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第五十六·艮下离上》解读

旅第五十六

艮下离上

旅是客居在外的意思。旅卦由艮、离两卦组成。

由卦象来看，艮是山，离是火，火延烧于山上，随着草木而移动，草木一烧尽，火即他迁，绝不久留一处，就像人旅居在外一样。山上有火，火势不会漫无止境地燃烧，就像人作客他乡，终究还是要落叶归根。

旅居时的处世之道，贵在用柔而不用刚。

旅。小亨。旅贞吉。

旅卦六五以柔爻居于外卦的中位，又顺从上下两刚爻，符合处旅贵柔之道。但是与六二因同为柔爻而不相应，只能小有亨通，故卦辞曰“小亨”。这就是说，旅居在外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盖身处异乡，人地生疏，每每行事有所闪失，则困难和屈辱随之而来，所以处旅之时顶多只得小亨，遑论其他。

然而，事物纵有大小之别，道却总是无所不在。“元亨”固然利于执守正道，“小亨”之利虽小，也不可因此而不固守正道。客居在外，唯有以柔顺的态度把持正道，方可得吉。

人在异乡，要入境随俗，客随主便，如此言行才不致与周遭冲突，也就不会有太多困厄而能顺遂，这正是小亨。

例解　从动物行为学的角度来看，自卫是动物的本能，地域性强的动物，例如狗，在其势力范围之内，攻击性特别强。反之，一远离自己的势力范围，遇到挑战，则多持退避、防守，而不正面迎战。这也反映了处旅之道，贵在用柔，才能保身。

初六　旅琐琐。斯其所取灾。

“琐琐”，细小的样子。初六以柔爻居阳位，既不当位又不得中，且处一卦之最下，资质柔弱却好用刚强，形容在旅途中受困的小人。这般人处境穷困却又志气短小，对琐碎小事斤斤计较，惹人厌烦，灾难自然随之而来。

初六柔爻虽上与九四刚爻相应，但无法助其解脱困厄之境。因为九四是刚爻，又处离卦则刚爻好动而上进，而离为火，火性向上燃烧，因此无法向下解救初六的困厄。

例解　初六象征在旅途中受困的小人，有如因城乡发展失衡，而离乡背井到都市谋生的人，其中青少年亦不在少数。这些来自乡下的青少年血气未定，又身处异乡无所依靠，此时若行事莽撞，斤斤计较，灾难必接踵而来。日前在台湾有来自乡下的青少年，将其机动车停放在一家酒店门前，只因化油器被偷，愤而纵火，致十二人惨死，即为一证。

六二　旅即次。怀其资。得童仆贞。

“次”即旅社。“资”指财货。六二以柔爻居于阴位，且在下卦的中位，既当位又得中表示其具有柔顺中正之德。上能顺承九三的阳刚，下又亲比初六的阴柔。六二实深切符合处旅之道。由于守柔顺之德，所以能得众人相助；因为行中正之道，所以能处事不失当。

旅社是旅人寄宿休息的处所，财货足则旅费不愁，而在孤寂的旅途中，童仆更是旅人生活之所倚赖。爻辞指出六二得以安居旅社，保有资财，又有忠贞善良的童仆相侍，实不失为善处旅行的人。初六柔弱在下，象征童子，九三刚强居上，象征仆役。六二居于初六、九三之中，行柔顺中正之道，所以能得内外童仆忠贞之心。爻辞所以不称“吉”，乃因身处异乡能免于灾祸已是难得。

例解　俗语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可见朋友在旅途中的重要性。在旅途中若有友人相助，必得安居之所，财货也不虞欠缺。古人出门远行多依赖童仆，今日则朋友益形重要。出门在外，既有赖于人，则待人之道以柔顺为宜，若过于刚强，轻则朋友童仆远去，重则遭人算计，旅居在外之人实不可不戒！

九三　旅焚其次。丧其童仆。贞厉。

九三以刚爻居于阳位，过于刚强，且不得二、五的中位，不能执守中道。九三居艮卦之上，也就是位于山的顶峰，表示九三高傲而自以为是。旅居在外重在柔顺谦逊，九三显然违背处旅之道。

由于高傲自是，必得罪于在上位者，以致旅社焚毁而无处安身。因为上卦是离，离是火，有火焚之象。由于九三过于刚强，必暴虐下属，无法得到童仆的忠贞。如此一来危厉不招自至。

此外，在旅卦六爻之中，只有二、三两爻提到“次”。这是因为二、三两爻均当位，有旅社之象。

例解　九三所呈现的道理可以外交官出使之例来说明。外交官出使外国，必须与驻在国政府谈判交涉，而外交手腕则重在以柔克刚。如果外交官不懂柔顺之道，自恃代表国家而骄矜高傲，外交工作必节节失利，甚而引起国际争端。另一方面，外交官只身驻外，势单力薄，若对属下过于刚暴，则更失去随行人员和当地侨民的信赖和支援。内外皆失人心，岂能完成国家所交付的重责大任？唯有行旅卦的柔顺中正之道，才能无往不利。

九四　旅于处。得其资斧。我心不快。

“处”，长期居留的处所。“资”，当为“齐”。“齐斧”，指用以自卫的利器。“我”，九四自称。九四以刚爻居于阴位，资质刚健而能运用柔顺之道。用柔顺则能谦逊下人，所以得以长期寄居他乡而得其所安，但毕竟仍是寄人篱下。“得其资斧”是说九四旅居在外，怀有戒心，而致心中怏怏不快。

例解　刘备早年出身卑微，权且投靠曹操，再徐图发展。既是寄人篱下，只得严守柔顺之道，谨言慎行，深怀戒心，不露锋芒，以免遭致忌恨。在“煮酒论英雄”的故事中，刘备虽胸有大志亦不敢自况英雄，当曹操说“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时，仍假装为雷声所惊吓，以自掩其志。

六五　射雉。一矢亡。终以誉命。

“誉”为声名美好之意。“命”指福禄。六五以柔爻居刚位，处上卦的中位，故刚柔适中，而具有文明柔顺之德，又能顺于上下两刚。六五有“射雉”之象，因为离为雉，雉乃文明之物。

“射雉”是说六五取法于文明之道而必合，就像射雉一般，一箭射出即中，箭无虚发，虽然小有耗费弓矢之资，但毕竟损耗不多，终究可以得到好名声，并享受福禄。

六五执守中道又善于用柔以顺承刚强，最得处旅之道。因为能取信于同辈，所以有美名，由于能受长上青睐，为其所用，故能享福禄。此外，《易经》中凡是提到“终吉”，就是终将吉利的意思，意谓开始时并不十分顺遂。

例解　东汉外交家、军事家班超（32—102）早年不甘为刀笔小吏，投笔从戎。军旅生活首重服从，故须怀柔顺之心，然临敌时又须展其刚强，唯奉行中道才能顺时合宜。班超凭其胆识才略，“入虎穴而得虎子”，建立声望，凝聚军心，立下汗马功劳。汉帝屡次提拔，最后封为“定远侯”，威震西域数十载。观其一生戎马生涯，功名利禄皆得，可谓处军旅之最善者。

上九　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啕。丧牛于易。凶。

牛性柔顺，“丧牛于易”，引申为轻易丧失其柔顺之德。上九以刚爻居阴位，处一卦之终，又位于离卦之上，可以想见其刚强好动，高亢至极，所以以鸟象征。鸟之巢焚毁，则无安居之所。上九位于离卦之上，离为火，火势向上，故有焚烧之象。

上九的旅人如飞鸟一般，喜好居于高上之处，高傲自是，无视他人的存在，所以爻辞说上九先笑，其后巢被焚毁，失其安居之地，便号啕大哭。

上九因轻易地失去处旅时应有的柔顺之德而招致凶祸。初六质柔用刚，自取其灾；九三过刚不中，亦自招危厉；上九位居高亢之地，而高傲更甚九三，轻易丧失柔顺之德，灾祸更烈。

例解　从历史来看，殖民地的统治者往往采取软硬并施的手段，维护其殖民统治。否则，只搞硬的一手，如飞鸟临空而视，自以为优越，不知怀柔安抚，却以刚强屈辱殖民地人民，终会引起当地反帝国主义运动，从而推翻其统治。原本自以为优越而沾沾自喜，其后遭推翻而失其所居，正是上九所言的“旅人先笑，后号啕，丧牛于易，凶”。