作乐,为西周典章制度的主要创制者,主张“明德慎罚”,以“礼”治国,奠定了“成康之治”的基础。
[6]玺书:古代以印信封记的文书。秦以后专指皇帝的敕令诏书。
[7]橹:大盾牌。 短兵:持短兵器的士兵。
[8]宣言:扬言,宣扬。
[9]矫制:假托朝命以行事。 张光(生卒年不详):太子刘据宾客,参与巫蛊之变中的太子起兵。
[10]如侯(?—前91年):本长安囚徒,巫蛊之变中受太子命发胡人骑兵,未成被杀。 宣曲:汉宫殿名。在昆明池西。 装:全副武装。
[11]侍(shì)郎:官名。皇帝侍从官。西汉武帝以后置,为郎官之一,隶光禄勋,宿卫宫禁,侍奉皇帝。亦供尚书、黄门等官署差遣。
[12]楫棹(jízhào)士:负责用楫及棹行船者。可能即为水衡都尉所属楫棹令、丞。楫棹,船桨。短桨称楫,长桨称棹。
[13]黄旄(máo):黄色旗号。旄,用牦牛尾装饰的旗子。
【译文】
太子派舍人无且带着符节,乘夜到了未央宫殿的长秋门,通过长御倚华将实情全都报告给皇后,于是便调发中厩的马车运载射手,打开武器库拿出兵器,又调发长乐宫卫兵。长安城中一片混乱,传言说太子反叛。苏文趁乱逃出长安,跑进甘泉宫,向汉武帝报告说太子造反。汉武帝说道:“太子一定是心里害怕了,又愤恨江充等人,所以才发生这样的变故。”便派使者将太子召来。使者不敢进长安,回去报告说:“太子已经造反,想要杀我,我就逃了回来。”汉武帝听后大怒。丞相刘屈氂听说太子造反,拔腿就逃,连丞相的官印绶带都丢了,派长史骑快马急速去报告汉武帝。汉武帝问:“丞相在做什么呢?”长史回答说:“丞相封锁消息,没敢发兵。”汉武帝生气地说:“事情已经乱纷纷成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秘密可言。丞相没有当年周公的风度,周公不是将管叔、蔡叔杀了吗?”于是便赐给丞相诏书说:“捕杀反叛者,自会有赏罚。以牛车为掩护,不要短兵相接,免得士卒过多被杀。紧闭城门,不要让叛军逃出城去。”太子也向文武百官发布命令说:“皇帝病困在甘泉宫,我怀疑这里有变诈,可能奸臣想要作乱。”汉武帝于是从甘泉宫回到长安,住在城西的建章宫,颁布诏书调发三辅附近各县的驻军,部署中二千石以下的官员,都由丞相统领。太子也派使者假传皇帝的命令,赦免长安城中各官府的囚徒,命令由少傅石德和宾客张光等分别率领。又派长安的囚徒如侯持符节调发长水及宣曲两地的胡人骑兵,都全副武装到长安会齐。侍郎马通被派往长安。马通立即去追捕如侯,并告诉胡人骑兵说:“如侯的符节是假的,不要听他的。”于是杀了如侯,带领胡人骑兵进入长安,又征调船夫士兵,交给大鸿胪商丘成指挥。当初,汉朝的符节是纯红色的,因为太子用赤色符节,所以汉武帝所发的符节又加上黄旄缨以示区别。
【原文】
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护北军使者任安,与节,令发兵[1]。安拜受节,入,闭门不出。太子引兵去,驱四市人凡数万众,至长乐西阙下,逢丞相军,合战五日,死者数万人,血流入沟中[2]。民间皆云太子反,以故众不附太子,丞相附兵浸多。
【注文】
[1]立车:站立于车上。 护北军使者:官名。即监北军使者,西汉置,为皇帝派遣监领北军之使者。
[2]长乐:即长乐宫。
【译文】
太子刘据来到北军军营的南门外,站在车上,将护北军使者任安召出,发给他符节,命令他发兵。任安拜受符节后,进入军营,闭门不出。太子只得带兵离去,将长安四市的百姓约数万人聚集起来,到长乐宫的西门外,遇到丞相所率的部队,双方会战五天,死了数万人,鲜血流入街边的水沟中。民间都说太子谋反,因此民众都离开太子,而归附丞相的士兵逐渐增多。
【原文】
庚寅,太子兵败,南奔覆盎城门[1]。司直田仁部闭城门,以为太子父子之亲,不欲急之,太子由是得出亡[2]。丞相欲斩仁,御史大夫暴胜之谓丞相曰:“司直,吏二千石,当先请,奈何擅斩之[3]!”丞相释仁。上闻而大怒,下吏责问御史大夫曰:“司直纵反者,丞相斩之,法也,大夫何以擅止之?”胜之惶恐,自杀。诏遣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奉策收皇后玺绶,后自杀[4]。上以为任安老吏,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合从之,有两心,与田仁皆要斩[5]。上以马通获如侯,长安男子景建从通获石德,商丘成力战获张光,封通为重合侯,建为德侯,成为秺侯[6]。诸太子宾客尝出入宫门,皆坐诛。其随太子发兵,以反法族。吏士劫略者,皆徙敦煌郡[7]。以太子在外,始置屯兵长安诸城门。
【注文】
[1]覆盎城门:西汉长安城南出东头第一门。故址在今陕西西安西北渭水南岸。
[2]司直:官名。相传商汤时已有此官。汉武帝元狩五年(前118年)置丞相司直,省称司直,秩比二千石,掌佐丞相举不法,位丞相属官之首,职任甚重。 田仁(?—前91年):西汉赵国陉(xíng)城(今河北无极东北)人。田叔之子。武帝时以体勇为卫将军卫青舍人,数从击匈奴。召为郎中。官至二千石,丞相长史。以事失官。后奉使刺举三河,不畏强御,三河太守皆下吏诛死。拜京辅都尉,迁丞相司直,名闻天下。后戾太子以诛杀江充起兵,他奉丞相刘屈氂令闭守城门。以坐纵太子出亡,下吏诛死。 部:部属。 闭:守备。
[3]暴胜之(?—前91年):西汉河东(治所在今山西夏县西北)人,字公之。武帝末年,为直指使者,衣绣衣持符,督察郡国镇压农民起义,以军兴诛不从命者。后任御史大夫,在卫太子因巫蛊事起兵时,兵败逃亡。丞相司直田仁坐纵太子,丞相刘屈氂欲斩之,他以诛吏二千石当先请加以拦阻。武帝闻知大怒,下吏责问,遂惶恐自杀。
[4]刘长(生卒年不详):汉代官员。时为宗正。其他不详。 执金吾:官名。西汉武帝时由中尉改置,秩中二千石。掌京师治安、督捕盗贼,负责宫廷以外、京城之内的警卫,戒备非常水火之事,管理中央武库,皇帝出行则掌护卫及仪仗。属官有丞、候、司马、千人及中垒、寺互、武库、都船四令、丞,领式道左、右、中候、候丞及左、右京辅都尉、尉丞、兵卒,出巡时舆服导从甚盛。王莽时更名奋武。 刘敢(生卒年不详):汉代官员。时为执金吾。其他不详。
[5]坐观成败:冷眼旁观人家的成功或失败。出自《史记·田叔列传》:“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欲合从之。” 两心:二心、异心。
[6]景建(生卒年不详):长安人。巫蛊之变中,随马通平太子起兵,封德侯。 德:侯国名。属济南郡(治今山东章丘)。 秺(dù):侯国名。属济阴郡(治今山东定陶)。
[7]劫略:抢劫掠夺。
【译文】
汉武帝征和二年(前91年)七月庚寅(十七日),太子兵败,向南逃到长安城的覆盎门。司直田仁率部队把守城门,认为太子与皇上之间毕竟是父子关系,不愿逼迫太急,所以太子得以逃脱。丞相刘屈氂想诛杀田仁,御史大夫暴胜之对丞相说:“司直,为朝廷二千石的官员,本该先请示皇上,怎么能擅自斩杀!”于是丞相释放了田仁。汉武帝听说后大怒,派官员责问御史大夫说:“司直官放走反叛的人,丞相要杀他,是按法律办事,你为什么要擅自阻止?”暴胜之惊恐不安,便自杀身亡。汉武帝派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按其下达的谕旨收缴皇后的印玺和绶带,皇后卫子夫自杀。皇上认为任安是老官吏,见到有兵事乱起,想坐观成败,看谁胜就归向谁,怀有二心,所以将他与田仁一同腰斩。汉武帝因马通捕获如侯,长安男子景建跟随马通捕获了石德,商丘成努力奋战俘获了张光,封马通为重合侯,景建为德侯,商丘成为秺侯。太子的宾客凡出入宫门参与策划的,一律处死。跟随太子起兵谋反的,以谋反罪灭族。官吏士卒被胁迫参加反叛的,全家都流放到敦煌郡。因太子逃亡在外,便开始在长安各城门设置军队屯守。
【原文】
上怒甚,群下忧惧不知所出。壶关三老茂上书曰:“臣闻父者犹天,母者犹地,子犹万物也[1]。故天平,地安,物乃茂成;父慈,母爱,子乃孝顺。今皇太子为汉适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2]。江充布衣之人,闾阎之隶臣耳,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饰奸诈,群邪错谬,是以亲戚之路隔塞而不通[3]。太子进则不得见上,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无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4]。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臣窃以为无邪心[5]。《诗》曰:‘营营青蝇,止于藩[6]。恺悌君子,无信谗言[7]。谗言罔极,交乱四国[8]。’往者江充谗杀赵太子,天下莫不闻[9]。陛下不省察,深过太子,发盛怒,举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将[10]。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臣窃痛之[11]。唯陛下宽心慰意,少察所亲,毋患太子之非,亟罢甲兵,无令太子久亡[12]。臣不胜惓惓,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宫下[13]。”书奏,天子感寤,然尚未显言赦之也[14]。
【注文】
[1]壶关:又名吾儿峪。即今山西黎城东北东阳关镇。 三老:古时掌管教化的乡官,始置于战国,如魏有邺三老。秦置乡三老,西汉增置县三老。
[2]适嗣:嫡嗣。指正妻所生的长子。 万世之业:指传之万世不朽的大业。
[3]布衣:平民。 闾阎(lǘyán):里巷的门。借指平民。 隶臣:奴仆。 衔:接受,奉。 迫蹴(cù):逼迫。 造饰:伪造掩饰。 错谬:错乱;错误;杂乱貌;交错纠缠。 隔塞:阻塞。
[4]冤结:犹冤屈。 无告:有疾苦而无处诉说。 忿忿:愤怒不平的样子。 逋逃:逃亡;逃窜。
[5]自免:求得脱身;自求避灾免患。 邪心:邪恶的心思、邪念。
[6]营营:往来频繁的样子。 藩:篱笆。
[7]恺悌(kǎitì):和乐平易。 谗言:诽谤或挑拨离间的话。
[8]罔(wǎng)极:无穷;久远。 交乱:共乱。 四国:各地,天下。
[9]往者:以前、昔日。 谗杀:用谗言杀害。 赵太子:即刘丹。参见前“丹”条注。
[10]省察:审察;仔细考察。 盛怒:大怒;狂怒。 三公:秦汉时以丞相(大司徒)掌政务,太尉(大司马)掌军事,御史大夫(大司空)掌监察,合称三公。
[11]智者:有智谋或智慧过人的人。
[12]宽心:解除愁闷。 亟:急切;迫切。 甲兵:武装的士兵。亦泛指军队。
[13]不胜:受不住,承担不了。胜,承受,经得起。 惓(quán)惓:真挚诚恳。 一旦之命:悬于一日的生命,短暂的生命。
[14]感寤:即“感悟”。有所感触而领悟。 显言:明言。
【译文】
汉武帝极其愤怒,群臣上下也十分忧虑和恐惧,不知该怎么办。壶关三老令狐茂上书说:“我听说父亲如同天,母亲如同地,儿子如同天地间的万物。所以天地平安,万物才能茂盛地成长;父慈母爱,儿子才孝顺。如今皇太子本为汉朝合法继承人,将继承万世的基业,体现祖宗的重托,又是皇上的嫡长子。而江充本是布衣之人,不过是乡里的一个贱民罢了,陛下却使他尊显重用,让他行使至尊的诏命,对皇太子实施迫害,纠集一些奸邪小人,制造假象掩饰奸诈,他们是一群邪恶小人,就是他们的缘故,使皇上与太子间的亲情被隔绝。太子进则不得见到皇上,退则困于乱臣之中,独自含冤结恨,而无处申诉,又无法忍受心中的愤恨,奋起杀死江充,心怀恐惧,戴罪逃亡。这不过是子盗父兵,只是为了解救危难罢了,臣认为他没有邪恶之心。《诗经》里说:‘嗡嗡飞的青蝇,最终落在藩篱上。平易谦谦的君子,不相信谗言。谗言的危害毫无止境,甚至使天下出现大乱。’以前,江充曾进谗言杀死赵太子,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现在,陛下不认真进行调查,却过分地责备太子,大发雷霆,出动大军四处追捕太子,还派丞相亲自率兵。聪明智慧的人不敢进言,能说善辩的人也不敢说话,臣私下感到痛心。希望陛下能放宽心怀,平心静气,少苛求自己的亲人,不要忧虑太子的过失,赶快撤回追捕的军队,不能让太子长久逃亡在外。这是臣的忠心实意,愿献出我短暂的生命,在建章宫下待罪。”奏章递上,天子看后醒悟,但并未公开表示赦免太子。
【原文】
太子亡,东至湖,藏匿泉鸠里[1]。主人家贫,常卖履以给太子[2]。太子有故人在湖,闻其富赡,使人呼之而发觉[3]。八月辛亥,吏围捕太子。太子自度不得脱,即入室距户自经[4]。山阳男子张富昌为卒,足蹋开户,新安令史李寿趋抱解太子,主人公遂格斗死,皇孙二人皆并遇害[5]。上既伤太子,乃封李寿为邘侯,张富昌为题侯[6]。
【注文】
[1]湖:即湖县。西汉初置胡县,建元元年(前140年)改作湖县,治所在今河南灵宝西北文乡西。 泉鸠(jiū)里:又名全鸠里、全节。在今河南灵宝西北鸠水西。
[2]履:鞋。
[3]富赡(shàn):资财丰富。赡,富足,足够。
[4]距户:撑拄门户。距通“拒”。 自经:上吊。经,缢死。
[5]山阳:即山阳县。西汉置,属河内郡。治所在今河南焦作东十里墙南村北侧。 张富昌(生卒年不详):西汉山阳(今陕西山阳)人。武帝时卫太子刘据反,富昌以山阳卒与李寿共得太子,封题侯。后为人所贼杀。 新安:即新安县。秦置,属三川郡。治所在今河南义马西石河村。西汉属弘农郡。 令史:官名。战国秦置。县府属吏。一般低级官吏亦称令史。汉代兰台、尚书台、三公府及大将军等府皆置,位在诸曹掾(yuàn)下。 李寿(生卒年不详):汉代官员。时为新安县令史,因搜得太子,封为邘(yú)侯。后任卫尉,因犯罪下狱死。 趋:快步走。 格斗:拼斗、打斗。
[6]邘:侯国名。都今河南沁阳。 题:侯国名。属钜鹿郡(治今河北平乡)。
【译文】
太子向东逃到湖县,隐藏在泉鸠里。主人家里贫穷,经常靠卖草鞋供养太子。太子有位以前曾相识的人住在湖县,听说他很富有,便派人去找他,于是被发觉。征和二年(前91年)八月辛亥(初八日),地方官吏围捕太子。太子估计自己逃脱不掉,随即进入屋内关闭房门,自缢而死。前来搜捕的人中,有一兵卒是山阳县男子张富昌,用脚踹开房门,新安县令史李寿上前抱住太子将他解下,主人为保护太子与搜捕太子的人格斗而死,两个皇孙也被杀害。汉武帝为太子的死感到悲伤,于是封李寿为邘侯,张富昌为题侯。
【原文】
初,上为太子立博望苑,使通宾客,从其所好,故宾客多以异端进者[1]。
【注文】
[1]博望苑:西汉都城长安苑囿。在今陕西西安北未央宫西南。 异端:指与社会主流思想和意识形态相异的思想、理论。
【译文】
当初,汉武帝为太子专门建立了博望苑,使他与宾客相往来,顺从他的爱好,所以太子的宾客中多是因异端进献给太子的。
【原文】
臣光曰:古之明王教养太子,为之择方正敦良之士以为保傅、师友,使朝夕与之游处[1]。左右前后无非正人,出入起居无非正道,然犹有淫放邪僻而陷于祸败者焉[2]。今乃使太子自通宾客,从其所好。夫正直难亲,谄谀易合,此固中人之常情,宜太子之不终也[3]。
【注文】
[1]明王:圣明的君主。 方正:正直不阿。 敦良:敦厚善良。 保傅:保,保其身体;傅,教导德义。古代辅导天子、太子及诸侯子弟的官员。 游处:出游和家居。借指相处,彼此生活在一起。
[2]淫放:任性放荡。 邪僻:不合正道。 祸败:灾祸与失败。
[3]谄谀(chǎnyú):逢迎奉承。
【译文】
史臣司马光评论说:古代圣明的君王教养太子,为他选择正直、敦厚、贤良的人做老师、朋友,让他们朝夕相处在一起。使得太子左右前后都是正人君子,太子的出入起居都能遵循正道,然而依然有淫邪怪僻放纵而陷于灾祸,最终遭到失败的。如今,汉武帝竟让太子自选宾客交往,而随从他的爱好。那些正直的人难以和他亲近,阿谀奉承的人却容易一拍即合,这当然是人之常情,难怪太子没有好的结局。
【原文】
三年九月,吏民以巫蛊相告言者,案验多不实。上颇知太子惶恐无他意,会高寝郎田千秋上急变,讼太子冤,曰:“子弄父兵,罪当笞[1]。天子之子过误杀人,当何罪哉?臣尝梦见一白头翁教臣言。”上乃大感寤,召见千秋谓曰:“父子之间,人所难言也,公独明其不然。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公当遂为吾辅佐。”立拜千秋为大鸿胪,而族灭江充家,焚苏文于横桥上,及泉鸠里加兵刃于太子者,初为北地太守,后族。上怜太子无辜,乃作思子宫,为归来望思之台于湖,天下闻而悲之[2]。
【注文】
[1]高:指汉高祖。 寝郎:负责管理寝陵的官员。 急变:非常的变故。 笞(chī):用鞭杖或竹板打。
[2]思子宫:宫名。太子刘据自杀后,武帝知其冤,于是在其自杀处湖县(今河南灵宝)建思子宫,以示痛悔。
【译文】
汉武帝征和三年(前90年),九月,官吏和百姓以巫蛊害人之罪相互告发,经过核查多属不实。这时,汉武帝也渐渐知道太子是被江充所逼迫而惶恐不安,才起兵诛杀江充,他并没有反叛之意,此时,恰巧守卫汉高祖刘邦祭庙的郎官田千秋又紧急上奏,为太子诉说冤情,说:“儿子动用父亲的军队,论罪应当鞭打。天子的儿子误杀了人,该判什么罪呢?臣曾梦见一位白头老翁教我上奏说这番话的。”汉武帝便豁然醒悟过来,召见田千秋,对他说:“父子之间的事,外人难以插言,但你却讲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是高祖皇帝的神灵让你来教导我,你应当成为我的辅佐大臣。”当即任命田千秋为大鸿胪,并且下令灭了江充的家族,逮捕苏文,将他烧死在横桥上,在泉鸠里曾对太子兵刃相加的人,最初被任命为北地太守,后来,其全族也都被诛杀。汉武帝怜惜太子无辜死去,便在湖县修建一座思子宫,建造归来望思之台,天下人知道这件事后都悲伤不已。
【原文】
昭帝始元五年春正月,有男子乘黄犊车诣北阙,自谓卫太子,公车以闻[1]。诏使公、卿、将军、中二千石杂识视[2]。长安中吏民聚观者数万人。右将军勒兵阙下,以备非常[3]。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并莫敢发言。京兆尹不疑后到,叱从吏收缚[4]。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诸君何患于卫太子!昔蒯聩违命出奔,辄距而不纳,《春秋》是之[5]。卫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来自诣,此罪人也。”遂送诏狱。天子与大将军霍光闻而嘉之,曰:“公卿大臣,当用有经术明于大谊者[6]。”由是不疑名声重于朝廷,在位者皆自以不及也。廷尉验治何人,竟得奸诈,本夏阳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为事[7]。有故太子舍人尝从方送卜,谓曰:“子状貌甚似卫太子[8]。”方遂心利其言,冀得以富贵。坐诬罔不道,要斩。
【注文】
[1]黄犊:小牛。 卫太子:即刘据。 公车:汉官署名,为卫尉的下属机构,掌管宫殿司马门的警卫及天下上事及征召等事宜。
[2]识视:辨认。
[3]非常:突然,意外的事变。
[4]京兆尹(yǐn):官名。在汉代亦为政区名。西汉武帝时改右内史置。分原右内史东半部为其辖区。职掌相当于郡太守。因地属畿辅,故不称郡。为三辅之一。治长安县(今陕西西安西北)。辖境约当今陕西秦岭以北、西安以东、渭河以南及河南灵宝西部地区。 不疑:即隽(jùn)不疑(生卒年不详):西汉勃海(治今河北沧县东南)人,字曼倩。初为郡文学,进退必以礼,名闻州郡。武帝末年,以御史暴胜之推荐,任青州刺史。昭帝时,因捕治齐孝王孙刘泽谋反案,擢为京兆尹。治政严而不酷。始后有冒充卫太子者诣北阙,百官莫敢言其是非,乃命吏逮送诏狱,由是名重朝廷。后以病免。终于家。 叱(chì):大声呵斥。 从吏:泛指属员。 收缚:收,逮捕;拘押。缚,捆绑。收系。
[5]蒯聩(Kuǎikuì):姬姓,卫后庄公,卫灵公的庶子,春秋时期卫国第三十任国君,前480年至前478年在位,因谋害嫡母南子事败而出逃。 出奔:出走、逃亡。 纳:接纳;接受。
[6]经术:以经书为主要研究对象的学术。 大谊:谊通“义”,周时作“谊”,汉时作“义”,仁义。正道;大道理。
[7]夏阳:古邑名。在今陕西韩城南。战国时秦邑。 方遂:即成方遂(?—前82年),西汉人。本夏阳(今陕西韩城南)人,居湖县,以卜筮(shì)为事,始元五年(前82年)因冒充戾太子刘据被杀。 卜筮:卜,以龟甲推断吉凶。筮,以蓍草推断吉凶。卜筮泛指占卜。
[8]状貌:容态、面貌。
【译文】
汉昭帝始元五年(前82年),春季,正月,有一个男子,乘着黄牛车来到未央宫北门,自称是汉武帝的卫太子刘据,公车官上奏朝廷。汉昭帝派朝中的公、卿、将军、中二千石等官员前去辨认。长安城内聚集围观的有数万官吏和民众。右将军率军守备在宫门外,以备不测。前来的丞相、御史、中二千石等官都不敢发言。京兆尹隽不疑最后赶到,命令随从的官吏将其逮捕。有人对他说:“是不是卫太子还没确定,暂且别处理。”隽不疑说:“各位为何担心他是不是卫太子!春秋时期,蒯聩违抗卫灵公命令出逃,他的儿子辄即位,就拒绝接纳他回国,《春秋》上十分赞同他的做法。卫太子得罪了先帝,逃亡在外,当时没死,现在却自己来到这里,也是个罪人。”于是将他押送到诏狱。汉昭帝与大将军霍光听说后都称赞他的决定,说:“公卿大臣,应当启用通经学、明大义的人。”于是隽不疑的名声在朝中大为提高,其他身居高位的官员都自认为比不上他。后经廷尉调查核实,那个人竟然是来诈骗的。他本是夏阳人,姓成,名方遂,住在湖县,以占卜为职业。卫太子的舍人曾请他算卦,对他说:“您的身材相貌非常像卫太子。”成方遂听了之后,认为有利可图,可借机得到富贵。成方遂被判为“诬罔不道”的罪名,处以腰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